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老家摘皇帝柑,同事让我给她带20斤,第二天,她让我退钱
李娟的微信消息弹出来时,我正瘫在出租屋的沙发上,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小林,你那橘子不行啊,酸得倒牙。”
“你把钱退我吧。”
两条消息隔了不到三秒,像两记精准的耳光,隔着屏幕扇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
我盯着那几行字,大脑有瞬间的空白,随即涌上来的是一股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我昨天深夜才从老家回到这个城市,坐了七个小时的硬座,肩膀上还勒着装皇帝柑的纸箱留下的红印。
为了让她能在上班第一时间就拿到最新鲜的果子,我几乎是一夜没睡,早上七点就爬起来,拖着两个沉重的箱子,坐一个小时地铁去她家小区门口。
她接过箱子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谢了,放这儿吧。”
我当时只觉得是自己太累,产生了错觉。
现在想来,那不是错觉,那是预兆。
我把钱转给我爸时,他还特意发了条语音过来,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笑意:“儿子,收到了,一百六。你同事真照顾咱生意,这都够给你妈买两袋好化肥了。”
我捏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退钱?
我该怎么跟我爸说,你盼了一年的收成,你引以为傲的果子,在你儿子同事嘴里,是酸得倒牙的次品。
我又该怎么告诉他,那两袋还没买的化肥,钱得退回去。
(一)
半个月前,我在公司项目群里请年假。
经理问了句:“小林,家里有事?”
我回:“家里种的皇帝柑熟了,第一年挂果,回去帮帮忙。”
一石激起千层浪。
办公室里那群终日对着电脑屏幕、靠外卖和咖啡续命的年轻人,立刻对“自家种的”、“纯天然”、“无公害”这些词眼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哇,小林你家是大地主啊!”
“皇帝柑!我超爱吃!比砂糖橘好吃多了!”
“带点回来给我们尝尝呗!”
我笑着应付,说一定一定。
这种客套话,在职场里跟“下次请你吃饭”一样,听听就好,没人会当真。
除了李娟。
她特意端着水杯凑到我工位旁,压低声音,显得很认真:“小林,说真的,你帮我带点呗。超市里卖的都打蜡,还死贵,你家自己种的肯定好吃。”
李娟是我邻座,平时关系还算过得去,一起点过外卖,一起吐槽过老板。
我没理由拒绝。
“行啊,你要多少?”
“嗯……先来个二十斤吧,好吃我再找你。”她伸出两个指头,“多少钱一斤?你可得给我个友情价。”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
我爸妈给村里收购商的价格是五块,那是几千斤一起卖的大宗价。拿到城里水果店,精选果起码要卖到十二三块。
“我爸妈卖给果贩是五块,我给你带,路上还有损耗和运费。这样,八块一斤,行吗?我保证给你挑最好的。”
这个价格,绝对是良心价。
“八块?”李娟咂了咂嘴,似乎有点犹豫,“也行吧。二十斤,一百六。我先把钱转你,省得到时候麻烦。”
她很爽快地扫了我的微信。
“滴”的一声,160元到账。
她说得轻巧,我却觉得这笔钱有点沉。
这不仅仅是一百六十块钱,这是第一笔来自我生活圈的订单,是对我父母辛劳成果的第一次市场检验。
我暗下决心,一定要给她挑最好的果子,让她觉得物超所值。
当时,还有另外两个同事听到了,也凑热闹,一个要了五斤,一个要了十斤。
他们也都爽快地把钱转了过来。
我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三百多块钱,一分不差地,转给了我爸。
我爸收到钱,立刻打了个电话过来,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儿子,真卖出去了?还是你同学……同事?”
