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阳台给我的宝贝多肉浇水。
那颗叫“熊童子”的,叶片肥厚,尖端带着可爱的红褐色,像沾了巧克力酱的熊爪子。
“苗苗啊。”我妈的声音隔着听筒都透着一股焦灼。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妈这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除非是天大的事,不然她说话永远是四平八un稳的。
“妈,怎么了?你慢点说。”
“你大姑……你大姑住院了。”
我捏着水壶的手一紧,水“哗”地一下浇多了,直接从花盆底下的孔洞里流了出来,淌了一地。
“怎么回事?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
“心脏的老毛病,突然就不行了,医生说得尽快做手术,不然……不然就危险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大姑。
在我贫瘠的童年记忆里,大姑是为数不多的亮色。
她会把攒了好久的布票给我做一条碎花裙子,会在我考了第一名后,偷偷塞给我五块钱的“巨款”。
她身上的味道总是很好闻,是阳光和肥皂混合的气味。
不像我妈,常年泡在油烟里,身上总是一股子呛人的味道。
“哪个医院?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外套都来不及换,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客厅沙发上还扔着我昨晚加班回来随手脱下的外套,茶几上摆着没吃完的半盒草莓。
丈夫陈阳从书房探出头来,“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我大姑住院了,情况不太好,我得去看看。”
陈阳立刻放下手里的文件,跟着我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路上,我把车开得飞快,红灯前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陈阳在一旁安抚我,“别急,慢点开,安全第一。大姑人那么好,吉人自有天相。”
我点点头,眼眶却有点发热。
是啊,大姑那么好的人。
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永远都那么刺鼻,钻进鼻子里,直冲天灵盖。
病房里,大姑躺在床上,脸色灰败,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鼻子里插着氧气管。
她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我表哥,大姑的儿子李浩,红着眼睛守在床边。
看到我来,他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苗苗,你来了。”
我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大姑的手。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干枯得像一段老树皮。
“大姑。”我叫了一声,声音都哽咽了。
大姑费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睛看了我半天,才认出我来。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点“嗬嗬”的气音。
“姑,你别说话,好好歇着。”我赶紧说。
李浩把我拉到走廊上。
“医生怎么说?”我问。
“冠状动脉堵了三根,必须马上做搭桥手术。”李浩的声音沙哑,“医生说手术费加上后期的康复治疗,至少要准备十五万。”
十五万。
李浩低着头,这个一米八的汉子,此刻肩膀垮得像一座被压塌的山。
“我这些年做生意……不顺利,赔了不少。我媳妇那边,你知道的……我实在……实在……”
我懂。
表嫂那个人,精明又刻薄,让她掏钱救婆婆,比登天还难。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哥,钱的事你别愁,我们一起想办法。”
从医院出来,我和陈阳一路沉默。
车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老公。”我先开了口。
“嗯。”
“大姑这个病……”
“我明白。”陈阳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看着我,“我们家现在能拿出多少?”
