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司仪的声音飘在半空中,像一团被糖霜裹住的棉花,甜腻,且不真实。
“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新郎周屿,为我们分享他此刻的心情!”
掌声像约好了一样,轰然炸开。
我穿着那身据说镶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颗碎钻的婚纱,站在周屿身边,感觉自己像个被精心打包好的礼物。
我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角落里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林深。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衬衫,没打领带,领口松了两颗扣子,显得有些散漫不羁。
他手里捏着个酒杯,没看台上的我们,眼神飘向窗外,侧脸的线条在水晶灯下显得有些冷硬。
我知道他在不爽。
从我决定要嫁给周屿的那天起,他就没给过我一天好脸色。
周屿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他英俊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和深情。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我和念念的婚礼。”
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宴会厅,低沉悦耳。
我配合地露出一个新娘该有的、最幸福的微笑,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又瞟向林深。
他终于肯看我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我的耳朵上。
那对流苏钻石耳环,是他送我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
他说,苏念,你什么都好,就是活得太素了,得有点亮晶晶的东西镇着,才能闪闪发光。
我今天特意戴上了。
我想告诉他,林深,你看,就算我结婚了,你对我来说,也还是那个最重要的人。
周屿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要感谢我的妻子,苏念。是她,让我觉得,原来人间是值得的。”
他说得很动情,眼眶微微泛红。
台下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和掌声。
我的心,也跟着软了一下。
或许,嫁给周屿,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他爱我,对我好,家境优渥,无可挑剔。
我收回望向林深的目光,转头,专注地看着我的新婚丈夫。
周屿也正看着我,他的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他忽然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耳垂。
那个瞬间,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对着话筒,用一种带着点炫耀和亲昵的语气,笑着说:
“大家看,我太太今天戴的这对耳环,很漂亮吧?”
全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我的耳朵上。
我有点懵。
“这是我最好的兄弟,特意从国外给我淘换回来的贺礼,就是为了配她这身婚纱。”
周屿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在我的太阳穴上。
“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我兄弟的这份心意!”
他说完,还冲着台下某个方向举了举杯。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致谢的,是他那个叫陈浩的发小,一个油头粉面的富二代。
陈浩得意洋洋地站起来,隔空和他碰了碰杯,脸上挂着“都是兄弟应该的”的表情。
整个世界,安静了。
不,是我的世界安静了。
宴会厅里明明还充斥着掌声、笑声、音乐声,可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嗡”的一声巨响。
我下意识地,再一次看向林深。
他正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是淬了冰。
那不是不爽,不是生气。
那是失望。
是一种被背叛后,冷到骨子里的失望。
我的手脚,瞬间冰凉。
司仪还在插科打诨,说着“新郎兄弟太给力了”之类的俏皮话。
周屿揽着我的腰,在我耳边低语:“念念,笑一笑,大家都在看我们。”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可我只觉得一阵反胃。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的脸部肌肉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我看到了。
林深站了起来。
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甚至没再看我一眼。
他只是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背影决绝得,像一把刀,直直插进我的心脏。
婚礼是怎么结束的,我完全不记得了。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周屿牵着,敬酒,微笑,送客。
脸上的妆容精致无瑕,可我知道,面具下面的那张脸,一定难看到了极点。
送走最后一波宾客,周屿终于松了口气。
他扯了扯领带,一脸疲惫地瘫在休息室的沙发上。
“累死我了,总算结束了。”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念念?怎么了?傻站着干嘛,快过来坐会儿。”周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我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耳朵上的流苏。
冰凉的触感,像蛇。
“周屿。”
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你刚才在台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周'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了。
“哦,你说耳环那个事啊?”
他坐直身子,朝我招手,“多大点事,你过来,我跟你解释。”
我没动。
我就那么站着,冷冷地看着他。
他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念念,你别这样,大喜的日子。”
“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周屿的耐心似乎被耗尽了,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换上了一丝不耐烦。
“不就是个耳环吗?至于吗?”
