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志愿填前男友的大学,闺蜜问我是不是疯了,我轻轻摇头:没有。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林薇那张写满“你是不是有病”的脸上。
她指着志愿填报系统里“南茗大学”那四个字,手指头都在哆嗦。
“陈念,你再想想。”
“你想什么呢?你是不是觉得周衍在那儿,你去了,你们就能破镜重圆,演一出久别重逢的烂俗偶像剧?”
我没说话,只是把鼠标移到“确认提交”的按钮上。
林薇一把按住我的手,手心冰凉,还带着汗。
“你疯了!是真的疯了!”
“为了一个甩了你的男人,你把自己好不容易考出来的分,就这么扔进去了?”
“南茗是好,可你的分明明能去更好的!离他远远的!”
我能去更好的。
对,我能。
这次高考,我超常发挥,比周衍去年高了整整二十分。
这二十分,是我用一整年,无数个不眠的夜晚,用一沓沓做完的卷子,用掉一根又一根的笔芯,一个字一个字挣回来的。
挣回我那点可怜的,被他踩在脚下的自尊。
我轻轻拨开林薇的手。
“我没疯。”
我说。
声音很轻,但很稳,稳到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然后,我按下了那个按钮。
“滴”的一声轻响,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湖里,屏幕上跳出“提交成功”的绿色字样。
尘埃落定。
林薇看着我,眼神从震惊,到愤怒,最后变成一种深切的,几乎是怜悯的悲哀。
她不明白。
所有人都不会明白。
他们都以为,我是要去追回一份逝去的爱情。
他们以为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贱骨头。
可他们不知道,我不是去重蹈覆覆辙的。
我是去砸碎过去的。
我要亲手,把我心里的那座神龛,砸个稀巴烂。
分手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夏天。
知了在窗外声嘶力竭地叫着,叫得人心烦意乱。
周衍站在我对面,穿着我送他的那件白色T恤,上面印着我们一起养过的那只猫。
猫后来病死了,就像我们的感情。
他看着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疏离与冰冷。
他说:“陈念,我们分手吧。”
我问为什么。
多么愚蠢又经典的问题。
他给了我一个更经典,也更残忍的回答。
“我们不合适。”
“高考在即,我不想因为这些事分心,你也应该好好学习。”
“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我看着他,想笑,可是脸上的肌肉僵住了,笑不出来。
就在前一个星期,我们还一起窝在图书馆的角落里,规划着未来。
他说,他要考南茗大学,学他最喜欢的建筑设计。
他抓着我的手,眼睛亮得像星星。
“念念,你也要来。南茗的秋天美得不像话,我们一起去情人坡看落叶。”
“我们可以在大学城旁边租个小房子,再养一只像‘煤球’一样的猫。”
“我会设计我们的家,你来布置。”
那些话,还言犹在耳。
那些他描绘的,闪闪发光的未来,仿佛就在昨天。
可今天,他告诉我,我们不合适。
多可笑。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周衍,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
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不是不合适,不是为了我好。
是,不爱了。
或者说,是他权衡利弊之后,选择放弃了。
我陈念,成了那个被放弃的选项。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然后转身就走,一步都没有回头。
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回头。
那一年,我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我剪掉了长发,扔掉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
我拼命地刷题,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填满,不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胡思乱想的空隙。
同学老师都夸我懂事,说我把失恋的痛苦转化为了学习的动力。
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不是在努力,我是在自虐。
我在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惩罚那个愚蠢的,被抛弃的自己。
周衍的名字,成了一个禁忌。
林薇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绝口不提。
可我怎么可能忘得了。
他的影子,刻在我青春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一起走过的街道,一起喝过的奶茶店,甚至连我笔袋里那支他送的笔,都在时时刻刻提醒我。
提醒我曾经有多幸福,后来就有多狼狈。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妈抱着我喜极而泣。
她说我为老陈家争了光。
我看着那个鲜红的分数,心里一片死寂。
我赢了。
我赢了这场和自己的战争。
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我知道,这场战争的起因,是另一个人。
只要他还在那里,我就永远不算真正的胜利。
林薇陪了我一个下午,最后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了。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我想起周衍。
我想象着他此刻在南茗大学,过着怎样的生活。
是不是交了新的朋友?
