一条大红色锦鲤鼓胀着圆滚滚的肚子,浮在水面。这是济南趵突泉的“猪鲤”,被游客喂成了“泉城顶流”,有人调侃“近看是条鱼,远看是头猪”,有人担忧“可别胖得被撑死了”,还有人不语,只一味接好运“这是XXXL码的好运,幸运加倍”。
只见一些游客围在泉边,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馒头屑、火腿肠、面包块往水里扔。几秒钟后,几十条肥硕的锦鲤挤成一团,争相觅食。
池边的保安无奈地举起扩音器说:“别往水里扔鱼食,这泉里的鱼胖得跟猪一样了!”
进入深秋,人类要贴秋膘,鱼却开始减起了肥。趵突泉的“猪鲤”喜提来自北京大学的“减肥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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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8日,北京大学智能仿生实验室的人员将3条仿生机械鱼(后文简称“仿生鱼”)投入趵突泉,开展临时试验。仿生鱼形态瘦长,白色的身体上夹杂着红色、黄色的斑点,外观和游动姿态与锦鲤几乎一模一样,吸引来一群“猪鲤”跟在它们身后游动,就像健身房里上团课时,教练领头带操,学员跟练。
仿生鱼要想成为"健身教练",需要攻克哪些技术难题?锦鲤减肥记听上去呆萌可爱,但这背后也暗藏着科技与自然、人类与万物如何共处的永恒命题。
01
“猪鲤”减肥记
“别喂啦,大鲤鱼撑死了!”
2024年国庆假期,在趵突泉景区里,一位保安手提一条体型滚圆的锦鲤尸体,痛心地向游客喊话的视频冲上热搜。他手中那条曾被无数游客喜爱并投喂的“猪鲤”,最终没能游过这个假期。
这几年,趵突泉锦鲤的体型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膨胀”,鱼腹圆润如球,甚至颈背处出现驼峰,看起来就像是翻了个肚,被网友戏称为“鸡翅包饭”。“猪鲤之死”让景区开始重视起鱼的身材管理。
在趵突泉景区里,随处可见提示牌,“趵突泉锦鲤减肥中心”“再喂就嘎了”“别问,问就是在领盒饭的路上”。
“这个锦鲤减肥中心并不是一家真正的机构,而是通过网络化的标语、提示牌,告诉游客锦鲤已经很胖了,呼吁大家不要再投喂鱼食。”趵突泉景区工作人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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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济南市文旅局发布的《2024年国庆假日文旅市场简报》,去年国庆假期,趵突泉景区累计接待游客45.8万人次。尽管景区工作人员表示,并不能100%确定鱼的死因是否是撑死的,但是因为国庆假期客流量巨大,投喂频率和数量远超平时,因此怀疑过量喂食是重要诱因。
她介绍,趵突泉水温恒温在18摄氏度左右,水中微生物丰富,能够给锦鲤提供充足的营养成分,再加上它们的生活环境安逸,所以鱼的整体体型圆润,能够自然繁殖、自然生存,不需要人工喂养。
鲤鱼在学界常被视为“无胃鱼”,因为鲤鱼的胃缺乏胃腺,主要依靠肠道消化食物。面对游客投喂的高碳水、高脂肪、高糖分的食物,鲤鱼的消化系统无法适应,可能出现机体紊乱,严重还会患上“鱼类脂肪肝”。
大腹便便的“猪鲤”有着名副其实的“啤酒肚”,虽然胖鲤鱼看上去憨态可掬,但实际上它们的身体极其“脆皮”,很容易生病死亡。不仅如此,“猪鲤”吃得多,拉得也多,排泄物还有可能污染水质,引发连锁的生态危机。
谢广明是北京大学智能仿生实验室主任,对趵突泉的“猪鲤”早有耳闻。半年前,他联系到景区,希望能在该水域内开展仿生鱼的实地试验,意外地,这次试验开发了仿生鱼的新副业,给“猪鲤”当“健身教练”。
10月28日上午,谢广明的团队把3条仿生鱼放进趵突泉,一开始,鱼群对这些“外星鱼”还不太适应,仿生鱼刚一下水,锦鲤就四散开来。但是,仿生鱼的游姿灵动,很快吸引了几条胖锦鲤排成几列,跟着它游动、转弯。
“通过仿生鱼的游动,让鱼池里的鱼产生鱼群效应,大家一起游动起来,达到给‘猪鲤’减肥的效果。”北京大学智能仿生实验室研究生丁振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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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人形机器人正在飞速发展,它们能在春晚穿着东北大花袄,跳二人转,能跑马拉松、踢足球,但是尚未达到和人类无法分辨的程度。
那仿生鱼为何能“以假乱真”,让真鲤鱼模仿甚至跟随它呢?
02
“AI私教”是如何练成的?