“陈浩前两天送了我一块表,我总得找个机会还他个人情吧?”
“正好你戴了这对耳环,我就顺水推舟,说是他送的,让他也有面子,这不挺好的吗?”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好像一切都是为了顾全大局。
我气得发笑。
“挺好的?”
“周屿,你管这个叫挺好的?”
“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你知道这对耳环是谁送的吗?你知道它对我有多重要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在几百个亲朋好友面前,张口胡说八道!”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休息室里很安静,我的吼声显得格外刺耳。
周屿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
“苏念,你吼什么?”
“不就是你那个男闺蜜送的破玩意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告诉你,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我不希望在我的婚礼上,听到任何关于别的男人的事!”
“我那么说,也是为了你好!免得别人在背后嚼舌根,说你带着前男友送的东西结婚!”
“前男友?”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周屿,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林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认识二十年了!”
“二十年?”
周屿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一步步朝我逼近。
“苏念,你骗鬼呢?”
“男女之间有纯友谊吗?你问问你自己,他看你的眼神,是看普通朋友的眼神吗?”
“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是我周屿的老婆!你最好给我跟他断干净!”
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老公!”
他说着,伸手就要来摘我的耳环。
“别碰我!”
我尖叫着后退一步,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一样。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我们两个对视着,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
良久,周屿收回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好得很。”
“苏念,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
“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你自己选。”
说完,他摔门而出。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我腿一软,跌坐在地毯上。
婚纱的裙摆像一朵颓败的白玫瑰,铺了一地。
我抬起手,颤抖着,摘下了那对耳环。
钻石的棱角硌得我手心生疼。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拿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
林深没有给我发一条信息,没有打一个电话。
我知道,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我的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疼得喘不过气。
我跟林深,是从小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交情。
我们两家是邻居,我妈说,我刚学会走路,就喜欢跟在林深屁股后面跑。
他去哪儿,我去哪儿。
他上树掏鸟窝,我就在下面给他望风。
他下河摸鱼,我就在岸边给他收着鞋。
有一次他被高年级的欺负,我抄起一块板砖就冲了上去,把那个比我高一个头的男生砸得头破血流。
后来,我俩一起被请了家长。
我爸拿着鸡毛掸子要抽我,是林深挡在我面前,梗着脖子说:“叔叔,你别打苏念,是我让她砸的。”
结果就是,他被他爸吊起来打了一顿。
从那以后,整个大院都知道,林深是我苏念罩着的人。
谁敢动他,得先问问我手里的板砖。
我们就这样,一路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
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坚实的后盾。
高三那年,我早恋了。
对方是隔壁班的篮球队长,高大帅气,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陷得很深。
每天给他送水,送零食,晚自习偷偷溜出去跟他约会。
成绩一落千丈。
林深找我谈了好几次,我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苏念,你清醒一点,他就是跟你玩玩。”
“你懂什么?我们是真爱!”我冲他吼。
林深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失望。
“行,我不管你了。”
他真的不管我了。
整整一个月,他没跟我说一句话。
那是我记忆里,最难熬的一个月。
比后来失恋还难熬。
高考前夕,那个篮球队长劈腿了,跟我们年级的级花好上了。
我在他们约会的小树林里,堵住了他们。
我没哭也没闹,只是上去,给了那个男生一巴E掌,然后转身就走。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
是林深,翻墙进了我的房间。
他什么也没说,就坐在我旁边,陪着我。
我哭累了,他就递给我一瓶冰可乐。
“喝点吧,哭也得有力气。”
我接过可乐,一口气灌下去半瓶。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也浇熄了我心里的火。
“林深,我好难看啊。”我哑着嗓子说。
“不难看。”他说,“就是眼睛肿得像核桃。”
我被他逗笑了,眼泪又流了出来。
“他说我配不上他。”
“他瞎。”林深言简意赅。
“他说我脾气差,像个男的。”
“他懂个屁。”
“林深……”
“嗯?”
