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血色午后
1997年9月29日下午4点,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一通报警电话打破了秋日下午的平静。
“喂……110吗?救命……我妈妈……我妈妈被人用刀捅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很快,在市局刑警大队队长青松的带领下,十几名刑警直扑案发地——某国企家属小区。
那是个老式的小区,红砖楼房,透着一股单位大院特有的陈旧和安逸。然而,当青松带着人冲上三楼,踹开那扇虚掩的防盗门时,眼前的一切,瞬间将这份安逸砸得粉碎。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一股廉价香烟的呛人味道,扑面而来,钻进每个人的鼻腔,让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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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裤脚,都被暗红色的血迹浸染,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样。她双目无神,瞳孔涣散,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机械地、一遍遍地用手抹着脸上的泪水和血污。
她的身边,躺着一个中年女人,身体蜷缩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女人身下,是一大片已经开始凝固的血迹,黑红黑红的,像一块丑陋的胎记印在地板上。
她身上仅仅盖着一条白色的浴巾,但此刻,那浴巾早已被鲜血染成了刺目的赤红色。
青松心头一紧,立刻上前,半蹲在那个名叫赵小婷的女孩身边,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安抚着她。同时,他向身后的女警使了个眼色,让她检查女孩是否受伤。
一同赶来的急救医生快步上前,俯身探了探中年女人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颈动脉,最后,他站起身,对着青松沉重地摇了摇头。
“人已经不行了,瞳孔散大,没有生命体征了。”
不仅如此,医生掀开浴巾的一角,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队长,死者全身赤裸,腰部和胸口有锐器造成的贯穿伤,是致命伤。而且……下体有明显的被侵犯痕迹,留有大量分泌物。”
强奸,杀人。
这两个词像两颗重磅炸弹,在每个办案人员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这时,负责检查赵小婷的女警也过来报告:“队长,小姑娘身上有多处殴打和拖拽造成的淤青和擦伤,但没有发现致命伤,只是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现在处于应激状态。”
听到幸存的女孩没有生命危险,青松那颗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下了一点。他立刻安排人将赵小婷送往医院,一边治疗,一边做初步的问询。
现场被迅速封锁,技术科的人员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和鞋套,开始对这个血腥现场进行最细致的勘查。
青松环顾四周,试图从这片狼藉中,寻找到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魔鬼留下的蛛丝马迹。
茶几上,放着两只玻璃水杯,里面的茶水还是温的,显然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旁边,一个磁带盒孤零零地躺着,是当年很火的流行歌曲。那台价格不菲的组合音箱,电源灯还亮着,不久前,这里还播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用喧嚣的旋律,掩盖着一场惨绝人寰的暴行。
墙角的电话线,被人用利器干脆地剪断了。
一切的迹象,都指向了一场有预谋的、残忍的入室犯罪。
很快,女孩的父亲赵振江也从单位赶了回来。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是市里一家效益不错的国有企业的采购部门领导,平时在单位里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可当他看到家中的惨状,看到妻子冰冷的尸体时,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瞬间崩溃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发出的哀嚎声撕心裂肺,让在场的老刑警都为之动容。
经过初步清点,家里少了1900元现金,两台当时颇为时髦的传呼机,还有两块手表。
是为财?还是为仇?或者,两者皆有?
医院的病房里,经过医生的紧急处理和心理疏导,赵小婷那几乎崩溃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一些。
在女警官温柔的引导下,她开始回忆起那个彻底改变了她一生的血色午后。
那天下午三点多,她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父亲赵振江因为要值夜班,下午两点多就出门了,家里只有母亲茹芳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晚饭。
赵小婷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高二的学业很重,她放下书包,跟母亲打了声招呼,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写作业。
屋门是关着的,隔绝了外面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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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写了没多久,她隐约听到客厅里传来开门声,似乎有客人来了。
她听到了两个男人的说话声,声音很陌生,断断续续地飘进耳朵里,好像提到了一个叫“四道沟”的地名,还有父亲赵振江的名字。
那时候的赵小婷,心思单纯,只当是父亲单位的同事或者朋友来串门,丝毫没有在意。
她继续埋头于书本和习题之间,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浑然不觉。
又过了不知多久,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像一把锥子,猛地刺穿了房门的阻隔,扎进了她的耳朵里。
是妈妈的声音!