是不是在学生会里如鱼得水?
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你看。
陈念。
你就是这么没出息。
一年了,你还是这么没出息。
所以我才要去的。
我必须去。
我不是去祈求他回头的。
我是去告诉我自己,那个我曾经仰望的,以为没有他就会死掉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要亲眼看看,他选择的生活,是不是真的比我更重要。
我要站在他面前,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不是成绩上的胜利者。
而是,一个没有他,也能活得很好的,全新的陈念。
我要让他看到,他放弃的,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孩。
我要让他后悔。
哪怕只有一秒钟,我也要他后悔。
这个念头,像一棵毒草,在我心里疯狂地滋长。
它支撑着我,走过了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现在,它将指引我,走向我的战场。
南茗大学。
我来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是个大晴天。
红色的烫金信封,躺在桌子上,像一张刺眼的战书。
我妈高兴得张罗着要请全家亲戚吃饭,被我拦住了。
“妈,不用了,就是个大学而已。”
我爸在一旁,扶了扶眼镜,难得地夸我:“我们家念念长大了,沉得住气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沉得住气?
不。
我只是觉得,在最终的胜利到来之前,任何的庆祝都显得可笑又多余。
我的战场,在九月。
出发去南茗市那天,林薇来送我。
我们在火车站的入口,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陈念,照顾好自己。”
“别犯傻。”
我点点头:“放心。”
她还是不放心,又补了一句:“要是他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立马买票过去撕了他!”
我被她凶狠的表情逗笑了。
“知道了,我的女侠。”
我抱了抱她。
“等我回来。”
等我凯旋。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站台,和林薇越来越小的身影。
我突然有一种错觉。
我不是去上大学的。
我是去奔赴一场,蓄谋已久的死亡。
杀死那个还爱着周衍的,我自己。
南茗市是一座很美的南方城市。
空气里都带着湿润的,桂花的香气。
南茗大学更是名不虚传,古朴的建筑掩映在参天的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和周衍描述的一模一样。
美得,让人心碎。
我拖着行李箱,走在校园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这里,是他生活了一年的地方。
这条路,他是不是也走过?
那家咖啡馆,他是不是也进去坐过?
那个篮球场上,有没有过他挥洒汗水的身影?
他的气息,无处不在。
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困住。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些熟悉的景物上移开。
陈念,你不是来怀旧的。
你是来战斗的。
我找到了我的宿舍。
3A栋,402。
推开门,里面已经有两个女孩在了。
一个短发,看起来很爽朗的女孩,主动跟我打招呼:“嗨,你也是402的?我叫方晓。”
另一个戴着眼镜,文静秀气的女孩,也冲我笑了笑:“你好,我叫徐静。”
我把行李箱搬进去,也报上自己的名字:“你们好,我叫陈念。”
这就是我的新室友了。
看起来,都还不错。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新生报到,领军训服,开班会。
我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周衍。
我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会遇到他的地方。
建筑系所在的教学楼,男生宿舍区,甚至是他可能会去的食堂。
我在躲他。
我一边渴望着与他重逢,一边又恐惧着那一刻的到来。
我怕我精心构筑了一年的心理防线,会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土崩瓦解。
我还没准备好。
军训开始了。
九月的太阳,毒得像后妈的手。
每天穿着不透气的军训服,在操场上站军姿,走正步,皮肤晒得黝黑,汗水流了又干,干了又流。
累。
真的累。
累到我每天回到宿舍,倒头就能睡着。
累到我没有力气去想任何事情。
这样也好。
军训的间隙,大家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
聊得最多的,就是各个院系的帅哥。
方晓是个消息通,绘声绘色地给我们科普。
“哎,你们知道吗?建筑系的周衍,真的巨帅!”
我的心,咯噔一下。
“就是那个大二的学长,去年新生晚会的主持人,一手钢琴弹得出神入化,人称‘南茗肖邦’!”
“而且人家还是学霸,专业课年年第一,听说已经被好几个国外的大设计所预定了!”
另一个女生星星眼地附和:“我知道我知道!我还看过他在迎新晚会上的照片,简直是神颜啊!”
