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路面被城市夜灯染成一种不真实的橘黄色。
我的呼吸灼热,像一团火在胸腔里燃烧,每一下都带着铁锈味。
汗水从额头滑下来,流进眼睛,刺得一阵酸涩。
我没有停。
身后,大约五十米,不远不近,一辆黑色的奥迪A6L,以和我跑步同等的速度,无声地滑行。
车灯关着,只有轮廓融入夜色,像一头沉默的野兽。
那是陈浩的车。
我老公。
我知道他不是在保护我。
保护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早就变了味。
它不是盾牌,是笼子。
我加快了脚步,肺部开始抗议,双腿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
身后的车也跟着提速,引擎的低吼声隔着耳机的音乐,依然清晰可辨。
那声音像一条绳索,勒在我的脖子上。
我跑的这条滨江路,是新开发的,晚上人不多。风从江面吹过来,带着水汽和不知名植物的腥气。
这是我唯一能喘口气的地方。
曾经。
现在,这里成了我的另一个牢笼。一个移动的,由四个轮子和一个男人构成的牢笼。
我能想象出陈浩坐在驾驶座上的样子。
面无表情,或者,带着那种我最熟悉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可能正随着车载音响里他最爱的古典乐,轻轻敲击。
他大概觉得,这是一种情趣。
一种属于夫妻间的,别样的守护。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终于,我停了下来,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是跑不动了。
是不想再配合他玩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黑色的奥迪缓缓停在我身边,车窗降下,露出陈浩那张英俊却让我感到窒息的脸。
“累了?”他问,语气温和得像在谈论天气。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路灯的光从他头顶照下来,在他眼窝里投下两片阴影。
“上车吧,晚上凉,别感冒了。”他又说,像一个体贴入微的丈夫。
我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
“不用,我再走走。”我的声音因为喘息,有些沙哑。
“别闹脾气了,曼曼。”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这是他不耐烦的前兆。
“我没有闹脾气,陈浩。”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在跑步,在锻炼身体。”
“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我笑了。
那笑声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充满了讽刺。
“有你在,我就安全了,是吗?”
他脸上的温和褪去,换上了一种我更熟悉的审视。
“林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转过身,沿着人行道往回走。
我不想和他吵。
尤其是在这条空旷的江边马路上。
奥迪的引擎重新发动,又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主人用无形锁链牵着的宠物。
回到家,玄关的感应灯“啪”地亮起,照亮了一室的清冷。
一百六十平的房子,装修得极简,也极没有人气。
我径直走进浴室,把运动背心和短裤扔进脏衣篮,打开花洒。
热水冲刷在身上,紧绷的肌肉稍微放松了一些。
但我心里那根弦,依然绷着。
陈浩也进来了,他没脱衣服,就那么靠在浴室门框上看着我。
水声很大,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在我身上刮过。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他问,声音穿过水幕,有些失真。
我关掉花洒,抓过浴巾裹住自己。
“我没怎么。”
“你从江边回来,一句话不说,你管这叫没怎么?”
“我很累,陈浩,我跑了五公里,然后被我丈夫像监视犯人一样跟了一路,我现在只想睡觉。”
“监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林曼,你说话能不能讲点道理?我那是担心你!”
“担心我?”我终于忍不住了,“担心我需要把车灯关掉,像个幽灵一样跟在我后面?你那是担心吗?你那是享受!”
“享受什么?”
“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我冲他吼道。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浴室里回响,带着一丝绝望的颤音。
陈浩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他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疼。
“林曼,你是不是疯了?”
“我快了。”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爱意,只有被冒犯的怒火,“被你逼疯的。”
他甩开我的手,手腕上一圈红印,火辣辣地疼。
“不可理喻。”他扔下四个字,转身走出了浴室。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这还是我吗?
