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周,像一场短暂却漫长的潮汐,公公婆婆的到来是涨潮,将我习以为常的、精准如仪的生活搅得一片浑浊;而他们的离去是退潮,迅速且无声,只在我和陈哲之间留下一片湿漉漉的、再也晒不干的沙地。
很多年后,当我再次整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抽屉,看到那件被我用防尘袋精心包裹,却一次也未曾穿过的羊绒衫时,那两周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欲言又止的沉默,都清晰得如同昨日。我与陈哲的婚姻,从那时起,便从一本收支平衡的账本,变成了一笔永远无法清算的糊涂账。
我们曾以为,那种精确到分的AA制,是现代婚姻最理性的基石,能规避掉所有因金钱而起的纷争。
直到生活用最温情也最残忍的方式告诉我,家,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被计算器衡量的东西。故事,要从陈哲那个兴冲冲的电话说起。
第1章 账本上的家
“晚晚,我爸妈下周过来住一阵子,你这边方便吗?”
陈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轻快。彼时我正在核对公司上半年的财务报表,密密麻麻的数字在我眼前跳跃,每一个小数点都代表着一分一毫的精准。这种精准,不仅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生活。
我和陈哲,从恋爱到结婚,始终奉行着严格的AA制。我们的婚房,首付各半,房贷一人一半,每月准时打到联名账户。家里的水电燃气网费,月底出账单后,他会用计算器精确除以二,然后通过手机银行转给我属于我的那一半。甚至连超市购物,我们都习惯性地分开结账,除非是买酱油、盐这类绝对的公共用品,才会由一人先垫付,然后记在手机备忘录里,月底一并结算。
这个备忘录,被陈哲戏称为我们的“家庭账本”,记录着我们婚姻里为数不多的“糊涂账”。
外人听来或许觉得冷漠得不可思议,但我和陈哲却乐在其中。我们都是从普通家庭奋斗出来的,对财务独立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我们坚信,清晰的账目是婚姻稳固的基石,能避免掉世间大多数夫妻的争吵。我们的家,就像我手里的这张报表,一切都有迹可循,清晰明了。
“叔叔阿姨要来?当然方便,他们想住多久都行。”我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下来。于情于理,这套房子陈哲也有一半的所有权,我没有资格拒绝他的父母。更何况,逢年过节回他老家,公婆待我一直客气周到,我心里是感激的。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通情达理。”陈哲很高兴,“他们大概住两三周吧,老家天热,过来避避暑。”
挂了电话,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严丝合缝的数字,心里却第一次生出一种莫名的、无法量化的混乱感。两个习惯了“大锅饭”生活的老人,要住进我们这个连一瓶可乐都要算清归属的“AA制”家庭,这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我甩了甩头,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不过是生活习惯的短暂碰撞,多些包容和耐心就好。
周末,我特意去超市进行了一次“公共采购”。考虑到公婆的口味,我买了新鲜的排骨、五花肉、当季的蔬菜,还有他们爱吃的水果。结账时,看着长长的购物小票,我习惯性地拍了张照片,准备发给陈哲。但在发送前的一秒,我犹豫了,最终还是默默地将照片删掉,自己付了全款。
我想,这应该算是我作为儿媳,对长辈到来的一种欢迎仪式,没必要记在“家庭账本”上。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打破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规则。
陈哲下班回来,看到冰箱被塞得满满当当,有些惊讶:“买这么多东西?咱们俩也吃不完啊。”
“叔叔阿姨快来了,我提前准备一下。”我一边将蔬菜放进保鲜层,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
“哦,”他点点头,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递给我,“这钱算我的,爸妈主要是我请来的,不能让你破费。”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疼,但很别扭。我笑了笑,把他的手推了回去:“不用了,陈哲。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难道叔叔阿姨来了,我这个儿媳妇连买菜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我的语气带着一丝玩笑,陈哲没再坚持,只是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规矩不能乱。”
