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嫂子林漱琴把一张崭新的房产证塞到我手里,笑着说“建军,这是你和未来弟媳的家”时,我眼前浮现的,却是1986年那个闷热的夏天,我把她堵在厨房,像个审判官一样质问她的场景。
那一刻,她通红的脸颊,躲闪的眼神,和那句轻轻的、带着一丝恳求的“别在这,娃在睡觉”,曾被我当成是心虚和背叛的铁证。
从那一天起,我用了近三十年,才慢慢读懂一个女人的隐忍和伟大。那份被我误解为自私的积蓄,那句被我曲解为托词的央告,像两根滚烫的钢针,在我心里烙了半辈子,每次想起,都灼得生疼。
故事,还得从那个挂历上印着“丙寅年”的夏天说起。
第1章 闷夏与铁饭碗
1986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连风都是黏糊糊的。我们家住的筒子楼,墙壁被太阳晒得发烫,手摸上去都能感觉到一股燥气。我,陈建军,二十二岁,在市里的红星机械厂当车工,每天伴着刺耳的机床轰鸣和呛人的机油味,挣一个月四十二块五的工资。
这工资在当时算不错的,是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可这只铁饭碗,要养活三口人。
我,嫂子林漱琴,还有我那刚满三岁的侄子,明明。
大哥建社是三年前出意外走的。那天他骑着自行车去县里办事,为了躲一个突然蹿出来的孩子,连人带车栽进了路边的沟里,头磕在石头上,没救回来。大哥一走,我们家的天,塌了一半。
另一半,靠我顶着。
爹妈走得早,长兄如父。大哥在世时,家里什么事都是他操心。他去后,这担子自然就落到了我肩上。我没什么怨言,这是我当弟弟的本分。嫂子是个好女人,话不多,手脚勤快,一个人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把明明也带得白白胖胖。
只是,我们之间的空气,总是有些沉闷。
每天下班,我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穿过弥漫着饭菜香和煤烟味的楼道,一进门,嫂子总会递过来一条浸了凉水的毛巾。
“建军,回来了,擦把脸吧。”她的声音总是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接过来,胡乱在脸上抹几下,然后从兜里掏出这个月的工资,数出五块钱零用,剩下的三十七块五,连同几张粮票,一起放在饭桌上。
“嫂子,这个月的。”
她点点头,不说谢,也不多看,只是走过来,把钱和票收进一个上了锁的木头匣子里。那个匣子是大哥在世时给她打的,上面刻着一对鸳鸯,漆皮都有些斑驳了。
整个过程,我们俩的眼神很少交汇。不是不想,是不敢。我是小叔子,她是寡嫂,在邻居们的闲言碎语里,我们必须活得像两座隔着河的孤岛,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点安全距离。
饭桌上,明明是唯一的活络气氛的源泉。他会举着小勺子,奶声奶气地喊:“叔叔吃肉,叔叔辛苦。”
每到这时,我心里就一阵发酸。我会夹起碗里最大的一块红烧肉,放进他嘴里,然后摸摸他的头,“明明乖,叔叔不辛苦。”
嫂子总是默默地看着,嘴角会有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就隐去,又恢复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她自己很少吃肉,总是把好菜往我和明明碗里拨。
我心里清楚,她是在守着这个家,守着大哥唯一的血脉。我也在守着,守着我做人的良心和对大哥的承诺。大哥临走前,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建军……你嫂子……明明……拜托了……”
我含着泪点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份承诺,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心上。所以,我拼命干活,厂里有加班抢修的任务,我第一个报名,因为有补助。工友们约我去喝酒看电影,我总是摇头拒绝,因为那得花钱。我的青春,好像从大哥走的那天起,就提前结束了。
可人心,有时候就像一口深井,你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那天,厂里提前发了高温补贴,三块钱。我攥着这三块钱,心里盘算着给明明买几根冰棍,再给嫂子扯二尺的确良布做件新衬衫。她身上那件,领口都洗得发白了。
我哼着小曲,心情难得地轻松。可一进家门,就看到嫂子正在灯下,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补着明明的一条小裤子。膝盖的地方破了个大洞,她找了块颜色相近的布,仔细地缝着,针脚细密得像机器轧过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每个月给她那么多钱,足够家里的开销,甚至还能有些结余。为什么还要这么节省?孩子的裤子破了,买条新的不就行了?镇上的供销社里,小孩子的裤子一条也就一块多钱。
我把高温补贴放在桌上,声音有点发硬:“嫂子,明明的裤子怎么不买条新的?”
