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寺的香火,盛了三百余年从未断绝。
沈清辞与三皇子萧珩并肩跪在蒲团上。
她闭着眼,虔诚地向满天神佛祈求——愿与身侧之人,岁岁常相见,白首不相离。
数十名黑衣人突然涌现在门外,手中利剑泛着寒光直指萧珩。
危急关头时是沈清辞的庶妹沈如月引开了刺客。
等护卫在崖底找到她时,沈如月浑身是伤,被藤蔓挂住才侥幸存活。
那张素日里总是怯生生的脸颊,被尖锐的岩石划开一道极深的血口。
沈如月的母亲柳姨娘,听闻爱女的噩耗后,一时无法承受直接疯了。
萧珩为报沈如月的救命之恩,亲自为她请来了宫中的御医,并送来最珍稀的药材。
看着沈如月的样子,萧珩握住沈清辞的手:“清辞,还好受伤的不是你,否则我定要将那些逆贼挫骨扬灰。”
萧珩的话语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疼惜,可下一秒他就略带歉意地说道:
“只是眼下出了这等大事,京中必然要彻查,我们的婚期怕是要延后了。”
沈清辞自是明白其中缘由,温婉应下:“我明白的。”
可这一延,竟是三年。
因对皇子的救命之恩,沈如月一夜之间,从府中最低贱的庶女,一跃成为京中人人称颂的忠义烈女。
皇帝亲口嘉奖,皇后赏赐无数,贵妇们争相与她结交。
她脸上那道伤疤,也在御医的悉心照料中痊愈。
而曾经名满京华的相府嫡女沈清辞,却在柳姨娘日复一日的疯病中,被磋磨去了所有光彩。
每每柳姨娘发病,便对沈清辞非打即骂。
滚烫的汤药一次次泼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块块丑陋的烫疤。
屋内的珠钗、茶碗更是成了柳姨娘的武器,纷纷砸向沈清辞。
沈清辞默默忍受着这一切,只当是替萧珩也是替自己,偿还那份救命的恩情。
可命运的恶意远不止于此。
沈清辞外祖家——权倾朝野的林家,一夜之间被扣上了通敌谋逆的滔天罪名,满门抄斩。
她的母亲听闻娘家噩耗,郁结于心。
缠绵病榻数月后,终于撒手人寰。
沈清辞曾经坚不可摧的靠山倒了。
在她为母亲守灵的日子里,萧珩只来过一次。
他没有进灵堂,只是望着她羸弱的身影,轻叹一声:“节哀顺变”。
之后便匆匆离去。
好在孝期期满,她与萧珩的婚约重新提上了日程。
可偏偏就在此时,为柳姨娘诊脉的王太医当着沈家族老和萧珩的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下了诊断:
“夫人此病,乃心病所致,不是汤药就能治愈的。”
王太医面色无比沉重:“她天天念着如月小姐,既怕小姐被歹人玷污了名声,又怕她容颜尽毁婚事无望,这才郁结于心疯疯癫癫。”
话音落下是满室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约定好了一般,齐齐落在了萧珩的身上。
沈清辞看着低下头迟迟没有拒绝的萧珩,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萧珩再抬头时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走上前道:
“如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萧珩绝非忘恩负义之辈!”
“我愿娶如月为正妃,替柳姨娘解开这心病。”
接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沈清辞:“待如月入门后,我再迎清辞过门。”
萧珩的话语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沈清辞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能说什么?
她又能反驳什么?
三年前,她是权相嫡女,林家最受宠的外孙女,风华绝代。
与萧珩门当户对,是当之无愧的准皇子妃。
三年后,林家覆灭母亲亡故,她一无所有,从云端跌入泥泞。
族里的安排很快便传了下来,要让她在沈如月过门那日将以小妾的身份,一顶小轿从侧门抬入皇子府。
是啊,她外祖家“通敌谋逆”,她现在有什么资格当正室皇子妃?
沈清辞知道这个消息后,失魂落魄地在府中游荡。
深秋的冷风吹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冷得她骨头缝里都在疼。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直到假山后传来那再熟悉不过的说话声,才让她停住了脚步。
沈如月娇嗔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殿下,你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娶我为正妃,可把我吓了一跳。”
萧珩的声音里满是宠溺与无奈:
“你呀!当初在相国寺以身犯险,居然还真的跌落山崖把脸划破,我至今都心有余悸。”
“你为我做到这一步,我为你开次口又有何不可?”
沈如月轻笑一声,话语里是藏不住的娇羞与甜蜜:
“如果不这样,又怎么能助殿下名正言顺娶我入门?”
萧珩沉默片刻,长叹一声:“可终究还是委屈你了,让你等了三年。”
沈如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说到这,还要多谢我姨娘呢。”
“若不是她费心装了这三年疯子,日日折磨沈清辞让她失了心气,指不定还要再等上几年。如今大功告成,我姨娘这疯病也该寻个由头好起来了。”
沈如月的话像淬毒的针,一字一句清晰地扎进沈清辞的耳朵里。
她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指甲嵌进掌心划出丝丝血痕,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真相竟是这样!