赵小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客厅里的组合音响突然被人打开,音量旋钮被拧到了最大,刺耳的流行音乐如同山洪暴发一般,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将那声尖叫彻底淹没。
太不正常了!家里从来不会把音响开这么大声!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赵小婷猛地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客厅的地板上,母亲茹芳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头发散乱,身下,一滩刺目的鲜血正在缓缓地蔓延开来。
“妈……”
赵小婷刚想冲过去,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她身后猛地扑了上来。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胳膊则如同一条钢筋,狠狠地勒在了她的喉咙上。
窒息感瞬间传来,赵小婷的挣扎在那股蛮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被拖拽着,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无助的痕迹。
也就在这时,她惊恐地看到,主卧室的门开了,又一个男人走了出来。这个男人很瘦,皮肤有些白,一双眼睛却像饿狼一样,闪着阴鸷而贪婪的绿光,死死地盯着她。
赵小婷吓得浑身发软,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控制着她的那个黑胖男人,开始用一种她完全听不懂的方言,跟那个瘦男人快速地交谈着。
虽然听不懂内容,但从他们那凶狠的语气和手势来判断,赵小婷知道,他们在商量要不要杀了自己灭口。
商议似乎很快有了结果。
那个瘦男人走了过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拖进了主卧室,扔在了那张她父母睡了十几年的大床上。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成了赵小婷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瘦男人三下五除二地撕开了她的校服,扒光了她的衣服。在这个刚刚还充满着温馨和亲情的房间里,当着外面血泊中生死不知的母亲,这个魔鬼强暴了年仅17岁的她。
剧烈的疼痛从下体传来,像是要把她的身体撕裂。
赵小婷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敢哭,也不敢叫,甚至不敢有任何反抗。
眼泪混合着汗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头。她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瘦男人发泄完兽欲,从她身上爬了起来,招呼着外面那个黑胖子进了屋。
黑胖子狞笑着,像一座山一样压了上来……
连续的蹂躏,让赵小婷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抽离了身体,只剩下一具麻木的、肮脏的躯壳。
然而,她的苦难还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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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畜生完事后,并没有打算放过她。他们一个死死摁住她的双脚,另一个则用那双沾满了罪恶的大手,再一次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求求你们……别杀我……”赵小婷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哀求。
但那两个魔鬼对此充耳不闻,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空气被一点点挤出肺部,赵小婷的眼前开始发黑,意识渐渐模糊。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她。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一个强烈的求生本能,让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她放弃了挣扎,身体一软,任由他们摆布,同时屏住了最后一口气。
她要“装死”。
十几分钟后,见身下的女孩不再动弹,两个凶手以为她已经死了,这才松开了手,准备离开。
可他们似乎还不放心。
为了验证赵小婷是不是真的死透了,那个瘦男人掏出一把刀,在她娇嫩的脚心上,狠狠地划了两下。
钻心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那是一种比被强暴时还要尖锐、还要难以忍受的疼痛。赵小婷的脚趾猛地抽搐了一下,她几乎要忍不住叫出声来。
但她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死死地咬住了牙关,将那声惨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知道,只要她现在动一下,或者发出一丁点声音,等待她的,就是和母亲一样的结局。
好在,她的“表演”成功了。
两个凶手见她毫无反应,终于放下心来,匆匆离开了现场。
赵小婷不知道自己在地狱的边缘徘徊了多久。当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屋子里已经一片死寂。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眼缝,确定那两个魔鬼真的走了之后,才颤抖着穿上被撕破的衣服,连滚带爬地跑到邻居家,敲开了门,报了警。