“我是不是很差劲?”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苏念,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那一刻,我心里的所有委屈和不甘,都烟消云散了。
后来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不同专业。
大学四年,他身边有过几个女朋友,我身边也有过几个男朋友。
但我们都知道,彼此才是那个永远不会离开的人。
毕业后,我进了广告公司,他自己开了个设计工作室。
我们依然住得很近,经常一起吃饭,看电影,吐槽老板。
他知道我所有的糗事,我也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超越了普通的朋友,更像是亲人。
这对耳环,是他送我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
那天他工作室接了个大单,赚了不少钱。
他请我吃大餐,然后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
“喏,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对设计非常别致的流苏钻石耳环。
“哇,林深,你发财了?”我夸张地叫起来。
他白了我一眼,“没见识,这点东西就把你激动成这样。”
“这还叫这点东西?这得多少钱啊?”
“没多少,就当是提前给你准备的嫁妆了。”他半开玩笑地说。
我心里一暖。
“干嘛,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啊?”
“那可不,你再不嫁,就砸我手里了。”
我笑着捶了他一拳。
那天晚上,我戴着那对耳环,在镜子前照了很久。
灯光下,钻石的光芒流转,衬得我的脸也亮了起来。
林深说得对,我需要一点亮晶晶的东西镇着。
后来我认识了周屿。
他是我们公司的客户,一个典型的成功人士。
成熟,稳重,多金,还很会照顾人。
他追我追得很用心。
每天的早安晚安,风雨无阻的接送,精心准备的礼物,从不间断。
说实话,我有点动心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林深。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你喜欢他吗?”他问。
“还……还行吧。”
“苏念,还行,跟喜欢,是两码事。”
“我知道。”我有点烦躁,“可我已经二十六了,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吧?”
“一个人有什么不好?”
“林深,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没被我妈催婚催到想离家出走吗?”
他又不说话了。
后来,周屿跟我求婚了。
在一个布置得非常浪漫的餐厅,他单膝跪地,举着一枚硕大的钻戒。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嫁给他!嫁给他!”
我看着他那张诚恳的脸,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林深的时候,他正在画设计稿。
他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喂,我都要结婚了,你就这个反应?”我不满地说。
他终于放下笔,抬起头看我。
“不然呢?我应该敲锣打鼓,为你庆祝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嘲讽。
“林深,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点了一支烟。
“苏念,我只问你一遍。”
“你确定,要嫁给他吗?”
“我确定。”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或许是为了赌气,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
“好。”
“只要你别后悔。”
从那天起,到我婚礼之前,我们之间的气氛一直很僵。
我以为,他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
我以为,等我结了婚,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我没想到,周屿会在婚礼上,给我,也给他,捅了这么一刀。
这一刀,不仅割裂了我虚假的幸福,也几乎斩断了我和林深二十年的情分。
我在休息室的地板上坐了很久,直到腿都麻了。
手机还是安安静静。
我终于忍不住,拨通了林深的电话。
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深……”
我一开口,眼泪就又下来了。
“是我。”
那边沉默了。
我能听到他那边有风声,他应该在外面。
“对不起。”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狼狈。
“今天的事,对不起。”
“你跟我道什么歉?”
他冷笑一声,“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林深,你别这样……”
“我哪样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苏念,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欺负?”
“不是的……”
“那是你觉得我傻?”
“把我们二十年的交情,放在你老公虚荣的面子上,任人践踏?”
“你结婚,我没拦着你。你说他好,我相信你。”
“可你看看你选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心上。
“他当着几百人的面,指着我送你的东西,说是别人送的!”
“苏念,他打的不是我的脸,是你自己的脸!”
“他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他把你当成什么了?一个炫耀他财力和人脉的工具?”
