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级群里那条@全体成员的消息,像块小石子,精准地砸在我平静如死水的生活里。
“各位老同学,毕业十年,风雨兼程,该聚聚了!本周六晚七点,老地方‘金色年华’KTV,不醉不归!”
发信人是当年的班长,王浩。一个永远精力过剩,热衷于组织各种活动的家伙。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屏幕上,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去吧,十年了,看看大家过得怎么样。
另一个说,算了吧,有啥好看的,无非是大型凡尔赛现场和二手车展销会。
我,陈阳,一个标准的“码农”。
每天的生活就是公司和出租屋两点一线,陪我最久的是那台高配电脑,和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我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屏幕上还残留着密密麻麻的代码,它们在黑色的背景里,像一片沉默的星空。
这片星空,每个月能给我带来四万块的税后收入。
一个在上海这座城市里,不算顶尖,但足以让我活得体面,甚至有些许优越感的数字。
可我不想去。
我怕的不是比拼,而是那种物是人非的失落感。
尤其,我怕见到她。
林晚。
我的初恋。
那个名字,像一根扎在心底最深处的刺,十年了,一碰还是会疼。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王浩的私信:“陈阳,你小子可必须来啊!林晚也来!”
后面跟了个挤眉弄眼的表情。
我看着“林晚也来”那四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最后,我回了一个字。
“好。”
就好像,这十年来的所有故作坚强和自我麻痹,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周六那天,我特意提前下班。
打开衣柜,里面清一色的格子衬衫和休闲裤,散发着一股“技术宅”的朴素气息。
我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一件看起来最“新”的深蓝色衬awesome衫,配上一条卡其色的裤子。
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三十岁,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纹路,头发因为长期熬夜,不算茂密,但还算整齐。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也普普通通。
这身行头,走在陆家嘴,就是最不起眼的背景板。
我想起我那辆停在地下车库的帕萨特,去年刚买的,落地三十来万。
要不要开过去?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我掐灭了。
太刻意了。
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急于证明什么的暴发户。
最后,我还是坐地铁去的。
挤在人潮汹涌的车厢里,闻着空气中混杂的香水味和汗味,我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
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金色年华”还是老样子,门口的霓虹灯闪得人眼花,透着一股子过时的浮华。
我推开包厢门的时候,里面已经炸开了锅。
震耳欲聋的音乐,五颜六色的射灯,还有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哟!陈阳来了!”
王浩眼尖,一把将我拽了进去,重重地在我背上拍了一下。
“你小子,可算把你盼来了!罚酒三杯!”
我被他推搡着,笑着躲闪,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在人群里搜索。
然后,我就看到了她。
林晚就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没有唱歌,也没有和别人高声说笑。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手里端着一杯果汁,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看着眼前这群喧闹的人。
她好像没怎么变。
还是那头柔顺的长发,还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只是眼角眉梢,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淡淡的疲惫。
她穿着一条素雅的白色连衣裙,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像一朵安静的栀子花。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包厢的喧嚣都离我远去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安静的侧脸。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和十年前一样,干净,温暖。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个穿着阿玛尼T恤,手腕上戴着明晃晃金表的男人,顺势搂住了她的肩膀。
“老婆,看谁呢?”
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炫耀和张扬。
我认识他,赵鹏。
当年班里的体育委员,靠着家里有点小钱,横冲直撞的家伙。
没想到,他们竟然结婚了。
林晚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她对赵鹏轻声说:“是陈阳来了。”
赵鹏这才把目光投向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轻蔑。
“哦,陈阳啊,好久不见。”
他伸出手,我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握了握。
他的手很用力,像是在宣示主权。
“听说你在上海混,现在在哪儿高就啊?”赵鹏松开手,语气随意地问。
我还没开口,王浩就替我答了:“陈阳现在可是IT精英,高级程序员!”