“对,同事。爸,你别急,这只是开始,我回去帮你想办法,咱们的橘子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哎,哎,好,好!”我爸连声应着,背景音里是我妈的笑声。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高楼林立,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脚步如此迫切,又如此充满希望。
(二)
我们家那片橘子林,是我爸妈的后半生。
他们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供我读完大学,掏空了所有积蓄。我毕业后留在了大城市,他们也老了,种不动水稻了。
叔叔从广东回来,说现在种皇帝柑赚钱,气候也合适。
我爸动了心。
他拿出棺材本,又跟亲戚借了一圈,凑了十几万,把家里的几亩薄田全换成了橘子苗。
那是我第一次 thấy我爸眼里的光。
他说:“儿子,你安心在城里上班,不用操心家里。等这片林子挂了果,我跟你妈就享福了。”
从种下树苗那天起,我爸妈就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那片林子。
除草、施肥、剪枝、防虫……
我每次打电话回家,他们的话题永远离不开橘子。
“今天天晴,橘子肯定又甜了。”
“前几天雨水多,得赶紧去看看有没有病虫害。”
“你妈给橘子树唱歌,说能长得更好,你说好笑不好笑。”
我听着,心里又酸又暖。
我知道,那一片绿油油的林子,承载的不仅是果实,更是他们对未来的全部寄托。
今年是第三年,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大规模挂果。
我请了年假,踏上回家的火车。
车窗外的风景从钢筋水泥,慢慢变成连绵的青山和错落的田野。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静下来。
一出车站,就看到我爸妈等在外面。
我爸骑着他那辆半旧的摩托车,我妈坐在后面,两人都晒得黝mb黑。看到我,他们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儿子!”
我快步走过去,接过我妈手里的布袋,里面是她给我准备的温水和煮鸡蛋。
回家的路上,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
我爸大声地跟我说话:“今年收成好得很!满山的金疙瘩!”
我妈在后面补充:“你爸天天守在果园里,跟看宝贝似的。”
我搂着我爸的腰,感觉他比上次回来时又瘦了一圈,腰杆也更弯了。
到了家,放下行李,我连口水都没喝,就跟着他们去了果园。
那景象,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夕阳的余晖下,整片山坡都被染成了温暖的金色。一颗颗饱满圆润的皇帝柑,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像无数盏小灯笼,点亮了父母的希望,也照亮了我的心。
空气里弥漫着柑橘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
我爸随手从最近的树上摘下一个,用粗糙的衣角擦了擦,递给我。
“尝尝!自家种的,没打一点蜡!”
我剥开橘子皮,金黄色的果肉瞬间弹出,汁水丰盈。
我掰了一瓣放进嘴里。
一股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酸,果香浓郁,回味甘甜。
“甜吗?”我爸妈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像等待老师宣布成绩的学生。
“甜!”我用力点头,“特别甜!比我在城里买的任何橘子都好吃!”
我没有撒谎。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橘子,因为它不仅有阳光和雨露的味道,还有父母的汗水和心血。
我妈眼里的泪花一下子就涌上来了,她赶忙转过身去,用手背抹了抹。
我爸的眼圈也红了,但他强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手在微微颤抖。
“好,好……甜就好,甜就好……”
那一刻,我真切地体会到“粒粒皆辛苦”这五个字的重量。
(三)
接下来的几天,我彻底成了一个果农。
每天天不亮就跟着我爸妈上山,戴着草帽,拿着剪刀和箩筐。
摘橘子是个技术活。
要托着果子,从果蒂上方一点点剪下来,不能伤到果皮,也不能留太长的柄,否则会戳伤其他橘子。
山路陡峭,果树又长得密,一天下来,我的脸上、胳un上全是被树枝划出的细小口子,火辣辣地疼。
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痛。
但我心里是踏实的,是快乐的。
我一边摘,一边用手机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
有挂满果实的橘子树,有我爸妈在林间劳作的背影,有我被划破的手,还有我们一家三口坐在田埂上,吃着自家橘子,笑得开怀的场景。
我把这些都发在了朋友圈。
配文是:“阳光、土地和汗水的味道,是世界上最甜美的味道。”
同事们纷纷点赞评论。
“看着就想吃!”