她抬起头,似乎没听出我语气里的不对劲,只是淡淡地说:“小孩子长得快,买了新的穿不了多久也浪费。补补还能穿,结实。”
“再结实也不好看啊。”我忍不住顶了一句,“街坊邻居看见了,还以为我陈建军亏待你们娘俩,连条新裤子都舍不得给孩子买。”
嫂子的手停顿了一下,灯光下,我看到她的睫毛颤了颤。她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穿针引线。
那沉默,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我的心里。我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闷。钱,我给了,责任,我尽了。可她似乎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跟我划清界限。这个家里的钱,她管着,但怎么花的,我一概不知。那个上了锁的木头匣子,像一个秘密的堡垒,隔开了我和这个家的核心。
从那天起,一个疑虑的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地发了芽。
第2章 消失的银挂坠
疑虑一旦生根,就会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你所有的思绪。我开始下意识地观察嫂子的一举一动。
我发现,她不仅是在孩子身上节省,对自己更是苛刻。她已经快一年没买过新衣服了,饭桌上,荤菜永远是摆在我和明明面前,她自己的碗里,永远是咸菜和青菜。有时候我看不下去,硬把肉夹到她碗里,她会愣一下,然后默默地又夹回我碗里。
“建军,你在厂里干的是力气活,多吃点,补补身子。”她总这么说。
听起来是关心,可在我当时那颗敏感多疑的心里,却变了味。我觉得她是在刻意跟我保持距离,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我们不是真正的一家人,我只是一个临时的“顶梁柱”。
这种感觉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我拼死拼活地干,是把这里当成我唯一的家,把明明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可她呢?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真正让我心里警铃大作的,是我妈留下来的那个银挂坠不见了。
那是个小小的、雕着莲花纹样的银锁片,用一根红绳穿着。是我妈传下来的,说好了以后给陈家的长孙媳妇。大哥结婚时,我亲手把它交给了嫂子。她当时很珍视,说要好好收着,将来给明明的媳妇。
大哥走后,家里的气氛压抑,我也很久没见过那挂坠了。
那天,我帮嫂子搬一个旧箱子,想腾点地方放杂物。箱子很沉,我一失手,箱子掉在地上,锁扣摔开了,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都是些老照片、旧衣服,还有嫂子的一些嫁妆。
我蹲下身帮忙收拾,一边收拾,一边随口问:“嫂子,我妈那个银挂坠呢?怎么没看见?”
正在捡东西的嫂子,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把头埋得更低,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许多,像是急于掩饰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收……收起来了,放在个妥当地方。”
“什么妥当地方?”我追问。那是我妈留下的念想,对我们兄弟俩意义非凡。
“就……就那个木匣子里。”她的声音更小了,眼神始终不敢和我对视。
又是那个木匣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说不出的烦躁涌了上来。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盯着她:“嫂子,你拿出来我看看,我好久没见了,有点想我妈了。”
我的语气很平静,但态度很坚决。
嫂子的脸,一下子白了。她局促地站在那里,双手绞着衣角,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一刻,我几乎可以肯定,挂坠出事了。
“拿不出来,是吗?”我的声音冷了下来,“是丢了,还是……怎么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急急地辩解:“没,没怎么,就是……就是找不到了,可能是我收拾东西时,不知道塞哪个角落了。你放心,等我找到了,一定拿给你看。”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抱着几件旧衣服进了里屋,把门轻轻带上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心一点点往下沉。
找不到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找不到了?她分明是在撒谎。她的眼神,她的语气,都在告诉我,她在隐瞒着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第一次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她是不是……把挂坠给卖了?
