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云州市第一中学的校门外,一场瓢泼大雨浇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轮廓。
正值高考放榜,校门口挤满了庆祝和叹息的人群,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喜是悲。
人群的嘈杂声中,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女孩,直挺挺地跪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她叫王珊珊,雨水顺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流下,手里举着一块被雨水浸透的纸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我替我妈,向李静瑶阿姨,磕头谢罪!
周围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这不是老王家那个闺女吗?听说今年高考……唉……”
“她妈是冯玉梅吧?这又是闹哪一出啊?”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路边。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得体、气质干练的女人撑着伞走了下来。她看起来三十出头,目光沉静地望向跪在地上的王珊珊,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复杂情绪。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她,压低了声音惊呼:“是李静瑶!曙光厂李建国她女儿……天哪,这是十八年前的债,找上门了!”
这一切,都得从十八年前,那辆摇晃的2路公交车说起。
01
2007年的云州,夏天来得特别早。
空气里弥漫着老工业城市特有的煤灰和青草混合的味道,红星小区墙壁上爬满的藤蔓,被阳光晒得蔫头耷脑。
李静瑶把最后一个数学公式记在脑子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十五岁的她,扎着一个利落的马尾,皮肤白净,眉眼间总带着一股超越同龄人的沉静。
她是云州三中初三尖子班的宝贝,每次模拟考,她的名字都稳稳地挂在年级第一的位置。
对父亲李建国和母亲赵秀兰来说,女儿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李建国是曙光机械厂八级钳工,整个厂里能用锉刀锉出镜面的老师傅,不超过三个,他就是其中之一。
他这人,一辈子耿直,有点倔,手里有绝活,所以腰杆挺得笔直。
午饭刚过,隔壁的刘婶端着一台吱吱呀呀的收音机找上门来。
“建国大哥,又得麻烦你了,这老家伙又不响了。”
李建国正在看厂里的技术图纸,闻言头也没抬,摆摆手说:“放那吧,晚点给你瞅瞅。”
“哎,好嘞!”刘婶笑呵呵地放下收音机,“还是建国大哥手艺好,不像我们家那个,除了会喝酒,啥也不是。静瑶又在学习呢?这孩子,真是让人省心。”
赵秀兰端着一盘西瓜从厨房出来,热情地招呼:“快坐下吃块瓜,刘妹子。孩子今年中考,不敢松劲儿。”
赵秀兰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说话温声细语,手里总有忙不完的活儿。
她在家里接一些服装厂的缝纫零活,一台老旧的蝴蝶牌缝纫机,被她擦得锃亮,哒哒哒的声响,是这个家里最温馨的背景音。
她把最大最红的一块西瓜递给女儿:“瑶瑶,歇会儿,眼睛都看花了。”
李静瑶抬起头,冲母亲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妈,我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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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过西瓜,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汁水一直润到心里。
这就是她的家,一个位于红星小区三楼的五十平米小屋,不富裕,甚至有些陈旧,但屋子里永远干干净净,饭菜永远热气腾腾,父母的爱也永远满满当当。
李建国不善言辞,但他会默默把女儿书桌的灯泡换成最亮的护眼灯。
赵秀兰不识多少字,但她会把女儿的每一张奖状都小心翼翼地贴在墙上,每天擦拭一遍。
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晚饭时,李建国难得地开了口:“瑶瑶,等你考上市一中,爸给你买台电脑。”
李静瑶的眼睛瞬间亮了。
一台电脑,在2007年,对一个工人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爸,不用,太贵了,学校有机房。”她懂事地推辞。
“听我的。”李建国一锤定音,语气里是父亲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宠爱,“我女儿值得最好的。”
赵秀兰在一旁给女儿夹菜,笑着说:“你爸早就盘算好了,他的劳模奖金,加上我这几个月攒的,够了。”
李静瑶心里暖烘烘的,用力地点了点头,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最好的高中,不让爸妈失望。
那个周末的早上,云州市难得的凉爽。
李静瑶准备去市图书馆查些资料。
出门前,赵秀兰递给她几张零钱,仔细地叮嘱:“路上人多,坐车小心点,别跟人挤。”
“知道了,妈。”
李静瑶穿上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背上书包,带着父母沉甸甸的期望,走出了家门。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平凡的一天,会成为她和这个家庭长达十八年噩梦的开始。
02
想真正了解李建国一家,就得去红星小区和曙光厂里转转。
这两个地方,藏着他们一家人半辈子的口碑和人缘。
李建国在曙光厂,是出了名的“李一刀”。
这个外号不是说他脾气不好,而是说他干活儿精准,零件在他手里,多一分则废,少一分则差,他总能一刀到位,不差毫厘。
厂里的小年轻,没一个不怕他,也没一个不服他。
有一次,车间里新来的大学生小王,为了赶工期,偷偷简化了一道工序。
李建国拿着游标卡尺一量,脸当场就沉了下来,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个价值上千的零件扔进了废料桶。
“尺寸差了0.02毫米,拿到天王老子那儿,它也是个废品!从我李建国手里出去的东西,不能砸了曙光厂的牌子!”
