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淑兰,今年五十八。
退休前是单位的会计,一辈子跟数字打交道,养成了个凡事爱算计、爱较真的毛病。
退休后,这毛病没处使,眼瞅着就要发霉了。
幸好,我儿子张弛,给我找了个新“项目”。
他要结婚了。
这本是天大的喜事,我高兴得好几宿没睡着,盘算着我那点退休金和老头子的积蓄,怎么着也得给儿子办个体体面面的婚礼。
结果,我这股热情,一头撞在了我未来儿媳妇林薇的南墙上。
林薇,人长得漂亮,高高瘦瘦,白白净净,在大公司当个什么……哦,项目经理。
听着就挺厉害。
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西餐厅,灯光昏暗,盘子比脸大,菜叶子没几根。
我跟老张坐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身上的红毛衣都土得掉渣。
林薇倒是很自然,熟练地跟服务员说着我听不懂的外国话,给我和老张点了“招牌”。
东西端上来,我尝了一口,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那牛排,血淋淋的,嚼着跟生肉似的。
我看着对面吃得津津有味的林薇,心里第一次咯噔一下。
这姑娘,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顿饭,我全程陪着笑,胃里翻江倒海。
张弛看出来了,一个劲儿给我使眼色,意思是让我多担待。
我能不担待吗?
你小子看上的人,我总不能当场给你搅黄了。
饭后,林薇主动说送我们回家。
坐在她那辆崭新的白色小车里,我闻着一股好闻的香水味,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这车,得不少钱吧?
我儿子那点工资,够养活这么个金贵的媳妇吗?
我的算盘珠子又开始噼里啪啦地响。
回家路上,我试探着问:“小薇啊,你们这婚礼,打算怎么办啊?”
林薇一边开车,一边轻快地说:“阿姨,我跟张弛商量好了,旅行结婚。我们想去北欧看极光,简单,有意义。”
我脑子“嗡”的一声。
旅行结婚?
这叫什么话!
我跟老张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他结婚,我们连杯喜酒都喝不上?亲戚朋友那边,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那怎么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结婚是大事,必须得办酒席!你爸妈那边……”
“我爸妈很开明,他们尊重我的决定。”林薇打断我,语气还是客客气气的,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我被噎住了。
我求助地看向旁边的张弛。
他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妈,现在年轻人都这样,我们……我们回来再请亲戚吃个饭就行。”
我心里的火“噌”一下就上来了。
什么叫“吃个饭就行”?
这是打发要饭的呢?
我忍着气,没在车上发作。
一回到家,门一关,我就冲着张弛去了。
“你看看你找的那个媳妇!还没过门呢,就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老的?”
老张在旁边给我倒了杯水,“行了行了,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
“你懂什么!”我一把推开他的手,“这叫自己做主吗?这叫不尊重!我告诉你们,这酒席,必须办!不办,这婚就别想结!”
我撂了狠话。
我知道,我拿捏得住张弛。
这孩子从小就孝顺,听我的话。
果然,第二天,张弛顶着两个黑眼圈来找我了。
“妈,我跟小薇说了,她说……可以办。”
我心里一阵得意。
看吧,这家里,还是我说了算。
可我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酒席是办了,但整个过程,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掌控感。
酒店是林薇定的,一家新开的五星级,贵得咋舌。
婚庆是她找的,搞了一堆我不认识的花,白惨惨的,看着就晦气。
司仪是她请的,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年轻,在台上讲着不咸不淡的段子。
我提的意见,比如多加几道硬菜,比如找个稳重点的司仪,比如背景音乐换成《好日子》,全被林薇用“阿姨,现在不兴这个了”给挡了回来。
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负责出钱的提款机。
婚礼那天,我穿着定制的旗袍,脸上笑着,心里堵着。
看着台上光鲜亮丽的两个人,我忽然觉得,我儿子,好像被抢走了。
婚后的日子,更是把我这点幻想敲得粉碎。
他们搬进了林薇婚前买的房子,离我们家开车要一个小时。
张弛说,小薇上班近。
我没话说。
新家装修,我想着我有点经验,主动提出去帮忙参谋参谋。
结果,我兴冲冲地跑过去,看到的是一屋子的黑白灰。
墙是灰的,沙发是黑的,柜子是白的。
整个家,冷得像个样品间。
“小薇啊,这颜色是不是太素了点?年轻人住,还是得喜庆点。”我指着那面大灰墙,“这儿要是贴个牡丹富贵的墙纸,多好。”
林薇正指挥着工人装一个奇形怪状的灯,闻言,回头冲我笑了笑。
那笑,客气,但疏离。
“阿姨,我们喜欢这种简约风。”
又是“我们”。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没再说话。
过几天,我逛家具城,看到一盏打折的水晶大吊灯,金碧辉煌的,想着挂在他们客厅肯定气派。
我一咬牙,花了我半个月退休金,叫人送了过去。
结果,再去他们家,那灯根本没挂。
我问张弛,灯呢?