我叫林曼,今年三十岁,是个室内设计师。
我和陈浩结婚五年了。
我们是大学同学。
那时候的陈浩,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他,是法学院的才子,学生会主席,在辩论赛上闪闪发光。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去看一场老电影。
散场时下起了雨。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我头顶,然后拉着我在雨里跑。
雨水打湿了他的白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年轻而结实的肌肉线条。
他笑着对我说:“林曼,跟着我,别怕。”
那一刻,我觉得他像个英雄。
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大概是结婚后。
不,更早。
是在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
他坚持要买这套一百六十平的房子,说要给我一个宽敞的家。
我的积蓄不多,他拿出了大部分,他父母也资助了很多。
房产证上,是他的名字。
他说,反正都是夫妻,写谁不一样。
我那时候被爱情冲昏了头,觉得他说得对。
装修的时候,我是设计师,本该是我的主场。
但我出的每一版方案,他都要修改。
“曼曼,这个颜色太跳了,不耐看。”
“这个开放式厨房好是好,但油烟大,妈过来会说。”
“这个衣帽间太占地方了,不如改成我的书房。”
最后,这个家,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冷静,克制,没有一丝多余的色彩。
就像他这个人。
我开始跑步,是因为工作压力大,长时间伏案,颈椎不好。
起初,我只是在小区里跑。
后来,我觉得压抑,想去更开阔的地方。
于是我发现了这条滨江路。
第一次去夜跑,我很兴奋,拍了照片发朋友圈。
“晚风与自由。”我这样写道。
那天晚上,陈浩加班,回来得很晚。
他看到我朋友圈,脸色就不太好。
“以后别一个人去那么偏的地方。”他说。
“不偏啊,路灯很亮,也有一些人在锻炼。”我解释。
“我说不安全就不安全。”他语气强硬。
从那天起,只要我去夜跑,他就开始了“陪同”。
一开始,他会把车停在路边等我。
后来,他开始开车跟着我。
再后来,就是今晚这样,关掉车灯,像个鬼魅。
我跟我的闺蜜小米吐槽过。
小米是个雷厉风行的律师,听完我的话,她直接在电话那头炸了。
“林曼你是不是傻?这不是爱,这是变态!这是控制欲!”
“他就是担心我……”我的辩解苍白无力。
“担心个屁!他要真担心,就下来陪你一起跑!开个车在后面跟着算什么?皇帝出巡吗?”
小米的话,像一盆冰水,把我浇醒了。
是啊,他为什么不下来陪我一起跑呢?
我问过他。
他说:“我跑不动,一身臭汗,懒得折腾。”
他有洁癖。
他不能忍受自己汗流浃背的样子。
但他可以忍受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前面跑,他在后面“欣赏”。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陈浩已经去上班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和他手写的便签。
“老婆,早饭在锅里温着。昨晚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发火。晚上我早点回来,我们聊聊。”
字迹是他一贯的风格,漂亮,有力。
我拿起那张便签,看了很久,然后把它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聊聊?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聊的?
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靠“聊聊”就能解决的。
他的逻辑永远是:我为你好,所以你必须听我的。如果你不听,就是你不识好歹,就是你“闹脾气”。
然后他会冷战,或者像昨晚一样,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发火。
最后,再用这种小恩小惠来收场。
一个巴掌,一颗糖。
我吃了五年的巴掌和糖。
我腻了。
那天,我没有吃他留的早饭。
我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早餐店,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加了很多辣椒。
陈浩不喜欢我吃辣,他说对皮肤不好。
辣味在口腔里炸开,刺激得我出了一层薄汗。
很爽。
这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我自己的感觉。
上班的时候,我有些心不在焉。
我打开电脑,看着屏幕上复杂的设计图纸,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我想起小米的话。
“你得留个心眼,林曼。这种男人,指不定背着你干了什么。”
背着我干了什么?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陈浩的作息非常规律,几乎没有应酬。他不去酒吧,不跟朋友喝酒,每天准时回家。
他洁身自好到了刻板的地步。
他会出轨吗?
我不敢想,但那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我的心脏。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鬼使神神地打开了淘宝。
在搜索框里,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输入了三个字:
录音笔。
各种各样的录音笔跳了出来。伪装成U盘的,伪装成车钥匙的,伪装成钢笔的。
我选了一款最小的,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U盘挂件。
下单的时候,我的手指在发抖。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为了寻找他出轨的证据?
还是,只是想证明,我的感觉没有错,他就是一个控制狂。
我需要证据。
我需要一些实质性的东西,来支撑我内心那座摇摇欲坠的大厦。
晚上,陈浩果然早早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我最爱吃的那家店的蛋糕。
“曼曼,还在生气?”他换上拖鞋,走过来抱住我。
他的怀抱很温暖,身上有淡淡的木质香水味。
曾经让我无比迷恋的味道,现在却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我没有推开他,只是僵硬地站着。
“我错了,好不好?”他在我耳边轻声说,“以后你去跑步,我保证,开着大灯,离你远远的,行吗?”
你看,他永远不懂。
问题的关键,从来不是开不开灯,也不是离得远或近。
而是他“跟着”这个行为本身。
“陈浩,”我轻声说,“我们能不能,像正常夫妻一样生活?”