“哦?程序员啊。”赵鹏拉长了语调,“那挺辛苦的吧?天天996?”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知道,这种对话,一旦开始,就很难体面地结束。
我找了个借口,从他们身边走开,坐到了另一边的沙发上。
有同学给我递过来一瓶啤酒,我接过来,猛灌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那股燥热。
聚会的主题,很快就从追忆往昔,转向了攀比当下。
“我上个月刚提了辆宝马5系,贷款压力山大啊!”
“你那算什么,我去年在老家给爸妈换了套别墅,首付都掏空了。”
“哎,还是赵鹏厉害,听说你公司快上市了?”
话题的中心,自然是赵鹏。
他靠在沙发上,搂着林晚,满面春风地应付着众人的吹捧。
“哪儿那么快,还在走流程呢。不过等上市了,在座的各位,有兴趣的可以来我这儿,保证给个好职位。”
一片欢呼和恭维声。
我默默地听着,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这些金钱、地位、名车、豪宅,构成了他们世界的全部。
而我的世界,只有代码、算法和一行行不断跳动的字符。
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我忍不住又看向林晚。
她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那笑容,却像一张精致的面具,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当赵鹏高谈阔论时,她会适时地点头附和。
当别人敬酒时,她会端起果汁,礼貌地回应。
她就像一个完美的妻子,一个完美的陪衬。
可我总觉得,这不是她。
我记忆里的林晚,是会在图书馆为了一个数学题跟我争得面红耳赤的女孩。
是会在运动会上,站在终点线,为我递上毛巾和矿泉水的女孩。
是会在下雪的冬夜,把冻得通红的手,塞进我口袋里的女孩。
她热烈,真实,有自己的思想和脾气。
而不是现在这个,面目模糊的“赵太太”。
中途,我去了一趟洗手间。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我看着镜子里有些狼狈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
陈阳啊陈阳,你还在期待什么呢?
十年了,人家早就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回到包厢,气氛更加热烈。
有人开始点唱当年的流行歌曲,屏幕上放着模糊的MV,一群三十岁的人,扯着嗓子,唱着属于他们青春的挽歌。
我刚坐下,林晚忽然端着杯子,坐到了我旁边。
包厢里很吵,她凑到我耳边。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她的呼吸,带着一丝淡淡的果汁甜味,喷在我的耳廓上,有点痒。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挺好的。”我言简意赅。
“还在写代码?”
“嗯。”
“很辛苦吧?”
“还行,习惯了。”
我们的对话,干巴巴的,充满了客套和疏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被周围的吵闹声衬托得更加尴尬。
“你……”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犹豫了。
就在这时,赵鹏走了过来,他似乎喝了不少,走路有点晃。
他一把揽过林晚,大着舌头说:“老婆,跟老同学聊什么呢?”
然后,他把目光转向我,那双因为酒精而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审视和挑衅。
“陈阳,我听王浩说你技术很牛,那工资肯定不低吧?”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地插向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我身上。
连嘈杂的音乐,似乎都小声了一些。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有期待,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我看着赵鹏那张得意的脸。
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林晚。
她的眼神里,也有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我读不懂。
那一刻,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疯狂叫嚣。
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你一个月挣四万!
告诉他们你开着三十万的帕萨特!
告诉他们你在上海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过得比他们大多数人都要好!
把这个数字砸在他们脸上,看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尤其是赵鹏!
我想象着他听到“四万”这个数字时,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
那一定很爽。
我的嘴唇动了动,那个“四”字已经到了嘴边。
可是,当我再次对上林晚的目光时,我犹豫了。
如果我说出四万,她会怎么想?
她会觉得我是在炫耀吗?
她会像其他人一样,用一种全新的,带着金钱滤镜的眼光来看我吗?
我们之间,那点仅存的,关于青春的美好回忆,会不会也因此染上铜臭味?