小王涨红了脸,想辩解几句。
李建国眼睛一瞪:“要么,你从这儿走人。要么,现在就给我重新做,做到合格为止!”
从此,车间里再没人敢在技术上动歪心思。
也有人觉得他太死板,不知变通。
采购科的一个亲戚想托他帮忙,给自家孩子弄个进厂的名额,还提了两瓶好酒和一条好烟。
李建国连门都没让进,隔着防盗门就把话顶了回去:“厂里招人有厂里的规矩,我李建国没那么大面子,这事儿你找谁也白搭。东西拿回去,不然我喊人了。”
这事儿在厂里传开,有人说他傻,也有人暗地里冲他竖大拇指。
李建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只认一个死理:做人,要对得起良心。
而赵秀兰,则是红星小区里出了名的热心肠。
她话不多,但谁家有困难,她总是默默地搭把手。
楼下王奶奶的儿子儿媳常年在外打工,老人腿脚不方便,赵秀兰就隔三差五包点饺子、馄饨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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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里的孩子们,谁的衣服破了、裤子刮了,都愿意来找“赵阿姨”,她总能用一双巧手,把破洞的地方绣上一朵小花或者一只小动物,比新的还好看。
她在菜市场买菜,从不缺斤短两,卖菜的小贩都认识她,总会多塞给她一根葱或两头蒜。
有一次,她在市场门口看到一个流浪的小乞丐,二话不说,就把刚给静瑶买的肉包子,全塞给了那个孩子。
回家后,李建国问起,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看孩子饿得可怜。”
这个家庭,就像云州这座朴实的城市一样,平凡,善良,坚守着最传统的是非观。
他们相信,好人有好报,与人为善,总不会错。
在李静瑶的记忆里,父亲的脊梁永远是笔直的。
小时候,她发高烧,半夜里说胡话。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自行车根本没法骑。
李建国二话不说,用厚厚的棉被把她一裹,背在身上,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市医院走。
风雪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可是在父亲宽阔的后背上,李静瑶觉得无比安稳。
她趴在父亲耳边,迷迷糊糊地说:“爸,我冷。”
李建国就把她往上颠了颠,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风雪,嘴里呼出的热气在空中结成了白雾:“瑶瑶不怕,有爸在,马上就到了。”
那条走了近一个小时的路,成了李静瑶心里最温暖的记忆。
在她看来,天底下没有父亲解决不了的难题,没有父亲扛不起的重担。
她对未来的所有想象,都是光明的。
考上一中,然后是最好的大学,找一份好工作,让爸妈过上好日子。
这个剧本,她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
那天早上,她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登上了那辆驶向市中心的2路公交车。
车窗外,城市在缓慢后退,阳光正好,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03
2路公交车上,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李静瑶好不容易抢到了一个靠后的单人座位,她从书包里拿出英语单词本,准备利用路上的时间再背几个单词。
车子摇摇晃晃,乘客们随着惯性东倒西歪。
几站过后,车厢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个挺着巨大肚子的孕妇,扶着栏杆,艰难地从前门挤了上来。
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脸色有些憔悴,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一只手吃力地护着肚子,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扶手,生怕被人群撞到。
车上的人很多,但大部分都假装没看见,有的看窗外,有的低头玩手机。
李静瑶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站了起来。
“阿姨,您坐这儿吧。”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车厢里却很清晰。
孕妇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无比感激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哎呀,谢谢你啊,小姑娘,你真是个好孩子。”
“没事,您坐。”李静瑶把座位让出来,自己则抓着扶手,在旁边站稳。
孕妇坐下后,很自然地跟李静瑶聊了起来。
“小姑娘,上学呢?几年级了?”
