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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一个夏夜,河北阿那亚金山岭。一座巨石为形的山谷音乐厅,静卧于群山间。
歌手李健突然来到这里。他不是过来演出,而是来探班一个音乐人。
没有璀璨灯光,没有喧嚣呼喊,窦唯与朝简乐队,要在这里完成他们自2018年草莓音乐节后,六年来的首次公开亮相。
但这场音乐会和你以往见过的音乐会都不一样,音乐会的名字叫:
练静。
观众散坐于草坪之上,舞台中央烛火微明,但你看不到演奏者——因为窦唯和乐队隐身于竹林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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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歌词,没有表演性互动,唯有电钢琴、吉他、阮、笛、箫、琵琶与电声交织的音波,在群山与星空间流转。
这种方式的音乐会,源于窦唯多年来对即兴音乐的探索。他说不想因为表演而影响了音乐本身,他现在崇尚自然发生的创作乐趣,就像在西湖坐船时,他会录下摇船女子的讲述:
这就是自然而然,没有刻意设计什么。
八年前,音乐厅的运营方,阿那亚创始人马寅,与窦唯在北戴河海边第一次见面。
受阿那亚环境感染,窦唯提出可以在海边礼堂做一场音乐会。马寅说礼堂只能容纳几十人,窦唯却说,大家不用坐在里面看:
可以在外面的沙滩上听,表演反而影响了音乐本身。
“音乐是用来听的”,窦唯的这句话,触动了马寅。
第二次见面后,马寅在做阿那亚金山岭项目期间,有时候会想窦唯在一个有意思的空间里演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几年后,观众终于在金山岭的山谷里,听到了这场独特的音乐会。
观众散坐于草坪,两个小时的音乐如清风流淌,无大起大落。有人中途离去,但更多的人,都静坐至终场。
一个坚持听完的孩子,结束后挤到前面。他说这是妈妈喜欢的音乐人:
我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结束时,窦唯从暗处走出,与乐手并肩鞠躬。
这是整场音乐会窦唯唯一的露出。没有签名,没有对话。
他悄然退场,一如悄然而来。
不过经常跟音乐人打交道的马寅,这两年开始感觉窦唯其实跟传言描述的不一样。
窦唯开始可e可i。跟很熟的朋友一起,窦唯很幽默,很贫嘴。
前不久马寅发了一个朋友圈,从北戴河阿那亚的家里出来两分钟,就可以走到阿那亚音乐节的现场,音乐和生活从未如此之近。
但面对这个“安利”,窦唯在朋友圈下面评论说:
家里躺着听不好吗。
演出的时候,窦唯到了阿那亚。马寅微信里说热烈欢迎。窦唯说就别鸣礼炮了吧。马寅说那铺个红地毯吧。窦唯微信上说:
别,晕毯。
阿那亚文化公司总经理郭少昕有一次微信上跟窦唯说,我在听着窦老师的音乐,批OA。
没做过牛马的窦唯不解地问,OA是个啥?
郭少昕解释到,是阿那亚公司的工作流程审批软件。窦唯恍然大悟,说:
Oh Aranya。
他用他的幽默重新定义了OA。
彩排的时候,郭少昕让摄影师给窦唯拍照片。窦唯站在屋顶上认真地跟摄影师说:
把我腿拍长一点。
他的音乐也开始融入一些日常生活的角落。在北海公园,让朝简的音乐在这里播放,营造一份舒适松弛的背景环境,公园甚至为此更换了音箱设备。窦唯说:
希望我们的音乐绝对能够让公园散步的人们,静下来。
在阿那亚金山岭,他的节气系列音乐自然地弥散在每个空间——茶馆、西餐厅、火锅店……这些音乐成为环境的一部分,与人产生着微妙持续的化学反应。
李健说窦唯现在的音乐很难归类。以前叫新音乐或者新民乐,就是用乐队的基底,用民乐的方式去表现。这种音乐看上去跟他年轻时候的音乐相比,转变很大,但其实也很自然:
一棵树长大之后,可能跟小时候的样子大相径庭。但也许过几年,它又回来了。
李健说,现在的音乐很符合窦唯老师现在的状态,特别享受的一种状态。
这两年,在北京、上海、苏州等地,在朋友提供的空间里,窦唯录制了大量作品。
他乐此不疲,灵感一直不断涌现。
以下为我跟窦唯,以及阿那亚创始人马寅在上海的一次聊天实录。
关于音乐
兽爷
马总您跟窦老师怎么认识的。
马寅
2017年那会,阿那亚刚盖好。有个朋友带着窦老师来阿那亚度假,我们俩在一家日料店见的。
聊了半天,就聊出来了一个要在海边礼堂要做演出的事,窦老师给了我巨大的启发。
窦老师就说,看着这个礼堂特喜欢,很适合做个演出。
我说太好了,您说怎么弄都行,就是那里边小,只能有三四十人看演出。
窦老师说不是,观众在沙滩,我们乐队在里面演出,你弄个大音箱放声音出去,让大家在外面听,能免费是最好的,让大家或躺或卧或坐,吃东西都行没关系,听我们的音乐。
窦老师当时说,音乐是用来听的,干嘛非要看?