我低着头,默默地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那团火。
周衍。
原来你在这里,过得这么好。
这么光芒万丈。
方晓还在继续:“可惜啊,听说他有女朋友了。”
“啊?”周围一片哀嚎。
“真的假的?是谁啊?”
“好像是学生会的副主席,叫苏晴,也是个风云人物,长得又漂亮,能力又强,两个人简直是金童玉女。”
我的手,猛地一抖,水洒了一裤子。
苏晴。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记得这个名字。
高三那年,周衍参加一个全国性的物理竞赛,去省城集训了一个月。
回来之后,他就有些变了。
会对着手机莫名其妙地笑,回我消息也变得很慢。
我当时没多想,以为他只是累了。
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他和一个女生的聊天记录。
那个女生的头像,是一个笑得很甜的女孩。
备注是:苏晴。
他们的聊天内容很暧昧,充满了各种我看不懂的梗和亲昵的称呼。
我当时就炸了。
我拿着手机去质问他。
他却一脸不耐烦。
“陈念,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她只是我在集训队认识的一个朋友。”
“我们只是在聊竞赛题,你思想能不能别这么龌龊?”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不耐烦的样子。
也是第一次,他用“龌龊”这个词来形容我。
我当时就愣住了。
我看着他,觉得他好陌生。
后来,我们冷战了三天。
最后是他先服的软,给我道了歉,还把那个叫苏晴的女生的微信给删了。
他说:“念念,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跟她联系了。”
他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我信了。
我这个傻子,又一次信了。
现在想来,那时候,一切早有预兆。
他不是不跟她联系了。
他只是把她藏得更深了而已。
所谓的“为了我好”,所谓的“不合适”,不过是他为了奔向新人,而给我找的,最体面,也最伤人的借口。
我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陈念?陈念?你想什么呢?裤子都湿了。”
方晓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回过神,看着裤子上那片深色的水渍,狼狈得像个小丑。
“没事,手滑了。”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天下午的军训,我完全不在状态。
顺拐了好几次,被教官点名批评。
汗水混着泪水,在脸上肆意地流淌。
没有人发现。
他们只以为,我是被太阳晒的。
军训结束,我们都黑了好几个度。
但随之而来的,是真正的大学生活。
我报了英语社和辩论队。
我想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开始认真地学习,泡图书馆,参加各种活动。
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生活渐渐变得充实而有趣。
我好像,真的在慢慢变成一个全新的陈念。
一个没有周衍,也能活得很好的陈念。
我甚至开始觉得,我来南茗大学,可能真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让他后悔。
而是为了,让自己看清楚,这个世界有多大,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值得追求的东西。
我几乎要以为,我已经把他放下了。
直到那天。
那天是英语社的招新活动,我负责在百团大战的摊位上发传单。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我正笑着给一个学妹介绍我们社团的特色活动。
一抬头,就看到了他。
周衍。
他就站在我对面,不到五米远的距离。
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身姿挺拔,清隽的眉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正侧着头,跟身边的女生说着什么。
那个女生,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就是那个头像里的女孩。
苏晴。
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很漂亮,很有气质。
他们站在一起,真的很般配。
就像方晓说的,金童玉女。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
周围鼎沸的人声,喧闹的音乐,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和他身边的她。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住,然后又猛地松开。
一阵尖锐的,窒息般的疼痛。
我以为我已经痊愈了。
原来,那伤口只是被我用一层薄薄的痂盖住了而已。
轻轻一碰,就又是鲜血淋漓。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惊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陈念?”
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确定。
我看着他,努力地,努力地,扯动嘴角。
我想对他笑一笑,告诉他,嗨,好久不见。
可是我做不到。
我怕我一笑,眼泪就会掉下来。
我不想在他面前,尤其是在他和他现女友的面前,这么狼狈。
于是,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就像看到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陌生人。
然后,我转过身,继续给我面前的学妹发传单。
“学妹,考虑一下我们英语社吗?活动很多,还能加创新学分。”
我的声音,冷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两道利剑,一直钉在我的背上。
我挺直了脊梁。
陈念,不许输。
千万,不许输。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道目光才终于移开。
我听到他跟苏晴说:“我们走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才终于敢,松一口气。
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虚脱了一样。
手里的传单,已经被我捏得皱巴巴的。
手心全是冷汗。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白天的那一幕,在脑海里反复地上演。
他的惊讶。
苏晴的漂亮。
他们站在一起的般配。
还有我,像个小丑一样的,故作镇定。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为什么要来自取其辱?