然后,她又冲回家里,扑到母亲身边,不停地呼唤着那个再也不会回答她的名字。
她找来一条浴巾,轻轻地盖在母亲冰冷而赤裸的身体上,试图为她保留最后的尊严。
那一刻,这个17岁的女孩,仿佛在瞬间长大了,也仿佛在瞬间死去了。
根据幸存者赵小婷的泣血回忆,和现场勘查的结果,青松和专案组的成员们对案情有了初步的判断。
首先,从凶手能被茹芳请进屋,还喝上了茶水来看,这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至少,其中一人是茹芳认识的,或者说是打过照面的。
其次,作案动机。
现场丢失了财物,抢劫是动机之一。
但凶手在强奸、杀人之后,还能从容地剪断电话线,带走凶器,又表现出极强的反侦察意识和预谋性。
因此,青松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报复杀人为主,抢劫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顺手牵羊。
案件的性质,直接决定了侦查的方向。
专案组立刻将重点,放在了赵振江和茹芳夫妇复杂的社会关系上。
而就在这时,法医在勘查现场时,又有了一个小小的发现。他在客厅沙发的一条缝隙里,找到了一个烟头。这个烟头,不属于家里的任何一个人。
更关键的是,烟的品牌是外省一种极为廉价的牌子,在呼和浩特本地极为少见。
这个微不足道的烟头,被青松小心翼翼地装进了物证袋。
在那个年代,DNA比对还未普及,烟头能提供的线索有限,但青松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小东西,日后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所有的线索,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缓缓张开。
而第一个被这张网罩住的,就是赵振江的亲侄子——赵江。
02 迷雾重重
在任何一起恶性案件的初期侦破阶段,警方的视线往往会首先聚焦在与受害者有直接矛盾冲突的亲属身上。
因为很多时候,最深的恨,恰恰源于最亲近的关系。
赵江,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符合“嫌疑人画像”的角色。
据赵振江双眼通红、声音嘶哑地描述,他这个侄子,简直就是个不省心的主儿。
从小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仗着家里有点关系,到处惹是生非。
前些年,赵振江看着大哥的面子,动用自己的关系,把赵江安排进了自己单位下属的一个部门工作,指望着单位的纪律能把他这身歪毛病给扳直了。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赵江进了单位,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跟社会上的人勾结,想利用二叔赵振江在采购部门的权力,倒卖点紧俏的走私货。
这种事,是要掉脑袋的。
赵振江为人虽然圆滑,但底线还是有的,当即就把赵江给骂了个狗血淋头,严词拒绝。
这一下,算是彻底把梁子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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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江的歪心思被戳破,恼羞成怒。
而赵振江的妻子茹芳,更是对这个不争气的侄子厌恶到了极点。
据赵小婷断断续续的回忆,有一次过年家庭聚会,茹芳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就指着赵江的鼻子,骂他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两人差点当场动手。
也正是那一次,赵江撂下了一句狠话:“行,你们老赵家有钱有势,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你们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让你们家破人亡!”
一句赌气时的狠话,在平时可能没人会当真。
可如今,茹芳惨死,赵小婷被辱,这句狠话,就成了悬在赵江头顶的一把利刃,字字都透着杀机。
更重要的是,警方侧面调查发现,案发前后那段时间,赵江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到处借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有仇,又缺钱。
动机,完美闭环。
青松当即决定,会一会这个赵江。
然而,审讯室里,面对青松犀利的目光,赵江却表现得异常镇定,甚至带着几分被冤枉的愤怒。他矢口否认自己与婶子的死有关,并且很快就提供了一个滴水不漏的不在场证明——案发当天下午,他正和几个牌友在棋牌室里“奋战”,一整个下午都没离开过。
警方迅速传唤了那几个牌友,几人众口一词,证实了赵江的说法。
直接作案的可能性,被排除了。
但青松并没有就此罢休。他问道:“你自己没去,不代表你没找人去。买凶杀人,这个可能性,你怎么解释?”
青松的真正怀疑点,正在于此。
可即便是面对“买凶杀人”这个更严重的指控,赵江的反应也出乎了青松的意料。
他没有慌乱,反而冷笑了一声,抛出了三个让青松都无法立刻反驳的疑点。
“青松队长,第一,小婷是我亲堂妹,我再混蛋,能丧心病狂到找人去强奸我自己的妹妹吗?这事儿传出去,我赵家的祖坟都得让人刨了!”
“第二,我承认我威胁过我二叔二婶,但那都是气话。我身边来往的都是些本地的混混,说话都是一口本地腔。小婷说那俩人说的是外地方言,我上哪儿找两个外地人去干这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小婷是亲眼见过那两个凶手的。她不认识我吗?如果是我在幕后主使,她会看不出一点端倪?”