“这次就当是特殊情况吧。”我关上冰箱门,也关上了这个话题。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听着身边陈哲均匀的呼吸声,却久久无法入睡。我看着天花板,仿佛能看到我们家被一根无形的线从中间剖开,左边是他的,右边是我的。这条线一直清晰可见,我们小心翼翼地在各自的领地里生活,相安无事。而现在,公婆的到来,就像两股温暖的、不可控的水流,即将漫过这条界线。我不知道,这水流,最终会模糊掉这条线,还是会因为无法逾越而激起浪花。
第2章 不速之客的暖意
周二下午,我特意请了半天假,和陈哲一起去机场接他父母。
远远地,就看见两个老人推着行李车,在人群中张望着。婆婆张桂芬穿着一件碎花衬衫,有些褪色,但洗得干干净净。公公陈建国则是一身蓝色的确良短袖,背挺得笔直,神情里带着一丝初到大城市的拘谨和好奇。
他们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老旧的帆布箱子,但手里却拎着大大小小七八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爸,妈!”陈哲快步迎上去,接过了行李车。
“晚晚也来了,还特意请假,快别这么客气。”婆婆一见到我,立刻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我的手,掌心温暖又粗糙。
回家的路上,婆婆献宝似的打开那些布袋子给我看。“这是咱家自己种的花生,炒着吃可香了。这是我晒的干豆角,炖肉最好。还有这小米,是你爸托人从亲戚那儿弄来的,熬粥养胃……”
一股朴实的、混合着泥土和阳光味道的气息瞬间充满了整个车厢。我看着那些被精心包裹的土特产,心里暖暖的。我知道,这是老人家能给出的、最实在的情意。
“妈,你们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这儿什么都买得到。”陈哲一边开车一边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买的哪有自家种的好,没打农药。”公公陈建国言简意赅地补充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到了家,我领着公婆去早已收拾好的次卧。床单被套都是我新换的,阳光晒过,散发着清新的味道。
“哎哟,太干净了,跟宾馆一样。”婆婆环顾着房间,有些手足无措,“晚晚,真是辛苦你了。”
“妈,您说的哪里话,应该的。”
安顿好行李,婆婆立刻就展现出了一个母亲的本能。她系上我提前准备好的围裙,像一位巡视领地的将军,在厨房里转了一圈,然后熟练地打开冰箱。当她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食材时,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晚晚真会持家,买了这么多菜。晚上我来做,给你们露一手。”
我本想说我来,但看着她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便笑着把厨房的主导权交了出去。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熟悉的、充满烟火气的声响——切菜的笃笃声,油下锅的滋啦声,抽油烟机的轰鸣声。这声音,和我平时与陈哲在家时那种安静到极致的氛围截然不同。我们俩吃饭,要么是点外卖,要么就是做最简单的快手菜,厨房总是冷冷清清的。
那天晚上的饭菜异常丰盛。红烧排骨、干豆角炖肉、清炒时蔬,还有一大锅小米粥。婆婆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嘴里念叨着:“晚晚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工作累,得补补。”
陈哲也吃得很高兴,他说很久没吃到妈妈做的菜了。
公公话不多,但看得出心情很好,还小酌了一杯。饭桌上,暖黄的灯光照着,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我第一次在这个房子里,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家”的、具体而温暖的氛围。
饭后,我准备去洗碗,被婆婆一把拦住:“放着我来,你看了一天电脑,眼睛该歇歇了。”
陈哲也说:“妈,让她洗吧,我们家都是轮流洗碗的。”
“什么轮流不轮流的,”婆婆把我和陈哲一起往客厅推,“你们年轻人上了一天班,累了,去看电视。这点活儿我干就行。”
拗不过她,我和陈哲只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那么温馨。
陈哲靠在沙发上,满足地叹了口气:“还是我妈来了好,家里终于有点人气了。”