“小林,我的二十斤可得给我挑最好的啊!”李娟的评论后面跟了个俏皮的笑脸表情。
我回复她:“放心,必须是VIP待遇!”
我是真的这么做的。
给同事们带的橘子,是我和我妈花了整整一个下午,从几千斤果子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我们专挑那些向阳的、果型周正、颜色金黄的“头等果”。
我妈一边挑一边念叨:“你同事看得起咱,咱不能让人家失望。一定要把最好的给人家。”
我爸则负责打包。
他找来最结实的纸箱,在底部铺上厚厚的稻草,再把橘子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码放进去,每层之间还隔着软纸,生怕在路上磕碰到。
装李娟那二十斤的箱子,我爸更是格外用心。
他甚至还拿尺子量了量,确保每个橘子的大小都差不多。
“这样好看。”他憨厚地笑着说。
装箱完毕,我看着那几个整整齐齐的箱子,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我仿佛已经看到李娟和同事们收到橘子时惊喜的表情。
离家的那天,我爸用摩托车把我送到镇上的汽车站。
那几十斤橘子,沉得我肩膀发酸。
我爸想帮我扛,我没让。
我说:“爸,这是咱家的希望,我自己来。”
他站在站台外,隔着车窗,一直冲我挥手,直到车子开出很远,变成一个小黑点。
我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默默地盘算着。
等这批橘子卖完了,我要用这笔钱,给我爸换一辆新的电动三轮车,再给我妈买一件她念叨了很久的羊毛衫。
我还要注册一个网店,设计漂亮的包装,把我们家的皇帝柑,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我以为,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开始。
我没想到,等待我的,是一盆劈头盖脸的冷水。
(四)
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我放下重逾千斤的行李,整个人像散了架一样。
但心里还惦念着给同事们的橘子。
我给李娟发了条微信:“娟姐,我回来了,橘子给你放哪儿?明天我带公司去?”
她秒回:“别啊,明天我正好休息,你方便的话现在送来呗,或者明早也行,我正好尝尝鲜。”
我看着“尝尝鲜”三个字,再看看自己酸痛的胳un膊,犹豫了一下。
但一想到她那一百六十块钱,是我家的“开门红”,我就觉得这点辛苦不算什么。
“行,那我明早给你送过去。”
第二天,我定了七点的闹钟。
身体的疲惫远超想象,但我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我叫了一辆网约车,把两个大箱子搬上车。光是这个动作,就让我出了一身汗。
李娟家住在一个不错的小区,离我这里坐地铁要一个小时。
我到她小区门口时,给她打电话。
她让我等一下,过了十几分钟才慢悠悠地下来,身上还穿着睡衣。
“辛苦啦小林。”她接过箱子,语气很平淡,没有我预想中的惊喜和热情。
箱子很沉,她搬得有些吃力。
我下意识地想上去搭把手。
她却侧了侧身子,说:“没事,我自己来就行。谢了啊,我先上去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可能她刚睡醒,还没什么精神。
我这样安慰自己,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又坐了一个小时地铁,把剩下的橘子送给了另外两个同事。
他们的反应就正常多了。
小王当场就开箱剥了一个,边吃边赞不绝口:“哇!林哥,这橘子绝了!太甜了,汁水又足!”
小张也说:“看着就新鲜,比水果店的好太多了!辛苦你啦!”
听到他们的夸奖,我心里那点不舒服才烟消云散。
我回到家,瘫倒在沙发上,感觉身体被掏空。
我点开微信,给我爸发了条消息:“爸,橘子都送到了,同事们都说特别好吃。”
然后,我看到了李娟发来的那两条消息。
“小林,你那橘子不行啊,酸得倒牙。”
“你把钱退我吧。”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我反复看着那两句话,试图从里面找出一点开玩笑的成分。
但我失败了。
那语气,冰冷、笃定,不容置疑。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复她。
“娟姐,是不是搞错了?我今天才从老家带回来的,绝对新鲜。而且我给其他同事的,他们都说很甜啊。”
“是不是你刚吃完别的东西,嘴里味道不对?或者你放两天,等它退了酸再吃?”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李娟的消息很快又弹了回来,带着一种不耐烦的轻蔑。
“不用了。”
“我吃了一个,我老公吃了一个,我给我对门邻居也尝了一个,都说酸。”
“小林,我知道你家不容易,想靠这个赚钱。但做生意得讲诚信吧?你这橘子根本就不是正宗的皇帝柑,酸得跟柠檬似的,怎么吃?”