“我们现在不正常吗?”他松开我,脸上带着一丝受伤的表情。
“正常夫妻,会一方像犯人一样被另一方监视吗?”
“又来了,”他叹了口气,把蛋糕放在餐桌上,“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揪着这点小事不放吗?”
又是这样。
屁大点事。
在我这里是惊涛骇浪,在他那里,永远是“屁大点事”。
“是,就是屁大点事。”我扯出一个笑容,“我饿了,吃饭吧。”
我不想再争了。
没有意义。
那晚,他想碰我。
我躲开了。
“我累了。”我说。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一轻一重,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录音笔很快就到了。
我把它挂在了我的车钥匙上。我的车是一辆红色的mini,停在奥迪旁边,像个玩具。
我开始留意陈浩的言行。
但我发现,他无懈可击。
他每天准时上下班,手机从不离身,但也没有刻意回避我。
他的微信很干净,除了工作群,就是和几个固定朋友的聊天,内容乏善可陈。
他没有秘密。
或者说,他隐藏得太好了。
找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这让我更加焦虑。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闭上眼就是那辆跟在我身后的黑色奥迪。
我瘦得很快,眼下的乌青怎么也遮不住。
公司的同事都看出来了。
“林姐,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脸色好差。”
我只能苦笑。
“最近有个项目,比较费心。”
陈浩也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他给我买了很多补品,燕窝,阿胶,每天逼着我吃。
“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他皱着眉,语气里是责备,又好像带着一丝心疼。
这种矛盾的感觉,快把我逼疯了。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太多疑了?
他只是爱我,只是用了一种比较笨拙的方式。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就立刻掐灭它。
不。
不对。
爱不是这样的。
爱是尊重,是信任,是给予对方空间和自由。
而不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进行无孔不入的渗透和控制。
周末,陈浩的妈妈打电话来,让我们回家吃饭。
我不想去。
陈浩的妈妈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和陈浩如出一辙。
她总是用一种挑剔的眼光看我。
“曼曼啊,你也是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打理家务?你看这地,都有灰了。”
“女人嘛,事业再好,终究还是要回归家庭的。你和陈浩也该要个孩子了。”
“陈浩工作那么忙,你要多体谅他,照顾好他。”
在她的世界里,我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作为陈浩的附属品。
“我这周要加班。”我找了个借口。
“加什么班?周末就该好好休息。”陈浩在旁边说,“妈都打电话来了,不去不好。”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知道,我必须去。
去陈浩父母家,对我来说,就像上刑场。
饭桌上,婆婆又开始了她的老调重弹。
“曼曼,你看你,又瘦了。是不是陈浩欺负你了?”她看似在为我说话,眼睛却瞟向陈浩,带着一丝炫耀。
仿佛在说,看,我儿子多有本事,能把媳妇管得服服帖帖。
“没有,妈,我最近减肥。”我挤出一个笑。
“减什么肥?女人太瘦了不好生养。”她给我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多吃点,补补。”
我看着碗里油腻的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陈浩坐在我旁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吃饭。
他从不帮我。
在他看来,他妈妈说的都是对的。
吃完饭,婆婆拉着我在客厅看电视,陈浩和他爸在书房聊天。
电视里放着狗血的家庭伦理剧。
婆婆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点评两句。
“你看这个媳妇,就是太作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
我坐在她身边,如坐针毡。
过了一会儿,陈浩从书房出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妈,这是我一个朋友,想咨询点法律问题,你帮我看看。”
他把文件袋递给婆婆。
我无意中瞥了一眼,看到文件袋封面上印着一家公司的logo。
那是一家私人侦探社。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为什么他会有私人侦探社的文件袋?
他要调查谁?
我吗?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沉默。
陈浩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怎么了?在妈家不开心?”
