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聚餐,我假装喝醉趴桌上,听到已婚男同事说:她真干净。
我懵了。
1.
包间的空气黏腻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混着火锅的辛辣水汽和廉价白酒的冲鼻味道。
我们部门不大,十几个人,围着一张巨大的圆桌,头顶的水晶灯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油光发亮。
老板喝高了,正抓着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大着舌头讲他当年如何白手起家。
我叫林瑶,市场部专员,入职一年,不好不坏,不熟不生。
这种场合,我向来是隐形人。
酒过三巡,劝酒的战火终于还是烧到了我身上。副总端着杯子,眯着一双小眼睛,非要跟我喝一个。
我酒量不行,一杯倒。
但我更不想喝。
胃里从刚才开始就一阵阵地抽痛,可能是中午的麻辣烫太刺激,也可能是这种职场酒局的压抑气氛让我生理性不适。
我端起酒杯,笑得脸都快僵了。
“王总,我真不能喝了,再喝就回不去了。”
“小林,这就不够意思了啊,”他旁边的马屁精张哥立刻起哄,“王总亲自给你敬酒,多大的面子!”
我看着王总那张泛着红光的脸,和他嘴边沾着的韭菜叶,胃里翻涌得更厉害了。
算了。
我心一横,仰头,把那半杯辛辣的液体灌了下去。
喉咙里像着了火。
我重重放下杯子,手捂着嘴,假装要吐。
“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去下洗手间……”
我最好的朋友兼同事肖雨赶紧扶住我,“瑶瑶,你没事吧?”
我冲她挤挤眼。
她立刻心领神会,对我那浮夸的演技报以一个“收到”的眼神。
“王总,她真不行了,我扶她去歇会儿。”肖雨一边说,一边半拖半拽地把我拉起来。
我顺势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脚步虚浮,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头好晕……”
回到座位上,我直接选择了最经典的战术——装死。
我把头往桌子上一趴,脸埋在胳臂里,长发垂下来,正好遮住了我的脸。
这个姿势完美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我能听到他们还在推杯换盏,能听到老板的牛皮越吹越大,能听到肖雨在旁边帮我挡掉新一轮的敬酒。
“让她歇会儿吧,这姑娘实诚,一杯就倒了。”
胃里的灼烧感慢慢平复,我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
黑暗和嘈杂交织在一起,竟然有种诡异的安全感。
我甚至有点昏昏欲睡。
就在我快要真的睡着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
是周明。
周明是我们部门的老员工,三十五六岁,戴副眼镜,平时总是一副温和稳重的样子。
他已婚,女儿刚上小学,朋友圈里一半是工作转发,一半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因为我俩跟过同一个项目,他带过我一段时间,教了我不少东西。
我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觉得他是个靠谱、正派的前辈。
只听一个同事压低声音问他:“哎,周哥,你说新来的这个林瑶,怎么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在背后议论人是酒桌常态,但被当事人现场听到,总归是尴尬的。
我把呼吸放得更轻,一动不动。
我以为周明会说几句场面话,比如“小姑娘挺努力的”、“脑子挺灵光的”之类。
结果,我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和我平时听到的那种爽朗的笑完全不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审视和玩味。
然后,他说。
“她真干净。”
短短四个字,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我伪装的醉意。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干净?
这是什么形容词?
如果他说我漂亮,我会觉得是客套;他说我能干,我会觉得是夸奖;他说我内向,我会觉得是客观。
但“干净”?
这个词从一个已婚男同事嘴里说出来,用来形容一个年轻的女同事,在这样一个油腻的酒局上,显得无比诡异和刺耳。
它不像一句赞美,更像一句评估。
像是在菜市场挑拣一块肉,评价它是否新鲜。
像是在古玩市场端详一件瓷器,判断它有没有瑕疵。
那一瞬间,我趴在冰凉的桌面上,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周明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他或许会微微推一下眼镜,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了然于胸的微笑,眼神透过镜片,像X光一样把我从里到外扫视一遍。
他旁边的同事嘿嘿笑了两声,声音猥琐。
“确实,看着就乖。不像咱们部门那几个老的,都成精了。”
周明没再接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我趴着的背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一种黏稠的、令人作呕的温度。
我趴在自己的臂弯里,黑暗中,眼睛睁得巨大。
胃里的绞痛已经感觉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心底泛上来的恶寒。
原来,在他眼里,我不是一个努力工作的同事,不是一个需要被指导的后辈,而是一个被贴上“干净”标签的、可供观赏和意淫的物品。
我之前对他的所有好感和尊敬,瞬间崩塌,碎成了粉末。
剩下的,只有铺天盖地的恶心。
2.
