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4万年前的太行山“安家”？

　　在太行山怀抱中，一座看似普通的石灰岩洞穴，正悄然诉说着现代人祖先在中国北方生存演化的壮丽史诗。
山西省考古研究院11月7日公布的昔阳虎窑洞旧石器遗址调查资料，将我们带入距今约4.2万至3.4万年前的“家园现场”——这里不仅留下了古人狩猎劈柴的石器工具，更发现了象征精神世界的骨片刻划纹与钻孔装饰品，为“现代人何时踏上这片土地”这一全球谜题添上了关键一笔。

洞穴“客厅”：灰烬层叠，石器琳琅
推开时光之门，虎窑洞遗址仿佛一座被岁月封存的“原始之家”。
1986年，考古工作者首次发掘时，采集到39件石制品，并发现了少量动物骨骼碎片和烧骨。
2022年，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的调查更进一步。该院的工作人员不仅在虎窑洞地表采集到5件石制品，还在仅0.25平方米的陡坎上清理出316件石制品，以及骨器、装饰品、带有刻划痕迹的骨片、大量动物骨骼碎片、烧骨等。石制品中，有大量此前未发现的砸击石器。在考古工作者眼中，石制品并非冰冷的石头，而是古人类“居家过日子”的痕迹。
多个灰烬层、成堆的烧骨与丰富的动物碎骨，揭示这里曾长期燃起篝火，古人围坐分享披毛犀、盘羊等猎物。石器中小巧的刮削器、锥钻，乃至带有使用痕迹的骨刮器，无声演绎着他们解剖猎物、加工皮毛的日常场景。

技术密码：“因地制宜”的生存智慧
在虎窑洞，古人类的“工具箱”主打灵活务实。遗址的石器制造技术属于北方典型的石核-石片技术体系。
面对脉石英原料节理发育的挑战，他们展现出高超的“因材施策”智慧：砸击法与锤击法并重，通过不断旋转石核“压榨”每一分材料，甚至诞生了枣核状的高利用率石核。以考古工作者在虎窑洞遗址地表采集的5件石核为例，这些石核有的经过砸击处理，有的则经过锤击加工。考古工作者发现，采用砸击技术加工的石核，整体利用率较高，反映出古人类在石器制作过程中对原料的充分开发。这种石核上下两端台面呈刃状，核体表面大多经过剥片，少见自然石皮，部分形态呈枣核状。
编号为HYD：310的标本就是一枚砸击石核，共保留有三个台面。其中，两个台面位于上下相对位置，分别为线状台面和片疤台面。值得关注的是，第三个台面位于核体一侧，为古人在剥片过程中将石核旋转90度后形成。考古人员指出，这一剥片面打破了前两个台面形成的剥片痕迹，表明古人在剥片遇到阻碍时，通过调整石核方向继续剥取石片，体现了对石料的高度强化利用。
考古工作者认为，这种技术与华北同期多个遗址一脉相承，形成一条清晰的技术传承链，勾勒出旧石器时代晚期早段的技术生态。

精神微光：刻划骨片与钻孔装饰品
更令人振奋的，是遗址中闪烁的“精神火花”。
那块长75.05毫米、宽28.73毫米、厚6.09毫米，质量仅17.7克的动物管状骨碎片，表面被火烧过。考古工作者发现，在其一端的外表面有5条划痕，且分布无规律，痕迹横截面近U型，内底中间有一条凸起。在考古工作者看来，这可能与刻划时刃缘不平齐有关。
编号为HYD:25的动物管状骨碎片，其横截面呈弧形。其外壁上可见多条倾斜状的刻划痕迹，其中大部分近平行分布，个别相互交叉。考古工作者推断，这些痕迹的横截面多呈“V”形，少数呈“U”形，可能与工具的类型及其运动方式的不同有关。
编号为HYD:326的钻孔骨饰品，尤为引人瞩目。这件饰品长44.07毫米、宽23.89毫米、厚5.2毫米，质量仅3克，其原料源自动物肢骨近端碎片。考古工作者发现，该饰品呈近三角形，尖部已折断，截面呈弧形。在靠近关节面的血管沟内，有一圆形钻孔，孔径为2.6毫米，整体略有倾斜。显微镜观察结果显示，孔内壁有多条棱状凸起，穿孔正面边缘可见明显的磨光痕迹。综合钻孔的位置、大小等因素，推测该饰品可能是利用管状骨上的神经孔钻制而成。
考古工作者表示，一枚“吊坠”，一道刻痕，都可能是一次自我意识的觉醒。

溯源之争：现代人演化“拼图”再添关键一片
现代人起源与扩散是当今学界的热点，主要有“晚近期出自非洲”和“多地区连续进化”两种假说。
现代人遗存在我国南北方均有发现。其中，在北方，现代人遗存出现于距今4.5万年左右，依据石器技术等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为带有IUP（Initial　Upper　Palaeolithic）技术因素的遗存，部分伴有装饰品、带有刻划痕迹的石制品等，如水洞沟遗址和金斯太遗址等；另一类为以传统石核-石片技术为主，但存在石器装柄和骨器精致加工等新技术因素或刻划痕迹、装饰品和颜料加工使用等精神象征的现代人行为，如下马碑遗址、山顶洞遗址和小孤山遗址等。
第一类在我国的分布区域较为局限，集中分布于西北地区，第二类则分布范围较为广泛，北方地区多有发现。近年来随着新研究方法与技术的不断应用，越来越多的遗址中发现了现代人的因素，进一步体现了现代人在北方地区存在与扩散的多样性。
虎窑洞的断代结果——距今4.2万至3.4万年，正值国际学界争议的现代人扩散关键期。
考古工作者从虎窑洞遗址出土的带有刻划痕迹的骨片、装饰品等，丰富了现代人遗存的面貌，对于探讨现代人在中国的出现与扩散具有重要的意义。“它证明，在华夏腹地，现代人祖先不仅适应了本地环境，更发展出独特的技术与文化。”项目负责人指出。这一发现为“多地区连续进化”假说注入新证据，同时也呼应了现代人扩散路径的多样性——他们或许沿着不同路线、以不同方式在这片土地上开枝散叶。
如今，虎窑洞依然沐浴着与数万年前无异的阳光。而洞内沉睡的遗存，已然为人类走出非洲的宏伟篇章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东亚注脚。这里的石器与刻痕，不仅是祖先生存的实证，更是一封穿越时空的信笺，告诉我们：早在文明曙光前，这片土地上已有“人”的思考、创造与坚守。记者 梁耀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