我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婆婆的热情和“包办”,像一股强大的暖流,瞬间就冲垮了我们之前建立的“轮流制”、“分摊制”的规则。这暖意让人舒适,但也让我隐隐感到,我们那个建立在精确计算上的“家”,正在被一种更古老、更模糊,也更强大的逻辑所覆盖。
临睡前,我去厨房倒水,看到婆婆正在整理我们家的冰箱。她把我买的那些精美包装的有机蔬菜拿出来,用保鲜袋分装好,又把陈哲买的那些进口牛奶、酸奶往里挪了挪,给她的那些土特产腾出地方。
她一边整理一边小声嘀咕:“这冰箱一半空着,一半塞这么满,看着真别扭……”
我站在厨房门口,没有出声。我们家的冰箱,左边是我的,右边是陈哲的,这是我们入住第一天就定下的规矩。我的区域总是塞满了各种蔬菜、水果和酸奶,而陈哲的区域,则大多是啤酒、可乐和一些速冻食品。我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泾渭分明。
而婆婆,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用她最朴素的整理欲,第一次“打乱”了我们的秩序。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被我们严格遵守的“家庭账本”,可能要迎来它的第一笔“坏账”了。
第3章 第一笔“坏账”
真正的冲突,是在第三天爆发的,导火索是去超市采购。
家里的存货吃得差不多了,婆婆一大早就念叨着要去菜市场,说超市的菜不新鲜。我劝她小区门口的生鲜超市就很方便,她这才作罢。
吃过早饭,婆婆兴致勃勃地挎上她的布袋子,准备出门。
“妈,我陪您去吧。”我说。
“我也去。”陈哲也站了起来。
于是,我们一家四口,浩浩荡荡地走向了超市。这是我们婚后,第一次这样“全家出动”去购物,感觉有些新奇。
进了超市,婆婆就像鱼儿进了水,推着购物车,在各个货架间穿梭。她对价格极其敏感,拿起一盒鸡蛋要对比半天,看到打折的蔬菜会两眼放光。她一边选,一边念叨:“这西红柿比咱们老家贵了一倍多。”“这肉还行,新鲜。”
我和陈哲跟在后面,看着购物车里的东西越堆越多。婆婆不仅买了当天的菜,还囤积了不少米面粮油,她说看到打折不买就觉得亏了。
结账的时候,问题来了。
收银员扫完码,报出一个数字:“总共三百六十八块五。”
我正要拿出手机付款,陈哲却先一步开了口,他对收银员说:“麻烦您分开结一下。”
说着,他开始熟练地将购物车里的东西往外拿,一边拿一边对我说:“晚晚,这盒牛奶是你的,酸奶也是。这个牙膏是你那个牌子的。哦,还有这包薯片……”
他的动作自然而流畅,显然是习以为常。
收银员有些错愕地看着我们,后面排队的人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感觉那些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在我的背上。
公公婆婆更是完全愣住了,他们看看陈哲,又看看我,满脸都是不解。
“陈哲,你这是干什么?”婆婆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和责备。
“妈,没事,我们平时都这样。”陈哲头也不抬地解释着,试图将属于我的那几样东西分出来。
“什么叫平时都这样?一家人买个菜,还分你的我的?”婆婆的嗓门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引来了更多人的侧目。
我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上前拉住陈哲的胳膊,压低声音说:“陈哲,别分了,今天我来付吧,算公共的。”
“这怎么行?说好了的,日常用品各自负责。”陈哲很坚持,他抬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你怎么能破坏规矩”的执拗。
“阿哲!”一直沉默的公公陈建国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有分量,“像什么样子!让外人看笑话吗?赶紧把钱付了!”
父亲的威严让陈哲的动作停住了。他有些委屈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他爸妈,最终还是没再坚持,拿出手机,不情不愿地付了全款。
回家的路上,气氛尴尬到了冰点。
婆婆一路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公公则走在最前面,脚步迈得很大,像是在生闷气。
我提着购物袋,感觉手里的塑料袋勒得我手心生疼。我能理解陈哲,他不是小气,他只是在维护我们共同建立的“规则”。但在他父母眼中,这种“规则”无疑是冷漠和生分的代名词,是对“家”这个概念的巨大冒犯。
回到家,婆婆把菜往厨房一放,就拉着陈哲进了房间。我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她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你们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夫妻俩还分得这么清?”
“……这哪是过日子,这是合租搭伙!”
“……晚晚是个好孩子,你不能这么对她,太伤人心了!”