那一晚剩下的时间,我都是在“装死”中度过的。
我不敢抬头,我怕一抬头,就对上周明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我怕我的眼神会泄露我的惊恐和厌恶,打破这种虚假的平静。
散场的时候,肖雨把我架起来。
“瑶瑶,醒醒,回家了。”
我顺势睁开眼,眼神迷离,脚步踉跄,把一个醉酒的社畜演绎得淋漓尽致。
经过周明身边时,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
他正笑着和老板告别,镜片后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温和。
他甚至还关切地看了我一眼,对肖雨说:“小林喝多了,路上慢点。”
那语气,自然得仿佛刚才那句“她真干净”只是我的幻听。
我低下头,心里冷笑。
真是个好演员。
我和肖雨打车回家。
夜风从车窗灌进来,吹散了些许酒气,却吹不散我心里的阴霾。
“你还好吧?”肖雨递给我一瓶水。
我没接,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轻声问她:“小雨,如果一个男人,一个已婚男人,在背后用‘干净’这个词来形容一个女同事,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肖雨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
“干净?这词儿……有点怪啊。”她想了想,“是说她单纯?还是说……私生活检点?”
“不管是哪个,都挺恶心的,对吧?”我转过头,看着她。
“恶心,非常恶心。”肖雨斩钉截铁地说,“这根本不是夸奖,这是在用他那套肮脏的标准去物化、评判别人。说这话的人,心里绝对不干净。”
听到她的回答,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
不是我太敏感。
回到家,我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干呕了半天。
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有酸水一阵阵往上涌。
我打开花洒,任由冰冷的水从头顶浇下来。
我想洗掉身上那股火锅和酒精的味道,更想洗掉周明那句评价带给我的、那种无形的、黏腻的脏污感。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我和周明过往的交集。
他确实对我“很好”。
我刚来公司,业务不熟,是他手把手地教我。
我做的方案被客户骂得狗血淋头,是他帮我顶着,陪我一起加班修改。
有一次我重感冒,趴在工位上起不来,是他默默给我买来了药和热水。
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运气好,遇到了一个难得的好前辈、好师父。
我对他充满了感激和尊敬。
现在想来,那些所谓的“好”,全都变了味。
他教我做PPT时,身体是不是靠得太近了?近到我能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烟草味。
他陪我加班时,是不是总在深夜给我发一些“早点休息”、“别太累了”的关心信息?
他给我买药时,是不是特意叮嘱我“女孩子要好好照顾自己”?
当时我觉得是关怀,现在想来,每一句都像是试探,每一次靠近都像是标记。
他在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地渗透我的生活,把我划入他的“安全范围”。
而我,这个在他眼中“干净”的猎物,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对他感恩戴德。
我关掉花洒,裹着浴巾,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
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恐和迷茫。
我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用“干净”两个字,就给我下了定义,贴了标签?
我是谁,我是什么样的人,轮得到他来评判吗?
一股怒火从心底烧起来,取代了之前的恐惧和恶心。
我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拿捏的“干净”女孩。
周明,你等着。
3.
周一上班,我踏进办公室的时候,感觉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变了。
以前觉得是熟悉的工作环境,现在觉得像个危机四伏的丛林。
每个同事的笑脸背后,似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工位,放下包,打开电脑。
余光里,周明已经在了。
他坐在我对角线的位置,正低头看着文件,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专注。
和我记忆中那个温和前辈的形象,严丝合缝。
如果不是那晚我亲耳听见,我绝对不会把这个男人和“猥琐”、“算计”这些词联系在一起。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抬起头,朝我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
我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躲开。
但我忍住了。
我逼着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然后,扯出一个极其标准的、职业化的微笑。
“周哥,早。”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arle的惊讶,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自然地跟他打招呼。
随即,他也笑了,还是那种温和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早,林瑶。昨晚喝多了吧?今天还好吗?”