“你这不就是骗人吗?打着自家种的旗号卖次品。”
“骗人?”
“次品?”
这两个词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我想起我爸妈在阳光下劳作的背影,想起他们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想起他们看着我吃橘子时那充满期盼的眼神。
我想起我自己,在山上被树枝划得遍体鳞伤,汗流浃背。
我想起我爸是怎样小心翼翼地,从成百上千个橘子里,为她挑选出那二十斤“头等果”。
一股滚烫的怒火,夹杂着巨大的委屈,从我的胸腔直冲头顶。
我几乎是颤抖着打下一行字:“李娟,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骗你什么了?”
“我收你八块一斤,超市里卖多少钱?我辛辛苦苦从几百公里外的老家给你背回来,运费我跟你算了吗?人力成本我跟你算了吗?”
“你说酸,别人怎么都说甜?就你的嘴是权威检测机构?”
我的情绪有些失控。
我已经顾不上什么同事关系,什么职场体面了。
她侮辱的不是我,是我的父母,是他们赖以为生的事业和尊严。
李娟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我以为她被我的质问说得哑口无言。
几分钟后,她发来一张截图。
是她在一个小区业主群里的聊天记录。
她发了一张剥开的橘子的照片,配文:“同事家自己种的皇帝柑,说是纯天然无公害,结果酸得要命,有没有人想尝尝?免费送。”
下面有几个邻居回复。
“看着还行啊,真的酸?”
“免费的?那我来拿两个试试。”
李...娟回复那个邻居:“你来吧,反正我准备扔了,花钱买罪受。”
截图的最后,是李娟对我说的。
“看见没?我没说谎吧?我可不是那种占小便宜的人,东西不好,我要求退款,天经地义。”
“你别跟我扯那些辛苦不辛苦的,消费者只看产品。你家困难是你的事,但不能成为你卖酸橘子的理由。”
“我再问你一遍,钱,退不退?”
看着她那句“反正我准备扔了”,我的心彻底凉了。
那是我爸妈一颗一颗从树上剪下,一个一个码放进箱子的宝贝。
在她眼里,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而那句“你家困难是你的事”,更是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捅进了我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我家是困难。
所以我们才要拼了命地想把日子过好。
但这不代表,我们的尊严可以任人践踏。
我没有再回复她。
我知道,隔着屏幕,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关掉手机,把自己扔进黑暗里。
一夜无眠。
(五)
第二天,我走进办公室,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朝我这边瞟。
李娟已经到了,她正和一个关系不错的同事绘声绘色地讲着什么,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我听见。
“……真的,酸得眉毛都拧一起了!我还以为皇帝柑都是甜的呢,感情是骗人的。”
“花了一百多,就当买个教训了。以后啊,再熟的人,涉及到钱,也得小心。”
“谁知道他是不是从外面批发市场买的酸橘子,冒充是自家种的呢……”
她的同事附和着:“是啊是啊,现在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走到自己的工位,放下包,发出“砰”的一声。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李娟停止了交谈,但脸上却是一副挑衅的表情,斜着眼看我。
我没有理她。
![]()
我打开电脑,像往常一样开始工作。
但我知道,这件事,没完。
果然,没过多久,部门经理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王,平时还算和气。
他给我倒了杯水,表情有些为难。
“小林啊,听说了吗?你和李娟的事。”
我点点头:“王经理,我正想跟您说这事。”
“哎,”他叹了口气,“你看这事闹的。李娟今天一早就来找我了,说你卖给她的橘子有问题,要求你退款,你不同意,还在微信上跟她吵起来了。”
“她说,如果今天不解决,她就要向公司人事部投诉,说你利用职务之便,在公司内部搞强制推销,卖假冒伪劣产品。”
我冷笑一声。
强制推销?假冒伪劣?