张弛支支吾吾,“小薇说……跟咱们家风格不搭,先放储藏室了。”
我的心,凉了半截。
那是我精挑细选的,是我的一片心意啊。
怎么就不搭了?
怎么就成了“咱们家”了?
从那天起,我去的次数就少了。
眼不见,心不烦。
可我这当妈的心,哪能真放得下。
我知道林薇工作忙,不爱做饭,他们俩天天点外卖。
外卖那东西,油大盐多,哪有营养?
我心疼儿子,就开始了我送饭的生涯。
今天煲个老母鸡汤,明天炖个猪蹄黄豆。
我算好时间,坐一个小时公交,把热乎乎的保温桶送到他们小区门口。
一开始,张弛还挺感动,“妈,辛苦你了。”
林薇也客气地说:“谢谢阿姨。”
我心里那点不痛快,也就散了。
当妈的,不就图这个吗?
可时间一长,味道就变了。
有时候我送过去,他们人不在,我只能把饭挂在门把手上。
第二天,保温桶孤零零地还在那儿挂着,里面的汤菜都馊了。
有时候,张弛拿了饭,嘴上说着“谢谢妈”,但下次我收回来的保温桶,里面的饭菜动都没动。
我问他,怎么不吃?
他说,公司加班,跟同事一起吃了。
我的心,针扎似的疼。
那是我起个大早,在菜市场跟人讨价还价买回来的新鲜食材,是我在厨房里汗流浃背炖了好几个小时的心血。
就换来一句“忘了吃”?
最让我崩溃的一次,是我送汤过去,他们家没人。
我鬼使神差地上了楼,想把保温桶放在门口。
结果,在他们家阳台上,我看到了我那个价值好几百块的德国进口保温桶。
桶里,装着满满的猫粮。
旁边,一只肥硕的橘猫正埋头大吃。
那是林薇养的猫,叫“土豆”。
我当时,只觉得一股血直冲脑门。
我的心意,我的宝贝儿子都舍不得用的保温桶,就这么被她拿去喂猫了?
这是不尊重。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我拎着那个沾着猫口水的保温桶,气得浑身发抖,一路哭回了家。
老张看我这样,吓了一跳。
问清楚缘由,他叹了口气,“你又是何必呢?他们不吃,你就不送了呗。”
“我那是为谁?还不是为了你儿子!”我冲他吼,“你看看你那个好儿媳!她把我当什么了?当保姆?不,保姆她还给钱呢!我这是上赶着让人作践!”
那天晚上,我给张弛打了电话。
电话一通,我就哭了。
我把保温桶喂猫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我以为,我儿子会替我出头,会去教训林薇。
结果,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说出来的话,像一把刀子,插进了我的心窝。
他说:“妈,你别想太多。小薇她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就是随手拿来用了。那个桶,我再给你买个新的。”
不是故意的?
随手拿来用?
我的心血,在她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
“张弛!”我尖叫起来,“这不是一个桶的事!这是态度问题!她根本就没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妈,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小薇她工作压力大,回家很累了,你别再拿这些小事去烦她了。”
小事?