“还好,就是有点头疼。”我揉了揉太阳穴,表演得天衣无缝,“以后真不能那么喝了。”
“嗯,女孩子在外面还是少喝点酒。”他顺着我的话说下去,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我心里冷笑。
又来了。
又是这种以“为你好”为名义的、带有暗示性的说教。
我没再接话,低下头开始整理文件,假装很忙。
一整个上午,我都感觉有一道视线,时不时地落在我身上。
我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周明。
他在观察我。
他在判断我那晚是不是真的喝醉了,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我把背挺得笔直,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这副“努力工作”的假象之下。
午休时间,肖雨凑过来。
“怎么样?那个姓周的没来烦你吧?”
“还没。”我压低声音,“但他一直在看我。”
“看你就是心里有鬼。”肖雨撇撇嘴,“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算了。”我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眼神变冷,“被人当成盘子里的菜,不掀了他的桌子,我咽不下这口气。”
“你想怎么做?”
我想了想,“我需要证据。”
那晚的话,只有我一个人听到。如果我贸然去撕破脸,周明完全可以否认。
他那副老好人的形象深入人心,到时候大家只会觉得我小题大做,甚至恩将仇报。
我不能那么傻。
我要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从今天起,我要记录下他跟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我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我要看看,一个男人想把他眼里的‘干净’女孩弄脏,到底会用多少种方法。”
肖雨看着我,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支持。
“行,我帮你一起盯着。他要是敢动手动脚,我第一个废了他。”
有了肖雨的支持,我心里安定了不少。
下午,机会就来了。
老板把我叫进办公室,说有个新的项目,客户很难缠,点名要一个有经验的人带着一个新人去。
老板的意思,是让周明带我。
我心里一沉。
这简直是把羊往虎口里送。
但我不能拒绝。
在老板眼里,这是对我的“栽培”。
我走出老板办公室,周明已经在外面等我了。
他笑着走过来,手里拿着项目资料。
“林瑶,又得一起辛苦了。”
“是啊,周哥。”我接过资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很温暖,甚至有点烫。
我像触电一样迅速缩回手。
他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
“怎么了?”
“没事,”我把资料抱在胸前,拉开一点距离,“有点静电。”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座位。
我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游戏,开始了。
4.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周明几乎是绑在一起的。
我们一起开会,一起见客户,一起加班。
他表现得无可挑剔。
专业,耐心,有担当。
他会在客户面前巧妙地维护我,把我的小失误说成是“年轻人的锐气”。
他会在我熬夜做方案快要崩溃的时候,递过来一杯热咖啡,说一句“辛苦了,快好了”。
他甚至会记得我生理期,提醒我不要喝冰的。
一切都那么的“恰到好处”,那么的“体贴入微”。
如果我没有听到那句话,我大概会再次被他感动,甚至会产生一点办公室恋情的错觉。
但现在,他的每一次“关怀”,都像是在我的备忘录上增加一条新的罪证。
我把他的行为模式摸得一清二楚。
他从来不会在公开场合有任何越界的举动。
他的所有“关心”,都发生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或者通过微信。
他的微信消息,总是点到为止。
“方案做完了吗?别太累。”
“今天客户说的话别往心里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看你今天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这些话,单独看,每一句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但当它们密集地出现在一个已婚男上司和一个女下属的聊天框里时,那种暧昧和试探的意味就再也藏不住了。
我回复得越来越敷衍。
从“谢谢周哥,我会注意的”,到“嗯”,再到后来干脆只回一个“OK”的表情。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冷淡。
有一次,我们加班到深夜,办公室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收拾东西准备走,他突然叫住我。
“林瑶。”
我回头,“怎么了周哥?”
