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冰冷的秋雨，混杂着城市的霓虹，编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我叫林凡，是“天宇集团”市场部的一个普通职员。此刻，我正站在公司门口的屋檐下，看着手中的辞职信，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就在半小时前，我的直属上司，市场部经理马涛，又一次将我辛苦了半个月的策划案据为己有，还在总监面前将一个本该由他负责的失误，轻描淡写地推到了我的头上。
“林凡啊，年轻人，多扛点事是好事。”他拍着我的肩膀，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我累了。
这种功劳被抢、黑锅被背的日子，我已经过了整整一年。
雨越下越大，我的心也越来越冷。或许，离开才是唯一的出路。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迈入雨中，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公交站台旁，一位撑着伞的老太太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了积水中。
“哎哟！”
老太太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手里的菜和水果滚落一地。周围的路人行色匆匆，竟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我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
“阿姨，您没事吧？”我收起辞职信，快步上前，将她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老太太的膝盖磕破了，雨水混着血水往下淌。她穿着一身朴素但干净的衣服，头发花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不碍事，不碍事，人老了，不中用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想去捡散落的东西。
“您别动，我来！”我将她扶到站台的椅子上坐好，然后冒着大雨，将滚落一地的苹果、土豆一个个捡回来，放进她的布袋里。
雨水很快湿透了我的衬衫，冷得刺骨，但我毫不在意。
“小伙子，谢谢你啊。”老太太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眼中充满了感激，“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上班啊？”
“我叫林凡，就在旁边这栋天宇大厦。”我随口答道，帮她拍了拍衣服上的泥水。
“林凡……天宇集团……”老太太若有所思地念叨着，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递给我，“快擦擦吧，别着凉了。”
我婉拒了她的好意，看公交车来了，便将她扶上车，叮嘱她回家后一定要处理伤口。
做完这一切，我才回到屋檐下。刚刚那股辞职的冲动，似乎被这场大雨和这个小小的插曲冲淡了些。我看着手中湿了一角的辞职信，苦笑一下，最终还是将它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算了，房租还没交，下个月的信用卡还没还。
再忍忍吧。
我并不知道，这个雨夜里不经意的善举，将会彻底改变我的人生轨迹。
01.
第二天，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司，迎接我的，依旧是压抑而熟悉的气氛。
市场部办公室里，我的上司马涛正唾沫横飞地站在中央，对着几个同事吹嘘。
“昨天总监可是把我那个‘金秋回馈’的方案好好夸了一顿！说咱们市场部，总算出了一个有创意、有魄力的策划！”他挺着啤酒肚，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我，充满了炫耀和警告。
周围的同事们纷纷送上廉价的恭维。
“马经理不愧是咱们部门的顶梁柱啊！” “是啊，跟着马经理，我们才能学到东西。”
我面无表情地坐回自己的工位上。那个所谓的“金秋回馈”方案，每一个字、每一个数据，都是我熬了三个通宵才做出来的。而现在，他成了马涛的功劳。
“哟，林凡来了？”马涛看到我，走了过来，将一叠厚厚的资料“啪”的一声扔在我桌上，“正好，把这些客户回访资料整理一下，今天下班前必须做完。”
我抬头看了一眼，那些资料又厚又乱，全是些难啃的骨头。正常来说，这是需要三个人做一天的工作量。
他这是在变相地给我穿小鞋。
“马经理，我手头还有昨天项目的收尾工作……”我试图争辩。
马涛眼睛一瞪，官威十足：“收尾工作？那是我的事！你现在的工作，就是服从命令！怎么，让你做点基础工作，还不乐意了？”
他的声音很大，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了过来。大家的眼神各异，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麻木。
我的好友兼同事张伟，在格子间另一头对我投来一个无奈的眼神。他是个老好人，有心帮我，却没胆子得罪马涛。
我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默默地拿起了那堆资料：“好的，马经理。”
一味地忍让，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欺压。这个道理我懂，但我无力反抗。马涛是公司元老的小舅子，关系硬得很。而我，只是个没背景、没资源的普通大学毕业生。
马涛满意地哼了一声，又装模作样地提点道：“林凡啊，好好干。我听说集团总部要派一位新总裁下来，公司马上就要有大变动了。你这种工作态度，可是很危险的。到时候公司要裁员，你这种不积极的，可是第一批啊。”
这番话，名为提点，实为威胁。
他走后，张伟猫着腰凑了过来，小声说：“凡子，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个小人。对了，他说的总裁的事是真的，据说是个狠角色，刚把集团华南分公司给大换血了一遍。这次空降咱们这儿，估计没好事。”
我苦笑一下，没说话。
公司换不换血，对我这种在底层挣扎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从一个泥潭，跳进另一个泥潭罢了。
我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资料，只觉得未来一片灰暗。
02.
