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很足,冷风吹在我脸上,却吹不散心里的那股燥热。
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长条会议桌的末端。
主位上,坐着我的老婆,林薇。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眼神清冷,正以公司法人的身份,主持着这场所谓的“临时股东大会”。
她旁边,是李哲。
一个我曾经以为只是她新聘请的、能力出众的副总。
现在,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得意和一丝……怜悯。
就像在看一条被赶出家门的狗。
“根据公司章程第7条第3款,持有公司三分之二以上表决权的股东提议,可以召开临时股东大会。”
林薇的声音很平静,像在播报天气。
“本次会议议题,是关于免去陈风先生在‘风向’设计公司的一切职务,并解除其劳动合同。”
陈风,就是我。
“风向”,是我一手创立的公司。
我抬起头,环视了一圈。
在座的几位小股东,曾经都是跟着我一起啃方便面、睡办公室的兄弟。
现在,他们要么低着头,假装研究桌上的纹路,要么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只有一个叫老张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他旁边的人用胳膊肘狠狠顶了一下,瞬间噤声。
人心,散了。
不,是被收买了。
“下面,进行投票表决。”
林薇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林薇,持有公司51%的股份,同意该议案。”
李哲推了推金丝眼镜,嘴角勾起一抹笑。
“我代表‘宏远资本’,持有15%的股份,同意。”
然后是那几个老兄弟。
“我……同意。”
“同意。”
一个接一个,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榔头,敲在我的天灵盖上。
我没有投票权。
几年前,为了规避一些业务风险,也为了向林薇表达我的爱和信任,我把公司绝大部分股权,连同法人的位置,都转到了她的名下。
我当时笑着跟她说:“我的就是你的,公司给你,你给我打工就行。”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抱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说:“陈风,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依靠。”
依靠。
讽刺。
“好了,投票结果全票通过。”
林薇合上面前的文件夹,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像是我世界崩塌的开端。
“陈风先生,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本公司的员工。请你在一个小时内,收拾好你的私人物品,离开公司。”
她顿了顿,补充道:“公司的任何资料、数据,你都无权带走。法务和保安会监督你。”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得很大声,胸腔都在震。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着我,像在看一个疯子。
“林薇。”
我止住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她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
“这是公司的决议,与我个人无关。陈风,请你体面一点。”
“体面?”
我站起身,椅子因为动作太大,向后滑出,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我辛辛苦苦干了八年,把公司从一个三人的小作坊,做到现在年入几千万。我他妈的为了这个家,为了你,把法人和股份都给你了,你现在联合一个野男人,把我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你跟我谈体面?”
我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愤怒。
李哲站了起来,挡在林薇身前,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
“陈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如果你再对林法人进行人身攻击,我们只能请保安了。”
“法人?”
我指着李哲的鼻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来公司才多久?你凭什么坐在这里?”
“凭我能给公司带来新的资源和资本,而你,只会固步自封。”
李哲轻蔑地看着我,“时代变了,陈风。做企业不是光靠埋头苦干就行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还想说什么,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已经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地站在我身边。
“陈先生,请吧。”
林薇从头到尾,没有再看我一眼。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面的文件上,仿佛那上面有比我这个前夫、前老板、前战友重要得多的东西。
我看着她完美的侧脸,那个我曾经亲吻过无数次的侧脸。
心里最后一点温情,彻底碎了。
“好。”
我说。
“我走。”
我没有收拾任何东西。
那个办公室里,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剩下的都是公司的。
或者说,曾经是我的公司。
我一步步走出会议室,走出我亲手设计、装修的办公区。
路过每一个工位,那些曾经喊我“风哥”的员工,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低着头,敲着键盘,假装很忙。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有同情,有惋惜,有幸灾乐祸,也有冷漠。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玻璃门里,李哲正体贴地给林薇递上一杯水,林薇微微侧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又依赖的笑容。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商业斗争。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背叛。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扔进了冰窟窿里。
疼得我快要无法呼吸。
我走出写字楼,外面阳光刺眼。
车流,人潮,城市的喧嚣。
一切都和一小时前一样。
但我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我站在路边,像个傻子一样站了很久。
不知道该去哪。
家?
那个我和林薇一起挑选家具、一起布置的家,现在回去,是自取其辱吗?