他站在自己的工位旁,昏黄的加班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他问得很直接。
我心里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
“没有啊,怎么会?最近项目太忙了。”
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钟,那眼神让我很不舒服,像是在评估我的话有几分真假。
“我只是觉得,”他慢慢地说,“你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愿意和我交流了。”
我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
“可能是太累了吧,脑子都不转了。周哥你别多想。”
说完,我背起包,“我先走了,周哥再见。”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走到楼下,晚风吹在脸上,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我拿出手机,点开和肖雨的聊天框,打字的手都在抖。
“他开始怀疑了。”
肖雨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
“他跟你说什么了?”
我把刚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他这是在逼你表态。”肖雨的声音很冷静,“瑶瑶,你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他现在只是怀疑,等他确定你在防备他,他可能会恼羞成怒。”
“我知道。”我靠在路灯杆上,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我只是……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
直接摊牌吗?
他肯定会全盘否认。
继续装傻吗?
他会变本加厉地试探。
我感觉自己像被一张无形的网困住了,越挣扎,缠得越紧。
“瑶瑶,”肖雨在那头说,“你记不记得,周明的老婆,好像在我们公司附近那个银行上班?”
我愣了一下,“好像是……怎么了?”
“或许,我们可以从他老婆那里找找突破口。”
5.
我承认,肖雨的提议让我心动了。
但我又觉得,把另一个无辜的女人牵扯进来,是不是太残忍了。
周明是个,但他的妻子不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肖雨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们不是要去伤害她,我们是去提醒她。你想想,周明这种人,他能看上你这个‘干净’的,就能看上别的‘干净’的。他老婆一直被蒙在鼓里,才是最可怜的。”
肖雨的话,说服了我。
第二天中午,我借口出去买咖啡,和肖雨一起来到了那家银行。
我们没进去,就站在马路对面的树荫下。
临近下班时间,银行里的人陆续走出来。
“哪个是?”我问。
“我之前开会见过一次,他老婆来给他送过文件。”肖雨眯着眼睛在人群里搜索着。
突然,她碰了碰我的胳膊。
“就是那个,穿蓝色连衣裙的。”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女人,三十多岁,身材微胖,脸上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过的疲惫。
她没有化妆,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手里拎着一个帆布袋,上面印着“XX超市,天天低价”。
她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手机,眉头微蹙,似乎在为什么事烦心。
这就是周明那个“幸福家庭”里的女主人。
这就是他朋友圈里那个笑靥如花、被他称为“领导”的妻子。
现实和照片的差距,大得让我心惊。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SUV停在了她面前。
车窗降下,周明那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他冲他妻子笑了笑,和平时在公司里那种温和的笑没什么两样。
他妻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很快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看到了吧?”肖雨在我耳边说,“朋友圈里都是假的。他对谁都笑得那么真诚,可那笑意根本就没到过眼睛里。”
我点点头。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我不是在报复,我是在自救。
或许,也是在拯救另一个女人。
我开始计划,如何“不经意”地,让周明的老婆,知道一些她应该知道的事情。
我翻遍了周明的朋友圈,把他和他老婆的合影、他女儿的照片都保存了下来。
然后,我注册了一个新的微信小号。
头像是一朵莲花,名字叫“随遇而安”。
我没有立刻去加他老婆的微信。
我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能让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巧合”的时机。
6.
机会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
项目进入了收尾阶段,需要去邻市的分公司做一次最终汇报。
老板大手一挥,还是我和周明去。
两天一夜的短途出差。
我看到通知的时候,心里涌起的不是紧张,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我最后的机会。
出发前一天,我特意去买了一支录音笔。
小巧,精致,可以当挂坠挂在脖子上。
肖雨送我到高铁站,反复叮嘱我。
“万事小心,手机保持畅通,有任何不对劲立刻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我冲她笑了笑,“我不是一个人。”
她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对,你不是一个人。”
高铁上,我和周明并排坐着。
他似乎心情很好,主动挑起话题,聊他的女儿,聊他最近在看的书。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手指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那支录音笔。
到了酒店,前台说只剩下一间双床的商务套房了。
我心里冷笑,这种偶像剧里的老套路,竟然也能在现实中上演。
“要不,我再去附近找找别的酒店?”周明看着我,一脸“征求意见”的诚恳。
“不用了周哥,”我抢在他前面说,“就这间吧,反正明天一早就走了,将就一晚。你不会介意吧?”