我以为我可以很潇洒,可以云淡风轻。
可事实证明,我根本不行。
我还是那个,一看到他,就会溃不成军的陈念。
第二天,我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又碰到了他。
这次,他是一个人。
他坐在我对面的位置,假装在看书,目光却时不时地往我这边瞟。
我把头埋进厚厚的专业书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过了很久,他终于站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他在我身边坐下。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薄荷香味,钻进我的鼻子里。
是了,他一直喜欢用薄荷味的沐浴露。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们,能聊聊吗?”他低声说。
我没有抬头,声音冷得像冰。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陈念,你为什么会来南茗?”
他问。
这个问题,他终于问出口了。
我放下书,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为什么不能来?”
我反问他。
“南茗大学是你家开的吗?只许你周衍上,不许我陈念考?”
我的语气,充满了尖锐的讽刺。
他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步步紧逼,“你是不是觉得,我来这里,是为了你?”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了你,就活不下去了,所以要死皮赖脸地追过来,求你复合?”
“周衍,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向他。
也扎向我自己。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如果你没别的事,就请你离开。”
我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别打扰我学习。”
“你不是最喜欢说,要以学习为重吗?”
最后那句话,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然后,他站起身,沉默地离开了。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没有一丝快感。
只有一种,两败俱伤的悲凉。
那次谈话之后,周衍没有再来找过我。
我们在校园里偶尔会遇到。
大多数时候,他身边都跟着苏晴。
他们手牵着手,笑得很开心。
每次看到,我的心都会被刺痛一下。
但我会强迫自己,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把他们,当成空气。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和社团活动中。
我在辩论队里,唇枪舌战,逻辑清晰,很快就成了队里的主力。
我在英语社里,组织活动,策划晚会,也做得有声有色。
我的成绩,一直保持在专业前三。
我拿了奖学金。
我成了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大神。
所有人都觉得,我过得很好。
闪闪发光。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有一个巨大的黑洞。
无论我用多少荣誉和掌声去填补,它都依然在那里。
空洞,而冰冷。
我和周衍,就像两条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却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直到那次辩论赛。
那是校级的辩论赛,我们学院对阵建筑学院。
我是我们院队的四辩。
当我站在台上,看到对面坐着的,建筑学院的指导老师旁边,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我愣住了。
周衍。
他是建筑学院辩论队的顾问。
他坐在那里,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神情专注地看着台上的我们。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秒。
然后,又迅速地错开。
那场辩告的辩题是:爱,是本能,还是选择。
我方的观点是,爱是选择。
建筑学院的观点是,爱是本能。
整场比赛,我火力全开。
我引经据典,言辞犀利,把对方辩手驳得哑口无言。
在最后的总结陈词环节,我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周衍的脸上。
我说:“对方辩友一直在强调,爱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本能,就像飞蛾扑火,就像电光石火。”
“但我想说,真正的爱,恰恰是无数个选择的结果。”
“是你在看到了全世界之后,依然选择,只牵着一个人的手。”
“是你明明有无数个可以转身离开的理由,却依然选择,为她留下。”
“是你在权衡了所有的利弊之后,依然选择,把她放在你的未来里。”
“本能,只会让你产生一时的心动。而选择,才决定了这份爱,能走多远。”
“那些打着‘身不由己’的旗号,轻易放弃,轻易背叛的人,他们不是不懂爱。”
“他们只是,不够爱。”
“又或者说,他们只是,更爱他们自己。”
我说完,全场寂静。
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到,评委席上的老师,在不住地点头。
我看到,我的队友们,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我也看到,周衍。
他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嘴唇紧紧地抿着。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痛苦,有悔恨,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哀伤。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赢了。
不是赢了这场辩论赛。
而是赢了,我和他之间,这场长达一年多的,无声的战争。
我用我的语言,我的逻辑,我的观点,把我所有想对他说,却一直没说出口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我告诉他,他的离开,不是身不由己。
而是,他的选择。
他选择,放弃我。
比赛结果,我们赢了。
我被评为那场比赛的“最佳辩手”。
回宿舍的路上,方晓和徐静兴奋地围着我,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念念,你今天简直帅爆了!”
