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艺国际】朱军彪（四川）|| 岁月芳华（小说连载58-60）

▼岁月芳华（小说连载58-60）

作者/朱军彪（四川）

【作家/诗人风采】

★朱军彪，四川省资中县人，中学高级教师，资中县作家协会会员，内江重龙散曲社会员，内江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资中县书法家协会会员。有多篇作品发表于省内刊物。

【作家/诗人作品】

岁月芳华（小说连载58-60）

朱军彪（四川）

五十八

立冬刚过，清晨的空气中已带着凛冽的寒意。昨夜一场雨，将校园里的梧桐树叶打落一地，湿漉漉地贴在水泥路上。刘震生站在教室讲台上，望着底下四十六张面孔，清了清嗓子。

“学校已经批准咱们班去野炊了！”话音刚落，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袁正华从数学题海中抬起头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瞥见窗外的天空开始放晴，阳光挣扎着从云层缝隙中透出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接下来的两天，93•3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刘震生将全班分成六个小组，每组选出一个组长。课间休息时，不再是追逐打闹，而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热烈讨论着菜单和分工。

“我炒回锅肉最拿手！”一个男生拍着胸脯保证。 “得了吧，上次你家做饭把锅都烧穿了！”立刻有人揭短，引来一阵哄笑。

袁正华被分配负责带炊具，他仔细地在笔记本上列清单：锅、碗、瓢、盆……生怕漏掉什么。周慧英和张君则负责买菜和佐料，她们为买多少辣椒争论不休，毕竟四川人无辣不欢。李凌云拍拍胸脯：“米就交给我了，保证让大家吃饱！”

最让人意外的是林梓清。当扛柴小组缺人时，这个平日里文静的女生竟主动请缨。

“梓清，这活累，让男生来吧。”班长刘震生劝道。 林梓清摇摇头，眼神坚定：“女生怎么了？我扛得动。”

出发那天清晨，雨果然停了。天空洗得湛蓝，阳光照在积水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陈嘉森副校长早早来到校门口，他穿着运动装，显得比平日亲和许多。

“同学们，路线我已经规划好了，从后山到醮坛山，再经御河沟，最后到沱江河边。”陈副校长声音洪亮，手里居然还拿着一面小红旗，引得几个女生偷偷抿嘴笑。

袁正华检查着自己负责的炊具，叮叮当当地捆成一堆。他看见林梓清已经扛起一捆木柴，那柴火几乎有她半人高，压得她身子微微倾斜。

“真的不用帮忙？”袁正华走过去问道。 林梓清倔强地摇头：“说我能行就能行。”

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泥泞的山路让行走变得艰难，不时有人脚下一滑，引来一阵惊呼和笑声。不知是谁起了头，大家开始拉歌：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 歌声在山间回荡，惊起几只飞鸟。

袁正华走在林梓清附近，注意到她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嘴角却带着笑意。山路越来越陡，柴火捆在肩上来回晃动，增加着行走的难度。

到达醮坛山时，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好像走错路了。”陈副校长挠着头，有些尴尬地说。 几个调皮男生开始起哄：“陈老师也会迷路啊！” 大家笑成一片。

扛柴的几人商量后，决定抄近路。但那近路需要从两米高的陡坎下去。几个男生先把柴扔下去，然后纵身一跃，轻松落地。

林梓清站在坎边犹豫了。袁正华看见她咬着下唇，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咱们多走一段吧，安全第一。”袁正华提议道。

林梓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两人绕道而行，却不想这段路更加湿滑。突然，林梓清脚下一滑，“啊”的一声摔倒在地。柴火散落一旁，她的手掌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鲜血混着泥水，染红了袖口。

“手痛不痛？别着急，慢慢走，现在歇一会再走。”袁正华忙蹲下身，从兜里掏出纸巾递过去。他看见林梓清眼眶已经红了，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时李凌云走过来，二话不说扛起两捆柴：“你不用扛了，到有水的地方擦洗一下。”说完大步向前走去。