我故意把问题抛给他。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大方”。
他大概以为我会惊慌失措,会羞涩拒绝,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展现他的“绅士风度”,去另外开一间房,顺便再给我发一条“早点休息,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的暧昧信息。
我的不按常理出牌,打乱了他的节奏。
他推了推眼镜,掩饰住眼底的一丝错愕。
“我当然不介意。既然你不介意,那就听你的。”
进了房间,我迅速抢占了离门最近的那张床。
“周哥,我有点累,先躺会儿。”
说完,我就和衣躺下,背对着他。
我能听到他在房间里走动的声音,拉开窗帘,烧上水,然后是窸窸窣窣脱换衣服的声音。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闭着眼睛,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录音笔的开关,已经被我悄悄打开。
过了许久,他似乎也躺下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用微信跟我说晚安。
结果没有。
黑暗中,他突然开口了。
“林瑶,你睡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我没出声,继续装睡。
“我知道你没睡。”他又说。
我还是不动。
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和那晚在酒桌上的一模一样。
“你从那晚聚餐之后,就一直在躲着我,对不对?”
我心里一震。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
我缓缓地转过身,在黑暗中看着他那张床的方向。
“周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他从床上坐了起来,黑暗中,他的轮廓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那晚,你根本没喝醉,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你都听到了。”他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事已至此,再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我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灯。
昏黄的灯光亮起,我们终于在一种撕破脸的氛围里,坦诚相对。
他穿着酒店的浴袍,领口敞开着,露出一片瘦削的胸膛。眼镜已经摘了,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陌生和锐利。
“我很好奇,”他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当你说不介意跟我住一间房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冷静地回视他。
“我想干什么?”他笑了,“林瑶,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你应该知道,我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
“是因为我‘干净’吗?”我一字一句地问。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话匣子的开关。
他的眼睛亮了。
“对,就是因为你干净。”他毫不避讳,“你知道吗,在这个乌烟瘴气的环境里,看到你,就像看到一张白纸。你努力,认真,还有点不谙世事的天真。这种感觉,太难得了。”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情真意切,仿佛在赞美一件稀世珍宝。
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周哥,你结婚了,有孩子了。”我提醒他。
“那又怎么样?”他摊开手,一脸无所谓,“婚姻和爱情是两回事。我对你好,想保护你,这有错吗?”
“保护我?”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的‘保护’,就是在我背后用‘干净’这种词来评价我?你的‘好’,就是一步步地试探我,想把我拉进你那套肮脏的成人游戏里?”
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林瑶,我以为你懂的。”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我能给你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在这个公司,有我罩着你,你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这是赤裸裸的利诱和威胁。
“我不需要。”我看着他,眼神坚定,“我能走到今天,靠的是我自己的努力,不是谁的‘关照’。周哥,收起你那套吧,我嫌脏。”
“脏?”他像是被刺痛了,猛地站了起来,朝我走过来。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他站在我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觉得我脏?”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戳穿的恼怒,“你以为你有多干净?在这个圈子里,装清高是没用的。你迟早要被染色的,只不过是看被谁染而已。”
他说着,伸出手,想来碰我的脸。
我猛地一偏头,躲开了。
“别碰我!”
我的尖叫声划破了房间的寂静。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难看。
我们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几秒,他慢慢地收回手,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假笑。
“好,好,是我唐突了。”他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你别激动,我没想怎么样。我只是……太欣赏你了。”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床边,重新躺下。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说完,他关掉了他那边的床头灯。
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我靠在床头,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支滚烫的录音笔。
7.
