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大捷的电报传开时,据说全国的鞭炮都卖光了。
可对那些在城里用命死扛的弟兄们来说,真正的仗,是打给自家人看的。
欢呼声传不到前线,传到耳朵里的,只有自己人的枪炮声,和友军阵地那边死一样的寂静。
这场胜利,从一开始就不是铁板一块,它更像是一盘用人命当棋子的棋局,下棋的人不止是中国人和日本人,还有中央军和地方军,嫡系和杂牌。
孙连仲的第二集团军,在台儿庄里头已经快被打光了。
士兵们把几条街的砖头瓦砾堆起来当掩体,大刀片子都砍卷了刃。
孙连仲给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发电报,话说的很绝:“官兵伤亡殆尽,弹尽粮绝,请钧座准许转移,否则只有全体牺牲,以报国家。”
李宗仁的回电更绝,他说你敢退一步,我就枪毙你。
这话是说给孙连仲听的,更是说给一个人听的——汤恩伯。
他的第20军团,几万精锐的中央军,德式装备,兵强马壮,就在离台儿庄几十公里的地方。
孙连仲的求援电报雪片一样飞过去,汤恩伯的部队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不动。
李宗仁气得在指挥部里骂娘,连着下了两道死命令,汤恩伯就像没收到一样。
很多人后来都说,汤恩伯这是典型的中央军作风,眼睁睁看着杂牌军去送死,自己保存实力。
这话没错,但也不全对。
汤恩伯不是不想打,而是他在等。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把冲进来的日军一口吃掉的机会。
从地图上看,当时进攻台儿庄的日军矶谷师团,并没有全压上来,而是一波一波地往里填人,像是在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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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汤恩伯一上来就把主力部队砸进去,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把日军先头部队打退。
日本人不傻,一看后面有硬骨头,主力立马就缩回去或者换个方向打了。
那台儿庄这些弟兄的血,就白流了。
汤恩伯和他的参谋长,还有更高层的白崇禧、刘斐这些人,脑子里想的不是救人,是全歼。
他们要把孙连仲的第二集团军当成一块磁铁,把日军的主力部队死死吸在台儿庄城下,等他们攻得精疲力尽、弹药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汤恩伯这把准备已久的铁锤再从侧后方狠狠砸下去。
这在军事上,叫“围点打援”,叫“牺牲局部,换取全局”。
孙连仲的部队就是那个被牺牲的“局部”,是那块吊着饿狼的肉饵。
这个战术确实高明,冷酷,而且有效。
可这种高明,是以友军的尸山血海为代价的。
李宗仁在电话里冲着汤恩伯吼:“你再不动,我就不等你了,我自己上去填!”
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而是作为战区总司令,他不能眼看着一支部队就这么被打光。
军心散了,队伍就没法带了。
这场胜利,从根子上就埋下了一颗钉子。
一颗叫“不信任”的钉子,深深地扎进了不同派系军队的心里。
就在台儿庄的血磨盘疯狂转动的时候,另一边的临沂,也上演了一出戏。
戏的主角是庞炳勋和张自忠。
后来的故事讲得特别好听,说这两人有“夺妻之恨”,是死对头。
庞炳勋被日军坂垣师团围了,快顶不住了。
李宗仁手下没人,只能硬着头皮让张自忠去救。
结果张自忠将军以国家大义为重,不计前嫌,和庞炳勋一笑泯恩仇,联手打跑了日本人。
这个故事传了很多年,感动了很多人。
可庞炳勋手下的老人后来回忆说,压根就没这回事。
所谓的“夺妻之恨”是把别的军阀的旧事安在了他们头上,张冠李戴了。
把这层艺术加工的外衣扒掉,李宗仁的决定就清晰多了。
他派张自忠的第59军去增援,不是没办法的办法,而是最优选择。
庞炳勋的第40军和张自忠的第59军,都是西北军出来的,兵源、训练、战术思想都差不多,一个锅里搅马勺的,配合起来比谁都顺手。
李宗仁派他们去,看中的就是这份默契,而不是什么个人恩怨。
所谓的“一笑泯恩仇”,更像是一次成功的战时宣传,用来团结军心,鼓舞士气的。
战场上需要英雄,也需要英雄故事。
真相往往没那么传奇,却更接近一个指挥官在压力下的冷静判断。
如果说孙连仲的部队是被当成了“饵”,那从云南千里迢迢赶来的滇军第60军,就是结结实实地掉进了自己人挖的坑里。
这支部队,是当时中国装备最好的部队之一。
云南王龙云把自己的老本都掏出来了,清一色的法式装备,头戴法式钢盔,士气高昂。
这些云南子弟,坐着火车、坐着汽车,走了几个月才到徐州前线,一心想着打鬼子,为国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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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去接替于学忠第51军的防线。
命令上写得清清楚楚,是“接防”,不是“进攻”。
可当他们到了指定地点,无论是战区副司令长官白崇禧,还是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谁都没告诉他们真实情况。
于学忠更是绝,交接的时候只字不提自己的部队已经在撤退。
滇军的先头部队,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渡过运河,一头就撞进了日军的包围圈。
更要命的是,负责掩护他们侧翼的汤恩伯部,也悄悄地撤走了,把滇军的整个侧面都亮给了日本人。
一场计划中的阵地交接,瞬间变成了一场毫无准备的遭遇战。
这些第一次上战场的云南兵,头一回见到日本人的飞机、坦克、大炮组成的立体攻势。
他们没见过这场面,但没怂。
他们用云南产的水连珠步枪,用集束手榴弹,用自己的身体去跟日本人的铁王八拼命。
禹王山阵地,打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于学忠和汤恩伯为什么要这么干?
很简单,他们需要一支部队在后面顶着,给自己的主力撤退争取时间。
滇军是新来的,对战场情况两眼一抹黑,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殿后”人选了。
更让人心痛的是滇军自己的一条军纪——“重伤不下火线”。
这条规矩,平时是荣誉,但在这种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简直就是催命符。
很多士兵明明只是负伤,还有救,但因为这条军纪,硬是撑在阵地上,最后活活流血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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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军在台儿庄的遭遇,是这场胜利中最悲壮的一笔。
他们的牺牲,不光是死于敌人的炮火,更是死于友军的算计和自身的僵化。
台儿庄确实打赢了,这一点谁也否认不了。
但是掀开那面鲜红的胜利旗帜,下面盖着的,是汤恩伯的精于算计,是李宗仁的政治权衡,是于学忠的自保,也是滇军六万子弟的冤魂。
它不是一首纯粹的英雄赞歌,而是一部由鲜血、阴谋、忠诚和背叛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史诗。
战争从来就不是干干净净的。
那些在战场上挣扎、算计、牺牲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战后,卢汉将军带着残破的滇军离开徐州战场,据说他一路上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而那些牺牲在禹王山的云南子弟,他们的名字大多没能留下,只留下了一座无言的纪念碑。
李宗仁口述,唐德刚撰写,《李宗仁回忆录》。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年。
王溥,《碧血千秋:台儿庄会战追记》。
中国文史出版社,1986年。
张洪涛,《国殇:国民党正面战场抗战纪实》。
团结出版社,2005年。
云南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九辑:滇军抗日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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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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