午休时间，我没有去吃饭，只是泡了碗面，坐在工位上，默默地整理着那些该死的资料。
屈辱和不甘，像是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内心。
我并非没有能力。
一年前，我刚进公司时，也曾意气风发。我毕业于一所不错的大学，专业能力扎实，对市场营销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半年前那次重要的季度会议。
当时公司一个主打产品销量下滑，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我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做了详尽的市场调研，并提出了一个名为“城市合伙人”的全新营销方案。那个方案，颠覆了传统的渠道模式，旨在将线上流量与线下实体店进行深度捆绑，形成一个互利共赢的生态闭环。
我把方案交给马涛时，他只是草草地翻了翻，便不屑地扔在一边：“花里胡哨，不切实际！林凡，你还是太年轻，多学学怎么做基础工作吧！”
我当时虽然失望，但也只当是自己的方案还不够成熟。
可谁能想到，一周后，在集团高层都列席的战略会议上，马涛竟然将我的方案改头换面，当成他自己的成果，进行了汇报。
他删掉了一些比较激进的细节，将整个方案包装得更符合公司现有的框架。虽然失了精髓，但依旧亮点十足，当场就得到了集团副总的赞赏。
当我在台下，听着他用我的创意、我的数据、我的心血，为他自己铺就晋升之路时，我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会议结束后，我冲进他的办公室质问他。
他却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泡着茶，轻描淡写地说：“林凡，你的方案只是个不成熟的想法，是我，把它变成了可以落地的项目。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不要总计较这些小事。你是我带的人，我的功劳，不就是你的功劳吗？”
这番颠倒黑白、无耻至极的话，让我彻底认清了他的嘴脸。
我试图向总监申诉，但总监和马涛本就是一丘之貉。我的申诉，只换来了一句“要顾全大局，要有团队精神”，随后，我便被彻底边缘化了。
从那天起，我所有的好项目都被剥夺，每天做的都是些打杂的活。马涛将我当成了一个免费的“创意仓库”，时常旁敲侧击地套取我的想法，然后再用各种理由将我排挤在项目之外。
而我，为了生活，为了那份微薄的薪水，只能选择隐忍。
我以为，只要我忍下去，总会有出头之日。
但现在看来，我错了。在这潭死水里，忍耐，只会让我沉得更快。
我默默地吃完最后一口泡面，将碗扔进垃圾桶，眼神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03.
下午，更大的黑锅，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公司的大客户“宏达集团”的李总，亲自打来电话，语气愤怒地投诉，说我们上周提交给他们的市场分析报告中，有一个关键数据出现了严重错误，导致他们公司做出了错误的决策，损失了近百万的订单。
这个项目，一直是我在跟进。但报告的最终版本，是需要经过马涛审核签字后，才能发给客户的。
办公室里，部门总监脸色铁青，马涛则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第一个将矛头指向了我。
“林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对着我怒吼，仿佛他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这份报告我记得清清楚楚，周五让你发给客户之前，我还特意叮嘱过你，一定要再三检查！你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你知不知道，这会给我们公司带来多大的损失！”
他演得声情并茂，将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我站在那里，如坠冰窟。
我清楚地记得，我将报告发给他审核时，里面的数据是完全正确的。我还特意在邮件里标注了几个关键数据点，提醒他注意。
显然，他根本就没看。
现在出了事，我就成了那个理所当然的替罪羊。
“马经理，我当时提交给您的版本……”我想解释。
“还敢狡辩！”马涛粗暴地打断我，“你的意思是，我或者总监，会去动你的数据吗？林凡，犯了错就要认！别总想着推卸责任！”
总监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林凡，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办公室里，所有的同事都对我指指点点。
“哎，年轻人就是不靠谱，这么重要的客户也敢出岔子。” “听说宏达的李总脾气很爆，这下林凡死定了。”
我看着马涛那张虚伪的脸，看着总监那副公事公办的冷漠，再看看周围同事们麻木的表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涌上心头。
解释？有用吗？
在他们早已构建好的权力罗网里，我一只小小的蝼蚁，就算喊破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缓缓地抬起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我的责任。”
我认了。
不是因为我懦弱，而是因为我知道，在没有能力掀翻棋盘的时候，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马涛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快意，随即又换上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态度还算端正。现在，你立刻，马上！亲自去宏达集团，给李总登门道歉！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求得李总的原谅！否则，你就自己卷铺盖走人吧！”
这是要把我推出去，承受客户最猛烈的怒火。
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拿起我的包，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走出了办公室。
当我站在宏达集团的楼下时，我并没有立刻上去。我先是冷静地调出了我电脑里的报告原始备份，和我发给马涛的邮件记录。然后，我根据那个错误的数据，反向推演，只用了十分钟，就找到了一个不仅能弥补损失，甚至能让对方反亏为盈的补救方案。
是的，我认了锅。
但这个锅，我不会白背。
04.