我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
我们刚还完房贷没两年,手里是有点存款,但那是准备用来要孩子和应付突发状况的。
“十万应该没问题。”我说。
陈阳点点头,“那就先拿五万过去。你表哥那边肯定也能凑一些,剩下的我们再想办法。”
我看着他,心里一暖。
这就是我选的男人。在我家任何事情上,他从来没有二话。
“会不会……影响我们后面的计划?”我有点犹豫。
“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陈阳握住我的手,“钱没了可以再挣,大姑只有一个。”
“你爸走得早,大姑待你就跟亲闺女一样,这份恩情,我们必须报。”
是啊,这份恩情。
我爸当年出车祸,家里天都塌了。
我妈一个农村妇女,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是 veterinarian 大姑,二话不说,把家里准备盖房子的钱全拿了出来,还把她手腕上戴了十几年的金镯子给当了。
她说:“弟妹,人比什么都重要。”
那年我上初三,是人生最关键的时候。
大姑把我接到她家,每天给我做好吃的,晚上陪我温习功课。
她说:“苗苗,你爸不在了,你更要争气。考上好大学,以后才有出路。”
我永远记得,我去大学报到的那天,大姑给我缝了个新书包,里面塞了五百块钱,还有两个煮得硬邦邦的鸡蛋。
她红着眼圈说:“穷家富路,在外面别亏待自己。”
那五百块钱,是她卖了好几个月鸡蛋攒下来的。
我欠大KAO的,何止是五万块钱。
第二天,我取了五万块现金,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装着,送到了医院。
我没直接给大姑,怕她情绪激动。我把钱塞给了李浩。
李浩捏着那个沉甸甸的袋子,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朝我鞠躬。
“哥,说这些就见外了。”我扶住他,“赶紧给大姑办手续,手术要紧。”
“苗苗,这份情,哥记一辈子。”
我笑了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手术安排在三天后。
万幸,手术很成功。
大姑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那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还很虚弱,但精神头明显好多了。
看到我,她拉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泪。
“好孩子……让你破费了……”
“大姑,你说什么呢?”我给她掖了掖被角,“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你身体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大姑笑了,虽然虚弱,但很温暖。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低估了我二姑那张嘴的传播速度,以及她那颗永远填不满的贪婪的心。
那天我刚下班回家,陈阳还在公司加班。
我换了鞋,正准备去厨房倒杯水,门铃就被人按得震天响。
那架势,不像按门铃,像砸门。
我透过猫眼一看,心脏瞬间沉了下去。
是我二姑,张桂芬。
她身后还跟着我那个游手好闲的表弟,刘伟。
我深吸一口气,有种暴风雨来临的预感。
打开门,二姑那张涂着廉价口红的嘴立刻就开了炮。
“哟,林苗!你可算开门了!我还以为你发了财,连亲戚都不认了呢!”
她一边说,一边旁若无人地挤进屋里,那双势利的眼睛像雷达一样,在我家客厅扫来扫去。
“啧啧啧,这装修,这大电视……得花不少钱吧?你可真是有出息了啊!”
我那个表弟刘伟,跟在她屁股后面,贼眉鼠眼地四处打量,活像个进城观光的土耗子。
我关上门,压着火气,“二姑,你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二姑一屁股坐在我的真皮沙发上,还使劲颠了两下,好像要测试一下沙发的弹性。
“我问你,你凭什么给你大姑五万块钱?!”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指甲划过玻璃。
来了。
我就知道是为了这事。
我走到她对面,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地喝了一口。
“我给我大姑钱,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二姑“噌”地一下站起来,唾沫星子横飞。
“我可是你亲二姑!你爸的亲妹妹!你大姑也是你姑,我也是你姑,你凭什么厚此此薄彼?!”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真的,就是纯粹的好笑。
“二姑,你先搞清楚一件事。”我放下水杯,声音不大,但很冷。
“第一,那是我自己挣的钱,我爱给谁给谁。”
“第二,我给我大姑钱,是因为她病了,需要钱救命。”
“救命?”二姑夸张地嗤笑一声,“说得好听!谁不知道你大姑家条件比我们家好?她儿子开公司的,还能缺那五万块钱?”
“你就是偏心!你从小就跟你大姑亲,不跟我亲!”
我简直要被她的神逻辑气笑了。
“我为什么跟大姑亲,不跟你亲,你心里没数吗?”
这句话好像踩了她的尾巴。
她立刻跳了起来,“我心里有什么数?我对你不好吗?你小时候我没抱过你?没给你买过糖吃?”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良心!白眼狼!”
她开始撒泼了,这是她的拿手好戏。
一哭二闹三上吊,从小到大,我见得多了。
小时候她来我家,但凡看上点什么东西,我妈要是不给,她就坐地上哭,说我爸妈欺负她这个出了嫁的妹妹。
我爸心软,每次都让我妈让着她。
久而久之,她就变本加厉。
“你别在这儿跟我掰扯这些没用的!”二姑见我不为所动,开始转换策略。
“我今天来,话就给你说明白了!你给你大姑五ve万,那也得给我五万!”