为什么?她缺钱吗?我每个月给的钱,省着点花,绝对够用。她为什么要卖掉我妈的遗物?难道……她有别的花销?或者,她在偷偷攒钱,为了她自己和明明的将来做打算?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我开始回想过去的种种细节。她对我的客气和疏离,她近乎自虐的节俭,她对家里财务的绝对掌控,还有那个从不让我碰的木匣子……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让我无法接受的可能:她没把这里当成永久的家,她在为自己铺后路。
也许,她想等明明再大一点,就带着孩子改嫁。
这个想法像一条毒蛇,死死地缠住了我的心脏,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是怕她改嫁,她还年轻,守着一个牌位过一辈子太苦了,我没那么封建。我怕的,是她对这个家的背叛,是对大哥的背叛。如果她心里根本没有这个家,那我这两年多的付出,又算什么?一个冤大G?
那个晚上,我第一次失眠了。窗外的蝉鸣一声接一声,像是在嘲笑我的愚蠢。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五味杂陈。一边是大哥临终的托付,一边是嫂子可疑的举动。我该怎么办?直接去质问她吗?可万一是我误会了呢?那我们这个本就脆弱的家,恐怕就真的要散了。
我决定,再等等,再看看。我必须要找到证据,才能揭开这个谜团。
第3章 邻居的闲话
日子在我的猜忌和嫂子的沉默中,一天天滑过。家里的气氛,比外面的桑拿天还要压抑。
我变得沉默寡言,下班回家,除了和明明说几句话,几乎不和嫂子交流。我把钱放在桌上,她默默收走,我们之间像是在完成一种刻板的仪式。
我开始偷偷观察那个木匣子。它就放在嫂子房间的床头柜上,那把小小的铜锁,像一个沉默的卫兵,守护着我无法触及的秘密。有好几次,我趁嫂子出去买菜,都想冲进去把它砸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但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冲动。我告诉自己,陈建军,你不能这么做,这是下三滥的手段。
压垮骆驼的,往往不是最重的那块石头,而是一根轻飘飘的稻草。
那天下午,我因为厂里机床临时故障,提前下了班。刚走到楼道口,就碰见了住对门的王婶。王婶是我们这栋楼里出了名的“广播站”,嘴巴又快又碎,谁家有点风吹草动,不出半天就能传遍整个楼。
“哎哟,建军,今天下班这么早啊?”王婶提着个菜篮子,笑呵呵地跟我打招呼。
我点了点头,“嗯,厂里没事,就早回来了。”
“挺好,挺好。”王婶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表情,“建军啊,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我心里一沉,知道她这又是要嚼舌根了。我不想听,但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挪不动。
“王婶,有啥事您就直说吧。”
“唉,”她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几分同情,“我就是替你大哥不值。你说这人走茶凉,也太快了点吧?你嫂子……她还那么年轻,想走第二步,我们也能理解。可这事,是不是得先跟你这个小叔子通个气啊?”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王婶,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还不知道?”王婶一副惊讶的样子,“前两天,我看到你嫂子跟隔壁张媒婆在楼下说话呢。俩人嘀嘀咕咕的,离老远我就看见了。张媒婆那是什么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一出马,准是牵红线的事。我估摸着,你嫂子这是动了心思了。”
张媒婆……
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是附近有名的媒人,专门给些丧偶或者离异的人介绍对象。
王婶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精准地刺进了我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之前所有的怀疑、猜测,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证据”。
卖掉我妈的遗物,攒私房钱,现在又背着我联系媒婆……这一切串联起来,一个完整的故事在我脑海里形成了:嫂子早就计划好了,她一边花着我的钱,一边偷偷为自己铺路,等钱攒够了,对象找好了,她就会带着明明,毫不留恋地离开这个家,开始她的新生活。