陈哲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似乎在努力解释着什么“现代观念”、“财务独立”。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如坐针毡。公公则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因为那张三百多块钱的购物小票,而变得凝重起来。
过了很久,陈哲从房间里出来,脸色很难看。他走到我身边坐下,低声说:“晚晚,对不起,我妈她……她老思想,理解不了。”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婆婆错了吗?她只是遵循着最传统、最朴素的家庭观念。是陈哲错了吗?他只是在恪守我们俩的约定。是我错了吗?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打破规则,自己支付了第一次的买菜钱,给了他们一个错误的期待。
“以后……爸妈在的时候,咱们就先别分那么清了,行吗?”陈哲看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商量和妥协。
“嗯。”我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婆婆没做饭,说自己不舒服,早早就回房躺下了。我做了简单的三菜一汤,大家也都吃得食不知味。饭桌上,没有人再提超市发生的事,但那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入夜,我躺在床上,第一次对我和陈哲建立的这种婚姻模式产生了怀疑。我们引以为傲的“清晰”和“理性”,在充满人情味的亲情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甚至有些可笑。
那个“家庭账本”,第一次记录下了一笔无法用数字衡量的“坏账”。而我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4章 那件羊绒衫
超市的风波过后,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婆婆不再像刚来时那样热情高涨,虽然依旧忙碌于厨房,但话明显少了很多。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同情,又像是心疼。
陈哲为了缓和关系,主动承担了所有“公共采购”的费用,并且不再提“分开算”的事情。然而,这种刻意的“不分彼此”,反而让整个家都笼罩在一种不自然的氛围里。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
那天天气很好,婆婆心情似乎也不错,提议我们一起去逛商场,说想给老家的亲戚带点东西。
我欣然同意,想着正好可以陪她散散心。
在商场里,婆婆的注意力很快被一家女装店吸引了。她拉着我走进去,目光落在了一件淡紫色的羊绒衫上。
“晚晚,你皮肤白,穿这个颜色肯定好看。”她拿起那件羊...绒衫,在我身上比划着。
那件羊绒衫质地柔软,款式大方,确实很漂亮。我笑了笑说:“妈,挺好看的,但是太贵了。”我看了一眼吊牌,四位数的价格让我咋舌。
“贵才好,料子舒服。”婆婆却很坚持,她不由分说地把衣服塞给我,“去试试,快去。”
拗不过她,我只好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穿上身后,镜子里的我显得温柔了许多。我走出去给婆婆看,她立刻眉开眼笑,连声说:“好看,真好看,就买这件了。”
“妈,真不用,我平时穿不上这么好的衣服。”我连忙推辞。
“怎么穿不上?过年回家穿,见亲戚多有面子。”婆婆说着,就从自己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东西。她打开手帕,里面是厚厚一沓现金。
看到那沓钱,我的心猛地一沉。我知道,这是她和公公攒了很久的养老钱,平时连买把青菜都要计较半天,现在却要为我买一件如此昂贵的衣服。
“妈,这钱您快收好,我不能要。”我急了。
“给你买的,你就拿着。”婆婆把钱硬往服务员手里塞。
就在我们推搡之际,一直跟在后面的陈哲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衣服的价格,皱了皱眉,然后对他妈说:“妈,您别买了,晚晚的衣服够穿了。再说,这件也不适合她,她上班都是穿正装。”
婆婆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我给我儿媳妇买件衣服,你掺和什么?合不合适,我比你懂。”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哲试图解释,“我是觉得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晚晚她自己有钱,她想买什么自己会买的。”
陈哲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婆婆所有的热情。她拿着钱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她看着陈哲,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不解。
“好,好……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她喃喃地说着,慢慢地把钱收了回去,重新用手帕包好,放回布包里。那个动作,缓慢而沉重,像是在包裹一件破碎的心事。
最后,那件羊绒衫还是没买成。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比上一次还要压抑。婆婆靠着窗,一言不发地看着外面,我甚至能看到她鬓角新增的几根白发。
这件事,也成了我和陈哲之间一次激烈争吵的导火索。
晚上,等公婆都睡下后,陈哲来到我房间,他似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跟我解释。
“晚晚,今天下午的事,你别往心里去。我妈就是那样,花钱大手大脚,我爸辛苦一辈子攒点钱不容易。”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心里积压了多日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陈哲,你觉得妈是真的在乎那件衣服吗?她在乎的是那份心意!她想对我好,想弥补她心里觉得对我的亏欠,你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
“什么亏欠?我们过得不是挺好的吗?”陈哲一脸茫然。
“好?哪里好?”我自嘲地笑了,“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账算得清清楚楚,心却离得越来越远。都看出来了,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的吗?这是最适合我们的方式。”陈哲的语气也硬了起来,“我这么努力地维持这个家的秩序,有错吗?”
“秩序?为了你那点可笑的秩序,你伤害了,也伤害了我!”
“我怎么伤害你了?”