我不想。
我宁愿在她心里,我还是那个穿着白衬衫,骑着单车,有点穷,但很干净的少年。
而不是一个用月薪来定义自己价值的中年男人。
这是一种可笑又可悲的固执。
我知道。
但那一刻,我控制不了自己。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江倒海,最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甚至有些干涩。
“不多,也就四千来块吧。”
我说谎了。
把四万,变成了四千。
一个“万”字,被我生生咽了下去,换成了一个“千”字。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我听到了赵鹏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四千?在上海?”
他的声音很大,充满了夸张的惊讶和鄙夷。
“兄弟,四千块在上海,房租够付吗?你这是体验生活呢?”
周围传来一阵压抑的,窃窃的笑声。
那些看向我的目光,瞬间从审视,变成了同情和怜悯。
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
我不敢去看林晚的表情。
我怕看到她眼里的失望,或者,是和别人一样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怜悯。
“吃饭总是够的。”我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哎,也是,现在大环境不好,都不容易。”
王浩出来打圆场,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真诚的担忧。
“陈阳,要是有什么困难,跟哥们说,别自己扛着。”
我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
赵鹏显然很满意这个结果。
他搂着林晚,像个得胜的将军,对着众人说:“来来来,别光顾着聊天,唱歌唱歌!今天我买单,大家尽兴!”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没有人再关注我这个月薪四千的“失败者”。
我成了角落里一个无声的影子。
我低着头,假装在玩手机,实际上,屏幕上什么都没有。
我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是林晚。
我没有抬头。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
接下来的时间,我如坐针毡。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那些曾经的欢声笑语,此刻都变成了对我无声的嘲讽。
终于,我找了个借口,说公司有急事,要先走。
王浩还想留我,被我婉拒了。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包厢。
走出“金色年华”的大门,夜晚的冷风吹在脸上,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汽车尾气的味道,但我觉得无比清新。
我没有坐地铁,而是在马路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城市的霓虹,在我眼里,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光晕。
我为什么,要说那个谎?
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为了一个虚无缥缥的,关于“纯粹”的幻想?
结果呢?
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自取其辱的傻瓜。
回到冷清的出租屋,我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沙发上。
连灯都懒得开。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天花板上一片虚无。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以为是垃圾短信,想直接删掉。
但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
短信只有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是她。
一定是她。
我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仿佛要把它看穿。
她是怎么知道我骗她的?
我的手,因为激动,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
承认?还是继续嘴硬?
几秒钟后,手机又震了一下。
还是那个号码。
“我看到你的车了。”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
车?
我的帕萨特!
我猛地想起来,我把车停在了公司地库,但公司离“金色年-华”不远,我离开的时候,是步行过去的。
难道她也提前走了?并且看到了我?
不对。
我立刻反应过来,我的车钥匙,就和家门钥匙串在一起。
刚才在包厢里,我拿手机的时候,可能不小心把钥匙串带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上面那个大众的车标,虽然不起眼,但对于有心人来说,足够了。
一辆帕萨特,虽然不是什么豪车,但绝不是一个月薪四千的人能负担得起的。
原来是这样。
我的谎言,如此轻易地就被戳穿了。
而且,是以一种我完全没想到的方式。
我感觉脸上更烫了。
像被人揭开了伤疤,又在上面撒了一把盐。
我该怎么回?
说车是借的?
说我是个兼职代驾?
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
“对不起。”
没有解释,没有辩白。
只有这三个字。
因为我知道,任何解释都是在掩饰。
掩饰我的自卑,我的虚荣,我那点可笑的,不合时宜的清高。
消息发出去后,我把手机扔到一边,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随便吧。
就这样吧。
她会怎么想我?
一个虚伪的,爱慕虚荣的小人?
一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骗子?
大概吧。
我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过了大概十分钟,久到我以为不会再有回复了。
手机,又亮了。
“能聊聊吗?”
不是质问,不是嘲讽。
而是一句,平静的询问。
我看着那四个字,心里五味杂陈。
我回了一个字。
“好。”
“现在方便吗?还是电话吧,打字太慢。”
她的信息很快回了过来。
我看着屏幕,犹豫了几秒,然后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喂?”