在宏达集团的会客室里，我足足等了两个小时。
李总显然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当我终于见到他时，他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冷冷地将那份错误的报告扔了过来。
“这就是你们天宇集团的专业水平？一个错误的数据，让我们公司损失了上百万！你们的经理呢？就派你这么个小兵过来送死？”李总的声音，充满了怒火。
我没有慌乱，而是先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总，您好。我叫林凡。关于报告数据出错的事，我代表我们公司，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这次错误，责任完全在我，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我的态度不卑不亢，坦诚地承认了“错误”。
李总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冰冷：“承担？你怎么承担？你赔得起我们公司的损失吗？”
“损失，或许可以变成收益。”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将我准备好的补救方案，条理清晰地阐述了出来。
我的方案，是基于他们目前已经发生的“错误决策”，进行的一次逆向操作。利用市场信息的不对称，将错就错，反而能出其不意地抢占一个新的市场空白点。
这其中涉及到的逻辑和数据推演，非常复杂。
李总起初还一脸不屑，但听着听着，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神也从愤怒，变成了惊讶，最后化为了浓厚的兴趣。
当我讲完最后一个字时，他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拿起了我带来的简易计划书，反复地看着。
“这个想法……你是怎么想到的？”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知错，才能改错。”我平静地回答。
李总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许久，他才停下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有意思。你们公司那个姓马的经理，除了会喝酒吹牛，手底下居然还有你这样的人才。”
最终，他不仅接受了我的道歉，还当场拍板，决定立刻采纳我的补救方案。
离开宏达集团时，天已经黑了。
我虽然身心俱疲，但心中却有一丝快意。我不仅解决了危机，还让李总对我刮目相看。
回到公司，马涛早已下班。我将事情的经过写成报告，发给了总监。
我以为，这件事总该能让我稍微扭转一下局面。
但我又错了。
第二天一早，总监把我叫到办公室，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淡淡地说：“宏达那边的事，我听说了。念在你补救及时，这次就不给你处分了。不过，你还是太年轻，不适合在一线业务部门。我已经和人事部打过招呼了，从下周一开始，你调去档案室吧。”
档案室！
那是什么地方？全公司都知道，那是专门安置没有价值、等待被辞退的老员工的地方！
这简直比直接开除我，还要侮辱人！
我瞬间明白了。我解决了危机，反而更凸显了马涛的无能和失职。他们这是怕我威胁到他们的地位，要将我彻底打入冷宫，永不翻身！
一股血气，直冲我的脑门。
“我不接受！”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总监这才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我：“林凡，这是公司的决定，不是在和你商量。你要么去，要么，现在就去人事部办离职。”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将我所有的愤怒和幻想，都浇得一干二净。
我站在那里，浑身冰冷。
我看着他那张冷酷的脸，仿佛看到了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
原来，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隐忍，最终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05.
从总监办公室出来，我如同行尸走肉。
同事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他们都知道我去档案室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职场人的坟墓。
张伟想过来安慰我，却被马涛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马涛走到我面前，脸上挂着胜利者虚伪的微笑：“林凡啊，别想不开。档案室清闲，没什么压力，也挺适合你的。以后，咱们就不是一个部门的同事了，祝你好运。”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
我没有理他，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工位，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水杯，几本书，一个相框。我看着相框里，父母骄傲的笑容，只觉得鼻头发酸。我十年寒窗，来到这个大城市，难道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结局吗？
就在这时，公司内部通讯软件突然弹出了一个全员通知。
【紧急通知：今日下午三点，集团全体员工，请于一楼多功能报告厅准时开会，不得缺席。】
所有人都是一愣。这种全员大会，一年也开不了一次。
“肯定是新总裁要来了！” “看来真的要大换血了，不知道谁要倒霉。”
办公室里议论纷纷。马涛则是一脸兴奋，他特意跑去洗手间，给自己梳了个油头，还喷了古龙水，显然是想给新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
我对此，已经毫无兴趣。
我的心，已经死了。
下午三点，我抱着我的纸箱子，麻木地跟着人流，走进了报告厅。我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准备开完这个与我无关的会，就去办理离职手续。
报告厅里，人头攒动。公司所有的高层都坐在了第一排，马涛也厚着脸皮，挤在了部门总监的旁边，一脸期待。
很快，现任的总经理走上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直入主题。
“各位同仁，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迎来了集团总部派驻天宇集团的新任总裁。她，就是在家电和投资领域，创造了无数商业奇奇迹的传奇女性——赵丽华董事长！”
话音刚落，报告厅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一个身着得体套装，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气场强大的老太太，在一群高管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我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去。
下一秒，我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
那个老太太……
那个走在所有人最前端，眼神锐利如鹰，让全场瞬间安静下来的新任总裁……
竟然就是那个雨夜里，被我扶起来的老太太！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赵丽华走上台，用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缓缓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她的目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这个角落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一定不记得我了，一定是的。我安慰着自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马涛在第一排，激动得满脸通红，拼命地鼓着掌，试图引起新总裁的注意。
赵丽华拿起话筒，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回荡在整个报告厅。
“大家好，我叫赵丽华。”
“我这个人，不喜欢说废话。我来这里，只为三件事：第一，奖赏有功之人；第二，惩罚无能之辈；第三，让真正有才华、有品德的人，得到他应有的位置。”
她的开场白，让台下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在正式开始之前，”她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我必须先办一件私事，宣布一项我个人的，也是公司的第一项人事任命。”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尤其是第一排那些高管们，都挺直了腰板。
赵丽含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市场部的林凡，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