“不然,你就是不孝!就是看不起我!我就去你们单位闹,去你们小区闹,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那个一直没说话的表弟刘伟,这时候也帮腔了。
“就是!姐,做人不能太偏心。我最近谈了个对象,正准备买房呢,首付还差了点。你这个当姐的,不得帮衬一下?”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好像我欠他的一样。
我看着眼前这对奇葩母子,胸中的怒火一点点被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
我甚至不想跟他们争吵了。
因为我知道,跟这种人,是永远讲不通道理的。
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于是,我缓缓地,缓缓地,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冷得像冰碴子一样的笑容。
二姑被我这个笑弄得愣了一下。
“你笑什么?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二姑。”我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答得上来,别说五万,十万我都给你。”
二姑一听有钱,眼睛都亮了。
“你问!有什么我答不上来的?”
“第一个问题。”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我上小学三年级那年,暑假在你家住了半个月,开学的时候,我妈给我新买的一双白球鞋,是不是你拿去给你儿子刘伟了?”
二姑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你胡说什么!那么多年的事,谁还记得!”
“你不记得,我记得。”我的声音依旧平静。
“那双鞋,是我妈攒了三个月的鸡蛋钱给我买的。开学典礼要穿。我去你家的时候,你一个劲地夸鞋好看,刘伟说他也想要。”
“我走的时候,鞋就不见了。我妈问你,你说不知道。”
“可是二姑,我后来在你家后面的柴火垛里,找到了装鞋的盒子。”
“你当时跟我妈说,小孩子家家,一双鞋而已,至于吗?你弟弟就这么一个儿子,让让他怎么了?”
二姑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刘伟在一旁梗着脖子喊:“一双破鞋而已!你记仇记到现在?!”
“是啊,一双破鞋而已。”我点点头,继续说。
“那我问你第二个问题。”
“我爸出车祸那年,躺在医院里,每天都要花一大笔钱。我妈急得没办法,让我去你家借钱。”
我的声音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一旦揭开,依旧鲜血淋漓。
“那年我十五岁,我给你跪下了。二姑,我给你跪下了!”
“我求你救救我爸,我爸是你亲哥啊!”
“你是怎么说的?”
我看着她,眼前的她,和我记忆里那个冷漠的女人重叠在一起。
“你说,‘不是二姑不帮你,你看看你弟,马上要说媳妇了,我得给他攒钱买房子。你爸那个病,就是个无底洞,填多少钱进去都没用。’ ”
“你还说,‘苗苗啊,你得认命。’ ”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二姑的脸,从红到白,再从白到青,精彩得像个调色盘。
她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是刻在我骨头上的,永远无法磨灭的事实。
“认命?”我重复着这两个字,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
“我爸在医院里苦苦挣扎的时候,你让我认命。”
“现在,你儿子要买房了,你跑来找我,理直气壮地要五万块钱。”
“二姑,你告诉我,这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
“我……”二姑张口结舌,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你没钱吗?你真的没钱吗?”我逼近一步。
“我爸出事前半个月,你刚从我爸那儿拿走两万块钱!说是刘伟要上什么电脑培训班!”
“那个培训班,他上了吗?!”
“那两万块钱,你还了吗?!”
我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厉。
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你没有!你拿着我爸的救命钱,给你儿子买了当时最新款的游戏机!”
“我爸火化的那天,你甚至都没来!你说你腰疼,起不来床!”
“可是二tou,我看见了,我看见你那天下午,正跟街坊邻居在牌桌上摸八圈,笑得比谁都开心!”
“你告诉我!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来找我要钱?!”