这帽子扣得可真大。
“王经理,第一,我没有强制推销,是她主动找我,让我‘帮忙带’的。办公室里很多人都听到了。”
“第二,我的橘子不是假冒伪劣。除了她,其他买了我家橘子的同事,都说好吃。您可以去问。”
“第三,她要求退款,我之所以没同意,是因为她对我的人格和我父母的劳动,进行了极大的侮辱。”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跟王经理说了一遍。
包括我父母如何辛苦种植,我如何为她精挑细选,她又是如何轻描淡写地将我父母的心血贬得一文不值,甚至要在业主群里“免费送人”和“扔掉”。
王经理听完,眉头紧锁,沉默了很久。
“小林,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李娟这个人,你也知道,得理不饶人,胡搅蛮缠起来谁都头疼。”
“你看这样行不行,公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得太僵不好看。那一百六十块钱,就算了,你退给她,我私人给你补上。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经理是好意。
他想息事宁人。
但在那一刻,我心底的倔强被彻底点燃了。
如果我今天退了这笔钱,那就等于我承认了我的橘子是“次品”,我承认了我“骗人”。
我父母的辛苦,我的委屈,就成了一个笑话。
我站起身,对着王经理深深鞠了一躬。
“王经理,谢谢您的好意。但这已经不是一百六十块钱的事了。”
“这是我的尊严,也是我父母的尊em。”
“我不会退钱。她要投诉,就让她去。我相信公司会给我一个公正的处理。”
我走出经理办公室,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燃烧。
我知道,一场硬仗,要开始了。
我回到工位,李娟正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我没有看她。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公司的大群。
一个包括了老板、所有部门领导和全体员工的,近百人的大群。
然后,我开始打字。
(六)
我的手在微微颤抖,但我的思路却异常清晰。
我没有说任何一句脏话,也没有任何情绪化的宣泄。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第一,我发出了我回家前,在办公室里和李娟的对话记录。当然,没有录音,但我详细描述了场景,并@了当时在场的另外几位同事,请他们作证,是李娟主动要求我“帮忙带”,而不是我“推销”。
“@小王 @小张 @丽丽,请问我当时是不是在说我请假回家帮忙,李娟主动过来问我能不能帮她带橘子?”
小王他们几乎是秒回。
“是的,可以作证。”
“没错,我们都听到了。”
第二,我发出了我回家后,在果园里拍的照片和视频。
金色的果园,我父母苍老的背影,我被划伤的手,以及我妈在灯下,小心翼翼为她挑选橘子的那段视频。
视频里,我妈的声音很清晰:“给小林同事的,一定要挑最好的,让人家吃得开心。”
我还附上了一张截图,是我把包括李娟在内的三笔“橘子款”共计三百多元,一次性转给我父亲的记录。
转账时间,是在我回家之前。
第三,我发出了我给另外两位同事送橘子时,他们的反馈。
我@了小王和小张。
“@小王 @小张,请问你们拿到的橘子,味道如何?是像李娟说的那样‘酸得倒牙’吗?”
小王立刻回复:“没有啊!很甜!我老婆还让我再问问你还有没有呢!”
小张也发了个“赞”的表情:“非常好吃,物超所值!”