赵江的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几乎句句都打在了要害上。
青松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赵江提出的这三点,也正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困惑。
尤其是第一点,虎毒不食子,让凶手去强奸自己的堂妹,这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伦理底线。
对赵江的调查,虽然没有完全撤销,但实质上已经陷入了停滞。
第一条看似最有希望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专案组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青松没有气馁,他知道,刑侦破案,就像是在一团乱麻里找线头,需要的是耐心和细致。既然从赵江本人身上打不开突破口,那就从他的社会关系入手。
很快,第二条线索浮出了水面。
警方在排查赵江的关系网时,发现了他和两个人来往密切——王志和王强。
这两人是亲兄弟,哥哥王志是个厨师,弟弟王强是采购员。他们都曾在赵振江单位的食堂和后勤部门工作过,后来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赵振江亲自下令开除了。
为此,这两兄弟对赵振江一直怀恨在心,扬言要让他好看。
而他们,恰恰也和赵江有过不少工作上的联系。
最关键的一点是,王家兄弟是河南商丘人。
河南方言,对于当时的呼和浩特人来说,同样是陌生而难懂的,完全符合赵小婷“听不懂的方言”这一描述。
这个发现,让专案组的精神为之一振。
青松立刻安排刑警,根据赵小婷的描述,请来了画像专家,为两名凶犯绘制了模拟画像。一张瘦削阴鸷,一张黝黑强壮。
当画像送到曾经和王家兄弟共事过的工友面前时,不少人都发出了惊呼:“哎,这个胖的,跟王强还真有几分像!”
目标迅速锁定!
王志、王强两兄弟,被列为重大嫌疑人,专案组立刻对他们展开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严密调查。
然而,希望再一次落空。
经过将近一周的秘密侦查,警方最终确认,案发当天,王家兄弟俩远在千里之外的河南老家,为母亲操办寿宴,几十个亲戚朋友都能作证。
他们拥有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
这条线索,也断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专案组围绕着赵振江夫妇的社会关系和工作纠葛,又深挖出了7名存在作案动机的可疑人员。他们有的曾与赵振江有经济纠纷,有的曾因工作问题被茹芳当众羞辱过。
可随着警方抽丝剥茧、反复考证,这7个人,最终也都被一一排除了嫌疑。
时间一天天过去,案件的侦破工作,就像一辆驶入沙漠的汽车,油料耗尽,车轮深陷,最终彻底抛锚。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死胡同,调查陷入了可怕的僵局。
一年后,在巨大的压力和无奈之下,茹芳案专案组,被迫解散。
03 凶手出现
专案组可以解散,但刻在心里的案子,却永远也解散不了。
对于青松和当年所有参战的刑警来说,“9.29茹芳案”成了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职业生涯里。每当夜深人静,那片血色的客厅,那个女孩绝望的眼神,就会浮现在他们眼前,像一根针,反复扎着他们的心。
他们始终没有放弃。
只要一有任何可能相关的线索,这群早已分到各个岗位上的老伙计们,就会不约而同地凑到一起,点上烟,铺开那张已经泛黄的案情分析图,一研究就是大半夜。
2004年,一个叫“DNA”的新鲜词汇,开始在全国公安系统普及开来。
这项革命性的技术,让无数悬案、积案重见天日。
青松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茹芳案。
当年,凶犯在茹芳体内留下了大量的精液样本!
只要能提取出DNA,就能画出凶手的“基因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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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激动地一次次往法医部门跑,询问破案的可能性。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盆冷水。
当年的技术条件下,法医在提取和保存生物样本时,并没有严格按照DNA检验的要求进行低温、避光处理。
时隔七年,那些曾经被寄予厚望的精液样本,早已因为保存不当而变质、降解,失去了检验价值。
希望之火,再一次被无情地掐灭。
青松站在物证室里,看着那个封存的证物盒,沉默了许久。
同样没有放弃的,还有那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女孩,赵小婷。
那两个魔鬼的声音,那听不懂的方言,像魔咒一样,日夜在她耳边回响。她成了这起悬案中,唯一一个活着的、能指认凶手的“物证”。
她要亲手解开这个谜。
高考填报志愿时,赵小婷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决定。
她毅然放弃了热门的金融、法律专业,选择了在外人看来枯燥无比的——地理专业,并且辅修了语言学。
她要走遍万水千山,听遍五湖四海的口音,她要用自己的耳朵,把那两个恶魔从茫茫人海中揪出来!
