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殷晓霞接过承诺，护送陈宝仓将军骨灰回家

1950年7月的一个深夜，香港维多利亚港的海面泛着冷光。一艘从基隆驶来的客轮旁，一个瘦弱的身影趁着夜色爬上船舷，她胸前紧紧绑着一个被防水布缠了好几层的包裹，纵身跃入了漆黑冰冷的海水里。

这个17岁的女孩叫殷晓霞，她怀里揣着的，是陈宝仓将军的骨灰，一份跨越生死、关乎信仰的沉重托付。

没人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女，正在用生命完成一场惊天壮举。这一切还要从一位将军的传奇人生说起。

1900年，陈宝仓出生在河北遵化一个原本殷实的家庭。但八国联军闯进北京，烧杀抢掠，陈家也没能逃过劫难，家境一落千丈。

父母病故时，陈宝仓才14岁，靠着争考第一名减免学费，他勉强读完了中学。

看着国家积贫积弱、百姓流离失所，这个少年心里埋下了“救国”的种子，他放弃了继续求学的机会，报考了免费的清河军官预备学校，2年后又以优异成绩考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九期工兵科。

在保定军校的两年半里，陈宝仓是出了名的“学霸”，各门功课都名列前茅，连年拿奖。1923 年毕业时，他和几位同窗一起投奔了阎锡山，从排长一步步做到师参谋长。

可军阀之间为了地盘你争我夺，今天的战友明天可能就成了对手，看着同胞自相残杀，陈宝仓心里满是厌倦。九一八事变后，日军铁蹄踏遍东北，中华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再也坐不住了，毅然脱离军阀部队，投身到抗日中。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陈宝仓被任命为中央军校武汉分校教育科长，还兼任武汉城防指挥所主任。

同年8月，淞沪会战打响，他临危受命担任昆山城防司令。当时敌我兵力悬殊，日军装备精良，可陈宝仓带着将士们死守阵地，硬是坚持了3个多月，为上海和长江下游的百姓转移、物资内迁争取了宝贵时间。

1938年春天的安徽宣城战役，成了陈宝仓一生的转折点。日军战机疯狂轰炸，他全身被炸出多处伤口，一块弹片硬生生扎进右眼，导致他永久性失明。

躺在病床上的那几个月，却成了陈宝仓和孩子们最亲近的时光。他会拿着慰问品给孩子们编儿歌：“饼干香，米饭甜，吃饱好打小日本”；天气好的时候，就带孩子们去河边放风筝，教他们吟诗作画、抖空竹。

可武汉会战的炮声一响，眼伤还没痊愈的陈宝仓就再次奔赴前线。经陈诚推荐，他成了第二兵团总司令张发奎的参谋长，参与了德安战役。这场战役里，中国军队歼灭日军2万多人，击毙日军联队长田中大佐，打出了中国军人的威风。

也是在这个时期，陈宝仓接触到了不少共产党员，他们在战场上的英勇无畏、在工作中的认真负责，还有领导人的远见卓识，都让他深受触动。他渐渐明白，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1939年，张发奎调任第四战区司令长官，陈宝仓担任副参谋长，后来又代理参谋长，负责两广地区的军事政务。

1940年，日军占领越南，中越边境局势紧张。陈宝仓受命组建靖西指挥所并担任主任，他调整布防、打击走私、建立情报网，还组织军民联防，在岳圩战役中毙伤日军3、4百人，当地民众特意送他一块“威扬塞外”的匾额。

这期间，他还帮助越南共产党培训军事人才，甚至在胡志明被误捕后，冒着风险从中斡旋，保住了胡志明的性命。也正因为这些事，军统特务把他视作“赤化嫌疑人”，暗中盯上了他。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蒋介石急需得力干将接收日军投降，陈诚向他推荐了陈宝仓。这一年10月25日，青岛汇泉路跑马场举行了隆重的受降典礼，陈宝仓以军政部特派员的身份，和美国海军少将一起主持仪式。