我被他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说的,全都是对的。
“我……”
我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什么?”
“你是不是还想跟我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一时糊涂?”
“苏念,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电话那头,传来他深吸一口气的声音。
“就这样吧。”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疲惫。
“以后,别再联系了。”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像一尊雕塑。
别再联系了。
这五个字,像五把刀,把我凌迟。
我跟周屿的冷战,从婚礼当晚,一直持续到蜜月结束。
我们去了马尔代夫。
在那个碧海蓝天的人间天堂,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玩他的水上项目,我躺在沙滩上看海。
晚上回到房间,也是各睡各的。
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
我知道,那条鸿沟的名字,叫林深。
回到家,生活还是要继续。
周屿开始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夜不归宿。
我问他,他就说公司忙,要应酬。
我没有再追问。
我们的家,变成了一个豪华的旅馆。
我是那个孤独的住客。
我试着给林深发信息,道歉,解释。
无一例外,石沉大海。
我去他的工作室找他,前台小姐客气地告诉我,“林总出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我知道,他在躲我。
我的生活,陷入了一片死寂。
直到有一天,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
“念念,你跟周屿怎么回事啊?吵架了?”
“没有啊,妈,我们挺好的。”我强撑着说。
“还挺好的?你别骗我了!”我妈的声音一下就高了,“周屿都去参加那个什么单身派对去了!照片都传到你王阿姨的手机上了!”
“什么?”
我的心,咯噔一下。
“你自己看!我发你微信上了!”
我挂了电话,点开微信。
一张灯红酒绿的照片。
周屿坐在一群年轻男女中间,左拥右抱,笑得一脸灿烂。
他身上那件衬衫,还是我给他买的。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我认识的酒吧。
我抓起车钥匙就冲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是去捉奸?还是去求一个答案?
我把车开得飞快,一路闯了好几个红灯。
到了酒吧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震耳欲聋的音乐,晃得我头晕。
我一眼就看到了周屿。
他正跟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女孩玩骰子,输了就仰头喝酒,动作豪迈。
那个女孩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他身上。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就是我选的丈夫。
这就是那个在婚礼上,信誓旦旦说要爱我一辈子的男人。
多么讽刺。
我没有冲过去,没有质问。
我只是拿出手机,对着他们,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我转身,离开了那个让我作呕的地方。
回到家,我把那张照片发给了周屿。
没有配任何文字。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他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酒气和香水味。
他看到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愣了一下。
“念念,你……还没睡啊?”
他有点心虚。
我没理他,只是指了指手机。
他拿起手机,看到那张照片,脸色瞬间变了。
“念念,你听我解释,这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急切地想要辩解。
“我想的哪样?”
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周屿,我们离婚吧。”
他愣住了。
“离婚?苏念,你疯了?”
“你为了这点小事,就要跟我离婚?”
“小事?”
我笑了。
“周屿,在你眼里,什么是大事?”
“是不是非要我抓到你跟别人上床,才算是大事?”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没有!我跟她什么都没发生!”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告诉你,这婚,我离定了。”
我站起来,准备回房间。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苏念,你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天呢?”
他咬牙切齿地问。
“你是不是就盼着跟我离婚,然后好去找你那个林深?”
又来了。
又是林深。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
“周屿,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
他像是被刺激到了,突然大笑起来。
“苏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破事!”
“你高三为他打架,大学为他挡酒,他失恋了你陪他通宵,你以为我都是瞎子吗?”
“你敢说你心里没他?”
我震惊地看着他。
“你……你调查我?”
“我用得着调查吗?”他冷笑,“你那个朋友圈,恨不得天天直播你们俩的‘神仙友谊’!”