是她的声音,清晰,真实,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丝电流的沙沙声。
和记忆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是我,陈阳。”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嗯,我知道。”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
我能听到她那边,似乎有风声,很轻。
“你……在哪儿?”我打破了沉默。
“在外面,刚从聚会出来。”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赵鹏呢?”我下意识地问。
“他喝多了,朋友送他回去了。”
又是一阵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让人窒息。
“对不起。”我再次开口,“今天的事……”
“你不用说对不起。”她打断了我,“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我该怎么跟她说?
说我害怕她看不起我,又害怕她看得起我?
说我既想证明自己,又想保留那份所谓的纯粹?
这种矛盾又可笑的心理,说出来,她会懂吗?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挂掉电话。
“是不是觉得,如果说了实话,我们之间,就只剩下钱了?”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里那把生了锈的,我自己都打不开的锁。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她竟然……猜到了。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阳。”她叫了我的名字。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什么?”我有些茫然。
“又傻,又固执。”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明白的情绪,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息。
“你以为,我问你工资,是在试探你,或者,是想看你笑话吗?”
“难道不是吗?”我下意识地反问。
电话那头,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奈和苦涩。
“陈阳,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看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感觉,好像回到了十年前。”
“你穿着干净的衬衫,戴着眼镜,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我们这群人,就像在看一场和自己无关的热闹。”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你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们都在这个名利场里,身不由己,戴着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只有你,还像当年那个少年。”
她的话,像一阵温暖的风,吹散了我心里的阴霾。
我没想到,在她眼里,我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我迟疑地问。
“所以我问你工资,其实是想问你,过得好不好。”
“我想知道,像你这样,活得干干净净的人,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活得好。”
“如果,你真的一个月只挣四千,还在坚持自己的样子,那我敬佩你。”
“如果,你挣得很多,却依然能保持本心,那我……为你高兴。”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颤抖。
“我只是想找一个答案。”
“一个能让我自己,也找到一点勇气的答案。”
我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是这样。
我那些自以为是的揣测,那些可笑的内心戏,在她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以为我在第二层,她在第一层。
实际上,她在第五层,而我,在地下一层。
我才是那个,被金钱和世俗偏见蒙蔽了双眼的人。
“林晚……”我艰难地开口,“我……”
“你一个月,到底挣多少?”她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我没有任何犹豫。
“税后,四万。”
我说得坦然,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她轻轻地,像是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真好。”
她说。
“那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说“真好”这两个字,我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那你呢?”我问,“你过得好吗?”
问出这句话,我就后悔了。
这太冒昧了。
果然,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不好。”
她只说了两个字。
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一点,都不好。”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
她跟我说了很多。
关于她和赵鹏。
他们是大学毕业后,通过相亲认识的。
赵鹏家里条件好,人也显得风光,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她父母都很满意。
她自己,也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但结婚后,一切都变了。
赵鹏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靠着家里的关系和一些投机取巧的手段。
他内心极度没有安全感,所以需要不断地向外界炫耀,来证明自己。
他对林晚的控制欲极强。
不许她有自己的工作,不许她有自己的社交圈。
她的生活,就是围绕着他转。
他开心的时候,可以给她买名牌包包,带她去高级餐厅。
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对她进行无休止的言语暴力,贬低她,嘲讽她。
“他今天在聚会上说的那些话,有一半都是吹牛的。”
林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的公司,根本没有上市的计划,最近还因为资金链问题,焦头烂ë额。”
“他带我去参加同学聚会,就是想在老同学面前,挣回点面子。”
“而我,就是他用来炫耀的,最昂贵的那个战利品。”
我听着她平静的叙述,心像被针扎一样地疼。
我无法想象,这几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那个在我记忆里,明亮、骄傲的女孩,竟然被生活,磋磨成了这个样子。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我忍不住问。
“离开?”她苦笑了一声,“说得容易。”
“我的父母,亲戚,朋友,所有人都觉得我嫁得好,生活幸福。”
“如果我离婚,在他们眼里,就是不知足,就是脑子坏掉了。”
“而且,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离开他,我能去哪里?”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迷茫。
“所以,今天我问你工资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如果一个人,一个月只挣四千块,是不是也能活下去?”