手机响了。
是银行的短信。
【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于x月x日15:32支出人民币5,000,000元,当前余额135.42元。】
五百万。
那是我们夫妻共同账户里所有的积蓄。
我存进去,准备用来换一套更大的房子,给林薇一个惊喜。
现在,惊喜没了。
钱也没了。
我靠着冰冷的广告牌,缓缓蹲下身子。
把脸埋在膝盖里。
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直到腿都麻了,才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掏出手机,翻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猴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风哥?咋了?听你声音不对啊,跟谁干仗了?”
猴子,我大学同学,现在是个私家侦探。
“我需要你帮我查个人。”
我声音沙哑。
“李哲,还有……林薇。”
“查你嫂子?”猴子愣了一下,“你俩吵架了?”
“她不是你嫂子了。”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
“他们俩,联手把我公司给吞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是猴子愤怒的咒骂声。
“他妈的!狗男女!风哥你等着,地址发我,我马上过去找你!”
挂了电话,我找了个路边的长椅坐下。
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晚高峰来了,车灯连成一条蜿蜒的河。
我想起八年前。
我和林薇,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傍晚,挤在最后一班公交车上。
我手里拿着刚拿到的营业执照,薄薄的一张纸,却感觉有千斤重。
我对她说:“薇薇,咱们有自己的公司了!”
她靠在我肩膀上,眼睛里闪着光。
“陈风,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那时候,我们租着三十平米的开间,每天晚上加班回来,就煮一锅泡面,加两个鸡蛋,都觉得是人间美味。
她会帮我对稿子,指出里面不合理的地方。
我会骑着一辆破电瓶车,载着她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去见各种各样难缠的客户。
有一次,为了一个单子,我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半夜被送进医院。
林薇守在病床前,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抓着我的手说:“陈风,我们不干了行不行?我不要什么大房子,不要什么好车,我只要你好好的。”
我当时还笑着安慰她:“傻丫头,快了,马上就快熬出头了。”
是啊,后来是熬出头了。
公司走上正轨,我们换了车,换了房。
我以为,我们可以开始享受生活了。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关心我的稿子,开始热衷于各种名媛聚会。
她不再满足于我带她去吃路边摊,开始出入各种高档餐厅。
她的衣柜里,塞满了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奢侈品。
我以为,这是女人天生的爱美之心,是我奋斗的意义。
我拼命赚钱,想给她最好的。
却忘了回头看看,她是不是还跟在我身后。
原来,她早就走上了另一条路。
而那条路上,有另一个人在等她。
猴子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快冻僵了。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又递给我一瓶热咖啡。
“风哥,先找个地方住下。”
我跟着他,去了一家快捷酒店。
房间很小,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猴子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从头跟我说说。”
我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从那场可笑的股东大会,到那条银行短信。
猴子听完,一拳砸在桌子上。
“操!这对狗男女!太他妈不是人了!”
他气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风哥,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公司是你一手干起来的,凭什么让他们抢走?”
“我能怎么办?”
我苦笑,“法人是她,大股东是她,从法律上来说,她把我踢出公司,完全合法。”
“合法个屁!”猴z`i骂道,“肯定有猫腻!股权转让的时候,你没留个心眼?”
我摇摇头。
那时候,我满心都是对她的爱和信任,哪里会想到留什么心眼。
我签那些文件的时候,连看都没仔细看。
“那……那账户里的钱呢?五百万,那是夫妻共同财产,她凭什么一个人转走?”
“她可以解释为公司经营需要。”
我太了解林薇了,她既然敢这么做,一定是把所有的后路都想好了。
“那我们就查她和那个李哲!”
猴子咬着牙说,“我就不信他们俩干干净净!只要抓到他们把柄,就有机会把公司抢回来!”
“查。”
我看着窗外,眼神一点点变冷。
“花多少钱都行,我要他们俩身败名裂。”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游魂一样。
白天,在酒店里昏睡。
晚上,就出去漫无目的地走。
我会不自觉地走到公司楼下,看着那熟悉的灯光,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我也会走到我们家的小区门口,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去。
我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画面。
猴子的效率很高。
一个星期后,他给了我第一批资料。
一沓照片。
照片上,林薇和李哲,在各种场合出双入对。
在西餐厅里,李哲温柔地为林薇切牛排。
在奢侈品店里,李哲刷卡买下一个几十万的包,林薇笑得花枝乱颤。
在地下车库里,他们旁若无人地拥吻。
还有几张,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门口。
他们手牵着手,走进去,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出来。
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心,已经麻木了。
“他们俩,半年前就在一起了。”
猴子的声音很沉重。
“这个李哲,是从我们一个竞争对手公司挖过来的。我查了他的背景,履历很光鲜,但……有点太光鲜了,像是被人包装过的。”
“而且,他名下有好几家公司,都是空壳公司,注册地址全是假的。”
我看着照片上李哲那张志得意满的脸,忽然想起了什么。
“宏远资本……”
我说,“那个持有15%股份的‘宏远资本’,是不是也跟他有关系?”