第四,我发出了我和李娟的全部聊天记录截图。
从她让我退钱,到她说我的橘子是“次品”,是“骗人”,再到她说“你家困难是你的事”,以及她要在业主群“免费送人”和“准备扔掉”的截图。
我把那些最伤人的话,用红框标了出来。
最后,我写下了我的诉求。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
“我,林凡,农村家庭出身,父母是橘农。他们用一生的积蓄和血汗,种出了这片果园。每一个橘子,都是他们的心血。”
“李娟同事,让我帮忙带二十斤橘子,总价160元。我为她挑选了最好的果实,并自己承担了从乡下到城里几百公里的运输辛劳。”
“现在,她以‘口感酸’为由,不仅要求我退款,还对我及我的家人进行了人格上的侮辱,将我父母的心血贬低为‘准备扔掉’的‘次品’,并污蔑我‘骗人’。”
“对此,我提出以下几点,请公司和李娟同事正面回应:”
“第一,‘帮忙带土特产’,属于同事间的人情往来,而非商业买卖。我不是商家,李娟也不是消费者。她不能用‘七天无理由退货’的电商逻辑,来要求我这个‘帮忙者’。这在情理上,说不通。”
“第二,口感是主观感受。在另外两位同事都证实橘子很甜的情况下,仅凭李娟单方面的说辞,不足以构成‘产品质量问题’的判定。如果李娟坚持认为橘子有问题,请她出具权威机构的检测报告,证明这批橘子的糖酸比不符合皇帝柑的品质标准。如果检测出来有问题,我不仅退钱,还愿意公开道歉。”
“第三,如果李娟无法提供检测报告,那么她对我本人‘骗人’、‘卖次品’的指控,以及对我家人‘你家困难是你的事’之类的言语攻击,就构成了诽谤和人格侮辱。我要求李娟,立刻撤回不实言论,并在公司大群里,向我以及我的父母,进行公开道歉。”
“第四,关于退款。钱,我已经在我回老家之前,就转给了我父亲。这笔钱,对于我们这个城市家庭来说,可能只是一顿饭钱。但对于我年近六旬、靠天吃饭的父母来说,是他们辛劳的回报,是他们买化肥、买农药的希望。”
“所以,钱,我不会退。但事情可以解决。”
“我提出解决方案:请李娟同事,将剩下的橘子(我相信她说的‘只吃了三个’),原封不动地还给我。然后,我把橘子拉回水果批发市场,当着她的面卖掉。卖了多少钱,我退她多少钱。至于那已经吃掉的三个,以及她声称‘送给邻居’的,请按市场价十二元一斤折算,从退款中扣除。”
“或者,她也可以选择第二个方案:我把我家乡的地址发给她。她可以亲自去一趟,把我那一百六十块钱,从我父亲手里要回来。来回路费、时间成本,她自己承担。”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态度。如果李娟同事选择继续向人事部投诉,我随时奉陪。如果她选择走法律程序,我也愿意对簿公堂。”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没什么背景,但我有我的底线。我的底线,就是我的家人,和他们的尊严。”
当我发出最后一行字,按下发送键时,整个办公室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我能感觉到,李娟的脸色,已经从刚才的得意和挑衅,变成了震惊、愤怒,最后变成了一片煞白。
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平时看起来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农村小子,会用这样一种冷静、清晰、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方式,把整件事摊开在所有人面前,进行一场公开的对峙。
我没有给她留任何情面。
因为她在我父母的尊严上踩踏时,也没有对我留任何情un。
(七)
大群里死一般的寂静。
持续了大概五分钟。
然后,老板的头像跳了出来。
他只发了两个字:“收到。”
紧接着,王经理@了我和李娟。
“林凡,李娟,你们俩来一下我办公室。”
我站起身,坦然地朝经理办公室走去。
李娟也站了起来,但她的动作明显有些僵硬。她低着头,不敢看周围同事的目光。
那些目光里,有惊讶,有同情,也有……鄙夷。
一进办公室,王经理就关上了门。
他的表情非常严肃。
“李娟,群里的信息,你都看到了?”
李娟咬着嘴唇,不说话,眼圈却红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王经理,他……他这是网络暴力!他在群里挂我!他侵犯我隐私!”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尖利。
我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王经理摇了摇头:“李娟,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林凡提出的那几点,你怎么回应?”