“最后那段总结陈词,简直是封神了!说得太好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在情人坡等你,有话想跟你说。——周衍”
情人坡。
那个他曾经说,要带我去看落叶的地方。
我看着那条短信,站住了脚。
方晓问我:“怎么了,念念?”
我摇了摇头:“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我最终还是去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
或许,我是想给这一切,画上一个真正的句号。
情人坡上,风很大。
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周衍就站在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下,背对着我。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瑟。
我走到他身后,停下脚步。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的声音,很平静。
他转过身来。
路灯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他的眼睛,很红。
“陈念,”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我听得都快吐了。
“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个,那就不必了。”
我转身想走。
“不是的!”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用力,像是怕我跑掉一样。
“陈念,你听我解释。”
“辩论赛上,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你说得对,当初,是我的选择。”
“但是,我不是不爱你。”
我冷笑一声:“你爱我?你爱我,所以你劈腿?你爱我,所以你甩了我?”
“周衍,你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
“我没有劈腿!”他急切地辩解道,“我和苏晴,是在跟你分手之后,才在一起的!”
“那又怎样?”我甩开他的手,“分手第二天就在一起,和分手前就在一起,有区别吗?”
“不过是无缝衔接罢了,说得那么好听。”
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
“念念,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
“但是,我真的有苦衷。”
“什么苦衷?”我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嘲讽,“你妈给你五百万让你离开我?还是你得了绝症不想拖累我?”
“周衍,这种八点档的剧情,你觉得我会信吗?”
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都不是。”
“是我的家庭。”
“我家,破产了。”
我愣住了。
这个转折,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周衍的家境,一直很好。
他爸爸是做生意的,在我们那个小城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怎么会,突然破产?
“就在我高考前一个月,”他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爸的公司,资金链断了,欠了一大笔债。”
“家里把房子,车子,所有能卖的都卖了,才勉强堵上了一部分的窟窿。”
“那段时间,家里天都塌了。”
“我爸一夜之间,白了头。我妈天天以泪洗面。”
“我那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敢告诉你。”
“我怕你担心,也怕……也怕你家人知道了,会看不起我。”
他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水光。
“苏晴,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她是我在集训队认识的,她家和我家是世交。”
“她知道了我们家的情况,就跟她爸妈说了。后来,是她家出手,帮我们家度过了难关。”
“条件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条件是,让我跟你分手,毕业后,和她订婚。”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嗡嗡作响。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就是真相。
不是不爱了,不是劈腿了。
而是一场,用爱情换取家族生存的,肮脏的交易。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所以,你就答应了?”
“所以,你就为了你们家的生意,把我卖了?”
我的声音,在发抖。
“周衍,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你以为你这是在保护我吗?你以为你这样,就是为我好吗?”
“你知不知道,你那句轻飘飘的‘不合适’,对我来说,有多残忍!”
“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着他大吼。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这一年来,所有积压的委屈,痛苦,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他想上来抱我,被我一把推开。
“别碰我!”
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任由我的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他的胸口。
“周衍,你是个懦夫!”
“你是个自私的懦夫!”
“你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
“你只是,选择了一条最好走的路!”
“你用我的痛苦,换来了你的心安理得!”