“我正要说这个!”
猴子一拍大腿,“我查了工商信息,宏远资本的法人代表,叫李建国。我找人查了户籍,这个李建国,是李哲他爹!”
“操!”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
一切都串起来了。
这不是简单的婚内出轨,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商业骗局。
李哲先是勾搭上林薇,然后利用林薇对我的信任,进入公司高层。
接着,他让自己的爹注册一个空壳公司,伪装成投资方,从我手里骗走了15%的股份。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李哲跟我说,宏远资本看好我们公司的前景,愿意溢价投资,但条件是需要一个董事会席位。
他还说,这笔钱进来,可以帮我们撬动更大的项目。
林薇也在旁边吹枕边风,说这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
我当时被“上市”、“资本运作”这些词冲昏了头脑,一心想着把公司做大做强,就同意了。
现在想来,我真是个天大的傻子。
他们父子俩,加上林薇手里的51%,加起来就是66%。
正好超过了三分之二的表决权。
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风哥,现在怎么办?”猴子问我,“直接报警?告他们商业欺诈?”
我摇了摇头。
“证据不足。”
我说,“宏远资本的投资,流程上是合法的。我和林薇之间的股权转让,也是我自愿的。至于她和李哲的关系,最多只能在离婚的时候,让她少分点财产。但我们现在最大的财产——公司,已经不在我名下了。”
“那他妈的就没办法了?”猴子急了。
“有。”
我拿起那张他们在酒店门口的照片,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劲。
“他们既然喜欢玩阴的,那我就陪他们玩到底。”
我需要一个支点。
一个能撬动他们利益链条的支点。
我开始仔细研究猴子给我的所有资料。
李哲的履历,他名下的空壳公司,宏远资本的资金流水。
我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整整三天三夜。
饿了就叫外卖,困了就喝咖啡。
我把我过去八年的项目经验、财务知识、人脉关系,全部调动起来,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分析着每一条信息。
终于,在一个凌晨,我发现了一个疑点。
宏远资本注入公司的两千万投资款,在一个月后,通过几笔看似正常的采购合同,流向了几个陌生的供应商。
而这几个供应商的收款账户,经过层层转账后,最终都指向了一个境外账户。
这个操作,很隐蔽,也很专业。
如果不是我对公司的业务和财务状况了如指掌,根本不可能发现其中的猫腻。
他们这是在……掏空公司!
他们根本不是想好好经营公司,他们只是想把公司的钱,洗进自己的口袋!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猴子。
猴子也很震惊。
“这帮!这是要把公司吃干抹净啊!”
“猴子,你帮我查一下这几个供应商的底细。还有,那个境外账户,想办法查到它的实际控制人。”
我知道这很难,但这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
“没问题!风哥,豁出去了!”
在等猴子消息的同时,我开始做另一手准备。
我联系了老张。
就是那个在股东大会上,想替我说话却被拦住的老兄弟。
我约他在一个很偏僻的茶馆见面。
老张来了,看到我,眼圈一下就红了。
“风哥,我对不起你……”
他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声音都哽咽了。
“不怪你。”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
我给他倒了杯茶。
“老张,公司现在什么情况?”
老张叹了口气。
“乌烟瘴气。”
他说,“李哲当了CEO,把好几个重要岗位都换成了他自己的人。原来的老员工,要么被边缘化,要么被找各种理由辞退了。”
“他根本不懂设计,就知道瞎指挥。好几个跟了我们多年的老客户,都因为方案质量下降,终止了合作。”
“林……林总,她现在基本不管事了,天天就是逛街、做美容,像个阔太太一样。”
“风哥,‘风向’快被他们搞垮了。”
我心里一阵刺痛。
那是我八年的心血啊。
“老张,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看着他,眼神无比诚恳。
“我需要你帮我盯着公司内部的动向,特别是财务方面。任何不正常的资金往来,你都第一时间告诉我。”
老张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风slug,你放心!就算豁出这份工作,我也帮你!”