“我……”李娟语塞了。
她能怎么回应?
承认自己是无理取闹吗?
承认自己是因为觉得橘子不值一百六,想占小便宜吗?
承认自己是在侮辱别人的劳动成果吗?
她不能。
她只能选择最原始的武器——哭。
“我……我就是觉得酸嘛……我花钱了,东西不好,我说两句怎么了?他至于这样对我吗?把事情闹得全公司都知道,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她一边说,一边开始掉眼le。
如果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可能会心软。
但现在,我看着她的眼泪,只觉得无比虚伪和可笑。
王经理显然也有些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
“好了,别哭了。李娟,这件事,你做得确实有失妥当。同事之间帮忙,讲的是情分,不是买卖。你那么说话,确实伤人。”
他又转向我:“小林,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方式也确实有点激烈了。在公司大群里这么做,影响不好。”
他在各打五十大板,试图和稀泥。
我懂。
但我今天,不想让他和这个稀泥。
“王经理,我接受您的批评。但是,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谁愿意用这种‘激烈’的方式,去维护自己最基本的东西?”
我看着李娟,目光如炬。
“李娟,我现在不跟你谈感情,不跟你谈道德。我们就谈我提出的解决方案。”
“要么,你把剩下的橘子还给我,我去市场卖了,卖多少退你多少。”
“要么,你去我老家,自己找我爸要钱。”
“你选一个。”
我的语气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她的耳朵里。
李娟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她大概以为,我把事情闹大,只是为了出口气。只要领导调解,她再哭一哭,我就会顺着台阶下来。
她没想到,我是在逼她做一个真正的选择。
这两个选择,对她来说,都是耻辱。
第一个,等于承认她错了,还要眼睁睁看着我把她嫌弃的“酸橘子”卖掉,用事实打她的脸。
第二个,更是天方夜谭,让她自己去一个陌生的农村,面对两个被她伤害过的老人?她没那个胆子,更丢不起那个人。
办公室里陷入了僵局。
王经理看看我,又看看李娟,一脸的无奈。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人事部的总监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老板的秘书。
总监是个四十多岁的干练女性,她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对王ঠি经理说:“王经理,老板让我来处理一下。”
她转向李娟,语气很官方,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李娟,公司大群里的内容,我们都看到了。经过管理层初步讨论,我们认为,你在本次事件中,言行存在严重不当,损害了同事关系,破坏了公司和谐氛围。”
“至于你声称要投诉林凡‘强制推销’、‘销售假冒伪劣产品’,公司驳回你的投诉。根据多方证据显示,林凡的行为属于同事间的人情互助,其产品也得到了其他使用者的正面反馈。”
“现在,公司要求你,就你在微信聊天及公开场合对林凡及其家人的不当言论,向林凡进行正式道歉。”
李娟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没想到,公司高层会这么快介入,而且态度如此明确。
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王经理,但王经理避开了她的眼神。
“至于退款问题,”人事总监继续说,“这是你们的私人事务,公司原则上不干预。但我们建议,采纳林凡提出的第一个解决方案。公开、透明,对双方都公平。”
“现在,李娟,请你向林凡道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娟身上。
她站在那里,身体微微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让她当着领导的面,向我这个她一直看不起的“农村人”道歉?
这对她来说,比杀了她还难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没有催她。
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
我知道,我赢了这场对峙。
但我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悲哀。
为了这么一点可笑的尊严,我几乎赌上了我的职业生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浑身是刺的刺猬。
值得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将一辈子看不起我自己。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李娟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对……不……起。”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人事总监皱了皱眉:“大声点,拿出你的诚意。”
李娟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再次决堤而出,但这次,不是装的,是真正的羞愤和崩溃。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对不起!”