我的尊严,我的感情,在他眼里,都成了“小事”?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无比的悲哀。
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结了婚,就彻底成了别人家的人。
他的心,已经偏到咯吱窝去了。
我挂了电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我眼睛肿得像核桃。
老张默默给我煮了碗粥,放在我床头。
“淑兰,想开点。儿大不由娘啊。”
是啊,儿大不由娘。
可我不甘心。
凭什么?
我辛辛苦苦一辈子,到老了,连最亲的人都要看我笑话?
我决定,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得把我的儿子,从那个女人手里抢回来。
我开始变着法儿地“作”。
张弛打电话来,我不接。
他发微信来,我不回。
周末他跟林薇回来看我,我板着脸,不给好脸色。
林薇跟我说话,我爱答不理。
她带回来的礼物,我转手就送给了隔壁的王大妈。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这个家,我才是女主人。
你林薇,永远是个外人。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张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
我看着心疼,但一想到林薇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我的心就又硬了起来。
这场战争,我必须赢。
直到有一天,我最好的牌友,老李,拉住了我。
我们在小区花园里打太极,她看我一直心不在焉,就把我拉到一边。
“淑兰,你最近怎么了?跟吃了枪药似的。”
我憋了一肚子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我把林薇的种种“罪行”,从旅行结婚到保温桶喂猫,全都倒给了老李。
老李听完,没像我想象中那样同仇敌忾。
她沉默了半天,给我讲了她自己的故事。
老李的儿媳妇,是个护士。
当年老李的老伴生病住院,儿媳妇忙前忙后,比亲闺女还亲。
老李感动得不行,把儿媳妇当成了心肝宝贝。
后来,儿媳妇生孩子,老李主动请缨去伺候月子。
结果,她那一套老经验,跟儿媳妇的“科学育儿”观念,发生了激烈碰撞。
“她说,孩子不能捂,会得湿疹。我说,小孩子就怕着凉。”
“她说,母乳六个月就没营养了,要加奶粉。我说,我的奶水养大了我儿子,怎么就没营养了?”
“她说,不能给孩子把尿,对脊椎不好。我说,你们小时候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两个人天天吵,家里鸡飞狗跳。
最后,儿媳妇抱着孩子回了娘家,撂下一句话:“妈,你要是再这样,我们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老李当时也觉得天塌了。
她想不通,我一片好心,怎么就成了驴肝肺?
后来,她儿子跟她谈了一次。
她儿子说:“妈,我知道您是为我们好。但是,时代不一样了。您那一套,可能真的过时了。小雅她有她的想法,您就让她自己去试。就算试错了,那也是她的孩子,她自己负责。您要是真爱我,就别再掺和我们家的事了。”
老李说,她当时听完,一夜没睡。
第二天,她想通了。
“淑兰啊,我跟你说,咱们这些当婆婆的,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老李拍着我的手,语重心长。
“儿子大了,他有自己的家了。那个家,女主人是他的媳妇,不是我们。我们要是拎不清这个道理,非要往里凑,最后里外不是人。”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道理我都懂,可那是我儿子啊。
“那……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她不尊重我?看着我儿子跟着她吃苦?”
老李笑了,笑得有点神秘。
“我送你八个字,你记住了,啥事没有。”
“哪八个字?”我急切地问。
老李凑到我耳边,一字一顿地说:
“关—我—屁—事,关—你—屁—事。”
我愣住了。
这……这也太粗俗了吧?
老李看我一脸震惊,哈哈大笑。
“你别觉得难听,理儿就是这个理儿。”
“你想想,他们小两口的事,不管是好是坏,说到底,关我们屁事?那是他们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要过的。”
“反过来,我们自己的生活,怎么过,怎么开心,关他们屁事?我们辛苦了一辈子,凭什么老了还要围着他们转,看他们脸色?”
“‘关我屁事’,是让你放下控制欲,别去掺和。”
“‘关你屁事’,是让你建立边界感,别让他们来干涉你的生活。”
“你把这八个字想明白了,就豁然开朗了。”
那天,老李的话,像一把锤子,在我脑子里敲了又敲。
关我屁事,关你屁事。
我反复念叨着这八个字,一开始觉得别扭,后来,咂摸出点味道来。
是啊。
林薇喜欢简约风,关我屁事?那是她的家,她爱怎么装就怎么装。
她不爱做饭,爱点外卖,关我屁事?那是她的胃,她自己不心疼,我心疼个什么劲儿?