第二天一早,我们像是约好了一样,谁也没提昨晚的事。
汇报进行得很顺利。
周明在台上侃侃而谈,专业,自信,风度翩翩。
我坐在下面,看着他,只觉得像在看一场精彩的独角戏。
回程的高铁上,我们全程无话。
快到站时,他突然开口。
“林瑶,昨晚的事,是我不对。我喝了点酒,说了些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他开始找补了。
我看着窗外,没回头。
“周哥,有些话,说出来了,就收不回去了。”
他的脸色变了变,没再说话。
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录音笔里的音频导出来,存了好几份。
一份发给了肖雨,一份发到了我的私人邮箱。
我点开音频,周明那番“干净论”和“染色论”再次清晰地响了起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我的尊严上。
晚上,我躺在床上,点开了那个叫“随遇而安”的微信小号。
我找到了周明老婆的微信号。
是通过“共同群聊”找到的,他们公司一个什么家属联谊群。
我发出了好友申请。
验证消息我只写了四个字:关于周明。
我以为要等很久。
没想到,不到一分钟,申请就通过了。
对方立刻发来一条消息。
“你是谁?你认识我先生?”
我看着那行字,能想象出屏幕那头,一个女人内心的惊疑和不安。
我没有直接发录音。
我先发了一张截图。
是周明深夜给我发的微信,“看你今天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然后,我又发了一张。
“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我一连发了五六张类似的截图,每一张,都充满了“关心”。
对面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过了大概十分钟,她才回过来一条消息,声音都在抖。
“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打字。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周太太,有些事您或许应该知道。”
“他……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她的问题,直接又脆弱。
我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
我把那段在酒店录下的音频,点击了发送。
做完这一切,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我只知道,潘多拉的魔盒,被我亲手打开了。
8.
第二天,公司炸了。
我刚到工位,就感觉气氛不对。
几个同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我,立刻散开,眼神躲闪。
肖雨把我拉到茶水间。
“出事了。”她神色凝重,“今天一早,周明的老婆冲到公司来了。”
我心里一沉。
“她……她做什么了?”
“什么都做了。”肖雨叹了口气,“据说是在办公室门口堵住周明,二话不说,一耳光就扇上去了。然后把周明手机抢过来,摔在地上,踩得稀巴烂。”
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那个在银行门口,一脸疲惫的女人,在某个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
“然后呢?”
“然后就在走廊里大骂,说周明在外面勾搭小姑娘,不要脸,不是人。骂得可难听了。整个楼层都听见了。”
“周明呢?”
“脸都绿了,拉着他老婆就往外拖。现在,两个人都在老板办公室里。”
我端着水杯,手有点抖。
事情的发展,比我预想的要激烈一百倍。
我回到工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打开电脑,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耳朵里,全是同事们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天呐,真没想到周明是这种人。”
“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他老婆也太彪悍了……”
“要我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个小姑娘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听到了最后一句,心猛地一抽。
看,这就是现实。
出了事,男人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女人,就成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过了一会儿,老板办公室的门开了。
周明和他老婆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他老婆的眼睛又红又肿,但脸上却是一种决绝的平静。
周明跟在她身后,头发凌乱,衬衫也皱了,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五指印,狼狈不堪。
他经过我工位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用一种极其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我。
那眼神,不再是温和,也不是玩味,而是赤裸裸的仇恨。
仿佛在说: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我没有躲闪,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没有毁掉你。
是你自己,毁了你自己。
9.
事情的后续,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周明当天就办了离职。
听说是老板让他自己选,是体面地走,还是被开除。
他选择了前者。
他走的那天,是下午,很多人都出去跑客户了。
他默默地收拾东西,一个纸箱就装完了他在这里十几年的职业生涯。
没有一个人去跟他告别。
那些平时跟他称兄道弟的同事,此刻都像得了集体失明症。
这就是职场,人走茶凉,现实得可怕。
关于他的八卦,在公司里流传了好几个版本。
有人说,他老婆要跟他离婚,房子车子孩子,他一样都别想得到。
有人说,他被这个行业拉黑了,以后很难再找到像样的工作。
也有人说,那个“小姑娘”是我。
一开始,只是猜测。
因为项目是我和周明一起跟的,出差也是我们一起去的。
流言蜚G蜚语,像办公室空调里吹出的冷风,无孔不入。
“听说就是那个林瑶,看着挺清纯的,没想到啊……”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年纪轻轻,心思倒挺重。”
我走在茶水间,走在走廊里,总能感觉到背后那些探究的、鄙夷的目光。
肖雨气得不行,好几次想冲上去跟人理论,都被我拉住了。
“没用的。”我说,“你堵不住所有人的嘴。”
“那就任由他们这么说你?”