“我告诉你,苏念,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我让你跟他断了,你偏不听!现在好了,你满意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介意。
他介意的,不是那对耳环。
他介意的,是林深在我生命里,占据了二十年的位置。
婚礼上的那番话,不是一时糊涂,而是蓄谋已久。
他就是要用那种方式,来宣告他的主权,来羞辱我和林深。
来逼我,在他们之间,做一个选择。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周屿。”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你说的没错。”
“我后悔了。”
“我后悔的,不是要跟你离婚。”
“我后悔的,是当初瞎了眼,怎么会答应嫁给你这种人。”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后悔嫁给你!”
我吼了出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自私,虚伪,控制欲强,还满口谎言!”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让我觉得恶心!”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我被打得偏过头去,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竟然,打我?
周屿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念念,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太生气了……”
他想来碰我。
“滚开!”
我尖叫着推开他。
“周屿,我们完了。”
“彻底完了。”
我冲回房间,反锁了门。
我靠在门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
脸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我拿出手机,翻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犹豫了很久,还是拨了过去。
这一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
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声音。
“林深。”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打我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死一般的沉默。
过了几秒钟,我听到他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钥匙碰撞的声音。
“你在哪?”
他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在家。”
“别动,等我。”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门外,传来周屿的敲门声和道歉声。
“念念,你开门啊,我真的知道错了。”
“念念,你别吓我……”
我充耳不闻。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
大概二十分钟,也可能是一个世纪。
我听到了门铃声。
急促,有力。
然后,是周屿去开门的声音。
“你谁啊?”
“我找苏念。”
是林深的声音。
“她睡了,你走吧。”周屿想关门。
“滚开。”
林深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
接着,我听到一声闷响,和周屿的痛呼声。
“你他妈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
外面传来一阵扭打和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我猛地站起来,冲过去打开了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
林深正一拳一拳地往周屿脸上招呼。
他的眼睛是红的,像是要杀人。
周屿被他压在身下,毫无还手之力。
“林深!别打了!”
我冲过去,拉住他的胳膊。
“会出人命的!”
林深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我,看到我脸上的红肿,眼神又冷了几分。
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
然后,他走到我面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走。”
他拉起我的手。
“去哪?”
“去哪都行,就是别待在这儿。”
我回头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周屿,他正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没有丝毫犹豫,跟着林深,走出了那个曾经被我称为“家”的地方。
林深把我带到了他的工作室。
他从医药箱里拿出冰袋和药膏,小心翼翼地帮我处理脸上的伤。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
“疼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
其实很疼,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他在,好像就没那么疼了。
他给我上完药,又去给我倒了杯热水。
“喝点水,暖暖身子。”
我接过水杯,捧在手里。
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
“谢谢你。”我说。
“跟我还用说这个?”
他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离婚。”我回答得很干脆。
他点了点头,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想好了?”
“嗯。”
“需要我帮忙吗?找律师什么的。”
“不用,我自己可以。”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林深。”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看他。
“对不起。”
“又来?”他皱了皱眉。
“这次不是为他,是为我。”
“我当初,不该不听你的话。”
“如果我早点看清他,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也不会……连累你。”
他弹了弹烟灰。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他的语气,依然很冷淡。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是不是,真的不想再理我了?
“林深,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平视着我的眼睛。
“苏念。”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我不是讨厌你。”
“我是心疼你。”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害怕,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全都决了堤。
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他没有推开我。
他只是僵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一下,又一下。
像小时候,他安慰我那样。
“哭吧。”
他在我耳边说。
“哭出来,就好了。”
那天晚上,我在他工作室的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林深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睡得正沉。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看着他的睡颜,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跟周屿的离婚,进行得异常顺利。
或许是他也觉得理亏,或许是他不想把事情闹大。
他很爽快地签了字。
财产分割上,他也没怎么为难我。
房子归他,车子归我,另外给了我一笔补偿。
我拿着那张离婚证,走出民政局的时候,感觉阳光都明媚了几分。
我自由了。
我搬出了那个豪华的牢笼,在离林深工作室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小公寓。
我把公寓布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买了新的餐具,新的床单。
生活,好像又重新开始了。
我跟林深,也恢复了以前的关系。
不,比以前更好了。
我们之间,好像少了一层隔阂,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他会每天来接我下班,然后我们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
他会记得我所有的喜好,不吃香菜,不吃葱,喜欢喝热牛奶。
他会陪我看无聊的偶像剧,听我吐槽奇葩的客户。
他会在我加班到深夜的时候,给我送来热腾腾的夜宵。
我生病了,他会比我还紧张,半夜三更跑出去给我买药。
我有时候会恍惚。
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朋友?