“不用。”我说,“你要保护好自己。他们现在还不敢动你,因为公司的烂摊子,还需要你们这些老人来收拾。”
“你只需要,做我的眼睛和耳朵。”
有了老张这个内应,我感觉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
又过了半个月,猴子那边终于有了突破。
“风哥,查到了!”
猴子的声音很兴奋。
“那几个供应商,全都是李哲那几家空壳公司临时注册的!根本没有任何实际业务!”
“那个境外账户,是在开曼群岛注册的,实际控制人……你猜是谁?”
“林薇?”我心里一沉。
“bingo!”
猴子打了个响指,“就是她!李哲这个王八蛋,够阴的啊!他把钱洗出去,然后存到林薇的账户里。这样就算将来东窗事发,他也可以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说是林薇个人行为!”
我气得浑身发抖。
好一招金蝉脱壳。
好一个“深情”的情人。
他不仅骗我的公司,骗我的钱,连他的情人,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我忽然觉得林薇有点可悲。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找到了更强的依靠。
却不知道,自己只是对方用来敛财的工具。
一旦失去利用价值,下场可能比我还惨。
“风哥,证据链已经完整了。”猴子说,“职务侵占、洗钱,这两条罪名,够他们喝一壶的了!我们现在就报警!”
“不。”
我摇了摇头。
“报警太便宜他们了。”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闪烁不定。
“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我要让他们,一无所有。”
我让猴子把所有的证据,都做了备份。
然后,我给林薇打了个电话。
这是我们决裂之后,我第一次主动联系她。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那头传来嘈杂的音乐声,还有男男女女的嬉笑声。
“喂?谁啊?”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醉意,和一丝不耐烦。
“是我。”
我的声音很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
音乐声小了下去,似乎是她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陈风?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她的声音变得警惕起来。
“我们……谈谈吧。”
我说,“关于离婚,还有财产分割的事。”
“没什么好谈的。”她冷冷地说,“公司是我的,房子是婚前财产,车子在你名下,归你。至于那五百万,那是公司运营的备用金,你无权动用。我已经让律师起草了离婚协议,你过来签字就行。”
她把一切都撇得干干净净。
“林薇。”
我叫着她的名字,“我们八年夫妻,真的要闹到这么难看吗?”
“是你自己不体面。”
“就为了李哲?”我问,“你觉得他真的爱你吗?”
“这不关你的事。”她似乎被我戳到了痛处,“他比你好一万倍!他懂我,支持我,不像你,只知道工作,像个木头一样!”
“是吗?”
我轻笑一声,“他懂你,还是懂你手里的股份和法人身份?”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说,“明天上午十点,在公司会议室,我们最后谈一次。把李哲也叫上。如果谈不拢,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知道,她会来的。
因为我的最后一句话,会让她和李哲心里犯嘀咕。
他们不确定我到底掌握了什么。
以他们多疑的性格,一定会来探我的底。
第二天,我特意刮了胡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西装。
这是我当年和林薇结婚时穿的那套。
有点紧了。
我走进那栋熟悉的写字楼,前台小姐看到我,眼神惊讶,但没敢拦。
我径直走向那间曾经属于我的办公室。
现在,门上挂着“CEO办公室”的牌子。
我推门而入。
李哲正坐在我的老板椅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喝着咖啡。
看到我,他一点也不意外。
“哟,稀客啊。”
他放下咖啡杯,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
“怎么,陈总,回来怀旧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胜利者的炫耀。
“你的东西,我还没让人扔。”
他指了指墙角的一个纸箱。
“念在旧情,你可以拿走。”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落地窗前。
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
我曾经无数次站在这里,和林薇一起,畅想着公司的未来。
“林薇呢?”我问。
“她在会议室等你。”李哲靠在办公桌上,双臂环胸,“陈风,我劝你识相一点。林薇已经不爱你了,公司也跟你没关系了。拿着你那辆破车,签了字,滚远点,对大家都好。”
“如果我不签呢?”
我转过身,看着他。
“不签?”
李哲笑了,像在看一个笑话。
“那你什么也得不到。我们会起诉你,告你骚扰、诽谤。你信不信,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个行业里彻底混不下去?”
“我信。”
我点点头,“我信你有这个本事。不过,在让我混不下去之前,你是不是也该关心一下你自己的处境?”
“我?”李哲挑了挑眉,“我有什么处境?”
“比如……你爹的‘宏远资本’?”