“你没感觉到吗?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受了你天大委屈的可怜虫!你让我怎么面对她?”我的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
陈哲沉默了,他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最终停下来,看着我说:“晚晚,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冷血,特别不近人情?”
我没有回答。
他叹了口气,坐在我对面,第一次跟我说起了他的过去。那是一段我从未触碰过的,关于他家庭的记忆。
“我上初中的时候,我爸跟人合伙做生意,被人骗了,赔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那几年,我们家过得特别苦。我妈为了几毛钱,可以跟菜贩子吵半天。家里但凡有点好吃的,她都留给我和我爸。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妈手都冻裂了,我爸想给她买一副手套,我妈死活不要,说钱要留着给我交学费。”
陈哲的声音很低沉,眼眶有些发红。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以后一定要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害怕过那种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日子。我之所以坚持AA制,不是不爱你,也不是不信任你,我是害怕……我害怕我们之间因为钱产生任何纠纷,害怕重蹈我爸妈的覆辙。我觉得,只要钱算清了,感情就纯粹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陈哲说这些。我看着他,这个平时理性得近乎冷酷的男人,此刻脸上却写满了脆弱和不安。我忽然明白了他对金钱那近乎偏执的掌控欲背后,深藏着怎样的童年创伤和不安全感。那些年被贫穷追赶的恐惧,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变成了他为人处世的准则。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我伸出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陈哲,我理解你。但是……家不是公司,家人的感情,是没法用账本去计算的。”
他反手握住我,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我们之间的坚冰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但那件被留在商场里的淡紫色羊绒衫,却像一个隐喻,始终横亘在我们和公婆之间。它提醒着我们,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很难再弥补。
第5章 周静的咖啡馆
和陈哲深夜长谈后,我们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一些,但他骨子里的观念并未改变,只是在父母面前,他学会了更高级的“伪装”。而这种伪装,让我觉得比之前的泾渭分明更加疲惫。
家里的气氛依旧沉闷。婆婆不再提买东西的事,也很少主动和我聊天。她只是默默地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保姆。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难受。
终于,在一个工作日的午休时间,我再也忍不住,约了我的闺蜜周静出来。
我们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周静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性格爽朗,看问题一针见血。
我把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从超市结账到羊绒衫风波,原原本本地跟她讲了一遍。讲到最后,我自己都觉得荒唐又心酸。
周静端着咖啡,静静地听我说完,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晚啊林晚,我早就跟你说过,陈哲这种男人,适合当同事,适合当合伙人,就是不适合当老公。你当初怎么就一头栽进去了?”
“他……也有他的优点。”我小声地为陈哲辩解,“他努力,上进,生活习惯好,而且……他有他的苦衷。”我把陈哲跟我说的关于他家庭的往事也告诉了周静。
周静听完,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得了吧,谁家还没点破事儿?童年有阴影,不是他现在把你当合租室友的理由。他这不是理性,是自私,是把自己的不安全感,转嫁到了你的身上,让你陪着他一起过这种毫无人情味的日子。”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一直试图用“理解”和“包容”去粉饰的现实。
“可是……我们结婚前就说好了AA制的,我也同意了。”我有些底气不足。
“你同意?你那是被他洗脑了!”周静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以为的AA制,是人格独立,财务自由。他执行的AA制,是情感隔离,责任分明。一瓶酱油都要算清楚,这叫过日子吗?这叫精准扶贫,你扶他,他扶你!”
“精准扶贫”四个字,让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笑着笑着,眼圈却红了。
周静看我这样,放缓了语气,握住我的手:“晚晚,我问你,你跟他在一起,快乐吗?你有没有感觉到被爱,被呵护?”