您那会儿这句话给我巨大启发。窦老师还说,现在的乐队去参加音乐节,在那卖力的演出表演,大概意思就是表演。精力都放在了表演上,而没有放在音乐本身上。
但他们的乐队,可以在阿那亚礼堂那样的空间里面,尽情享受玩音乐,把现场做的音乐,放出来让大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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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觉得这就是行为艺术一样,这已经不是个演出了,特好玩。我说行,当时就跟窦老师说,咱们马上运作这个事。
但是赶上疫情那三年,就没做起来。但这个想法,等我再做阿那亚九期,北岸礼堂的时候,就跟建筑师董功聊,讲给他了。
讲完之后他就做了那两层的教堂,上面放了一个演奏的空间,下面搁了一个其实就是教堂,中间有缝隙,上面弹奏音乐,就可以弥散下来。在那么一个神圣的空间。像天外之音,弥散下来。这个想法,其实就是窦老师的想法。
后来我们在北京又见了一次,窦老师骑着电动车,载我去吃东西。然后就是在金山岭见面,我和他在山谷音乐厅里面,即兴在录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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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窦老师即兴的音乐做起来后,好像过去的那种传统音乐方式就不嗨了,窦老师现在在哪都能录音乐。
窦唯
是的,它绝对是一条合理的方式,比之前的那种主题创作,其实更自然一些,更真实一些。现在这些所谓的创作,要么是新生代的,咱只能说状态不同,时代不同。昨天我还在听新生代的动静,那些上过综艺的,新的乐队。新生代的音乐出来,最典型的特点是,相比较以往来说,缺乏韵味,律动有余,但韵味不足。再加上好多乐队都已经唱英文了,殖民风很重。
兽爷
还会听其他人的音乐吗?
窦唯
很少。现在我们自己这一天就有做不完的内容,整天听小样,包括听成品。
前段时间乐队里边就是主力,李杰老师,他过来了,因为我们现在有个朋友有个地儿,给我们可以录录音什么的,觉得录起来也挺不错的,把设备搬来了。
我们现在也的确跳出了棚的意识,很简单的设备,录制的内容,音质上也不是那么的讲究,但是它足以传达核心内容,这是最主要的,你周边弄得越讲究,你核心内容没法听。我们现在就因陋就简,朝简嘛。
就是这种因陋就简,周边其实倒反而不那么重要。其实乐器最主要的是人的掌控,你人对了,它怎么都不会太差。你人要不对,那就再说了。
这个以我的经验认知,越是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反而可能会出东西,越是什么都全了,都集全了,反而玩不出来了。
当初玩摇滚,什么设备也没有,恨不得拿着国产的星海海燕子吉他,那都能给你弄出点动静。到后来各种进口的设备全都有了,出了动静没法听。
这个东西就是你能预期,就只能是走到那了。就结合当时各个方面的那个状态来做,是最有可能成的。你一旦说刻意了,那心态就不一样。那样的话反而倒未必有感了。
兽爷
现在网络上对窦老师评价其实挺高,您一发专辑,大家都会来追,然后追的话一般会两个评价,第一就是赞叹窦仙这么高产,第二就是说我们要去补古文,会特别研究下这篇古文主要讲什么。
窦唯
其实这个是我想做到的。您说这些先人的文字多美,那些韵律读着都美,再加上能够用音乐来衬托,我真觉得是我们走得绝对正确的路,只不过现在的环境下,不符合主流审美是一定的。
马寅
其实我跟窦老师有时候发微信,他从来不发语音,都是发文字,他发文字就是用他的“窦氏古文”的方式来写。
其实传统文化不是一个制式,必须按照那个逻辑,你可以用自己的理解或者你的认知,你人生很多理解的东西,跟古文结合在一起,变成一个自己的东西。
我觉得那特别好,读出来就明白什么意思。
窦唯
其实我的出发点,就是从音韵的角度,汉字所谓的四声,组合方式太多了。别跟谈古琴似的,来回来去都是那些熟章。
现在从自然环境到人文的状态,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们还要模仿着古人的劲儿去做现代的东西,这有点一文不值。
你能留住这音,就已经是既能够体现当下,又能够遥对古人。所谓音乐,属性是抽象的。其实文字在当下来说,也可以走这条路。
关于过去
马寅
香港红磡算是中国摇滚最高潮的一次吧。
窦唯
当然,人家做了那么多年,这种内容对他们来讲那都是轻车熟路,台上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是那种特别专业,特别习惯的动作,能看出来。
兽爷
对他们来讲,这是个造星的流水线,是一个商业模式。所以红磡回来,您就完全醒悟了?