“是不是,也比我现在这种,看似光鲜,实则像金丝雀一样被囚禁的生活,要好得多?”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原来,我那个荒唐的谎言,竟然在她心里,激起了这样的涟...
原来,我那个荒唐的谎言,竟然在她心里,激起了这样的涟漪。
她不是在乎我挣多少,而是在用我的“四千块”,来衡量自己逃离的可能。
“林晚。”我的声音因为情绪的激动,有些沙哑,“四千块能活,四万块也能活。关键不是钱,是你自己想怎么活。”
“我想怎么活?”她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里带着一丝空洞。
“我好像……已经不知道了。”
“那就重新找回来。”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可以的。”
“我可以吗?”
“你可以。”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这三个字,既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
“林晚,你不是任何人的战利品,你就是你。”
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她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这十年来,她积攒了太多的委屈和痛苦。
哭了很久,她才渐渐平复下来。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没事。”我说,“想哭就哭出来,比憋着好。”
“陈阳。”她忽然叫我。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把我当成林晚,而不是赵太太。”
那一晚,我们聊到了凌晨三点。
挂掉电话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一夜没睡,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疲惫。
我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的话,她的哭声,和她最后那句“谢谢你”。
第二天是周日,我却醒得很早。
我破天荒地没有打开电脑,而是给自己做了一顿像样的早餐。
煎了两个鸡蛋,烤了两片吐司,热了一杯牛奶。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的生活,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发生了一些微妙的,不可逆转的变化。
中午的时候,我收到了王浩发来的微信。
“陈阳,你小子昨天怎么回事?那么早走,赵鹏那家伙后来还念叨你呢,说你混得不咋地,口气倒不小。”
我看着那条信息,笑了笑。
我已经不在乎了。
赵鹏怎么看我,其他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了。
我在乎的,只有一个人。
我回了王浩一句:“随他怎么说吧。”
然后,我点开林晚的对话框,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起来了吗?吃饭了没?”
很平淡的问候,像老朋友一样。
过了十几分钟,她才回我。
“刚起。他昨天喝多了,吐了一地,我收拾了一上午。”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我能想象到那副狼狈的画面。
我的心,又是一阵抽痛。
“别太累了,先照顾好自己。”我回道。
“嗯。”
那一天,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聊得很琐碎。
天气,午饭,一部新上映的电影。
谁都没有再提昨天晚上的事,也没有提赵鹏。
我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种安全的,朋友般的距离。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过得有些魂不守舍。
写代码的时候,会突然走神,脑子里浮现出她的脸。
开会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去看手机,看她有没有回我信息。
我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患得患失。
我们每天都会聊天。
从早安到晚安。
她会跟我说,她今天去超市买了什么菜。
我会跟她说,我今天又解决了一个多难的bug。
她会给我发一张窗外晚霞的照片。
我会给她拍一张我那盆绿萝又长出新叶子的照片。
那些细碎的,毫无营养的对话,却成了我那段时间里,最大的慰藉。
我知道,对于被囚禁在笼子里的她来说,我这里,是她唯一可以透口气的地方。
而对于我来说,她是我枯燥乏味的生活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我们像两只孤独的刺猬,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最柔软的部分,去触碰对方。
周五那天,我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一个线上紧急故障。
手机突然响了。
是林晚打来的。
我们通常只在晚上聊天,她很少在白天给我打电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跑到公司的楼梯间,接通了电话。
“喂?林晚?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她的声音,而是一阵嘈杂的背景音,还有男人粗暴的咒骂声。
“你他妈长本事了是吧!还敢偷偷藏钱!说!这钱是哪来的?是不是外面有野男人了?!”