我话音刚落,李哲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强作镇定。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没关系。”
我说,“等会儿到了会议室,你就懂了。”
我没再看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我能感觉到,他那双阴鸷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后背。
会议室里,林薇已经坐在那里了。
她今天穿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很显眼。
但浓妆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的憔悴和不安。
看到我进来,她立刻挺直了腰板,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陈风,你到底想干什么?有什么话快说,我没时间跟你耗。”
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李哲也跟着走了进来,脸色阴沉地坐在林薇旁边。
“不急。”
我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文件。
一份,是离婚协议。
另一份,是我让猴子整理好的,关于他们侵吞公司资产、洗钱的全部证据。
我把离婚协议推到林薇面前。
“这是我拟的协议。很简单,我们离婚,‘风向’公司的所有股权,全部转回我的名下。作为补偿,现在住的房子,归你。”
林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陈风,你是不是疯了?你凭什么?”
“就凭这个。”
我把另一份文件,推到他们面前。
李哲的反应比林薇快得多。
他一把抢过文件,飞快地翻看起来。
他的脸色,从阴沉,到煞白,再到铁青。
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林薇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凑过去看。
当她看到那些采购合同、资金流水,特别是最后那张境外账户的截图,和上面她自己的名字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是什么?”
她声音发颤,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这是你们的罪证。”
我靠在椅背上,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李哲,你利用职务之便,虚构采购合同,将公司两千万资金,转移到你控制的空壳公司。”
“然后,你再通过地下钱庄,把这笔钱洗到境外,存入林薇的个人账户。”
“你以为你做得很干净,可以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可惜啊,你找的那些供应商,工商信息一查就露馅了。你找的地下钱庄,也早就被警方盯上了。”
我看着面如死灰的李哲,继续说道:
“职务侵占罪,数额巨大,五年以上有期徒刑。洗钱罪,情节严重,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数罪并罚,李总,你算算,你下半辈子,是不是要在牢里过了?”
李哲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薇的目光,从文件上,缓缓移到李哲脸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怀疑,和一丝……绝望。
“李哲……他说的是真的吗?”
她颤声问,“那个账户……真的是你用我的名字开的?”
李哲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恐惧。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嘶哑着声音问。
“我刚才说了。”
我指了指那份离婚协议。
“签了它,把股权还给我。然后,你们俩,都给我滚出‘风向’。”
“那我呢?”林薇突然尖叫起来,“公司还给你了,我呢?我有什么?”
我看着她这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很陌生。
“你?”
我笑了,笑得有些悲凉。
“林薇,你还想要什么?你背叛我,联合情人掏空我的公司,把我扫地出门的时候,你想过我有什么吗?”
“那两千万,在你境外的账户里。只要我不报警,那就是你的。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我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
“这是我……看在八年夫妻情分上,给你留的最后一丝体面。”
林薇愣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我竟然会把那笔巨款留给她。
她看向李哲,眼神复杂。
而李哲,在听到我这句话后,眼睛里却闪过一丝贪婪和希望。
“好……好!”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对林薇说:“薇薇,快!快签字!签了我们就没事了!”
他现在只想尽快脱身,保住那两千万。
至于林薇的死活,公司的归属,他已经不在乎了。
林薇看着他这副嘴脸,眼神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她突然笑了,笑得凄厉。
“呵呵……呵呵呵呵……”
“陈风,我真是个傻子。”
她一边笑,一边流泪。
“我以为他爱我,我以为他能给我更好的生活……原来,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一颗棋子。”
她拿起笔,手抖得厉害。
在离婚协议和股权转让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把笔,狠狠地摔在李哲面前。
“滚!”
她冲着李哲,歇斯底里地吼道。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
李哲如蒙大赦,抓起文件,看也不看林薇一眼,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会议室。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我和林薇。
还有一室的死寂。
她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地哭泣。
我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快感,没有报复的喜悦。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哀。
我们曾经那么好。
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哭肿的眼睛看着我。
“陈风,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
我摇了摇头。
“从你决定背叛我的那一刻起,就回不去了。”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粘不起来了。
我拿起属于我的那份文件,站起身。
“保重。”
我说完,转身离开。
没有再回头。
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香奈儿五号和古龙水混合的味道。
恶心。
我办完了所有的手续。
股权变更,法人变更。
“风向”设计,重新回到了我的手里。
当我再次坐到那张熟悉的办公桌前时,心里却空落落的。
赢了。
但赢得一点也不开心。
老张和一些被排挤走的老员工,都回来了。
公司里,又恢复了往日忙碌而充满活力的气氛。
猴子来找我喝酒。
“风哥,牛逼!干得漂亮!”