我愣住了。
快乐吗?我们之间很少有争吵,生活平静如水,但这平静之下,似乎也缺少了激情和惊喜。被爱吗?陈哲会记得我的生日,会给我买礼物,但买完之后,他会半开玩笑地说:“这个礼物价值一千三百块,下次你回礼的时候,标准可不能低于这个数哦。”他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给我买药,煮粥,但事后,他会把药费的账单发给我。
这些瞬间堆积起来,让我无法清晰地回答周静的问题。
“你看,你犹豫了。”周静一针见血,“真正幸福的女人,回答这个问题是不需要思考的。爱是藏不住的,是渗透在柴米油盐里的。是你加班晚归时他留的一盏灯,是你随口说了一句想吃什么,第二天冰箱里就出现了那个食材。爱不是一本账本,不是一场等价交换。”
我低着头,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咖啡的苦涩顺着喉咙一直蔓延到心里。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迷茫地问。
“还能怎么办?他爸妈这次来,简直就是一次婚姻的‘现场审计’。老人家用最朴素的价值观,帮你把你们婚姻里的‘烂账’全都翻出来了。”周静说,“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你,也让陈哲,重新审视你们关系的机会。”
“可是他……好像并不觉得有问题。”
“他当然不觉得有问题,因为他是这套规则的制定者和受益者。他享受了婚姻带来的稳定和陪伴,却不用承担传统婚姻里丈夫应该承担的经济和情感责任。”周静顿了顿,看着我,认真地说,“林晚,问题在你。你一直在退让,在妥协。从你第一次同意这种奇葩的AA制开始,你就默许了他对你的情感剥削。你婆婆都比你看得清楚,她心疼你,不是因为你穷,买不起羊绒衫,而是因为她儿子没有把你当成一个需要被疼爱的妻子,而只是一个需要分摊生活成本的伙伴。”
周静的话,字字诛心。
我一直以为,我的通情达理,我的不计较,是维持我们婚姻稳定的法宝。现在看来,或许正是我的这种“懂事”,才让陈哲心安理得地将我们的婚姻,经营成了一家“夫妻有限责任公司”。
“回去跟他好好谈一次。”周静最后说,“不是争吵,是沟通。告诉他你的真实感受,告诉他你想要的婚姻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他愿意为你改变,那你们还有希望。如果他仍然坚持他的那套‘账本理论’,那你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你是不是要跟一个计算器过一辈子。”
从咖啡馆出来,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第一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孤独。
周静说得对,公婆的到来,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婚姻最真实、也最不堪的一面。而我,不能再假装看不见了。
第6章 无声的晚餐
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跟陈哲进行那场“周静式”的深度沟通,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以一种我完全没想到的方式,悄然而至。
事情发生在他父母来的第十二天,一个周六的下午。
那天公公说他有点胸闷,不太舒服。陈哲很紧张,立刻带着他去了附近的社区医院。我因为手头有个紧急的工作项目要处理,就留在了家里。
婆婆在厨房里忙着熬汤,是她最拿手的排骨玉米汤。小火慢炖,浓郁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我处理完工作,去客厅喝水,看到婆婆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却在发呆,眼神空洞地望着电视机。
“妈,怎么了?累了就歇会儿吧。”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婆婆像是被我的声音惊醒,回过神来,勉强对我笑了笑:“没事,就是在想你爸的身体。”
“别担心,陈哲陪着呢,社区医院的王医生人很好,应该就是天热有点中暑。”我安慰她。
婆婆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晚晚,你们……是不是连看病的钱,也要分开算?”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只能含糊地回答:“没有,医药费这些,我们一般都算公共开支。”
婆婆听了,并没有释然,反而眼神更加黯淡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轻声说:“我今天下午,都听到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
“陈哲给他爸打电话,说让他放心,这次看病的钱,他会先垫上,回头再……再找你算。”婆婆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说,这是你们的规矩。”
我瞬间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我怎么也想不到,陈哲竟然会跟公公说这样的话!他是在解释?还是在炫耀他那套引以为傲的“规则”?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任何解释,在婆婆亲耳听到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晚晚,是妈对不住你。”婆婆忽然抬起头,拉住我的手,眼眶红了,“把你好好的一个姑娘,交给我儿子,却让你受这种委p屈。我们老两口,给你添麻烦了。”
“妈,您别这么说,不是您的错……”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她描述我和陈哲之间这种畸形的关系。我甚至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那天下午剩下的时间,我和婆婆相对无言,客厅里只剩下汤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一声一声,像是沉闷的心跳。
傍晚,陈哲和公公回来了。检查结果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点血压高,医生开了些药,嘱咐多休息。
陈哲一进门,就兴冲冲地宣布:“爸妈,晚晚,爸没事!”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的兴奋。屋子里的气氛,沉重得像一块铁。
公公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婆婆站起身,默默地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餐。
陈哲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走到我身边,低声问:“怎么了?我妈又不高兴了?”