终于到达沱江河边，各小组立刻忙碌起来。周慧英的切菜功夫果然了得，辣椒丝切得又细又均匀，连过来视察的陈慧玲老师都啧啧称赞。

炒菜环节开始了。各组灶台上升起袅袅炊烟，油下锅的“刺啦”声此起彼伏，香味很快弥漫在河滩上。袁正华紧张地准备着自己的芹菜肉丝，手心里全是汗。

“火候太大了！”有人提醒道，但已经晚了，肉丝看起来有些过火。袁正华懊恼地摇摇头，把菜盛进盘子里。

用餐时，他忐忑地看着组员们尝他的菜。“不错啊！香得很！”李凌云大口吃着，含糊不清地称赞。 “就是就是，比我想象的好多了！”另一组员附和道。

袁正华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印子。

各小组精选一两个菜送给老师那桌。看着老师们吃得津津有味，同学们心里都美滋滋的。后来老师们干脆分散到各小组，与大家同坐在一起吃饭。陈副校长甚至讲起了他年轻时野炊的趣事，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饭后，刘震生神秘地拿出一个卷轴。展开来，竟是“四川省文明先进班集体”的奖状，还特意装裱过了。

“宾静萍，快！合影了！”刘震生招呼副班长。 大家迅速整理衣着，簇拥着老师和那张奖状，在沱江河畔留下了一张珍贵的合影。

节目表演环节，袁正华被推上场。他深吸一口气，摆出《小白杨》的起势动作。单放机放出的音乐有些失真，河滩地面也不平坦，大跳动作根本施展不开。但当他舞动时，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河水哗哗流淌声伴着不太清晰的音乐。结束时，掌声格外热烈，袁正华鞠躬时，看见林梓清正在用力鼓掌，手上的创可贴格外显眼。

一个又一个节目上演，河畔回荡着欢歌笑语。太阳西斜时，大家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返程。

陈副校长告诉大家可以坐船到南园，省一段路。袁正华和李凌云抬着那个大锑锅，里面装满了各种东西，包括砧板等杂物，沉甸甸的。走到半路，李兰芝过来替换李凌云。

于是袁正华和李兰芝一起抬着大锅。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到了队伍前面。身后传来窃窃私语，说他俩真的感情好呀之类的话。两人相视一笑，只当没听见。

船上，哒哒哒的马达声响起，河风迎面吹来，抚摸着每个人疲惫却兴奋的脸庞。袁正华慢慢挪到船头，闭上眼睛享受风吹头发的快感。这一天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被河风吹散了。

下船后，队伍从南园走状元街回学校。路灯已经亮起，将大家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没有人说话，但一种默契的、温暖的气氛笼罩着整个班级。

回到校园，袁正华帮着把炊具送回教室。他注意到林梓清正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初中集体照收进书包最里层。

“手还疼吗？”他走过去问道。 林梓清摇摇头，笑了：“今天是最快乐的一天。” 袁正华点点头，也笑了。他知道，许多年后，他们或许会忘记课本上的公式定理，但一定会记得这个雨过天晴的冬日，记得沱江河畔的炊烟与欢笑。

月光下，93•3班的教室静悄悄的，但每个人的心里，都装满了这个冬日里最温暖的回忆。

五十九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袁正华盯着桌上那张垫桌的《巴蜀师苑》，钢笔在指间转了三圈，最终落在泛黄的新闻纸上。

“我爱她，她却不爱我，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墨迹未干的下课铃就撕裂了教室的宁静。他慌乱中抓起《新闻与写作》冲出教室，完全没注意到报纸上那行字正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在选修课的教室里，蔡卓义老师正在讲解新闻导语的写作要领。老教授花白的鬓角沾着粉笔灰，微驼的背脊弯成一座知识的拱桥。可袁正华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的指尖在课本上敲出焦虑的节奏——那行字像暴露在阳光下的秘密，正在原来的教室里发酵。

下课铃刚响，他第一个冲出教室。走廊的穿堂风掀起他的衣角，楼梯转角撞见的女生对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教室门虚掩着。从门缝里，他看见三五女生正围在他的课桌旁，像蝴蝶围着未绽的花苞。有人抬头看见他，突然噤声，人群散开时带起微妙的气流。

“哟，诗人回来啦？”韩淑萍的调侃里藏着针尖。

报纸还摊在桌上，但明显被人仔细抚平过。他一把抓起来，纸张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女生们的窃窃私语像蛛网般粘在他的背上，他不用回头都知道，那些目光正交织成关于“她”的无数种猜想。

