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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太皇河波光粼粼,河面被午后的阳光镀上一层金粉。微风拂过,沿岸的芦苇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河畔一座宽敞的亭子里,七八个人或坐或立,正热烈地交谈着。
亭檐下悬挂着一块檀木匾额,上书观澜亭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这里是太皇河文社,每月十八,当地文人和有头脸的人物都会在此聚会。
“各位,今日我有一提议!”退隐布商陈之信站起身,他身着靛蓝色杭绸长衫,腰间系着一条绣有云纹的腰带,体态微丰,声音洪亮。亭内顿时安静下来,只闻远处河水的潺潺流动声。
陈之信环视一周,缓缓道:“太皇河绵延百里,两岸人才辈出。我们何不编撰一本《太皇河人物志》,记录此地风土人情、杰出人物?既可彰显乡里文化,又能凝聚我等同乡之谊!”
话音刚落,书生地主王文柏便抚掌附和:“陈老爷所言极是。此书一成,必为地方增色,也使后人知晓我辈风采!”王文柏身着青灰色直身,头戴方巾,言谈间自有一股书卷气。
亭内顿时议论纷纷,大财主王世昌摸着修剪整齐的胡须,眼神闪烁。大地主丘世裕则微笑着点头,一副从容模样。几位读书人,退隐塾师陈允明、王家塾师杨明德、李村私塾掌塾李修文更是面露喜色,这对他们而言正是施展所长的好机会。
“既是之信兄提议,文柏少爷附和,想必已有成算?”县衙户房司吏柳寒山慢条斯理地问道,他身着灰褐色直身,腰佩一枚青玉,目光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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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柏接过话头:“回柳司吏,初步估算,若召集十数名抄写人员,采买纸墨,约需半年光景即可成书,花费当在三百两上下!”
一时亭内寂静,只闻太皇河水声潺潺,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柳寒山率先打破沉默:“若要行此事,官府方面,柳某愿尽力协调!”
“我家别墅空闲,可供编书之用!”陈之信慷慨道,“那宅子前年刚修葺过,院落宽敞,光线充足,最宜编书!”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敲定了大体框架。推举王文柏为总编,因他素有文名且处事周到。陈之信的乡村别墅作为编书地点。李修文、杨明德、陈允明各带领门下学生负责搜集资料和抄写,柳寒山则负责与官府沟通。
聚会散去,编撰《太皇河人物志》的消息如夏风般吹遍两岸。河面上的渔船、岸边的茶肆、田间的农人,无不议论着这件地方盛事。
次日傍晚,王文柏正在自家书房翻阅地方志。书房内,一排排书架整齐排列,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书卷特有的陈旧气息。窗外,几株芭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小厮麦喜进来通报说王世昌来访。
王文柏微微一笑,心知这位大财主必是为人物志而来。王世昌在太皇河一带算得上是大人物,但王文柏与王世昌私下交往并不多。不过王世昌与丘世裕是结拜兄弟,因此王文柏平日里以兄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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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昌大步走进书房,他身着绛紫色绸缎长衫,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文柏贤弟,那人物志一事,愚兄思量着应当支持!”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袋,袋上用金线绣着如意纹样,“这里是三十两银子,略尽绵力!”
王文柏不动声色地收下,只觉那锦袋沉甸甸的:“世昌兄慷慨,我代文社同人谢过!”
王世昌搓了搓手,压低声音:“说来惭愧,愚兄早年发家之事,坊间多有误传。有人谣传我是在河工工地挖到一箱金银才发的财,这实在是无稽之谈。实则是帮官府办丝厂,苦心经营多年方有今日!”他说这话时,眼神闪烁,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佩戴的一块和田玉。
王文柏心领神会:“原来如此。世昌兄放心,人物志当以正视听,如实记录兄台办厂兴业的功绩!”王世昌满意而去,脚步声在砖石小径上渐行渐远。
不到一个时辰,大地主丘世裕也乘轿而来。他身着月白色杭绸直身,手持一柄泥金折扇,举止温文尔雅,同样捐赠三十两白银。
“兄长高义,不知对人物志内容可有指点?”王文柏试探道。
丘世裕摆摆手,折扇在手中轻轻转动:“无甚特别,如实记载即可!”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是小芝的意思,她一向支持此类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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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柏了然。丘家夫人祝小芝精明能干,是太皇河一带出了名的奇女子。丘家几代都是体面地主,家风严谨,确实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送走丘世裕,王文柏站在门前石阶上,望着远处太皇河上点点渔火,心中感慨:一书未编,银钱已至,这人物志的分量,怕是比想象中更重。
接下来的日子里,捐赠者络绎不绝。地主周明轩送来二十两银子,言辞恳切:“寒家素来低调,人物志中若提及,轻描淡写即可!”