原来相国寺的惊魂一遇,是他们精心策划的一场弥天大谎。
他们费尽心机让她从云端跌入泥泞,就只是为了让萧珩能“名正言顺”地娶沈如月为正妃。
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他们踩着上位的一枚棋子。
极致的悲痛过后,竟是诡异的平静。
沈清辞甚至自嘲,其实他们真的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早在三年前,在她接手照料柳姨娘的第一个月。
柳姨娘犯病时就疯了似的将她狠狠推向了墙角。
她的后脑重重地撞在坚硬的砖石上,当场便见了血。
当时请来的大夫说,颅内有血污无法驱散根治,以后或许会渐渐遗忘一些旧事。
起初她只是忘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可近来这种情况愈发严重了。
她有时会想不起母亲的样貌,有时会记不清外祖父叫什么名字。
或许再过不久,她连萧珩是谁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一个连过往都留不住的废人,他们又何必演这么大一出戏来对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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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后的声音早已散去,深秋的冷风穿透单薄的衣衫时,沈清辞才回过神来。
她转身朝自己的小院走去,脚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剩下的时光不多了,她不能再浪费在这里。
刚踏入自己的院门,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迎了上来。
是萧珩。
见她回来,萧珩脸上立刻露出关切与疼惜的神色,一如三年前在相国寺那般。
“清辞,你去哪儿了?夜里风凉,你本就体弱。”
萧珩上前一步,自然地想搂住她的肩膀,却被沈清辞不着痕迹地避开。
萧珩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露出为难的神色。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让你做妾,实非我所愿,这只是权宜之计。”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润:
“你放心,我们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情谊,岂是一个名分可以改变的?
眼下也是为了堵住众人的嘴。等风头过去,我定会想办法给你应有的身份和尊荣。”
若是从前,沈清辞听到这番话定会感动得落泪,觉得他心中依然有她。
可现在,这些深情款款的诺言落在她耳中,只觉得无比讽刺。
“殿下费心了。”
她轻声说道,语气里没有怨气亦没有欢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有些乏了,想歇息了。”
萧珩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就这样被她一句平淡的话堵了回去。
他看着她陌生的眼神,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慌乱。
眼前的沈清辞好像变了个人。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沈清辞却已径直从他身侧走过,将他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
次日京中最有名的醉云楼内,长公主萧沁设下了茶会,京中稍有头脸的贵女们悉数到场。
如今风头最盛的自然是即将成为三皇子正妃的沈如月。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云锦长裙,端坐在长公主下首。
含羞带怯地讲述着自己与三皇子相识的趣事,引得周围贵女们一阵阵艳羡的恭维。
说得热闹时,沈清辞的出现让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只是来为亡母买生前最爱吃的桂花糕,却不巧碰见她们在此开茶会。
李尚书家的千金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曾经名满京华的沈大小姐吗?怎么现在林家都倒了,你竟还有脸面出现在这等场合?”
另一位贵女掩唇笑道:
“李姐姐可别这么说,人家如今可是未来的三皇子小妾呢!只不过……小妾怕是没资格参加长公主的茶会吧?”
尖酸刻薄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向了沈清辞。
沈如月立刻起身,摆出一副维护的姿态,柔声道:“各位姐姐别这样说。”
她快步走到沈清辞面前,亲昵地想要挽住她的手臂,满眼委屈与关切:
“姐姐,你怎么来了?这不是普通的宴席,若是贸然前来不小心犯了规矩可怎么好?
你若想吃什么点心,我帮姐姐带回去便是,何苦亲自跑一趟?”
她这番话看似体贴,实则句句都在暗示沈清辞如今的身份,不配出现在这里。
沈清辞依旧是淡淡地避开了她的触碰,对着伙计道:“劳烦,将那份桂花糕替我包起来。”
被无视的沈如月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但她很快便调整过来,眼眶一红:“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哽咽道:“我知道,让你与我一同嫁入皇子府委屈了你。
可我们是亲姐妹啊,我日后定会好好照顾你……”
“亲姐妹?”沈如月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沈清辞平静的声音打断了。
她终于转过头,正眼看向这个演技精湛的庶妹:“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女儿。”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沈清辞缓缓说道:
“妹妹现在既然有这个能力,不如先接回自己的亲姨娘好好照顾。
说不定,这疯病立刻就能好起来了。”
此话一出,满室俱寂。
谁都知道柳姨娘是为了沈如月才疯的,沈如月也因此博得了孝顺的美名。
如今沈清辞当众让她把亲娘接走,她若是不接,那便是不孝;
若是接了,一个疯子在身边,她还怎么做风光无限的准皇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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