好像不止。
恋人?
我们谁也没说破。
我不敢。
我怕,我怕这只是我的错觉。
我怕一旦说破,连现在这种安稳的幸福,都会失去。
他也从不提。
他就只是,默默地,对我好。
直到我生日那天。
那天我加班,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我以为他已经走了。
推开门,却发现屋子里一片漆黑。
“林深?”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人回答。
我摸索着打开灯。
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生日蛋糕。
上面插着一支蜡烛,火苗在轻轻跳动。
林深从阳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丝绒盒子。
那个盒子,我很眼熟。
“生日快乐,苏念。”他笑着说。
我的心,跳得飞快。
“你……你不是走了吗?”
“不等寿星回来,我怎么能走?”
他走到我面前,把那个盒子递给我。
“打开看看。”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盒子。
里面躺着的,是那对流苏钻石耳环。
那对在我的婚礼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的耳环。
我以为,它早就被我弄丢了。
“你……怎么会……”
“那天你从周屿家出来,它就掉在了我车上。”
“我一直,帮你收着。”
我看着那对失而复得的耳环,眼眶一热。
“林深,我……”
“苏念。”
他打断我。
“这对耳环,我送给你的时候,说它是你的嫁妆。”
“现在看来,我那时候,真是乌鸦嘴。”
他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没关系。”
“嫁错了人,可以离。”
“嫁妆,可以重新送。”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认真。
“苏iden,你还记得,我送你耳环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我想了想。
“你说,我活得太素了,需要亮晶晶的东西镇着。”
“后面那句呢?”
“后面?”
我想不起来了。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说,苏念,你什么都好,就是活得太素了,得有点亮晶晶的东西镇着,才能闪闪发光。”
“但是,我更希望,能有一个人,成为你的光。”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
“林深,你……”
“苏念。”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喜欢你。”
“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很久了。”
“从高中,你为我打架那天起,就喜欢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听到了什么?
他说,他喜欢我?
从高中起?
“我一直不敢说。”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我怕说了,连朋友都做不成。”
“我看着你交男朋友,看着你失恋,看着你……嫁给别人。”
“我以为,只要你幸福,我就能一直这样,以朋友的身份,守着你。”
“可是,我错了。”
“看到你在婚礼上,因为我送的东西被羞辱,看到你被他打,我才发现,我根本做不到。”
“我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苏念,我不想再做你的朋友了。”
他上前一步,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
我能感觉到,他那颗心,跳得有多快,多用力。
“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让我做你的光,照亮你以后的路。”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那片深邃的海。
那片海里,有我熟悉的温柔,有我陌生的深情,还有我一直渴望的,安稳。
眼泪,再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
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他笑了。
像冰雪初融,像春暖花开。
他把我紧紧地拥进怀里。
“苏念,谢谢你。”
“也谢谢我自己,没有放弃。”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好闻的味道。
“林深。”
“嗯?”
“你也是我的光。”
一直都是。
后来,林深帮我把那对耳环,重新戴上。
他看着镜子里的我,笑着说:
“真好看。”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笑得一脸幸福的自己。
是啊,真好看。
原来,真正对的人,送的东西,戴在身上,是会发光的。
我跟林深在一起后,生活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起吃饭,看电影,散步。
只是,现在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他的手。
可以在他累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
可以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撒娇。
这种感觉,很奇妙。
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命中注定的归宿。
我的朋友们知道我们在一起后,都惊掉了下巴。
“我靠!苏念,你跟林深?你们俩不是纯友谊吗?”