“初三,马上升高中了。”
“哎哟,那可得好好学习,要紧的时候。”孕妇的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看你这文静的样子,学习肯定不错吧?”
她叫冯玉梅,说话自来熟,带着一种市井的热情,让李静瑶没来由地产生了一丝好感。
“还行。”李静瑶谦虚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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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是去市医院做产检,这肚子越来越大,坐车真是受罪。”冯玉梅一边抚摸着肚子,一边感叹道。
李静瑶礼貌地笑了笑,没有再接话,低头继续看自己的单词本。
车子快到市医院站时,冯玉梅慢慢站了起来。
公交车一个急刹,她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
李静瑶站在她旁边,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胳膊:“阿姨,小心。”
“哎,谢谢谢谢。”冯玉梅冲她笑了笑,显得更加亲切了。
车门打开,冯玉梅准备下车。
就在她一只脚踏下台阶,另一只脚还在车上的时候,她突然“哎哟”一声,身体一软,整个人就从最后一级台阶上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一下摔得并不重,更像是一个脱力后的顺势坐倒。
李静瑶当时就站在她身后,整个人都懵了。
她赶紧跳下车,跑过去想扶她:“阿姨,您没事吧?摔到哪了?”
前一秒还对她笑脸相迎的冯玉梅,此刻却脸色大变,她没有让李静瑶扶,反而一把推开她的手,双手紧紧抱住肚子,额头上青筋暴起,痛苦地哀嚎起来。
“我的肚子……我的孩子……好痛……”
她的声音凄厉,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李静瑶彻底慌了神,站在原地手足无措:“阿姨,我……我不是故意的……”
冯玉梅根本不听她解释,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指责,指着李静瑶,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是你!就是你!你刚才在后面推我!你想害死我的孩子!”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李静瑶的脑子里炸开。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男人,突然从等车的人群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地上的冯玉梅。
“老婆!你怎么了!谁干的!”
男人叫王大力,他“恰好”就在这个公交站等他老婆。
冯玉梅像是见到了救星,指着呆若木鸡的李静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他……是这个小丫头片子,她把我从车上推下来了……”
王大力的眼睛“唰”地一下就红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几步冲到李静瑶面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她脸上了。
“是不是你干的!我老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妈弄死你!”
十五岁的李静瑶,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我没有……我没有推她……”
04
王大力的手像一把铁钳,死死地攥着李静瑶的衣领,把她瘦弱的身体提得几乎双脚离地。
周围的乘客和路人围成一个圈,指指点点,但没人敢上前。
公交车司机探出头,不耐烦地喊了一句:“要吵架下去吵,别耽误我发车!”说完,便关上车门,一溜烟地开走了。
李静瑶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所有的证据和证人,都随着那辆公交车一起消失了。
“还敢说没有!”王大力面目狰狞,另一只手指着地上的冯玉梅,“我老婆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自己摔倒?她肚子里可是我的儿子!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
他一边吼着,一边强行拉着李静瑶,扶起还在呻吟的冯玉梅,不由分说地就往医院门诊大厅里拖。
李静瑶被吓坏了,她拼命挣扎,却根本挣脱不开王大力的控制。
她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拖进了冰冷、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
王大力把她推到急诊室外的长椅上,恶狠狠地警告:“你给我老实待在这儿!跑了你也是和尚跑不了庙!”
说完,他从李静瑶的书包里翻出了学生证和家里的钥匙,然后拿走她的手机,拨通了她家的电话。
电话那头,赵秀兰接到电话时,还以为是女儿忘了带什么东西。
当她听完王大力添油加醋、颠倒黑白的叙述后,手里的电话“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半小时后,李建国和赵秀兰满头大汗地冲进了医院。
看到缩在长椅上,哭得瑟瑟发抖的女儿,赵秀兰的心都碎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李建国强压着怒火,走到王大力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这位同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女儿她……”
“误会?”王大力上下打量着穿着一身蓝色工装的李建国,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我老婆现在还躺在里面,医生说有流产的风险!你女儿就是凶手!这事儿没个十万八万,别想了结!”