他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
我喝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
“漂亮吗?”
我苦笑,“我失去了一个我爱了八年的女人,失去了一份我曾经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信任。”
“值得吗?”
“不值得。”猴子说,“那种女人,不值得。风哥,往前看,好姑娘多的是。”
我没说话,只是喝酒。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林薇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很憔悴。
“陈风,你能……来一趟医院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见到了她。
她瘦得脱了相,穿着一身病号服,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你怎么了?”我问。
“我……”她嘴唇动了动,“我怀孕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谁的?”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我不知道。”
她摇着头,眼泪掉了下来。
“我做了检查,孩子已经快三个月了。时间……时间对不上……”
我明白了。
她和李哲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完全断绝夫妻生活。
这个孩子,有可能是我的,也有可能是李哲的。
“李哲呢?”我问。
“他跑了。”
林薇惨笑一声,“他拿到那笔钱之后,就消失了。我联系不上他。我去他家找过,他爸妈说,早就跟他断绝关系了。”
“我去找他,只是想告诉他,我怀孕了。我想把孩子生下来……可我找不到他。”
“我的卡也被冻结了……说我涉嫌洗钱,正在被调查。”
她抓着我的胳膊,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陈风,你帮帮我,好不好?看在……看在孩子的份上。如果孩子是你的,你不能不管他啊!”
我看着她隆起的小腹,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无辜的生命。
他可能流着我的血。
也可能,是那个男人留下的、对我最大的羞辱。
我沉默了很久。
“先把孩子生下来吧。”
我说,“住院费,我来交。”
“至于其他的……等孩子出生了,做了亲子鉴定再说。”
我给她办了住院手续,请了护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同情?是责任?还是心里那点可笑的、尚未死绝的旧情?
或许都有吧。
我只是觉得,大人犯的错,不应该让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来承担。
日子一天天过去。
公司在我手里,慢慢恢复了元气。
我们接了几个大项目,员工的干劲都很足。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我的心,始终像缺了一块。
我偶尔会去医院看看林薇。
我们之间没什么话,只是坐着。
她会跟我说一些孩子的情况,说他今天又踢她了,说医生说他很健康。
她的脸上,会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属于母亲的温柔光芒。
那一刻,我甚至会有些恍惚。
仿佛我们还是一对普通的、期待着新生命降临的夫妻。
但现实很快会把我拉回来。
我会在她床头的柜子上,看到她和李哲的合影。
她没舍得扔。
或许,她心里还爱着那个男人。
那个把她骗得一无所有,毁了她一生的男人。
预产期那天,我守在产房外。
心情复杂到极点。
几个小时后,护士抱着一个襁褓出来。
“恭喜,是个男孩,七斤二两,母子平安。”
我走过去,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
他闭着眼睛,睡得很安详。
我看不出他像谁。
我的心,悬在了半空中。
亲子鉴定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我去拿报告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拆开信封,看着上面的结论。
【……根据DNA分析结果,排除陈风先生为该名男婴生物学父亲的可能性。】
排除。
我拿着那张纸,站在医院的走廊里。
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感到悲哀。
我走到林薇的病房门口。
隔着门上的玻璃,我看到她正抱着孩子,轻轻地哼着歌。
阳光洒在她身上,画面很温暖。
我忽然觉得,自己该退出了。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我没有进去。
我把那份鉴定报告,塞进门缝里。
然后,转身离开。
我再也没有见过林薇。
后来,听猴子说,她出院后,带着孩子回了老家。
她没有动用那笔钱,而是把它上交了,作为李哲犯罪的证据,争取了一个宽大处理。
李哲最终在国外被捕,引渡回国,判了十五年。
而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风向”在我的带领下,越做越大,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公司。
我换了更大的办公室,还是那个可以俯瞰全城的落地窗。
有时候,我会在黄昏的时候,站在这里,看着外面的车水龙马龙,灯火辉煌。
我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同样站在窗边的女孩。
她靠着我的肩膀,眼睛里有星辰大海。
她说:“陈风,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
越来越好了。
只是,我身边,再也没有她了。
我再也没有爱上过任何人。
我不知道,是我不敢,还是不能。
那场背叛,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刻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它时时刻刻提醒我,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
一旦碎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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