是赵鹏的声音!
紧接着,是林晚带着哭腔的尖叫和求饶声。
“不是的!赵鹏你放开我!这是我自己的钱!你别动我!”
“你的钱?你哪来的钱!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老子给的!你这个!”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透过电话,狠狠地扇在了我的心上。
我的血,瞬间冲上了头顶。
“赵鹏!你他-妈住手!”我对着电话怒吼。
电话那头,似乎安静了一瞬。
“哟?还真有野男人啊?”赵鹏冷笑的声音传来,“陈阳?是你吗?月薪四千的那个废物?”
“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家事,你少管闲事!不然我让你在上海混不下去!”
“你动她一下试试!”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我就动了,怎么着?”
电话那头,又传来了林晚的哭喊声和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林晚!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冲着电话大喊。
“你敢!”赵鹏的声音充满了威胁。
但就在这时,我听到林晚用尽全力喊出了一个地址。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几秒钟后,我反应过来,疯了一样地冲向电梯。
我甚至都来不及跟领导请假,也顾不上那个还没解决的线上故障。
我只有一个念头。
去见她。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个混蛋!
我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地下车库,发动了我的帕萨特。
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我一边开车,一边用手机导航那个地址。
一个我从未去过的高档小区。
我的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是赵鹏的咒骂,是林晚的哭喊,是那声清脆的耳光。
愤怒,担忧,心疼,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团火,在我胸口燃烧。
我闯了好几个红灯,导航提示我超速的声音响个不停。
但我已经顾不上了。
二十分钟后,我终于赶到了那个小区。
保安拦住了我,问我找谁。
我报上林晚的名字和门牌号。
保安打了个电话确认,然后,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放了行。
我把车停在楼下,冲进了电梯。
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因为奔跑而凌乱的衣服。
然后,我按下了门铃。
等了很久,门才开了一道缝。
是林晚。
她的头发很乱,半边脸颊高高地肿起,上面是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熟透的桃子。
她穿着一件睡衣,身上还有几处淤青。
看到我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然后,那双绝望的眼睛里,瞬间涌出了泪水。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让开!”
一个暴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赵鹏推开林晚,出现在我面前。
他穿着一件丝质睡袍,头发油腻腻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看到我,又看了看我身后停着的那辆崭新的帕SA特,愣了一下。
然后,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
“哟,这不是月薪四千的陈大程序员吗?怎么,开上帕萨特了?这车……是你租来泡妞的吧?”
我没有理会他的嘲讽。
我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一片狼藉的客厅。
沙发倒在地上,茶几碎成了玻璃渣,地上散落着女人的衣物和化妆品。
触目惊心。
“赵鹏。”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今天,过分了。”
“过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教训我自己的老婆,关你屁事?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不是你的东西。”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哦?”赵鹏挑了挑眉,他走上前,用手指戳着我的胸口,“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小子,是想撬我墙角啊?”
“就凭你?一个穷酸的码农?”
“我告诉你,林晚是我老婆,我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你管不着!”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我,充满了侮辱和挑衅。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我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和一股令人作呕的香水味。
我强忍着一拳打过去的冲动。
我知道,动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赵鹏。”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我们谈谈。”
“谈?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
“谈谈林晚。”我说,“也谈谈,你的公司。”
听到“公司”两个字,赵鹏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
我猜对了。
他的公司,真的出了问题。
他把我让进了屋子。
林晚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给了她一个“别怕”的眼神。
赵鹏给我扔了一罐啤酒,自己也开了一罐。
他坐在我对面,翘着二郎腿,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说吧,你想谈什么?”
“放了林晚。”我开门见山。
赵鹏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陈阳,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你让我放了我老婆?凭什么?”
“就凭,我可以帮你。”我说。
“帮我?”赵鹏的笑声更大了,“你能帮我什么?帮我写代码吗?”