“不然呢?我去跟每个人解释,周明骚扰我,我有录音?”我摇摇头,“那样只会让事情更热闹,让他们更兴奋。我现在要做的,不是解释,是做事。”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里。
周明走了,他手上的项目自然就落到了我头上。
我加班,熬夜,把之前所有的资料都重新梳理了一遍,把每一个细节都抠到极致。
半个月后,项目最终汇报。
我一个人,站在几十个客户面前,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地完成了整个陈述。
Q&A环节,客户提了几个非常尖锐的问题,都被我从容地化解了。
会议结束的时候,那个最难缠的客户方负责人,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特意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姑娘,你很出色。比之前那个姓周的,强多了。”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压力,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
我冲她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您。”
10.
那天之后,公司里的风向,悄悄变了。
没有人再敢当着我的面嚼舌根。
老板在部门会议上,点名表扬了我,说我“有担当,能扛事”,当场宣布给我升职加薪。
那些曾经用鄙夷的眼光看我的同事,开始主动跟我打招呼,甚至向我请教问题。
我没有得意,也没有报复。
我只是用一种职业化的、不远不近的态度,和他们相处。
我明白,他们的转变,不是因为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是因为我展现了我的价值。
在职场这个丛林里,强大,才是唯一的通行证。
又过了几个月,一个周末,我正在家看电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你好。”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林瑶吗?”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我想起来了。
是周明的前妻。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搞到了我的电话。
“是我。”我平静地回答。
“我……我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也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愣住了。
“谢谢你,让我知道了真相。虽然很痛,但长痛不如短痛。我已经跟他离婚了,自己带着孩子,挺好的。”
“对不起……是因为,我当时闹得太难看,肯定也给你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知道,那些流言蜚语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多伤人。”
我没想到,她会跟我说这些。
我一直以为,在她心里,我或许也是那个“不三不四”的坏女人。
“都过去了。”我轻声说,“您能走出来,我很高兴。”
“我以前总觉得,他对我挺好的,对家庭也负责。我从来没想过,他在外面是那个样子。”她苦笑了一声,“你发给我的那段录音,我听了好多遍。他说你‘干净’,我当时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他不是在夸你,他是在给你定价。在他的世界里,女人都是商品。没开封的,就叫‘干净’,他想第一个拆开。像我这种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就是已经折旧的二手货,虽然还在用,但已经不值钱了。”
她的话,一针见血,说出了我所有没能言说的恶心。
“林瑶,”她最后说,“你是个好姑娘,你保护了自己,也算……点醒了我。以后,一定要更强大,别再让任何人有机会给你贴上任何标签。”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夕阳,突然觉得,心里某块一直悬着的东西,终于落了地。
那天晚上,我和肖雨去吃了顿大餐。
我们没喝酒,喝的是果汁。
“敬我们自己。”肖雨举起杯子,“敬我们没有成为那种,被欺负了还忍气吞声的傻子。”
我也举起杯。
“敬我们,永远‘不干净’。”
我们相视一笑,把杯子碰得叮当响。
什么是“干净”?
在周明们的世界里,“干净”是顺从,是天真,是可控,是可以被随意拿捏的猎物。
但在我的世界里。
我的干净,是我努力工作的汗水,是我熬夜画图的坚持,是我面对不公敢于反抗的勇气。
我的干净,是我有能力爱人,也有底气离开。
我的干净,是我可以定义我自己,轮不到任何人来指手画脚。
我喝了一大口果汁,甜甜的,凉凉的,一直润到心底。
窗外,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一片璀璨的星海。
我知道,在这片星海里,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女孩。
我们或许会遇到风浪,会遇到黑暗,会遇到那些试图给我们贴上标签的人。
但没关系。
只要我们看清脚下的路,握紧手中的剑。
我们就能乘风破浪,披荆斩棘。
活成我们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那才是真正的,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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