而我,陈建军,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建军?建军?你没事吧?你脸怎么这么白?”王婶的声音把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王婶,我……我就是有点累了。谢谢您告诉我,我先进去了。”
我几乎是逃一样地冲上楼,打开家门。
屋里很安静,嫂子和明明应该还没回来。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墙上,还挂着大哥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大哥,穿着一身干净的工装,笑得一脸灿烂。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股巨大的羞愧和愤怒涌上心头。
“哥,我对不起你……”我喃喃自语,“我没看好这个家,我没护住你媳妇和儿子……”
怒火在我胸中熊熊燃烧,烧掉了我最后一丝理智。我再也等不了了。我必须马上知道真相,哪怕这个真相比刀子还伤人。
我的目光,落在了里屋那个紧闭的房门上。我知道,答案就在那个上了锁的木匣子里。
这一次,我没有再犹豫。
第4章 上了锁的匣子
我像个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嫂子的房间。
房间很小,收拾得异常整洁。一张旧木床,一个床头柜,还有一个带着裂纹的衣柜,就是全部的家具。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肥皂香味,那是嫂子身上常有的味道。
我的心跳得厉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走到床头柜前,那个刻着鸳鸯的木匣子,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那把小铜锁。锁是锁着的。
我环顾四周,寻找可以撬开它的工具。目光最后落在了窗台上的一把旧剪刀上。我拿起剪刀,深吸了一口气,将剪刀的尖端插进了锁孔。
我不是个干这种事的人,手笨得很。我胡乱地捅了几下,锁没开,我的手心却全是汗。巨大的羞耻感和内心的愤怒在交战,让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我的心猛地一缩。打开了,秘密的堡垒,终于向我敞开了大门。
我颤抖着手,掀开了匣子的盖子。
匣子里的东西,让我愣住了。没有我想象中的金银首饰,也没有成沓的钞票。最上面,是一叠用布条仔细捆好的信件。我认得,那是大哥写给嫂子的情书,当年大哥在部队,两人就是靠这些信传递感情的。
信下面,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我打开一看,是一张明明的周岁照片。照片上的明明,被嫂子抱在怀里,笑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再往下,我的手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一个存折。
我心里一紧,急忙拿了出来。打开一看,上面的名字是林漱琴。我一页一页地翻看,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存折上,每一笔存入的记录都清清楚楚。大部分是三十块,二十块,偶尔有几笔五十块的。时间是从大哥走后不久开始的,一直持续到现在。最后一页的余额,显示的是:四百八十二块。
四百八十二块!
在1986年,对于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来说,这是一笔巨款。我一个月的工资才四十二块五,这笔钱,相当于我将近一年的工资了。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血气直往上涌。
果然!果然被我猜中了!她真的在攒私房钱!我每个月省吃俭用,把大部分工资都交给了她,她却背着我,偷偷攒下了这么多钱。
怪不得她对自己那么苛刻,怪不得她连孩子一条新裤子都舍不得买。原来,钱都用在这里了!
我死死地攥着那个存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愤怒和失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王婶的话,消失的银挂坠,再加上眼前这本存折,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事实:林漱琴,这个我一直敬重、同情的嫂子,一直在欺骗我。
她根本没打算在这个家待一辈子。她在为她的新生活,准备“嫁妆”!