当日军司令官长野荣二在降书上签字，解下佩刀恭敬呈上时，站在台上的陈宝仓穿着中将军装，身姿挺拔。那一刻，他想起了战场上的牺牲与伤痛，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抗战胜利后，陈宝仓调任济南，担任第四兵站总监，负责军需物资调拨。他本以为，战乱结束后，国家能迎来国泰民安的日子，可没过多久，蒋介石就撕毁和平协议，发动了内战。

看着昔日并肩抗日的同胞再次兵戎相见，陈宝仓内心无比痛苦。早在抗战期间，他就对共产党有了深刻的认识，知道这是一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队伍。

内战爆发后，他开始利用自己的身份，悄悄给解放军调拨军需物资。这件事很快被国民党山东省主席王耀武察觉，一纸诉状告到蒋介石那里，陈宝仓被免去了职务。

但他并没有停下为国家统一奔走的脚步。1948年，陈宝仓在香港加入了地下民革，还主动联系了中共中央香港分局的同志，表达了想去台湾开展地下工作、助力祖国统一的决心。

这一年年底，他的“嫌案”被撤销，调任国防部中将高参，这个身份成了他潜伏的最好掩护。1949年，在中共华南局和民革中央的派遣下，陈宝仓登上了前往台湾的飞机，和吴石将军等人组成地下工作组织，开始搜集台湾的军事、政治情报。

当时的台湾，白色恐怖笼罩，特务遍地都是，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陈宝仓和吴石将军秘密联络，将一份份重要情报传回大陆，为解放台湾做着准备。

可他们没料到，一场灭顶之灾正在悄然降临。

这场灾难的导火索，是中共台湾省工委书记蔡孝乾的叛变。蔡孝乾被捕后曾成功逃脱，可他实在嘴馋想吃牛排，刚一出现在餐厅就被特务抓了回去。第2次被捕后，蔡孝乾很快就叛变了，他供出了大批地下党员的名单，其中就包括吴石将军和负责传递情报的朱枫。

吴石将军被捕后，特务在他的寓所里搜到了一份手写的军事情报，内容涉及台湾的军事防御部署。经过笔迹鉴定，这份情报出自陈宝仓之手。1950年3月11日，也就是吴石被捕10天后，陈宝仓在自己的寓所里被特务带走。

在狱中，特务对陈宝仓用尽了酷刑，可他始终坚贞不屈，没有吐露任何关于地下党组织的秘密。他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当初接受潜伏任务时，就知道这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1950年6月10日，国民党当局判处吴石、陈宝仓、朱枫、聂曦四人死刑。临刑前，陈宝仓从容地给老友段翔九写下绝笔信。

当天，台北马场町刑场，陈宝仓拒绝蒙眼，直面枪口，用生命中最后的气力高呼着对新中国的祝福。枪声响起，这位从抗日战场走来的英雄，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里，年仅50岁。

陈宝仓牺牲的消息传到香港，他的妻子师文通悲痛欲绝。

3个月前，陈宝仓预感局势不妙，想尽办法把妻子和孩子们转移到了香港，可他自己却永远留在了那个满是阴霾的岛屿上。更让师文通心碎的是，台湾当局把陈宝仓污蔑为“匪谍”，严禁家属收殓遗体。

师文通暗下决心，一定要让丈夫入土为安，还要把他的骨灰带回大陆。可在当时的台湾，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师文通通过秘密渠道，联系上了两位愿意帮忙的年轻人：陈克敏和唐辉麟。

陈克敏是陈宝仓的学生，一直敬佩将军的为人；唐辉麟曾在陈宝仓手下担任军需官，受过将军的提携。得知将军的遭遇后，两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师文通的请求，哪怕这会让他们身陷险境。

当时的台北，酷暑难耐，马场町刑场散发着刺鼻的腐臭气味。陈克敏和唐辉麟强忍着恶心和恐惧，在一排排遗体中仔细辨认。他们记得将军生前常穿的军装，记得他右眼失明的特征，终于在一堆遗体中找到了陈宝仓。

此时，将军的遗体已经开始腐烂，两人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将军身上，悄悄把遗体运出了刑场。