大地主张敬诚亲自登门,捐赠三十两,却迟迟不肯离去。王文柏看出他有心事,便邀至内室品茶。茶是今春新采的龙井,在青瓷盏中泛着嫩绿的色泽。
几盏茶后,张敬诚才叹气道:“实不相瞒,犬子承宗不肖,这些年带着卖艺女子绿珠在永平府卖艺弹琵琶,实在有辱门风。若人物志中提及张家,万勿书写此事!”
王文柏点头应下:“张世叔放心,人物志本就不会记载此类琐事!”
就连卖鱼的掌柜刘定喜也闻讯赶来,送来十两散碎银子,黝黑的脸上堆满笑容:“王老爷,小的别无所求,只盼书中能写小的是太皇河最会捕鱼的人!”他粗糙的手掌上满是常年打渔留下的茧子,衣衫上还带着河水的腥味。
王文柏莞尔,还是收下了银子:“刘掌柜放心,太皇河渔事,自然少不了你这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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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月,捐赠银两已达三百多两,远超王文柏预期。他将这些银两仔细登记在册,每一笔都注明了来源和日期。
六月初,《太皇河人物志》的编撰工作在陈之信的乡村别墅正式展开。
这是一座两跨三进的大院落,白墙青瓦,飞檐翘角,庭中种着几株桂树,此时正开着细小的白花,散发出淡淡清香。前进院作为编书处,正中大厅摆着三张花梨木长桌,供抄写之用。东厢房存放书籍资料,西厢房则是王文柏和几位主编议事之处。
这日清晨,李修文、杨明德、陈允明各带着四五名学生前来。这些年轻人大多十七八岁上下,穿着整洁的儒衫,见到如此阵仗,既紧张又兴奋。
王文柏将众人召集至厅中,神色肃然:“《太皇河人物志》非比寻常,既为地方立传,也为后人留鉴。诸位笔下,当存公心,记实事,不虚美,不隐恶!”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在宽敞的大厅中回荡。
工作随即展开,李修文负责搜集太皇河历史沿革与地理风貌,带着学生查阅古籍、方志;杨明德负责人物传记,需走访各村,核实信息;陈允明则负责风俗物产、诗文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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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信特地雇了两个婆子,每日准备伙食茶水。清晨有米粥、咸菜和刚出笼的馒头;午间则是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傍晚还有点心。起初几日,众人兴致高昂,院内书声朗朗,墨香四溢。
然而难题很快接踵而至。这日午后,杨明德匆匆自外归来,额上汗珠密布,青衫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一片:“王总编,张家庄的张老秀才坚决不肯入志,说是不敢与土豪并列!”
王文柏皱眉:“你可曾解释,此志并非只录名流?”
“说了,但张老秀才固执得很!”杨明德苦笑,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还说我们收受银钱,为富者粉饰!”
一旁整理资料的陈允明抬起头来,他手中的毛笔还在微微颤动:“这类老秀才最是难缠,不如我去试试?他与我同年进学,或许能给几分薄面!”王文柏点头允可:“有劳陈老先生”
另一头,李修文也遇到麻烦。他在查阅县志时发现,太皇河在洪武年间曾改道,淹没数个村庄,但现存资料对此讳莫如深。
“这段历史,老辈人都不愿提起。”李修文叹道,他面前摊开的一本地图已经泛黄,“我问过几个村里的老人,都支支吾吾,说是天灾,不可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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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柏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如实记载即可,但措辞需谨慎,不必深究细节!”
最麻烦的还是人物传记部分。捐赠者们的期望需酌情满足,但又不能太过偏离事实。
杨明德拿着王世昌的传记草稿来找王文柏,稿纸上的墨迹还未全干:“王世昌坚持要写他是办丝厂发家,但我打听过,他当年确实是在河工挖到金银起的本钱!”
王文柏接过草稿细看:“那就写他早年参与河工,后转办丝厂,经营有方,遂成巨富。既不失真,也遂他心愿!”
“那刘定喜呢?一个卖鱼的,非要写成太皇河最会捕鱼的人!”杨明德无奈道,指了指窗外远处河面上指挥伙计正在撒网的刘定喜。
王文柏微微一笑:“就写他精通渔事,鲜有能及,如何?”杨明德会意点头。
夕阳西下,王文柏独自在院中踱步。桂树的影子斑驳地洒在青石板上,随风轻轻晃动。编书如行独木,各方利益都得平衡,稍有不慎便可能得罪人。他望着太皇河上最后一抹晚霞,叹了口气,继续回房工作。案头的烛光一直亮到深夜,与天边的星子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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