她拿我的保温桶喂猫,是不尊重我。但根源在哪儿?在我非要上赶着去送饭。我不去送,不就没这事了吗?
我跟老张想去哪儿旅游,想买什么衣服,想几点吃饭,几点睡觉,关他们屁事?
我凭什么要因为他们,委屈自己?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没有想儿子和儿媳妇的事。
我想的是,我那件压箱底的旗袍,是不是该拿出来烫烫,明天跟老李她们去公园走秀。
我想的是,楼下新开的那个足疗店,明天要不要跟老张去办个卡。
我想的是,我的退休金,是不是够我报个老年大学的书法班。
我的世界,一下子开阔了。
从那天起,我变了。
我不再给他们送饭了。
我的保温桶,用来装我自己煲的养生茶,每天提着去公园。
我删掉了手机里所有关于“科学育儿”“婆媳关系”的文章。
我开始追剧,看那些家长里短的电视剧,一边看一边嗑瓜子,看到气人的地方就骂两句,特解压。
我把之前给他们买水晶灯的钱,给自己和老张报了个去云南的七日游。
出发前,我给张弛发了个微信,告诉他我们要出去玩了,一个星期不回来。
张弛很快回了电话,语气里有点惊讶。
“妈,你们怎么突然想出去玩了?”
“什么叫突然?我跟你爸早就想去了。”我语气轻松,“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收拾行李了。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
说完,我干脆地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我能想象到张弛错愕的表情。
我心里,竟然有点暗爽。
云南很美。
我跟老张,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我们拍了很多照片,我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笑得比花还灿烂。
我把照片发在朋友圈,屏蔽了所有的亲戚,只对我的那些老姐妹开放。
一个星期,我一个电话都没给张弛打。
他倒是打了两个过来,问我们玩得怎么样,钱够不够。
我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挺好的,不用担心,钱够。”
多一个字都没有。
旅行回来,我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小区里的人见了我都说,淑兰姐,你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越活越年轻了。
我笑着说,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就是想开了。
周末,张弛和林薇破天荒地主动回来看我们了。
林薇手里提着一堆东西,有云南的鲜花饼,还有给我和老张买的按摩仪。
她脸上带着笑,虽然还是有点客气,但比以前真诚了许多。
“妈,爸,你们玩得开心吗?”
“开心,怎么不开心。”我接过东西,随手放在一边,“你们吃饭了吗?没吃我给你们下碗面。”
我没提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也没问他们有没有按时吃饭。
就好像,他们只是普通的客人。
林薇似乎有点不适应。
吃饭的时候,她几次想开口,都被我云淡风轻地岔开了话题。
我跟他们聊我旅行的见闻,聊我新学的太极拳,聊隔壁王大妈家的狗又生了一窝小崽子。
就是不聊他们的生活。
张弛终于忍不住了。
“妈,你……最近怎么都不关心我们了?”
我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悠悠地吃着。
“你们都是大人了,有自己的生活,需要我关心什么?”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媳妇比我能干,比我有文化,她能照顾好你。”
我说的是实话,但听在他们耳朵里,可能有点讽刺。
张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林薇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面条,没说话。
那顿饭,吃得有点沉闷。
他们走后,老张给我竖了个大拇指。
“淑兰,你这招高。”
我白了他一眼,“什么招不招的,我是真的想开了。”
我是真的想开了。
把他们当成独立的个体,把我自己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
我们之间,是亲人,但不是彼此生活的全部。
这种感觉,很奇妙。
一开始有点空落落的,像是心里缺了一块。
但慢慢地,那块空白被我自己的生活填满了。
我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自己的爱好,自己的时间表。
我不再每天盯着手机,等儿子的电话。
我不再每天琢磨,他们小两口今天吃了什么,有没有吵架。
我的世界,不再只有“儿子”和“儿媳妇”这两个关键词。
又过了几个月,林薇怀孕了。
这个消息,是张弛在电话里告诉我的,语气里满是喜悦和期待。
要是搁以前,我肯定已经炸了。
我会立刻冲到他们家,开始我的“婆婆总动员”。
我会列出一大堆孕妇禁忌,买回一堆营养品,把我当年怀孕的经验,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但现在,我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
“恭喜你们啊。”
电话那头的张弛,显然没想到我是这个反应。
他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妈,你……不高兴吗?”