李建国一辈子老实本分,哪里跟这种人打过交道,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敲诈!咱们去派出所!让警察来评理!”
“好啊!去啊!”王大力有恃无恐地摊开手,“去了派出所也是民事纠纷!我老婆是孕妇,她是弱势群体!你女儿碰了她,这是事实吧?现在她摔了,你觉得警察会信谁的?到时候上了法庭,耽误了你女儿中考,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插在李建国夫妇的心窝上。
女儿的前途,是他们唯一的软肋。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脸色凝重地对王大力说:“病人情况不太稳定,有先兆性流产的迹象,必须马上住院保胎。你们家属,赶紧去办手续。”
李建国和赵秀兰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彻底陷入了对方设计好的圈套。
住院、检查、用药……一张张缴费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掏空了他们本就不多的积蓄。
那是他们准备给女儿买电脑的钱,是赵秀兰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辛苦钱。
可王大力和冯玉梅根本不满足。
冯玉梅躺在病床上,每天哼哼唧唧,一会儿要吃进口水果,一会儿要喝特级补品。
王大力则寸步不离地守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精神损失费、营养费、误工费……
李建国试图找当时车上的乘客作证,可人海茫茫,哪里去找?
他去公交公司调监控,却被告知那个年代的公交车,根本没有普及摄像头。
他们就像两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虫,越挣扎,被缠得越紧。
05
这件事,很快就在红星小区传开了。
起初,街坊邻居们都站在李建国一家这边,痛骂那对讹人的夫妻不是东西。
但时间一长,风言风语就起来了。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说一点没碰,人家能赖上你?”
“李建国就是太老实了,碰上这种滚刀肉,算他倒霉。”
“听说他们家准备卖房子了,为了这点事,值当吗?”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李建国和赵秀兰的心上。
他们开始躲着人群走,昔日热情的老邻居,如今见面也只是尴尬地点点头。
家里,更是愁云惨淡。
李静瑶整个人都垮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她觉得是自己毁了这个家。
赵秀兰的眼睛,几天就哭肿了,手上的缝纫活儿也做不下去了,好几次都把针扎进了手里。
李建国在厂里也频频出错,好几次差点出了生产事故,被车间主任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最让他们绝望的,是王大力的胃口。
他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眼看着李家的积蓄被掏空,他非但没有收手,反而狮子大开口,爆出了一个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普通家庭的天文数字——六十八万。
“我老婆这胎,医生说了,就算保住,以后也可能留下后遗症!我儿子下半辈子的健康,就值这个价!”王大力坐在李家租来的小破屋里,翘着二郎腿,嚣张地弹着烟灰。
“我们……我们没有那么多钱……”赵秀兰的声音都在发抖。
“没钱?”王大力冷笑一声,“没钱就让你女儿去坐牢!让她一辈子都背着这个污点!我告诉你们,明天是最后期限,拿不出钱,咱们就法庭上见!”
王大力走后,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在玻璃上,像是为这个不幸的家庭奏响的哀乐。
李建国坐在桌边,一言不发,一瓶廉价的二锅头,已经被他喝下去了大半。
他那双曾经能锉出镜面的手,此刻却抖得连酒杯都拿不稳。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输给了这个颠倒黑白的世道,输给了人性的险恶。
他看着妻子憔秀兰悴的脸,听着女儿房间里压抑的哭声,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撕成了碎片。
突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
赵秀兰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疲惫地靠在椅子上,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李建国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陈旧的木盒子。
他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一枚闪亮的二等功军功章,静静地躺在红色的天鹅绒上。
旁边,还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李建国和一个战友勾肩搭背,笑得无比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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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国拿起那枚冰冷的军功章,摩挲了许久,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和决绝。
他缓缓地拿起桌上的电话,翻开一个陈旧的电话本,手指颤抖着,拨下了一个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拨打的号码。
电话“嘟”了几声后,被接通了。
李建国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老班长……是我,建国。我想请您……帮我最后一个忙。关于我那条腿……”
听到“那条腿”三个字,一直沉默着的赵秀兰,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她的脸上血色尽褪,冲过来一把抢过电话,狠狠地砸回电话机上。
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建国,声音嘶哑地哭喊道:
“你疯了!当年的事我们不是说好烂在肚子里一辈子吗?!为了他们这帮畜生,你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