我把存折狠狠地摔回匣子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我为了这个家,放弃了自己的生活,放弃了谈恋爱,放弃了所有年轻人的娱乐。我以为我是在履行对大哥的承诺,是在守护一个家。到头来,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为她攒钱的工具!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是嫂子带着明明回来了。
我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我迅速把匣子里的东西胡乱塞回去,盖上盖子,把那把被我撬开的锁又虚掩着放回原位。然后,我像个被抓了现行的贼一样,冲出了她的房间。
我站在客厅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门开了,嫂子牵着明明走了进来。
“叔叔!”明明看到我,高兴地扑了过来。
我弯下腰,把他抱了起来,脸上却挤不出一点笑容。
嫂子抬起头,看到了我阴沉的脸色,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建军,你今天……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平静的、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脸,心里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了。我把明明轻轻放在地上,声音因为愤怒而沙哑:
“嫂子,我们谈谈吧。”
第5章 厨房里的对峙
嫂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安。她让明明自己去玩积木,然后转身走向厨房,“我去做饭,我们边做边说。”
她想逃避。
我一步上前,挡在了厨房门口,堵住了她的去路。
厨房很小,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煤烟和剩菜混合的味道。我们俩靠得很近,近到我能看清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就在这说。”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而坚硬。
嫂子的身子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她低下头,双手无措地在围裙上擦了擦,不敢看我的眼睛。
“建军,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问问你,这个家,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我盯着她,一步步地紧逼。
她被我逼得退后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凉的灶台上,退无可退。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不明白?”我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我刚刚偷出来的存折,狠狠地摔在砧板上,“那你跟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存折摊开,上面那个刺眼的数字“482”,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我们两人之间凝固的空气里。
嫂子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她看着那个存折,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到她这副样子,我心里最后一点侥P都破灭了。这是被抓了现行的心虚和恐惧。
我的怒火彻底爆发了。
“四百八十二块!林漱琴,你可真行啊!”我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愤怒和失望,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我每个月累死累活,把工资全交给你,你就这么回报我的?你克扣明明的吃穿,对自己也跟苦行僧一样,原来钱都攒在这里了!”
“我让你管家,是信任你!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是不是觉得我陈建军就是个傻子,活该被你耍得团团转?”
“还有我妈那个银挂坠,你别跟我说找不到了!你是不是也给当了,换成钱存进这里了?”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找好了下家?跟那个张媒婆都谈好了吧?等钱攒够了,就带着明明拍拍屁股走人,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空壳子里?”
我的话像连珠炮一样,一句比一句刻薄,一句比一句伤人。我把我所有的委屈、愤怒、失望,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捅向她。
嫂子被我问得节节败退,她靠在灶台上,整个人摇摇欲坠。她的脸涨得通红,不是害羞,是羞愤和难堪。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但她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让它掉下来。
她终于抬起头,迎上我的目光,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和颤抖。
“建军,别在这说……”
她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明明正在那里安静地玩着。
“别在这,娃在睡觉。”
她以为明明睡着了。这句在我听来,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托词和心虚。她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能拿孩子当挡箭牌。
“睡觉?”我气得笑了起来,“你还知道有孩子?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明明?怎么不想想我那死不瞑目的大哥!”
“我没有!”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反驳了一句,眼泪也随之决堤而下。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不是默默流泪,而是那种压抑了太久之后的崩溃。她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
“我没有……我没有对不起你大哥……更没有对不起这个家……”她哽咽着,说得断断续续。
“没有?”我指着砧板上的存折,几乎是吼了出来,“那这是什么?这笔钱,你敢说不是你为自己准备的后路?”