“高兴啊,怎么不高兴。我要当奶奶了,这是大好事。”我笑着说,“你们自己多注意点,小薇想吃什么就让她吃,别亏着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开口。”
重点是最后那句,“需要我帮忙,就开口”。
你不开口,我就当不知道。
张弛似乎还没适应我的新模式。
“妈,那……你周末要不要过来一下?我们想跟你商量点事。”
“行啊。”我答应得很爽快。
周末,我去了他们家。
一进门,就看到茶几上摆着一堆育儿书和母婴用品的宣传册。
林薇穿着宽松的孕妇裙,气色不错。
看到我,她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笑。
“阿姨,你来了。”
“都快当妈的人了,还叫阿姨呢?”我故意板起脸。
林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一红,小声叫了句:“妈。”
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叫我“妈”。
我心里,暖了一下。
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坐吧,站着干嘛,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他们要跟我商量的,无非就是孩子出生后的事。
是请月嫂,还是让我来照顾。
张弛的意思,是想让我来。
“妈,你有经验,月嫂哪有自家人尽心。”
林薇没说话,但看得出来,她并不情愿。
我看着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怕我,怕我把她当年的那些“老古董”经验,用在她的孩子身上。
我笑了笑,把问题抛给了林薇。
“小薇,你的意思呢?这孩子是你生,月子是你坐,你是总指挥,我们都听你的。”
林薇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我。
“我……我觉得,还是请月嫂吧。专业一点。”她小声说,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
张弛急了,“请什么月嫂!又贵又不靠谱!新闻上那么多虐待婴儿的……”
“行了!”我打断他,“就按小薇说的办。钱不够,我跟你爸这儿还有点积蓄。”
我转向林薇,语气温和但坚定。
“小薇,妈知道你的顾虑。你是新时代女性,讲究科学育儿,妈支持你。这孩子,是你的,也是我们张家的。但首先,是你的。你想怎么养,就怎么养。妈只有一个原则,就是你们小两口好好的,孩子健健康康的。”
“至于我,”我顿了顿,继续说,“我年纪大了,精力也跟不上了。伺候月子是个体力活,我怕我干不好,反而给你们添乱。你们请了月嫂,我呢,就负责过来搭把手,给你们做做饭,或者你们不想我做,我就过来看看孙子,抱一抱,就心满意足了。”
我的这番话,说得张弛和林薇都愣住了。
尤其是林薇,她眼圈有点红。
她大概从来没想过,我会这么通情达理。
她以为,这又将是一场艰苦的拉锯战。
“妈……”她开口,声音有点哽咽,“谢谢你。”
我摆摆手,“谢什么,一家人。”
从他们家出来,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老张在楼下等我,看我一脸轻松,就知道谈妥了。
“怎么样?还是你来带?”
“不带。”我摇头,“他们请月嫂。”
老张有点意外,“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挽住他的胳膊,往前走,“‘关我屁事’,忘了?那是她的孩子,她的人生,我掺和什么?我啊,就等着当个清闲的奶奶,有空就去逗逗孙子,没空就跟你去跳广场舞。这日子,多美。”
老张看着我,笑了。
“你啊,真是想通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林薇生了个大胖小子,七斤八两。
我当奶奶了。
在医院里,我隔着玻璃,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东西,心都化了。
但我忍住了冲进去抱他的冲动。
我只是默默地守在外面,等护士把他抱出来。
林薇的月子,是月嫂照顾的。
我每天过去一趟,送点我煲的汤。
送过去,我就走,绝不多待。
月嫂怎么给孩子洗澡,怎么喂奶,我一概不看,不问,不评价。
林薇有时候会主动问我,“妈,你看,他脸上起了点红疹子,要不要紧?”