我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承受着我所有的指责和怒火。
哭了很久,我终于哭累了。
我蹲在地上,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披在我的身上。
然后,在我身边蹲下。
“对不起,念念。”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原谅。”
“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想为自己辩解,也不是想求你回头。”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再误会我。”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不爱你。”
风,吹干了我脸上的泪痕。
也吹散了我心里的,那团积压了一年多的,浓雾。
真相,原来是如此的,不堪,又可悲。
我没有再说话。
我们就这样,在情人坡上,沉默地蹲了很久。
直到我的腿,都麻了。
我站起身,把外套还给他。
“周衍。”
我叫他的名字。
“都过去了。”
我说。
他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希冀的光。
我摇了摇头。
“我不是原谅你。”
“我只是,不想再恨你了。”
“恨一个人,太累了。”
“我来南茗,是想亲手砸碎我心里的那座神龛。现在,它已经碎了。”
“不是被我砸碎的,是它自己,从里面,腐烂了。”
我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周衍,我们,回不去了。”
“你选择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这个曾经承载了我所有美好幻想的地方。
我的脚步,很稳。
一步,一步,走向山下那片璀璨的灯火。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自由了。
那个叫周衍的男人,再也无法,牵动我的任何一丝情绪。
那晚之后,我真的把他当成了陌生人。
在校园里再遇到,我甚至可以,冲他旁边的苏晴,礼貌性地点点头。
苏晴似乎也知道了什么,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愧疚和探究。
我不在乎。
我和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期末考试,我拿了专业第一。
辩论队,也一路过关斩将,拿了全校冠军。
我越来越忙,也越来越优秀。
我成了很多人眼中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寒假回家,我给林薇讲了所有的事情。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说:“念念,我真为你高兴。”
“不是因为你赢了,而是因为,你终于放下了。”
我笑了。
是啊,我放下了。
当我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当所有的爱与恨都尘埃落定。
剩下的,就只有释然。
我不再是为了他而努力。
我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那个,值得更好的人生的,陈念。
大二那年,我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去参加了一个国际性的学术交流会。
在会上,我遇到了一个很优秀的男生。
他是我们学校物理系的学神,叫沈亦。
长得很高,很白,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我们很聊得来。
从量子力学,聊到后现代主义电影。
他很博学,也很有趣。
和他聊天,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交流会结束后,他开始追我。
他不像周衍那么浪漫,会说很多甜言蜜语。
他只会,在我泡图书馆的时候,给我送来一杯热牛奶。
在我为了一个课题焦头烂额的时候,默默地帮我找来一堆相关的文献资料。
在我参加辩论赛的时候,坐在第一排,全程认真地看着我,给我最热烈的掌声。
他的好,是润物细无声的。
是不动声色的。
方晓她们都说,沈亦看我的眼神,亮得像装了两个小太阳。
我不是没有感觉。
只是,我有点害怕。
我怕,我还没有准备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我怕,我会把对周衍的失望,投射到他的身上。
那对他,不公平。
那天,沈亦约我去看电影。
看完电影,他送我回宿舍。
在楼下,他突然对我说:“陈念,我知道你过去的一些事。”
我愣住了。
“我不想探究你的过去,我也不在乎。”
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我只知道,现在的你,很优秀,很美好,值得被爱。”
“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同情。”
“是因为,你就是你。”
“陈念,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吗?”
路灯下,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我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我笑了。
我点了点头。
“好。”
我和沈亦在一起了。
我们的恋爱,平淡,却很温暖。
我们会一起去上自习,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在校园里散步。
他会给我讲很多我听不懂的物理知识,我会给他讲很多他没看过的电影。
我们像是两个来自不同星球的人,却在彼此的世界里,找到了最奇妙的共鸣。
有一次,我们去情人坡散步。
走到了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下。
我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
沈亦问我:“在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笑着说:“在想,这里的风景真好。”
是啊,真好。
没有了那些沉重的过往,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都显得格外可爱。
我和周衍,后来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听说,他毕业后,就和苏晴订了婚。
听说,他进了一家很好的设计院,前途无量。
听说,他们过得,很幸福。
这些,都是我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与我无关。
大四那年,我和沈亦一起拿到了国外一所顶尖大学的全额奖学金。
我们要一起去读博了。
出发前,林薇来南茗看我。
我们在南茗大学的校门口,拍了一张合影。
照片里,我笑得很开心。
林薇看着我,感慨道:“念念,你还记得吗?三年前,你填志愿的时候,我对你说,你疯了。”
我点点头:“记得。”
“现在看来,你没疯。”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只是,选择了一条最难,但最正确的路。”
我笑了。
是啊。
我来南茗,不是为了追回一个男人。
我是为了,追回我自己。
我做到了。
我没有疯。
我只是,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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