“纯友G屁!我早就看出他们俩不对劲了!”
“林深这小子,也太能忍了吧?这都多少年了?”
我听着她们的调侃,只是笑。
是啊,他忍了太多年了。
久到,我都快要忘了他看我的眼神里,除了友情,还有别的什么。
周屿也知道了。
是他那个发小陈浩,在朋友圈里看到了我跟林深的合照,然后截图发给了他。
他给我打了个电话。
是在一个深夜。
他喝醉了。
“苏念……你跟他,在一起了?”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
“是。”我回答得很平静。
“呵呵……我就知道。”
他笑了几声,笑声里满是凄凉。
“苏念,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爱过我?”
我沉默了。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自己。
我爱过周屿吗?
或许,爱过吧。
爱过他营造出来的,那种成熟稳重的假象。
爱过他带给我的,那种被呵护备至的虚荣。
但那不是真正的爱。
真正的爱,是像林深那样。
是即使全世界都背弃你,他也会站在你身边。
是看到你受一点委屈,他会比你还难过。
是不需要你变得多好,因为你在他眼里,本身就足够好。
“周屿,都过去了。”
我说。
“过去?怎么过得去?”
他突然激动起来。
“苏念,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我比他有钱,比他会说话,我哪点不如他?”
“你没有不如他。”
我叹了口气。
“你只是,不如他爱我。”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纠缠。
我跟林深,在一个秋天的午后,去领了证。
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华丽的婚纱。
我们就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在民政局门口,拍了一张合照。
照片里,我们笑得像两个傻子。
晚上,林深下厨,做了一大桌子我爱吃的菜。
我们开了一瓶红酒。
“林太太。”他举起酒杯,“敬你。”
“林先生。”我也举起杯,“也敬你。”
我们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小时候的糗事,聊大学的疯狂,聊这些年,彼此错过的时光。
“林深,你有没有后悔过?”我问。
“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早点告诉我。”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后悔。”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的你,还没准备好。”
“而那时候的我,也不够强大。”
他看着我,眼神温柔。
“苏念,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们错过了很多时间,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懂得,珍惜现在。”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窗外的月光。
是啊。
最好的安排。
如果我没有嫁给周屿,没有经历那场失败的婚姻,或许,我永远都不会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也永远不会知道,原来有一个人,已经默默地,爱了我这么多年。
我的手机响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
我拿起来一看,愣住了。
是周屿。
他发来了一张照片。
是我们在马尔代夫拍的。
照片上,我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站在海边,海风吹起我的头发。
周屿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两个,都笑得很开心。
照片下面,配了一行字。
“念念,我们回不去了吗?”
我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
不是因为还爱他。
而是为了那段,被虚假和谎言包裹的,曾经的时光。
林深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他凑过来看了一眼我的手机。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悦。
他只是拿过我的手机,然后,当着我的面,把周屿的微信,拉黑,删除。
动作一气呵成。
“好了。”
他把手机还给我。
“以后,你的世界里,不会再有这个人了。”
我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这就是林深。
他永远都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我安心。
“林深。”
“嗯?”
“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
“说什么?”
“我爱你。”
他愣住了。
然后,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这个平时在外面叱咤风云的设计总监,在我面前,竟然会害羞。
我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他有点恼羞成怒。
“笑你可爱啊。”
他一把将我揽进怀里,用一个深吻,堵住了我所有的话。
窗外,月色如水。
室内,温情脉漾。
我戴着那对流苏耳环,它们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而温暖的光。
我知道,这一次,我嫁给了爱情。
嫁给了那个,会把我宠成孩子,也会为我遮风挡雨的人。
嫁给了那个,等了我半生,也值得我用余生去爱的人。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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