我看着他,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冰冷的眼神。我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也走进了厨房,帮婆婆端菜。
那天的晚餐,丰盛依旧,那锅排骨汤炖得尤其软烂香浓。
但整个过程,却安静得可怕。
四个人围坐在餐桌旁,没有人说话,只有碗筷偶尔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公公埋头吃饭,一口菜都不夹。婆婆给我和陈哲盛了汤,自己却一口没喝。陈哲几次想开口打破沉默,但话到嘴边,又被这凝重的气氛压了回去。
我喝着碗里的汤,那曾经让我感到温暖无比的汤,此刻却觉得味同嚼蜡。我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东西,正在我们之间崩塌。
这不是一场激烈的争吵,没有指责,没有哭闹,但这种无声的压抑,却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人窒息。
这顿饭,成了我在这个家里吃过的,最漫长,也最痛苦的一顿饭。
饭后,婆婆依旧默默地收拾碗筷。我站起身想帮忙,她摆了摆手,示意我不用。她走进厨房,关上了门,将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厨房门,心里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结束了。
第7章 两周的句点
那顿无声的晚餐,像一个休止符,强行终止了家里一切伪装的和谐。
第二天是周日,我醒得很早。走出房间,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红色的信封。
我走过去,信封没有封口,里面露出一沓人民币的一角。我愣住了,心里涌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这时,公婆的房门开了。他们已经穿戴整齐,连行李箱都放在了门口。
“叔叔,阿姨,你们这是……”我惊愕地问。
“晚晚,我们准备回去了。”公公的声音很平静,但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决。
“回去?怎么这么突然?不是说好要住三周的吗?”我急了,看向一旁的婆婆。
婆婆的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一夜未眠。她避开我的目光,低声说:“家里还有点事,你爸不放心。”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那……那这钱是?”我指着茶几上的信封。
“这是我们这半个月的生活费。”公公说,“我们不能白吃白住你们的。这里有两千块,应该够了。我们也不知道你们这儿的菜价,不够的话……不够的话就算了。”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心上。他们用这种最直接,也最伤人的方式,表达了他们的态度——他们不愿意再占我们这个“AA制”家庭的一点便宜。
“叔叔,这钱我们不能要!”我连忙把信封推回去,“你们是长辈,是陈哲的爸妈,我们孝敬你们是应该的!”
“一家人,才谈孝敬。”公公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深沉的悲哀,“合伙过日子,就得算清楚。”
“合伙过日子”,这六个字,彻底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和陈哲的婚姻,就是一场“合伙”。
这时,陈哲也闻声从房间里出来了。当他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也完全懵了。
“爸,妈,你们这是干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要走?”他冲到父母面前,语气里满是焦急和不解。
“阿哲,你不用多说了,我们主意已定。”公公的态度很坚决。
“是不是因为昨天看病的事?妈,你听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哲试图去拉婆婆的手。
婆婆却退后了一步,躲开了他的触碰。她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阿哲,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活法,爸妈不干涉。”她一字一句地说,“但我们老了,学不会你们年轻人的这套规矩。我们住在这儿,浑身不自在,让你和晚晚也为难。我们还是走吧,对大家都好。”
“妈!”陈哲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然而,一切都晚了。
公公婆婆心意已决。他们拒绝了我们开车送站的提议,自己叫了一辆网约车。
临走前,婆婆走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我的手里。
我低头一看,是一只小巧的银手镯,款式有些旧了,但擦拭得锃亮。
“这是我当年结婚的时候,你奶奶给我的。不值什么钱,但也是个念想。”婆婆握着我的手,用力地捏了捏,“晚晚,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她毅然转身,和公公一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我握着那只尚有余温的手镯,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佝偻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眼泪无声地滑落。
陈哲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呻吟着。
那个红色的信封,依旧静静地躺在茶几上,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嘲讽着这个所谓的“家”。
整整两周,十四天。
公公婆婆的到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洗刷了我们婚姻生活的表面,露出了底下那片贫瘠而龟裂的土地。而他们的离去,则带走了最后一点温情和湿润。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屋子里的一切都和他们来之前一模一样,干净,整洁,秩序井然。
可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不一样了。
第8章 关不上的账本