大学四年,她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关于中国地理、方言分布的知识。
图书馆里,总能看到她抱着厚厚的《中国语言地图集》一看就是一整天。
她利用每一个假期,去往不同的地方,实地感受各地的方言特色。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数年的系统研究和反复比对,她终于得出了一个突破性的结论:
凶手所说的,根本不是当初警方怀疑的河南话,而是带有浓重豫皖边界口音的——安徽亳州方言!
赵小婷立刻将这个重大发现,告诉了始终与她保持着联系的青松。青松握着电话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
然而,与警方的执着和幸存者的坚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曾经的家庭支柱——赵振江的沉沦。
妻子惨死,女儿被辱,这场飞来横祸,彻底压垮了这个中年男人。他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和痛苦之中,固执地认为,是自己的工作,是家里的财富,才招来了这场灾祸。
他开始了一场漫长的自我惩罚。
他主动辞去了采购部门那个油水丰厚的领导职务,申请调到了一个清闲的后勤岗位,每天的工作就是看门、收发报纸。他卖掉了家里的彩电、音响,甚至卖掉了那套曾经象征着幸福和体面的房子,搬进了一间狭小、阴暗的旧公房。
他的生活变得异常简朴,甚至可以说是清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赎清自己内心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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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9月29日,他都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枯坐一整天。
这种沉重的自我折磨,也让原本就脆弱的父女关系,变得更加疏远和压抑。
家,不再是港湾,而成了一座埋葬着痛苦回忆的坟墓。
父女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很少交流,彼此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一晃,就到了2014年。
这个世界,早已不是1997年的模样。互联网的浪潮席卷了一切,智能手机开始普及,曾经遥不可及的“高科技”,变得触手可及。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只是生活的便利;但对于青松这样的老刑警而言,每一次技术的革新,都意味着一次将沉冤昭雪的机会。
机会,真的来了。
得益于计算机图像处理软件和指纹识别技术的飞速发展,当年在案发现场那只茶杯上、音箱上提取到的几枚残缺、模糊的指纹,终于迎来了“重见天日”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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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最新的技术进行锐化、增强和比对,这些曾经被认为不具备锁定嫌疑人条件的指纹,已经可以清晰地呈现出完整的纹路特征。
如果进行一对一比对,其精准度,足以作为铁证使用。
这个消息,让已经鬓角斑白的青松,重新燃起了胸中的火焰。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就是刺破这桩陈年悬案的终极武器!
凭借着一股不破此案誓不休的执念,青松四处奔走,向市局领导反复陈述,最终成功申请,重启了对“9.29茹芳案”的调查。
这一次,他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那几枚沉睡了17年的指纹上。
青松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坚定的推测,这个推测在十几年的反复琢磨中,已经近乎于一种信念——凶手,一定就隐藏在赵振江单位当年的员工名单里!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凶手能被轻易请进家门;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凶手对赵家情况的熟悉。
于是,一项堪称“大海捞针”式的艰巨任务,正式启动。
专案组的目标是:对1997年时,赵振江单位所有登记在册的员工,包括数百名正式工和数量更加庞大的临时工,进行全面的、无遗漏的指纹采集和比对。
这是一项听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的工作。
时隔17年,物是人非。
当年的人,有的早已调离,有的下海经商,有的退休还乡,有的甚至已经出国定居。
要将这几百号人,从天南地北一个个找出来,再让他们配合录入指纹,其难度可想而知。
但呼市警方的决心,比钢铁还要坚定。
“再难,也得干!就算把地球挖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两个畜生给挖出来!”青松在动员会上,狠狠地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这场跨越时间的追凶,就这样,以一种最原始、也最扎实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这项浩大的排查工作,一干,就是整整9年。
9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婴儿长大上学,足以让青丝染上白雪。
专案组的成员换了一批又一批,但那份卷宗,那几枚被放大了的指纹图,却像传家宝一样,被郑重地交接下去。
2023年5月,呼和浩特的天气已经有了初夏的燥热。
市局刑警队的档案室里,一个年轻的警员在进行指纹库的例行比对时,电脑屏幕上突然弹出了一个红色的提示框。
“比对成功!”