说完这三个字,她猛地推开门,哭着跑了出去。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人事总监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一些。
“林凡,这件事,委屈你了。老板让我转告你,好好工作,公司不会让踏实肯干的员工受委屈。”
我点了点头,再次道谢。
“那……橘子的事?”王经理试探着问。
“按林凡说的办吧。”人事总监说,“找个时间,大家做个见证,把这事彻底了结了。”
(八)
事情最终按照我的方案解决了。
下班后,在王经理和另外两个同事的“见证”下,李娟黑着脸,把那箱还剩下大半的橘子搬到了公司楼下。
她全程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我检查了一下,橘子确实少了几个,但大部分都还在。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叫了一辆货拉拉,把橘子拉到了附近最大的水果批发市场。
正是傍晚,市场里人声鼎沸。
我找到一个相熟的档口老板,他是我之前做市场调研时认识的。
老板剥开一个尝了尝,立刻竖起大拇指:“靓仔,你这果子可以啊!正宗皇帝柑,糖度够,水分足!怎么卖?”
我看着站在一旁,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李娟,说:“老板,我不卖。我就是想让你评评,这果子,算‘酸得倒牙’的‘次品’吗?”
老板笑了:“开什么玩笑!这要是次品,我这市场里一半的果子都得扔了!这果子,我收,九块一斤!”
比我给李娟的“友情价”还高了一块。
李娟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我没有理会她,我对老板说:“谢谢老板,我不卖整箱。您看能不能帮个忙,就按九块一斤,帮我把这箱剩下的散卖了?”
老板很爽快:“没问题!”
剩下的橘子,称重后还有十八斤多一点。
在市场的喧嚣中,那箱被李娟嫌弃的橘子,不到半个小时,就被来来往往的顾客们抢购一空。
每个人都说:“这橘子甜!”
我拿着一沓零钱,总共卖了一百六十五块。
我走到李娟面前,把钱递给她。
“这里是一百六十五块。你吃了几个,我就不算你钱了。我们两清了。”
她没有接钱,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们之间连最表面的和平都不可能存在了。
她恨我,恨我让她在全公司面前丢尽了脸。
我无所谓。
我把钱塞进她手里,转身就走。
我没有回头。
走在回家的路上,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赢了,赢得很彻底。
但我付出的代价,是彻底撕裂的同事关系,是未来在办公室里可能面临的孤立和排挤。
我甚至不知道,老板那句“不会让踏實肯干的员工受委屈”,究竟是真心话,还是一时安抚的场面话。
我打开手机,想跟爸妈说点什么,告诉他们,他们的橘子很好,不是次品。
但打出的字,又被我一个一个删掉。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这个城市里,经历了这样一场难堪的战争。
就在这时,我爸的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不是语音,是文字。
我爸不怎么会打字,通常都是发语音。打字,说明事情可能比较重要。
我点开。
“儿子,钱收到了。今天又有老板来谈收购,价格压得好低,只给到四块五,还说我们的果子品相一般。你妈急得直掉眼le。我在想,是不是我们真的种得不好……”
看着这条消息,我刚刚取得“胜利”的堡垒,瞬间崩塌了。
我解决了李娟这个小麻烦。
但真正巨大的困境,像一座冰山,才刚刚在我面前露出一角。
收购商的压价,销路的狭窄,父母的焦虑……
这所有的一切,都比李娟那一百六十块钱的纠纷,要沉重一万倍。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父亲那卑微又无助的文字,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我突然意识到,李娟不是一个个例。
她只是这个世界的缩影。
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个“李娟”,他们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去否定你的价值,去践踏你的心血,去压榨你的利润空间。
而我,一个农民的儿子,想带着父母的希望,在这片由钢筋水泥构成的丛林里杀出一条血路,又谈何容易?
我抬头看着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
一个念头,疯狂地在我心里滋生。
或许,我不该留在这里。
或许,我应该回到那片金色的果园去。
但是,回去之后呢?
我能斗得过那些压价的果商吗?我能找到新的销路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与李娟的战争,暂时结束了。
但我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