我的质问,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突然停止了哭泣,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然后,她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悲愤、绝望和一丝决绝的眼神看着我。
“陈建军,”她一字一顿地喊着我的名字,“你真想知道,是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好,我告诉你。”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跟我来。”
说完,她绕过我,径直走向她的房间。我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6章 没说完的遗言
我跟着嫂子走进她的房间。明明听到我们的争吵声,已经吓得不敢玩了,正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们。
嫂子没有理会我的目光,也没有安抚孩子。她走到床边,蹲下身,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积满灰尘的旧皮箱。那是我大哥当兵时用的箱子,他走后,嫂子就把他所有的遗物都收在了里面。
她打开箱子,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几件旧军装,一个搪瓷缸,还有一摞厚厚的书。
她在箱子里翻找着,动作有些急切。最后,她从箱子最底层,拿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她把油纸包放在桌上,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不是钱,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是一叠发黄的借条。
还有一本同样发黄的账本。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滞了。
“你大哥走之前,没来得及跟你说,”嫂子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平静得可怕,“他想做点生意,让家里过上好日子。他跟战友倒腾了一批收音机,想着能赚一笔。结果……货在路上被骗了,血本无归。”
“这些,是他借的钱。”她指着那叠借条,一张一张地铺开在桌上。
我看到,借条上的人名,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金额有大有小,一百的,五十的,二十的。每一张的最后,都签着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陈建社。
我的手开始发抖,不敢去碰那些纸。
嫂子拿起那本账本,翻开,递到我面前。
“这是我记的账。你每个月给我的钱,除了家里最基本的开销,剩下的,我都拿去还债了。哪家先还,哪家后还,什么时候还了多少,我都一笔一笔地记着。”
我看着账本上那娟秀又工整的字迹,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都清清楚楚。买了一斤盐,五分钱;扯了二尺布给明明做裤子,八毛钱;还了张三家二十块……
账本的最后一页,记录着一笔支出:“当银挂坠,三十五元。”
我的眼睛像被针扎了一下,瞬间模糊了。
“你大哥是个要强的人,他跟我说,这事千万不能让你知道。他说你年纪还小,不能让你背上这么重的担子。他想自己一个人扛着,等生意做好了,再笑着把钱还上,给你一个惊喜。”
“可他没等到那一天……”嫂子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痛楚。
“他临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漱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建军……那笔钱……’他话没说完,就走了。”
“他说,欠别人的钱,一定要还。这是我们陈家做人的根本。”
嫂子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泪水再次滑落。
“建军,我没想过改嫁,张媒婆是来给我娘家一个远房侄女说亲的,被王婶看见了,误会了。我卖掉妈的挂坠,是因为有一家债主逼得紧,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心里也疼,可我想,妈在天有灵,也会理解我的。比起一件死物,人的名声,陈家的脸面,更重要。”
“至于那个存折……”她指着被我扔在客厅的存折,惨然一笑,“所有的债,还剩下最后五百块。我还清了四百八十二块,还差十八块。我本想着,这个月再攒一攒,下个月就能全部还清了。到时候,我就把这些东西都拿给你看,告诉你,你大哥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没有欠任何人。”
“我只是想……想替他守住最后的体面。我不想让你,不想让外人,觉得你大哥是个欠债不还的人。”
“我以为……我以为我能扛住的……”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抱着那个旧皮箱,失声痛哭。那哭声,充满了委屈、辛酸和这三年来所有的隐忍。
我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一动也不能动。
嫂子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以为的背叛,原来是坚守。我以为的自私,原来是牺牲。我以为的谎言,原来是一个女人为了维护丈夫最后的尊严,而独自扛起的天大重担。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这个口口声声说要撑起这个家的弟弟,都做了些什么?我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揣测她,去伤害她,去撕开她血淋淋的伤口。