晚自习的灯光格外惨白。袁正华在作业本上演算的函数题，每个数字都幻化成模糊的侧脸。钢笔水在纸上洇开三个墨点，像说不出口的心事。

前桌的韩淑萍突然转身，马尾辫扫过堆成小山的参考书。“喂，”她压低声音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那个她……是梁雅君吧？”

教室后排突然传来清脆的笑声。他下意识抬头，正好撞见李兰芝慌忙低头的瞬间——少女耳尖泛起的胭脂红，从碎发间一直漫到校服领口。她身边的女伴们互相使着眼色，嘴角弯成心照不宣的弧度。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唉，我自己都不清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粉笔划过黑板。

熄灯后的寝室，月光在水泥地上流淌。上铺的兄弟翻了个身，铁床发出吱呀的叹息。袁正华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纹路，忽然想起那个下雨的午后——李兰芝撑着鹅黄色的伞走过操场，伞沿旋转的水珠在风中划出晶莹的弧线；还有梁雅君在图书馆窗边读书时，总喜欢把碎发别到耳后，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舞的瞬间。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青春的心动像晨雾里的远山，轮廓依稀可见，却永远看不清真正的形状。他在黑暗中闭上眼，报纸的油墨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那行字成了公开的秘密，连他自己都参不透的谜题。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整座校园都在窃窃私语着那个不存在的“她”。

六十

晚自习的铃声早已响过，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埋头苦读的身影。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偶尔传来几声秋虫的低吟。

韩淑萍合上最后一本练习册，轻轻碰了碰后桌袁正华的胳膊。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心上：“那报纸上的那句话，到底是谁写的？”

袁正华的笔尖在作业本上顿了一下，墨水立刻晕开一个小黑点。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干巴巴的，眼神飘向窗外，就是不敢看韩淑萍探究的目光。

韩淑萍轻笑一声，凑得更近了些：“我猜是孙莲君。”见袁正华猛地转头，她得意地眨眨眼，“就是'猴儿'呀。你想想，上次运动会……”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回忆。

“你跑400米之前，我看见她在饮水机那边忙活了半天。先用纸杯接了热水，又怕烫着你，就对着杯口一口一口地吹气。”韩淑萍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她的腮帮子都鼓酸了，还不停地用手试水温。最后拜托陈智生端给你的时候，还特意叮嘱别说是我给的。”

袁正华的呼吸滞住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燥热的午后，他冲过终点线时几乎窒息，喉咙里全是血腥味。然后是一杯恰到好处的温水，不烫不凉，顺着喉管滑下去，奇迹般抚平了所有不适。

他竟从未想过那杯水的来历。

“原来是她……”这句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漏出来的。他的眼前浮现出孙莲君的模样：总是坐在教室角落，低头时碎发会遮住半边脸。讨论文学时眼睛会发光，手指纤细得像随时会折断。大家都叫她“小豌豆”，不仅因为娇小，更因为她身上那种易碎的美。

韩淑萍托着腮看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怎么样？才女的心思是不是很细腻？”

袁正华没有回答。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课桌上敲击，忽然想起上周的文学社活动。孙莲君发言时引用了《红楼梦》中的句子：“原本洁来还洁去”。当时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现在想来，那眼神里藏着太多他未曾读懂的东西。

他又想起更早之前，有次他感冒咳嗽，第二天抽屉里就多了一盒润喉糖。包装纸上用娟秀的字迹抄着一句诗：“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他当时还笑话这赠语莫名其妙。

现在串联起来，每一个细节都像珍珠般被串起，在记忆里闪闪发光。

下课铃突然响起，袁正华惊得差点跳起来。同学们开始收拾书包，桌椅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在一片嘈杂中，他看见孙莲君正独自收拾书包，瘦削的肩膀像是撑不起那件宽大的校服。

就在她即将走出后门时，袁正华突然站起身。动作太急，椅子向后倒去，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全班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包括孙莲君的。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像两颗被泉水浸过的黑葡萄。

四目相对只有一瞬，她却像受惊的小鹿般匆匆转身，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

袁正华呆立在原地，心里却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他最终没有对韩淑萍坦露心声，但那个夜晚，他第一次失眠了。窗外的月亮格外明亮，他想起那杯温度刚好的水，想起报纸上那句“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想起无数个被忽略的瞬间。

少年的心事就这样在夜色里疯长，而那个吹凉开水的姑娘，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青春里最诗意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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