“我能帮你解决你公司资金链的问题。”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审视。
“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你资金链有问题,我还知道,你挪用了一笔本该用来支付供应商货款的钱,去填补了另一个项目的窟窿。”
“那个项目,如果再没有新的资金注入,不出一个月,就会彻底崩盘。”
“到时候,你不仅公司要破产,还要面临商业欺诈的指控,等着你的,是牢狱之灾。”
我平静地,一条一条地,说出我这两天,通过各种渠道查到的信息。
作为一个高级程序员,利用网络和数据,去查一个人的底细,并不是什么难事。
赵鹏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惨白。
他脸上的嚣张和跋扈,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和慌乱。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这不重要。”我说,“重要的是,我能帮你。”
“你?”他还是不信,“你凭什么帮我?就凭你那四万块的工资?”
他终于,说出了四万这个数字。
看来,他已经不相信我月薪四千的鬼话了。
“我不止有工资。”我看着他,平静地,抛出了我的底牌。
“我这几年,业余时间跟朋友合伙,做了一个小软件,上个月,刚被一家大公司收购。”
“我手头,现在大概有八位数的现金。”
我说得很平静,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赵鹏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怪物。
八位数……
那至少是,一千万。
这个数字,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瘫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你想要什么?”他沙哑地问。
“很简单。”我说,“两个条件。”
“第一,和林晚离婚。和平分手,你名下的房产,车子,存款,我一分不要。我只要她,干干净净地离开你。”
“第二,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以后,绝不再以任何形式,骚扰她。”
赵鹏沉默了。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角落里同样震惊的林晚。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不甘,和屈辱。
我知道,让他放弃林晚,就等于让他承认自己的失败。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如果我不同意呢?”他咬着牙说。
“那也简单。”我笑了笑,“明天一早,你公司所有的财务问题,都会出现在你那些供应商,和相关监管部门的邮箱里。”
“你!”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可以赌一下,看我敢不敢。”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我们对视了很久。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最终,他颓然地坐了下去。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我答应你。”
事情解决得,比我想象中要顺利。
也许是我的底牌足够有分量,也许是赵鹏早已是强弩之末。
他当着我的面,给他的律师打了电话。
然后,他手写了一份保证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我走到林晚面前,向她伸出手。
“我们走。”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感激,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迷茫。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她冰冷的手,放在了我的掌心。
我拉着她,走出了那个让她痛苦了数年的,华丽的牢笼。
走出那栋楼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正好。
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林晚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仿佛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阳光。
我把她带回了我的出租屋。
那个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巨大书架的,简单得有些简陋的地方。
她站在门口,有些局促。
“随便坐。”我说。
我给她找了一套我干净的T恤和运动裤,让她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然后,我去了药店,买了些消肿化瘀的药膏和一些简单的食材。
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洗完了澡。
换上了我宽大的T恤,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素面朝天。
脸上的红肿,依然明显,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很多。
她看到我手里的药膏,眼圈又红了。
“过来。”我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她顺从地坐了过来。
我用棉签,蘸着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她红肿的脸颊上。
她的皮肤很凉。
我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她。
她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我的倒影。
“疼吗?”我问。
她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陈阳。”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嗯?”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
“八位数……那个软件……”
“嗯,是真的。”我说,“不过没那么夸张,扣完税,再分给合伙人,到我手里的,也就一千多万。”
我说得轻描淡写。
她却沉默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你……”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个在她印象里,还是那个穷学生的我。
一个在同学聚会上,自称月薪四千的我。
怎么会,突然之间,变成了千万富翁?
这种反差,太大了。
“对不起。”我说,“又骗了你一次。”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摇了摇头,“我只是……太震惊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住在这种地方?”她环顾了一下我这个小小的出租屋。
“为什么不开好车?为什么……要在同学会上,说那样的谎?”