我吼出了最后一句,整个人都在发抖。
二姑被我吼得一步步后退,最后“扑通”一下,跌坐在沙发上。
她脸色惨白,嘴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葉。
刘伟也傻了眼,他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的。
在他印象里,我一直是个文静、好说话的表姐。
“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二姑喃喃地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过去的事?”我冷笑。
“对你来说,是过去的事。对我来说,是一辈子的疤。”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给我大姑五万,而不是给你了吗?”
“因为我爸躺在医院的时候,是我大姑!她把她结婚时我姥姥给她的金镯子都当了,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送到我妈手上!”
“她跟我妈说,‘弟妹,人比什么都重要!’ ”
“我上大学,是她卖了半年的鸡蛋,给我凑了五百块钱的路费!她怕我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受委屈!”
“这些年,但凡我回家,她都像对自己亲闺女一样,给我做好吃的,给我暖被窝。”
“而你呢?”我指着二姑的鼻子。
“你除了像个吸血鬼一样,从我家刮走一点是一点,你还做过什么?”
“你关心过我一句吗?你问过我妈一个人拉扯我辛不辛苦吗?”
“没有!你只关心你儿子有没有新衣服穿,有没有钱花!”
“现在,你有什么脸,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跟我要公平?”
“公平?我告诉你什么是公平!”
“大姑在我最难的时候,给了我温暖和希望,所以现在她有难,我砸锅卖铁也要帮她!这叫情分!”
“而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给了我冷漠和绝望,所以我现在对你无动于衷!这叫因果!”
“你懂吗?!”
我的话说完了。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在地上的声音。
二姑彻底瘫在了沙发上,像一滩烂泥。
她那张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脸,此刻写满了震惊、羞愧和一丝……恐惧。
刘伟也低着头,不敢再看我。
大概,这些陈年旧事,连他自己都不完全清楚。
他只知道他妈厉害,能从各路亲戚那里占到便宜,却不知道这些便宜背后,是多少人的血和泪。
就在这时,门开了。
陈阳回来了。
他看着客厅里诡异的气氛,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
我还没说话,二姑突然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从沙发上爬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陈阳哭诉。
“陈阳啊!你快评评理!你媳妇她……她欺负我啊!”
“她不认我这个二姑了!她还咒我死啊!”
她开始颠倒黑白,胡搅蛮缠。
把我说过的话,断章取义,添油加醋,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侄女欺负的可怜长辈。
陈阳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沉。
我站在一旁,没有解释。
我累了。
心累。
等二姑哭诉完了,陈阳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二姑,苗苗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原来他早就回来了,只是在门外没有进来。
二姑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我只想说,”陈阳看着她,目光锐利如刀,“如果我是苗苗,我可能不止是跟您讲道理这么简单了。”
“做人,要讲良心。”
“您当初怎么对苗苗和她爸爸的,您自己心里清楚。”
“现在您跑来要钱,不觉得烫手吗?”
陈阳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二姑。
她“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拍着大腿。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拉扯个儿子我容易吗我!现在侄女发达了,就看不起我们孤儿寡母了啊!”
“我那死去的哥啊!你睁开眼看看啊!你女儿是怎么欺负你亲妹妹的啊!”
这套经典的撒泼打滚,她用了一辈子,也曾无往不利。
但今天,没用了。
我冷冷地看着她表演,就像在看一出蹩脚的独角戏。
陈阳走到我身边,握住我冰冷的手。
“我们回房间,让她自己哭。”
我点点头。
我不想再看她那张丑陋的嘴脸。
我们转身准备回卧室。
刘伟突然冲了过来,拦在我们面前。
“你们不能走!”他红着眼睛,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
“你们把我妈气成这样,就想一走了之?”
“我告诉你林苗,今天你要是不给我妈一个说法,不拿出钱来,我们就不走了!”