其实,仿生鱼已经是北京大学未名湖的“老居民”了。谢广明和实验室学员经常做的,就是去未名湖“遛鱼”。
2003年,担任北京大学力学系讲师的谢广明开始研究机器人。起初,他从国外购买了一台“轮式机器人”,20万元的价格相当于买一辆汽车,但是研究效果并不理想,他决定从机器人的空白领域开始,于是盯上了水里游的鱼。
北京大学并不是第一个关注到智能仿生技术的高校,20世纪80年代,中国科学院沈阳自动化研究所就启动了仿生机器人与鱼类、昆虫机器人的项目。1996年,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设立仿生与微纳生物制造技术研究中心,开辟了生物方式制造新领域。但是,在2000年初,研究智能仿生技术在国内并不是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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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出第一代仿生鱼后,谢广明和他的研究生被它丑笑了。“把它称作仿生鱼都比较牵强,因为它太丑了,根本不像一条鱼,唯一和鱼的相似点,就是它游动的方式。”谢广明说。
研究的第一代产品往往都比较粗糙,游几步就“翻车”了,谢广明就带着学生一遍遍调整仿生鱼的重心、算法模型、外壳材料。实验室的水缸只有不到6平方米的面积,鱼很容易游到头“撞墙”,于是,只要未名湖不结冰,实验室的保留项目就是带着仿生鱼下水遛遛。随着研究的深入,第二代仿生鱼可以实现上升下潜,第三代则可以佩戴摄像头潜入水中,开展探查。
2012年,谢广明让北极科考队的调研员带着仿生鱼参加科考,测试其在极寒天气下的功能状态。调研员站在浮冰上,用钓鱼竿把防身鱼抛入水中,等它游几圈,再用鱼竿把它吊回来。
除了仿生锦鲤外,谢广明的团队还做过仿生海豚、仿生章鱼、仿生箱鲀。箱鲀是一种身上长满圆形斑点的方头鱼,能够从皮肤里分泌一种神经毒素,一旦毒素在狭小的珊瑚礁洞穴中无法扩散,它们甚至可能把自己毒死。谢广明团队看中的是箱鲀在水中的稳定性,让仿生鱼即使身处复杂的乱流,也能既平稳又灵动地游动。“连奔驰公司都受到箱鲀的启发,做了一款防侧翻的车型。”谢广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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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仿生鱼的初心,是希望它们能替代人类,进入那些危险或难以抵达的水下世界。”
用了20多年的时间,仿生鱼从第一条勉强算鱼的“丑鱼”,进化成“迷倒”锦鲤的“AI私教”。在趵突泉试验的当天,甚至有游客没能认出3条仿生鱼是机器鱼。“那天趵突泉的游客都以为是新品种,我觉得这算是对我们最好的认可。”谢广明说。
03
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在北京大学智能仿生实验室的一角,鱼缸里养了一条通体深黑的“盲眼电鱼”,它感知到陌生人的到来,躲进了鱼缸的水管,用手拿起水管,它会跟着一起移动。这种鱼的眼睛极度退化,依靠放电来感知环境。
“仿生鱼也在模仿这种非视觉能力。”谢广明解释,“即使在浑水里,它也能凭信号感知周围世界。”
未来的仿生鱼可不止是当“AI私教”,它能潜入鱼群检测健康,能在城市管道中巡检污水,也能替代潜水员完成高危作业。
仿生鱼在趵突泉的亮相,虽然是一次短暂的测试,却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更深层次的思考。人类与自然长期处于依赖又制约的关系中,AI的介入会让我们生活的环境变得更好吗?人类是否准备好迎接一个AI、机器人、智能仿生生物全方位介入生活的时代呢?
目前思考这些可能还为时过早,至少仿生鱼的出现,给防止“猪鲤”胖死提供了一个充满想象力的解决方案。
在杭州西湖、成都锦里、昆明翠湖……几乎所有网红景区的鱼,都面临着超重危机。人类的不当、过度投喂,把对景区生物的“爱”,在无形中变成了生态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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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上海市野生动物保护条例》施行,条例明确指出,禁止投喂野外环境自然生长繁殖的野生动物。2024年,《四川省〈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实施办法》施行,明确观察、拍摄野生动物不得擅自投食、驱赶等。
尽管全国多地已出台相关法规,将违规投喂纳入“黑名单”甚至征信体系,但是国内大部分景区管理依赖于“人防+物防”,保安巡逻、广播提醒、设立警示牌,面对大量游客,管理效果常被打折扣。仿生鱼的出现,提供了一种科技的新思路。
谢广明介绍,这次实验,在未来可能会发展成一个长期的生态辅助项目。因为锦鲤对仿生鱼并不排斥,仿生鱼可以在不干扰鱼群的前提下,测试水质、采集鱼类健康状况,甚至替代真鱼和人类进行喂食互动。
他相信,未来人类与机器可能会是一种“赛博格”的融合状态。“机器人不会替代人,而是让人类延伸自己的能力,就像孙悟空的三头六臂,我们只是多长出了一条智能的‘尾巴’。这或许是一种新的生物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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