我凑过去看看,说:“小孩子皮肤嫩,正常。不放心就问问医生。我那时候,就给他抹点香油。”
我只提供我的经验,但不强求她采纳。
她听了,点点头,最后还是用了医生开的药膏。
我也不生气。
挺好。
出了月子,月嫂走了。
小两口开始了自己的鸡飞狗跳。
半夜孩子哭,两个人轮流抱。
喂奶,换尿布,手忙脚乱。
张弛好几次在电话里跟我诉苦,说带孩子太累了。
“妈,要不……你还是过来帮帮我们吧?”
我沉吟了一下,说:“我过去可以,但你们得给我开工资。”
张弛愣了,“妈,你说什么呢?”
“我没开玩笑。”我很认真,“我过去帮你们带孩子,就不是享清福的奶奶了,是保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是婆媳。你们给我开工资,我干活也干得理直气壮。小薇呢,使唤我这个‘带薪保姆’,也使唤得心安理得。这样,对大家都好。”
“而且,”我补充道,“我只负责白天,晚上我得回家睡觉。周末我得休息,我还要跟我那些老姐妹去活动呢。”
张弛在电话那头,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知道,我的这个提议,有点惊世骇俗。
但他跟林薇商量了之后,居然同意了。
他们每个月给我五千块钱。
不多,但这是一个态度。
于是,我开始了我的“带薪保姆”生涯。
我每天早上九点到他们家,下午五点准时走人。
我负责孩子的吃喝拉撒,也顺手把家里的卫生搞了。
林薇下班回来,看到的是一个干净的家,和一个被喂得饱饱的、开开心心的宝宝。
她对我,越来越客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敬意。
有时候,她会提前下班,跟我聊聊天。
聊她的工作,聊她的烦恼。
我们之间,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婆媳,更像是……忘年交?
有一次,她给我买了一件羊绒衫,很贵的牌子。
“妈,天冷了,你穿这个暖和。”
我摸着那柔软的料子,心里热乎乎的。
我说:“你这孩子,又乱花钱。”
嘴上这么说,第二天我就穿上了。
我跟张弛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
他不再觉得我是在“作”,而是真正理解了我的想法。
他看到了一个快乐的、有自己生活的母亲。
他也看到了一个因为我的“放手”而变得越来越和谐的小家庭。
有一次,我们一家三口,哦不,四口,一起去逛公园。
张弛推着婴儿车,林薇挽着我的胳膊。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林薇忽然说:“妈,我以前……挺不懂事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都过去了。你没错,我也没错。就是站的位置不一样。”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光。
“妈,你真酷。”
我笑了。
酷?
我一个老太太,懂什么酷不酷的。
我只是,终于学会了那八个字。
“关我屁事,关你屁事。”
这八个字,不是冷漠,不是绝情。
它是一种智慧,一种界限,一种对彼此的尊重。
它让我明白,爱,不是控制,而是放手。
爱,不是掺和,而是成全。
它让我从一个焦虑、怨怼的婆婆,变成了一个快乐、自由的老太太。
它也让我的儿子和儿媳妇,从一对被过度关注的夫妻,成长为一对能够独当一面的父母。
前几天,老李又来找我打太极。
她看我红光满面的样子,打趣道:“看吧,我说的没错吧,那八个字,是灵丹妙药。”
我笑着点头。
是啊,是灵丹妙药。
所以,我想把这八个字,送给天底下所有和我一样,曾经或正在为婆媳关系而烦恼的公公婆婆们。
当你的儿媳妇不尊重你时,不要吵,不要闹,更不要想着去“斗争”。
你就安安静静地退后一步,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然后,在心里默念那八个字:
关我屁事,关你屁事。
你会发现,天,一下子就晴了。
你的生活,会变得无比开阔。
而他们,在经历了必要的风雨之后,也会真正地成长起来。
到时候,他们会回头,看到那个站在不远处,面带微笑,活得精彩又漂亮的你。
他们会从心底里,给你一份真正的尊重和爱。
相信我。
啥事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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