他这是要耍无赖了。
陈阳把我护在身后,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刘伟,我劝你想清楚。这里是我家,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撒野?谁撒野了?”刘伟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我们,“你们要是不给钱,我就录下来发到网上去!让大家看看你们是怎么对待长辈的!让你们单位的领导看看!”
我看着他那副无赖的样子,突然笑了。
“好啊。”我说,“你发。”
“你最好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
“你就告诉大家,你妈,我亲爱的二姑,在我爸病危的时候,是如何拿着我爸的救命钱去给你买游戏机的。”
“你再告诉大家,我是如何跪下来求她,她又是如何让我‘认命’的。”
“你把这些都发上去,让大家评评理,看看究竟是谁不要脸!”
刘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当然不敢。
他只是虚张声势,想吓唬我。
可惜,我早就不是那个可以被他妈随意拿捏的小女孩了。
“滚。”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你说什么?”刘伟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滚出我家。”我指着门口,“立刻,马上。”
“你们……”
“再不滚,我就报警了。”陈阳拿出了手机,作势要拨号,“非法入侵他人住宅,你猜警察来了会听谁的?”
刘伟看到陈阳动了真格,终于怕了。
他和他妈,都是欺软怕硬的主。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去扶他那还在地上干嚎的妈。
“妈,别哭了!我们走!”
二姑不情不愿地被他从地上拽起来,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
“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你会遭报应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走到门口。
在他们即将踏出家门的那一刻,我突然又开口了。
“二姑。”
她回过头,怨毒地看着我。
“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看着她,嘴角依然是那抹冰冷的笑。
“我大姑的手术费,其实不止十五万。”
“医生说,如果用进口的材料,效果会更好,副作用更小,但费用要二十五万。”
“是我,让我表哥选了进口的。”
“那另外的十万,也是我出的。”
我清晰地看到,二姑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
那张脸上,先是震惊,然后是极致的嫉妒,最后,是像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灰败。
十五万,已经让她疯狂。
二十五万,这个数字,彻底击溃了她。
她可能在想,如果当初她对我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这笔钱,会不会也有她的一份?
可惜,没有如果。
“所以,二姑。”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地说。
“不是我偏心。”
“是你的良心,只值那么多。”
说完,我没再看他们一眼。
陈阳“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靠在门板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陈阳从背后抱住我,“都过去了。”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那不是委屈的哭,而是释放。
是把积压了十几年的黑暗、冰冷、和伤痛,一次性地,全部都哭了出来。
第二天,我妈来了。
她提着一篮子鸡蛋,脸上带着讨好的、局促的笑。
“苗苗啊……”
我没让她进门,就站在门口。
“妈,你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平静。
“你二姑……她昨天回去就病倒了,高血压犯了,躺在床上下不来。”我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说……她知道错了。她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刀子嘴豆腐心?
我差点笑出声。
有些人,是刀子嘴刀子心。
有些人,是棉花嘴刀子心。
我二姑,属于前者。
而我妈……
“妈,你来就是为了替她说情的?”我问。
我妈眼神闪躲,“毕竟……毕竟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妈。”我打断她。
“当年,我跪下求二姑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妈的脸瞬间白了。
“我爸被她气得在病床上咳血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劝我‘让着她’?”
“这么多年,她从我们家拿走了多少东西,占了多少便宜,你看不到吗?”
“还是你觉得,她是你小姑子,我是你女儿,所以我天生就该受委屈?”