四个字,像一声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
经过反复核对,系统显示,一枚来自安徽亳州,名叫朱波的男子的指纹,与“9.29茹芳案”现场茶杯上提取到的2号指纹,完全吻合!
消息传到已经退居二线的老队长青松耳中时,他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听到“朱波”这个名字,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里的报纸散落一地。
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在当年那份数百人的排查名单上,朱波,就是那个始终联系不上的“失踪者”之一!
所有信息迅速汇总:朱波,男,1978年生人,安徽亳州籍。1997年案发时,年仅19岁,正在赵振江单位当保洁部门的临时工。案发后不久,此人便离职返乡,从此音讯全无。
安徽亳州!
这个地名,与赵小婷当年提供的方言线索,完美地契合了!
所有的线索,在时隔26年后,终于拧成了一股绳,死死地指向了这个名叫朱波的男人。
抓捕行动,刻不容缓。
青松主动请缨,带着几名精干的刑警,连夜驱车,奔赴千里之外的安徽亳州。
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朱波的下落。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背负着血债的逃犯,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一家单位里受人尊敬的会计。
他考取了会计师证书,娶妻生子,过着一种与世无争的、看似本分得不能再本分的生活。
当青松等人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时,朱波正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在电脑前核对着账目。
看到这几个说着北方口音的陌生人,他表现得非常不解,甚至有些不耐烦。
“你们找谁?内蒙古警察?搞错了吧,我跟呼和浩特没有任何关系。”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地说道。
然而,当冰冷的手铐铐上手腕,当指纹比对的鉴定报告拍在他面前时,朱波的脸色,终于开始变了。
他试图辩解,说这可能是搞错了,是重名。
青松没有跟他废话,只是冷冷地从物证袋里,拿出了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
那是茹芳案的现场照片,是血泊中那具被浴巾覆盖的、赤裸的身体。
只一眼,朱波的心理防线,便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双腿一软,瘫倒在了椅子上,那副伪装了26年的平静面具,被彻底击碎。
他闭上了嘴,低下了头。
在被押上警车的那一刻,朱波长叹了一口气,用一种近乎自嘲的语气对青松说:“说实话,我从来没看得起你们内蒙的警察,都二十多年了,我以为这事儿早就过去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还真能找到我。”
他,就是赵小婷口中那个瘦削、阴鸷的男人。
审讯室里,面对如山的铁证,朱波的侥幸心理被彻底摧毁。
他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当年的全部罪行,并供出了他的同案犯——他的亲表哥,石峰。
石峰,就是当年那个黑胖子。1975年出生,案发时23岁,如今无业,混迹于市井之间。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另一路抓捕小组,也迅速将还在家中做着发财大梦的石峰抓捕归案。
当赵振江从警方口中得知,凶手就是当年那个在他家打扫过卫生的、毫不起眼的保洁临时工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却怎么也想不起那张年轻的、充满邪念的脸。
原来,魔鬼,真的曾与他擦肩而过。
04 当年真相
时间,倒回到1997年初。
19岁的朱波,跟着同乡来到呼和浩特打工,被介绍进了赵振江所在的国企,成了一名负责打杂的临时工。
一个月后,他被分到了保洁部门。
也正是在那期间,他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与采购科长赵振江有了唯一的一次交集。
那时候,赵振江家刚刚装修完房子,手头又阔绰,便从单位保洁部门,找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临时工,去家里帮忙做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朱波,就是其中之一。
当他踏进赵振江家那套宽敞明亮的三室一厅时,眼睛瞬间就不够用了。
漂亮的组合吊顶,锃亮的地板砖,墙角立着一台夏普大彩电,旁边是一套崭新的组合音箱……在那个年代,这一切,对于一个从农村出来的穷小子来说,简直就是天堂般的景象。
而更让他心神荡漾的,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茹芳。
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茹芳保养得极好,皮肤白皙,身段丰腴,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成熟女人特有的风韵。
她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朱波感觉,她连吐出来的气,都是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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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巨大的贫富差距,像一颗毒种子,在朱波年轻而又自卑的心里,迅速生根发芽,长出了名为“嫉妒”和“贪婪”的藤蔓。
回到那间拥挤、潮湿的集体宿舍,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汗臭味,再对比自己牛马一样的生活,朱波的心里,开始变得极度不平衡。
凭什么?