他们带着遗体来到火葬场，可火化工一看是刑场上的人，吓得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敢私自火化。两人翻遍了全身，凑了600台币，火化工才勉强答应帮忙。

火化结束后，两人把骨灰盒交到了陈宝仓的女儿陈禹方手里。可台湾戒备森严，陈家人根本没办法离开，带着骨灰盒随时可能被特务发现。怎么把骨灰安全送到香港，交给师文通女士？陈禹方急得夜不能寐，这时，她想到了自己的同学殷晓霞。

殷晓霞是个17岁的姑娘，生长在书香门第，性格文静却有股韧劲。她经常听陈禹方讲起父亲抗日杀敌的故事，心里早就对陈宝仓将军充满了敬佩。当陈禹方哽咽着提出，想让她趁去上海考试的机会，把父亲的骨灰带到香港时，殷晓霞沉默了。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从台湾到香港，一路上要经过无数次检查，一旦被发现，不仅学业会泡汤，还可能丢掉性命。可看着陈禹方期盼的眼神，想到将军为国家做出的牺牲，殷晓霞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我帮你带。”

1950年7月，殷晓霞收拾好行李，登上了从基隆开往香港的客轮。出发前，她把陈宝仓将军的骨灰盒用防水布缠了一层又一层，直到严严实实，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行李箱。她还特意准备了一个泡菜坛子，想万一遇到检查，能用来混淆视线。

上船的那一刻，特务们搜查得格外严格。殷晓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故作镇定地打开行李箱，泡菜坛子的气味掩盖了其他痕迹，特务们翻了翻，没发现异常，就让她过了关。直到客轮驶离港口，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航程，对殷晓霞来说简直是煎熬。她不敢深睡，哪怕是轻微的脚步声，都会让她瞬间惊醒。她把行李箱紧紧靠在床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将军的骨灰安全送到香港。

当香港的轮廓出现在海平面上时，殷晓霞心里涌起一丝希望。可就在这时，船上的广播响了：“所有旅客须出示入港证方可登岸，港英警方将进行严格检查。”

殷晓霞一下子慌了，她根本没有入港证。看着岸边严阵以待的警察，她心里凉了半截。返回台湾？骨灰盒随时可能被发现；强行登岸？没有证件根本行不通。她被困在了船上，进退两难。

夜幕渐渐降临，客轮停靠在码头边，船上的旅客大多已经登岸。殷晓霞站在甲板上，望着近在咫尺的香港，心里做了一个决绝的决定。

她把自己的书籍、衣物等所有随身物品都扔进了大海，然后用最结实的绳子，把那个沉甸甸的骨灰盒紧紧绑在自己胸前，外面套上宽大的外衣遮掩。

海水冰冷刺骨，夜色漆黑无边。殷晓霞攀过船舷，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跳进了茫茫大海。刚一入水，刺骨的寒意就让她打了个寒颤，咸涩的海水呛进喉咙，让她难以呼吸。骨灰盒的重量拖着她不断下沉，她拼命划水，海浪一次次把她卷起来，又狠狠拍下。

她不知道游了多久，只觉得手臂越来越沉，力气一点点流失。可每当想到将军的牺牲，想到自己的承诺，她就咬紧牙关，继续向前游。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脚终于触到了坚实的沙滩。她拖着湿透的身体，踉踉跄跄地爬上岸，胸口的骨灰盒还带着海水的潮气，却完好无损。

上岸后，殷晓霞不敢停留，她忍着疲惫和寒冷，按照事先约定的地址，找到了接应的同志。当她把骨灰盒交到接应人员手里，虚弱地说“拿到了”，随后就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殷晓霞的壮举，让陈宝仓将军的英魂终于跨越了海峡。师文通女士拿到骨灰后，几经周折，终于在1953年9月把它带到了北京。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政府追认陈宝仓为革命烈士，毛主席签署了0009号《革命牺牲工作人员家属光荣纪念证》，上面写着：

“陈宝仓同志在革命斗争中光荣牺牲，丰功伟绩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