“因为,我习惯了。”我笑了笑,“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来证明我自己。”
“而且,住在这种地方,会让我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刚毕业,一无所有,但充满干劲的年轻人。”
“这会让我,保持清醒。”
我看着她,认真地说:“林晚,钱只是工具,不是目的。它可以让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但不能定义我们是谁。”
“就像你,不管你嫁给谁,不管你有没有钱,你都是林晚。”
“是那个,我认识了十几年的,最好的林晚。”
她看着我,眼泪,再次滑落。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痛苦和委屈。
而是因为,感动。
她扑进我怀里,紧紧地抱住我,放声大哭。
像一个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为了她,也为了我。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暂时住在了我这里。
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赵鹏没有再纠缠。
他大概是真的怕了。
林晚分到了一笔不算多的补偿,但足够她开始新的生活。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名牌包包,衣服,首饰,全都卖了。
然后,她用那笔钱,在离我住处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
她说,她要靠自己。
她开始找工作。
因为脱离社会太久,一开始,很不顺利。
她投了很多简历,都石沉大海。
她有些气馁。
我鼓励她:“别急,慢慢来。你大学是学设计的,底子还在。可以先从一些简单的兼职做起。”
我帮她介绍了一些我认识的朋友,给她找了些画插画,做海报的零活。
她做得很认真。
每天熬到半夜,反复修改,直到客户满意为止。
她拿到的第一笔稿费,只有五百块。
但她开心得像个孩子。
她请我吃饭,在一家很小的,但很干净的馆子里。
她用那五百块,点了一桌子菜。
“陈阳,你看。”她把手机上银行发来的到账短信给我看,“我赚钱了。”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自信而明亮的光芒。
我知道,那个我记忆里的林晚,正在一点一点地,回来。
我们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自然。
我们不再是小心翼翼的朋友,而是可以互相依靠的,最亲密的战友。
我会去她的小屋,帮她修电脑。
她会来我的出租屋,嫌弃我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然后给它浇水,施肥。
我们一起去逛超市,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
日子平淡,却充满了烟火气。
有一次,我们看完电影,在回家的路上。
我问她:“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放弃了那种优渥的生活。”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
“陈阳。”她说,“以前,我住在几百平的豪宅里,但我感觉,自己住在一个笼子里。”
“现在,我住在一个十几平的出租屋里,但我感觉,我拥有了整个世界。”
“你知道吗?我现在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到自己画的图,变成产品,被别人喜欢。”
“那种成就感,是再多名牌包包,都换不来的。”
她看着我,笑了。
“所以,我不后悔。”
“我只后悔,没有早一点,遇到现在的你。”
我的心,被她的话,填得满满的。
我伸出手,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
“现在也不晚。”我说。
那天晚上,我送她到楼下。
临别时,她踮起脚尖,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像羽毛一样,轻柔,温暖。
“晚安,陈阳。”
然后,她红着脸,跑上了楼。
我站在原地,摸着被她亲过的地方,傻笑了很久。
我们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
它开始于一个荒唐的谎言,和一场狼狈的英雄救美。
但它最终,落在了最真实的,一蔬一饭,一言一语里。
后来,林晚的设计工作室,慢慢步入了正轨。
她有了稳定的客户,有了自己的小团队。
她变得越来越自信,越来越开朗。
而我,也辞掉了那份高薪但枯燥的工作,和朋友一起,开始了新的创业项目。
我们都搬离了那个小小的出租屋。
用我们自己赚的钱,在上海,买下了一套不大,但很温馨的房子。
我们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有一次,王浩又在群里张罗同学聚会。
我问林晚:“去吗?”
她正在阳台上,给一盆盛开的栀子花浇水。
她回过头,对我笑了笑。
那笑容,和多年前一样,干净,温暖。
“去啊,为什么不去?”
她说。
“不过这次,你可不许再说谎了。”
我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好。”我说。
“这次,我一定说实话。”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比金钱和面子,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真实的生活,和身边这个,值得我用一生去守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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