凭什么他赵振江就能住那么好的房子,娶那么漂亮的老婆?
邪念,一旦产生,便会如野草般疯长。
他趁着一次请假回老家的机会,找到了游手好闲的表哥石峰。石峰虽然在当地一家工厂上班,但也正感叹赚钱太少,日子过得憋屈。
当朱波压低声音,添油加醋地描述了赵振江家的富裕,并提出“干一票大的”——去抢劫赵振江家时,石峰几乎没怎么犹豫,就一口答应了。
在他看来,呼和浩特离他老家亳州有几千公里远,天高皇帝远,只要作案后能顺利跑回来,就等于进了保险箱,神仙也查不到。
两个被贪欲和色念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就这样一拍即合,踏上了一条通往地狱的不归路。
1997年9月29日下午3点,朱波带着表哥石峰,敲响了赵振江家的门。
开门的茹芳,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之前来家里打扫过卫生的朱波,丝毫没有设防,热情地将他们让进了屋。
悲剧的序幕,就此拉开。
在客厅里闲谈了几句之后,朱波和石峰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爆起发难。
他们一左一右,死死掐住茹芳的脖子,将她摁倒在地。
朱波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尖刀,抵在茹芳的喉咙上,恶狠狠地威胁道:“敢出声,就捅死你!”
茹芳知道遇上了歹徒,吓得脸色惨白,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随后,两个魔鬼一起扒光了她的衣服,先后将其奸污。
整个被侵犯的过程中,茹芳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配合,她没有挣扎,没有哭喊,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这让朱波和石峰都感到十分纳闷。
石峰完事后,开始在各个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搜刮钱财。而朱波,则提着刀,看着地上那个默默流泪的女人,思考着要不要杀人灭口。
说实话,他有点不忍心。
这个女人太迷人了,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那祈求的眼神,也让他心里产生了一丝动摇。
就在这时,石峰从卧室里出来,看到朱波迟迟不动手,立刻用亳州方言焦急地提醒他:“你看啥呢!她见过咱们了,你不杀她,回头咱俩都得死!”
表哥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朱波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他一咬牙,举起手中的刀,“噗嗤”一声,狠狠捅进了茹芳的腰间。
剧烈的疼痛让茹芳再也无法忍受,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朱波被这声尖叫吓得魂飞魄散,手一哆嗦,又在她胸口狠狠地补了一刀。
石峰怕叫声引来邻居,手忙脚乱地冲过去,打开了音箱,并将音量调到了最大。
可他们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屋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当赵小婷从次卧冲出来的那一刻,朱波和石峰才恍然大悟——原来,茹芳刚才之所以一声不吭,是为了保护屋里的女儿!
一位母亲伟大的牺牲和隐忍,最终还是没能换来女儿的周全。
两个已然疯狂的凶犯,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作案之后,两人换上干净衣服,草草洗了把脸,便带着抢来的财物,迅速逃离了呼和浩特。
朱波作为一个不起眼的临时工,平时人员流动就很大,他的突然离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更关键的是,他跟赵振江几乎没有任何直接的交集,所以,在最初的排查中,根本没人会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这个老实巴交的“保洁员”。
二人一口气逃回了老家亳州。石峰在原来的单位又干了几年,后来下了岗。
而朱波,则利用抢来的那笔钱,作为启动资金,发奋读书,居然真的考了个会计师证书,从此洗白上岸。
二十六年来,他们娶妻生子,孝敬父母,逢年过节走亲访友,就像两个最普通的正常人一样,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那件发生在遥远北疆的血案,被他们刻意地埋藏在记忆的最深处,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然而,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2023年6月19日,经过一个月的跨省侦查和预审,朱波与石峰两名犯罪嫌疑人,被呼和浩特警方正式押解回呼市。
当警车驶下高速,进入这座他们曾经犯下滔天罪行的城市时,车窗外,阳光明媚。
一个困扰了呼市警方整整26年,历经三代刑警不懈努力的终极悬案,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等待着朱波和石峰的,必将是法律最公正,也是最严厉的裁决。
这起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案件,至今读来,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它用最血腥的方式警示着我们:独自在家时,永远不要给不熟悉的人开门;以及,财不露白,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在你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是否正有一双贪婪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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