窦唯
不是醒悟了,而是人家开始操盘了。拉开一个大幕给你制造一个假象,然后方便他们合理进入,点面把控,然后输入,发展到现在。
马寅
您后面那张黑梦的专辑,口碑也不错。
窦唯
黑梦的版权在台湾。为什么黑梦所谓口碑好像挺好的。他们要卖唱片,反正就是溢美之词。凡是他们夸的都是有实体的,从CD到黑胶。
马寅
说创作,我有一次听朴树跟我讲,他说我年轻时候写歌,他感觉那个歌是直接砸在脑子里的。不用想,那歌就来了。导演王小帅有一次也跟我说,他每天早上凌晨四五点的时候,是跟上面连接的时候。有好多东西是这么来的。
兽爷
有些艺术就感觉不像是人类能创造的,好像就是神借助他的身体做的一件事。
窦唯
我经常做梦有好多好听的旋律,醒了想记下来,就记不下来。它就是瞬间的灵感。写《无地自容》那个专辑,就是在胡同溜达,一边走一边哼,半个小时就写完了。
其实当时也模仿了一些英国乐队,同时还要所谓地挖自己,挖感受,找一些熟词拼凑,好在那还是一个真实的反应,怎么想的,怎么表达。甭管是堆砌也好,还是怎么也好,都把它呈现出来。
但是最让我觉得不能接受的是,本来是一种特别表达也好,诉说也好,这么一种很严肃的状态,然后被拿来娱乐。
兽爷
其他歌手能接受这一切,很多歌手就一首歌吃一辈子,或者吃几辈子。
马寅
窦老师是真是不行,我就发现您是真跟过去那个自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窦唯
这种重复,说白了就是耍把式。耍把式它就是一个熟练工种,你一直练,一直练,然后给人们展示。但创作我觉得完全不是那回事。
重复的是工艺品。工艺品可以重复,咱要说艺术品的话,你说毕加索那画,你让他再画一次,我相信他会跟你急。我认为没这必要再来一次,它绝不会好过就那第一直觉出来的东西。
兽爷
有没有体验特别差的演出。
窦唯
十几年前去过南方一个以山水著称的音乐节。一听那名字,还挺美的感觉。但是现场,我去,真是令人发指。
观众场地,草地已经看不见草了,铺满了一圈垃圾。你再看边上,围着一圈卖烤串的,卖小食品的夜市。那种烤羊肉串的味,弥漫在场地。台上的人都能闻到。
我到那一看,真的是说不出话来。既然来都来了,那就看看明天什么样,我想这肯定第二天得打扫。
第二天一去,还那样。你能看出主办方根本就没用心,来的人也都是撑着演,好在我们就是即兴。就这种场景,其实对每个来演出的人都是一种刺激,能保证不出错的完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关于生活
兽爷
窦老师现在喜欢上海了吗?
窦唯
对,我之前来上海都是两三天就走了,所以没有近距离的接触,这回完全是零距离体验。的确,上海生活的便利,城市的建设很完善,相比北京,北京的冬天太漫长了。
马寅
我前两天好像去了北京一个公园,土死了,管理能力太差了,就那么好的一个公园,管成那德行,就是你也别说审美就得糙,你起码得保持一个干净,对吧?那些乱七八糟标语、牌子。真的就觉得那么好的一地给糟蹋了。
窦唯
那您还没去当初北海著名的五龙亭。五个挨着的亭子,里面同时唱着五台戏,挨着也就10米的间隔不到,各唱各的、各跳各的。
还都是那种要么声嘶力竭,要么手舞足蹈。这五个亭子里同时吵,那不是噪音是什么。
后来跟他们的这个原领导接触到了,提了建议说这五龙亭应该整治下。然后正好这个时候,我们毛遂自荐——您试试看我们的音乐,绝对是适合北海公园的。
就是类似我们这种音乐,在园林里它绝对是能够让人们静下来的。本身园林就是供人休息的地方,这种超分贝的声音,是不合理的。我们这音乐进去之后,在那试播一下,得到了他们院领导的认可。我们给了他好多内容,都是以器乐为主。
他们还特意为了这事,把园子里的音箱都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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