公婆离开后,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那份宁静,却不再是曾经让我感到舒适的“岁月静好”,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哲变得沉默寡言,他不再跟我讨论工作,不再跟我分享看到的好笑段子。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知道,他心里很难受,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消化着父母决绝离去带来的冲击。
而我,也陷入了一种巨大的迷茫和疲惫之中。
那个红色的信封和里面的两千块钱,最终被陈哲收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放进了抽屉里。我们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这件事,但那份沉甸甸的屈辱感,却始终压在我们两人心头。
婆婆塞给我的那只银手镯,我用丝绒布包好,放在了床头柜的最深处。我不敢再看它,每一次触碰,都会让我想起婆婆临走时那双写满心疼和无奈的眼睛。
我们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AA制”的正轨。月底,水电燃气的账单来了,陈哲像往常一样,用计算器除以二,然后把账单截图和转账信息一起发给我。
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精确到分毫的数字,我第一次感到了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把钱转过去。
那天晚上,我主动走进了书房。陈哲正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屏幕敲打着代码。
我摘下了他的一只耳机。他回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陈哲,我们谈谈吧。”我的声音很平静。
他点了点头,摘下另一只耳机,关掉了音乐。
“你还觉得,我们这样的生活方式,是对的吗?”我开门见山地问。
陈哲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我不知道。”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我不知道”这四个字。这个凡事都追求精准和确定的男人,终于承认了他的迷茫。
“我爸妈走的那天晚上,我给我妈打电话,她哭了。”陈哲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她说,她觉得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她说她想不通,为什么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会变成一个连亲情都要用钱来算计的陌生人。”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一直以为,我建立的这套规则,是保护我们感情的防火墙。”陈哲的眼眶红了,“现在我才发现,我建的不是防火墙,是一座监狱。我把自己关在里面,也把你关了进来。我以为只要账本是平的,我们的生活就是完美的。可我忘了,人心……人心是算不平的。”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有心疼,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悲哀。
“陈哲,”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异常的冷静。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这些天来,我反复思考后的结果。
陈哲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你说什么?晚晚,你……就因为我爸妈的事?”
“不全是。”我摇了摇头,“他们只是让我看清了很多事。我看清了,我想要的婚姻,不是这样的。我想要一个家,一个有温度、有烟火气的家。一个可以为对方毫无保留地付出,而不用计较得失的家。一个冰箱里的东西可以随便吃,购物车里的东西可以一起付,生病了可以心安理得地依赖对方的家。”
“我可以改,晚晚,我真的可以改!”他急切地握住我的手,“我们可以把那个账本扔掉,以后家里的开销都由我来负责,我……”
我轻轻地抽回了我的手。
“陈哲,这不是谁负责开销的问题。是我们的价值观,从根上就不一样。AA制只是一个表象,它背后,是你对情感的戒备,是你对亲密关系的不信任。这些东西,已经刻在了你的骨子里。就算我们今天撕掉了账本,明天,它还是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
我站起身,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我累了,真的累了。我不想再过这种需要时时刻刻计算、揣摩、权衡的生活了。或许,分开对我们两个都好。”
那晚,我们没有再争吵。陈哲一个人在书房坐了一夜。
我们的离婚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因为财产清晰,没有孩子,我们很快就办好了手续。房子卖了,钱一人一半,就像我们当初买它时一样。
离开那天,我去我们曾经的家取最后一点东西。屋子里已经空了,只剩下一些带不走的家具。阳光洒在地板上,映出细小的灰尘。
我仿佛又看到了公公婆婆在这里生活的场景,听到了婆婆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闻到了那锅排骨汤的香气。
那短短的两周,像一场幻梦。梦醒了,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却又再也回不去了。
我和陈哲,最终还是把我们的婚姻,清算成了一本关上了的账本。只是,账本上那些关于爱、关于伤害、关于遗憾的条目,却永远无法抹平。
后来,我听说陈哲又谈了恋爱,不知道他是否还在坚持他的AA制。而我,一个人生活,也过得很好。我学会了给自己买昂贵的羊绒衫,学会了毫无顾忌地填满整个冰箱。
只是偶尔,在某个下雨的午后,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因为三百多块钱的购物小票而手足无措的下午,想起那件被留在商场里的淡紫色羊绒衫,想起婆婆那双红肿的眼睛。
我终于明白,一个家,需要的不是账本,而是一颗愿意为对方“糊涂”的心。可惜,这个道理,我和陈哲,都明白得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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