我妈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眼圈红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家和万事兴……”
“家和万事兴,是对值得的人说的。”我看着她,心里一阵悲凉。
“妈,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最难过的,不是二姑的刻薄,而是你的懦弱和稀泥。”
“每一次,都是你,让我忍,让我让。”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妈的眼泪掉了下来,“妈对不起你……妈没用……”
我看着她苍老的脸,和花白的头发,心又软了。
我知道,她也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
她一辈子活在“以和为贵”的信条里,活在重男轻女的阴影下,活在对丈夫一家的讨好里。
她不敢反抗,也不懂反抗。
“妈,你回去吧。”我叹了口气,“二姑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以后,我们家的门,不欢迎她。”
“至于你,你想去看她,是你的自由。但别再来我这里,替她说一句话。”
“我没有那么大度,也学不会原谅。”
我妈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我决绝的眼神,最终只是默默地把那篮子鸡蛋放在门口,转身走了。
她的背影,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萧条。
那篮子鸡蛋,我没动。
晚上陈阳回来,把它拿下楼,送给了小区的保安。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大姑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
我每周都去看她。
我们聊家常,聊我小时候的糗事,聊我养的多肉。
她精神好的时候,还会给我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关于二姑的事,我们谁都没有提。
但我们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大概一个月后,我接到了表哥李浩的电话。
“苗苗,你猜我昨天碰到谁了?”他的声音带着一股解气的快意。
“谁?”
“刘伟!”
“他居然跑来找我借钱,说他妈高血压,加上心脏也不太好,住院花了不少钱,他女朋友看他家这样,也跟他吹了。他想做点小生意,让我借他五万块钱。”
我挑了挑眉,没说话。
“我当时就想笑。”李浩说,“我问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借钱给你?”
“他说,‘我们是亲戚啊,我妈是你亲姑姑。’ ”
“我直接回了他一句,‘我妈住院的时候,你妈来看过一眼吗?打过一个电话吗?你现在跟我谈亲戚?’ ”
“他脸都绿了。”
“我告诉他,‘我妈这条命,是我表妹给的。我们家的情分,只会还给我表妹。至于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
“然后我就走了,看他那样子,估计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听完,我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不是因为幸灾乐禍,而是因为,恶有恶报,虽迟但到。
“哥,干得漂亮。”我说。
“那必须的!”李浩在电话那头笑得很爽朗,“对了苗苗,我公司最近接了个大单,资金回笼了。你那十五万,我下周就打给你。”
“不急,你先给大姑买点好吃的,让她好好补补。”
“那不行,亲兄弟明算账,这钱必须还。你和陈阳也要过日子。”
挂了电话,我走到阳台。
那盆被我浇多了水的“熊童子”,不仅没死,反而长出了新的叶片,在阳光下,绿得发亮,尖端的红褐色也愈发浓郁。
生命力,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只要根还在,只要有阳光和水,哪怕经历过涝灾,也总能重新焕发生机。
人也一样。
有些伤害,会留下疤痕,但也会让你长出更坚硬的铠甲。
又过了半年,听说二姑的身体越来越差,刘伟也因为找不到正经工作,整天跟一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欠了一屁股债。
二姑没办法,把家里那套老房子卖了,给他还了债,然后母子俩租了个小单间住。
这些消息,都是我妈断断续续告诉我的。
她每次说起,都唉声叹气。
我只是听着,不发表任何评论。
我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和陈阳开始积极备孕,我们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周末,我们会去大姑家。
大姑已经能下床走路了,气色红润。
她会在厨房里忙活,给我们做她拿手的红烧肉。
表哥李浩的公司走上了正轨,表嫂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对大姑孝顺得不得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饭桌上,每一道菜都泛着温暖的光。
大姑给我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笑呵呵地说:“苗苗,多吃点,看你瘦的。”
我笑着接过来,“谢谢大tou。”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家”的意义。
家,不是靠血缘关系的捆绑,不是靠道德的绑架。
而是靠一点一滴的付出,靠一次又一次的雪中送炭,靠真心换真心。
有的人,虽然血缘疏远,却是你最温暖的港湾。
有的人,虽然血缘至亲,却是你人生中最深的伤口。
至于我那个冷冷的笑。
那不是报复的快感,也不是居高临下的嘲讽。
那是和过去的自己,做了一个彻底的告别。
是告诉那个曾经跪在地上,哭着求人的小女孩:
别怕,你已经长大了。
你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你爱的人。
你已经有资格,去选择,谁是你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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