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3月的一个清晨,龙华机场空旷刺骨。十几声枪响后,张春帆的名字从军管会公告里被划掉,上海报纸用了极小的版面通报他“反革命恶霸罪”伏法的消息。四年前,他还是沪上戏院的红顶商人;四年前,他的情妇、“越剧皇后”筱丹桂,服下三十多粒米沙尔,死于租界医院的病房。两条命,一前一后,牵动了整个上海滩。
![]()
倒回到1946年夏天,国泰戏院内外,人声鼎沸。新的剧目《秦淮月》排练正紧,筱丹桂要在舞台上扮演风尘女子。高台两米,她每次跳下时,戴圆框眼镜的导演冷山都会伸手扶她。灯光下,两人的距离只剩半步。暗处的张春帆盯着台上,烟雾缭绕,心里翻腾的却不是艺术,而是危机感。
这位“丝厂出身”的经理人精于算计。1935年,他收购解散中的“高升舞台”时就明白,漂亮的小旦才是揽客的招牌。于是,戏院装修、广告海报、市区报纸软文,全围着筱丹桂的脸做文章。票房一路飘红,他的腰包鼓得像装满沙子的麻袋。
![]()
然而张春帆有家室,这在上海并非秘密。最初,他对外宣称与筱丹桂只是“老板与台柱子”的关系;门一关,情人和金主的互相依赖才是残忍的真相。筱丹桂19岁时第一次怀孕,他逼她去医院,“孩子生下来,你唱什么?”短暂的怔楞后,她默默点头。诊室门合上,走廊尽头的灯忽明忽暗。
1946年秋,上海大华百乐门放映美国片《魂断蓝桥》。冷山买了两张票,一张递给筱丹桂。“就当散心。”他压低嗓子。电影散场已近午夜,两人匆匆分手。张春帆雇来的黄包车夫咬牙记下这幕,于是流言像退潮后暴露的暗礁,在十里洋场迅速蔓延。
![]()
回到愚园路公馆,张春帆摔碎一只法国产玻璃烟灰缸,逼问:“和谁去的?”筱丹桂沉默。又一巴掌落下,她的粉妆脸瞬间浮肿。挨打的夜里,她听见自己心里一个声音:“走不掉了。”那周,关于“筱丹桂改投冷山”的段子满城都是,连弄堂里洗衣的阿婆都使劲叹气。
10月13日晚十一点,房门紧锁。她吞下一瓶米沙尔,还用手指在写字台的宣纸上划出八个血字:做人难,难做人,死了。第二天凌晨,医院宣布抢救无效。年仅27岁。吊唁的人挤满西藏路口,报童们嘶声叫卖号外,黄浦江的晨雾里,悲剧像潮湿的布,贴在人们心头。
公安局立案。控方指张春帆长期殴打、侮辱,迫使被害人自尽。1947年12月,公共租界法院开庭,七百多个旁听席座无虚席。法庭里,辩护律师把责任推给“当事人心理脆弱”。证据不足、租界法律漏洞,陪审团最终给出“唆使罪名不成立”的结论。宣判那刻,嘈杂中有人冲口骂出“老狐狸”,警察迅速将他拖出旁听席。
![]()
无罪的张春帆表面风光,却也知道大厦将倾。国民政府内战吃紧,票房骤降,他把四川路的房产低价变卖,又想涉足鸦片走私。1949年5月,解放军渡江,上海宣告解放。他曾向朋友悄声道:“风头不对,先躲几天。”可新政权对文娱行业全面接管,他再无藏身缝隙。
1950年冬,他被举报“私藏反动传单、资助潜逃特务”。案子移交军管会。调查中,筱丹桂的旧案再被翻出——殴打、逼迫,以及解放前经营舞厅的剥削账册。种种恶行叠加,结论只有一个:恶霸加反革命。1951年3月,公审会在新世界大舞台举行。台下坐着的,不再是看戏的观众,而是两千多名各行业代表。宣判书只念了五分钟,掌声却响了整整半刻钟。
![]()
刑场前夜,狱中的张春帆要求见律师,被拒绝。他在老旧的方格纸上写下几行潦草字迹:“悔不当初。”此纸成为案卷附件,未对外公布。次日天明,他被押赴刑场。行刑队长冷声问:“还有遗言没有?”张沉默。命令下达,枪声齐响,尘埃落定。
有意思的是,筱丹桂的唱段录音在1952年被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偶然翻出。技术员修复后放到深夜音乐节目,旋律婉转清亮,听众打进电话询问“这是谁”。主持人只答:“旧上海一位早逝的女伶。”名字没说,却在电波里留下短短三分钟的回响。
![]()
沪上的老茶馆里,常有人提起那段旧事。“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说完,白瓷杯里茶叶沉浮,不再作声。
2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