我甚至,撬开了她的锁,偷看了她的秘密,然后像个审判官一样,给她定了罪。
“嫂子……”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蹲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的她,看着旁边吓得不敢出声的明明,再看看墙上大哥的遗像。
一股无法言喻的羞愧和悔恨,瞬间将我吞没。
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第7章 一碗阳春面
我跪在嫂子面前,头深深地埋了下去,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嫂子,我……我混蛋!”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这五个字。我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懊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滚烫地砸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我这个二十二岁的男人,在工厂里能扛起上百斤的钢材,在工友面前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是条汉子,可在那一刻,我却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为我的狭隘、多疑和愚蠢而哭。我把嫂子默默的付出当成了驴肝肺,用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去伤害了这个家里最值得尊敬的人。
厨房里的争吵声,客厅里的哭声,终于惊动了明明。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看着蹲在地上哭的妈妈,和跪在地上哭的叔叔,小小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害怕。
“妈妈不哭……叔叔不哭……”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去擦嫂子的眼泪,又想来拉我的胳膊。
孩子的举动,像一剂催化剂,让嫂子压抑的情绪彻底释放。她一把抱住明明,哭得更凶了。
我跪在地上,听着她的哭声,心如刀绞。我知道,她哭的不仅仅是我的误解,更是这三年来,她一个人默默承受的所有委屈和艰辛。一个年轻的女人,失去了丈夫,独自拉扯着孩子,还要背负着丈夫留下的沉重债务,这其中的苦楚,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而我,非但没有成为她真正的依靠,反而成了刺向她最深的那把刀。
不知道过了多久,嫂子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我抬起头,膝行到她面前,声音哽咽:“嫂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怎么罚我都行。”
嫂子摇了摇头,她用红肿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哀伤。
“建军,起来吧。”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地上凉。”
“我不起来。”我固执地摇着头,“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她叹了口气,把明明放在一边,然后伸出手,想拉我起来。她的手很粗糙,指节上都是操劳留下的老茧,但触碰到我胳膊的时候,却很温暖。
“我没有怪你。”她轻声说,“这件事,我也有错。我不该一直瞒着你。我只是……只是怕你压力太大。你还年轻,不该让你跟着我一起背这些。”
“可我们是一家人啊!”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大哥走了,我就是这个家的男人!有什么事,我们应该一起扛!你怎么能……怎么能一个人全担了?”
“一家人……”嫂子咀嚼着这三个字,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是啊,我们是一家人。”
那天晚上,我们俩谁也没再提做饭的事。嫂子把所有的借条和账本都拿了出来,我们俩就着昏暗的灯光,一张一张地对,一笔一笔地算。
当所有的真相都摊开在阳光下,我才真正明白,她这三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给她的钱,她几乎一分都没敢乱花。每一笔开销都精打细算到了极致。为了省几分钱的菜钱,她愿意多走半里路去更远的菜市场。为了省电,家里那台破旧的电风扇,只有在我回来和天气最热的时候才舍得开。
而我,却因为一条没给孩子买的新裤子,就对她产生了怀疑。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看完账本,天已经彻底黑了。我站起身,默默地走进厨房。
我生平第一次,主动为这个家做了一顿饭。我不太会做什么复杂的菜,只会下挂面。我烧了水,打了两个荷包蛋,又切了点葱花,淋上酱油和猪油。
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简简单单,却是我全部的歉意和心意。
我把其中一碗,小心翼翼地端到嫂子面前。
“嫂子,吃点东西吧。”
她看着碗里那两个金黄的荷包蛋,愣了很久,然后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大哥走后,我第一次见她笑得那么真实,那么轻松。虽然眼角还带着泪痕,但那笑容,却像雨后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
“好。”她说。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聊大哥在世时的趣事,聊明明的未来,聊这个家以后要怎么走。我们之间的那层看不见的隔阂,在真相大白之后,彻底烟消云散了。
临睡前,我从我的房间里,拿出了我偷偷攒下的六十多块钱。那是我准备给自己买一块上海牌手表用的。我把钱塞到嫂子手里。
“嫂子,这钱你拿着。大哥欠的债,也是我欠的债。从今天起,我们一起还。”
嫂子推辞了很久,最后还是收下了。
躺在床上,我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踏实。虽然我们家还背着债,虽然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们这个家,才算是真正地拧成了一股绳。
我终于明白了大哥临终前那句“拜托了”的全部含义。他拜托我的,不只是照顾嫂子和侄子的生活,更是要我成为她精神上的依靠,成为这个家真正的顶梁柱。
而我,直到今天,才刚刚学会怎么去做。
第8章 房产证上的名字
那场厨房里的对峙,像一场暴雨,冲刷了我们家所有的阴霾和隔阂。
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只管交钱的“账房先生”,而是真正参与到这个家的管理中来。每个月发了工资,我会和嫂子坐在一起,商量着这个月怎么花。先还哪家的债,家里需要添置什么,给明明买什么玩具,我们都有商有量。
那个上了锁的木匣子,嫂子把钥匙给了我一把。可我一次也没打开过。我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女人对一个家的忠诚和守护,不需要再用锁来证明了。
嫂子也变了。她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脸上也时常能看到笑容。她不再对我那么客气和疏离,有时候我下班晚了,她会嗔怪我几句,让我注意身体。她开始给自己买新衣服,虽然还是最便宜的布料,但穿在她身上,整个人都亮堂了许多。
我们一起努力,日子虽然清苦,但心里却充满了希望。第二年开春,我们终于还清了大哥留下的最后一笔债务。那天,嫂子用我们剩下的钱,专门去割了一斤肉,包了顿饺子。她还温了一小壶酒,给我倒了一杯。
她举起自己的水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建军,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我眼眶发热。
“嫂子,这都是我该做的。”
日子就像流水,匆匆而过。我后来在厂里提了技术岗,工资涨了不少。再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好姑娘,我们谈了恋爱,准备结婚。
谈婚论嫁,房子是最大的问题。我们一直挤在那个筒子楼里,实在太不方便。我和对象商量着,先租个房子,等攒够了钱再买。
就在我为房子的事焦头烂额的时候,嫂子把我叫到了她的房间。
她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本崭新的房产证,还有一本存折。
“建军,”她把房产证塞到我手里,笑着说,“这是我给你和未来弟媳准备的婚房。房子不大,是个两居室,但总算是个自己的家了。”
我当时就懵了,手里的房产证像有千斤重。我打开一看,上面的地址是市里新建的一个小区。
“嫂子,你……你哪来这么多钱?”我震惊地问。
“这些年,你给我的钱,除了家里的开销,我都存下来了。后来明明上了学,我也出去找了点零活干。我想着,你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做嫂子的,怎么也得给你准备一份像样的聘礼。”
她又把那本存折递给我,“这里面还有点钱,不多,留着给你们办婚礼用。”
我看着手里的房产证和存折,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眼前浮现的,却是1986年那个闷热的夏天,我把她堵在厨房,像个审判官一样质问她的场景。
那一刻,她通红的脸颊,躲闪的眼神,和那句轻轻的、带着一丝恳求的“别在这,娃在睡觉”,曾被我当成是心虚和背叛的铁证。
可现在我才明白,那通红的脸颊,是因为一个女人在面对小叔子质问时,维护丈夫尊严的窘迫和艰难。那躲闪的眼神,是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个不能说的秘密。那句“娃在睡觉”,更不是托词,而是一个母亲最本能的反应,她不想让那些沉重的、不堪的过往,惊扰到孩子纯真的世界。
从那一天起,我用了近三十年,才慢慢读懂一个女人的隐忍和伟大。那份被我误解为自私的积蓄,那句被我曲解为托词的央告,像两根滚烫的钢针,在我心里烙了半辈子,每次想起,都灼得生疼。
我紧紧地握着那本红色的房产证,哽咽着说:“嫂子,这房子我不能要。这钱是你和明明的。”
嫂子却笑着摇了摇头,她拍了拍我的手,眼神温柔而坚定。
“傻话。什么你的我的。只要我们还是一家人,就永远不分彼此。”
“建军,你大哥没完成的心愿,是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现在,你过好了,他才能安心。”
那一刻,我看着嫂子眼角的皱纹和鬓角的几缕白发,心里百感交集。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亲情,超越了血缘,它由责任、承诺、牺牲和理解共同浇筑而成,坚不可摧。
后来,我结了婚,搬进了新家。但每个周末,我都会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到那个筒子楼,陪嫂子和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明明一起吃饭。那个小小的厨房,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对峙和眼泪,只有缭绕的饭菜香和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我知道,那个闷热的夏天,永远地刻在了我的生命里。它教会了我,永远不要轻易去揣测和评判你所爱的人。因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她可能正为你,背负着你无法想象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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