“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我累了。”我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那个文件袋,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必须弄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
机会很快就来了。
周三下午,陈浩打电话给我,说他要去邻市出差,明天才能回来。
挂了电话,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走了。
家里只剩我一个人。
他的书房,平时是不让我进的。
他说里面有很多重要文件,怕我弄乱了。
那扇门,就像我们婚姻的象征。
他把我关在外面。
我等到晚上十点,确定他不会突然回来。
然后,我走到了书房门口。
门是锁着的。
这难不倒我。
我记得他把备用钥匙藏在了客厅那盆绿萝的花盆底下。
我翻了出来,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
书房里很整洁,和他的人一样。
一排排的书,分门别类,一丝不苟。
桌上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笔筒,一盏台灯。
那个文件袋,就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我走过去,颤抖着手,打开了文件袋。
里面是一叠照片,和几页打印出来的资料。
照片上的人,是我。
是我在公司楼下和男同事说话。
是我在咖啡馆和小米喝下午茶。
是我一个人去逛街,买衣服。
照片的角度,都是偷拍的。
我翻看着那些照片,感觉血液都凝固了。
他竟然,找人跟踪我。
我继续往下看那些资料。
上面详细记录了我最近一个月的行踪。
几点几分,离开公司。
几点几分,和谁见面。
甚至,连我在商场试了哪几件衣服,都写得清清楚楚。
最后,有一段总结。
“调查对象林曼,社会关系简单,无异常行为。与闺蜜小米(律师)来往密切,需注意。”
需注意。
好一个“需注意”。
我瘫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照片和资料散落一地。
原来,夜跑时跟着我的那辆车,只是冰山一角。
我的整个生活,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我像一个被关在透明玻璃箱里的蝴蝶,每一次振翅,都在他的注视之下。
怪不得。
怪不得上次我和小米逛街,回来后他会阴阳怪气地问我:“今天又买了什么好东西?”
怪不得我跟公司新来的男实习生多说了两句话,第二天那个实习生就被调走了。
我一直以为是巧合。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巧合。
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下。
愤怒,屈辱,恶心,恐惧……
各种情绪在我胸中翻涌,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拿起手机,想打给小米。
但我又放下了。
我能说什么?
我说我被我丈夫当成犯人一样监控着?
太可笑了。
太丢人了。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哭了很久。
哭到最后,眼泪都流干了。
我站起来,把散落一地的照片和资料,一张一张地捡起来,重新装回文件袋里。
然后,我把文件袋放回了原位。
我擦干眼泪,走出书房,锁上门,把钥匙放回花盆底下。
一切恢复原状。
仿佛我从没有进去过。
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第二天,陈浩回来了。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精神不错。
他给我带了当地的特产。
“尝尝这个,很好吃。”他把一包糕点递给我。
我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
我的平静,让他有些意外。
他大概以为,我还会因为夜跑的事跟他闹别扭。
“不生气了?”他试探着问。
“不气了。”我对他笑了笑,“我想通了,你是为我好。”
他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他走过来,想抱我。
我巧妙地躲开了。
“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看着他在浴室里脱衣服,我走到他的西装外套旁边。
他的手机,就放在外套的口袋里。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我知道他的手机密码,是我的生日。
多么讽刺。
我拿起手机,躲进了衣帽间。
我打开了他的微信。
我点开那个叫“A远方调查”的联系人。
聊天记录不多,但足够了。
“陈先生,这是您要的资料。”
下面是一个文件。
就是我昨晚看到的那些。
最新的消息,是昨天下午发的。
“陈先生,您太太今天下午四点半下班,五点进入XX商场,六点半离开,独自回家。”
陈浩回复:“知道了。继续。”
我把聊天记录拍了下来,发到了我的小号上。
然后,我删掉了发送记录,把手机放回了原处。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但又有一种奇异的镇定。
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我决定了。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要离开他。
但不是现在。
不是这样灰溜溜地走。
我要让他,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我开始“扮演”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
我不再和他争吵。
他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婆婆让我去吃饭,我欣然前往,还主动在厨房帮忙。
他让我少跟小米来往,我就“听话”地减少了和小米见面的次数。
当然,只是表面上。
我们把见面的地点,从咖啡馆,换到了小米的律师事务所。
我把我的发现,和我的计划,都告诉了小米。
小米听完,气得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禽兽!林曼,你打算怎么办?直接起诉离婚!这种证据,他妥妥的过错方,让他净身出户!”
“不。”我摇了摇头,“还不够。”
“还不够?他都找私家侦探监控你了,这还不够?”
“小米,你了解他。他这个人,最在乎的就是面子。我要的,不只是离婚。”
我要的,是把他那张虚伪的面具,狠狠地撕下来,让他精心构建的“完美人生”,彻底崩塌。
小米看着我,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支持。
“好。你想怎么做,我都帮你。”
我的计划很简单。
也很冒险。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在陈浩面前,提起我公司的一个客户。
一个姓王的,五十多岁的男人。
“王总今天又夸我了,说我的设计很有灵气。”
“王总约我下周去打高尔夫,说是要谈谈他那个别墅的项目。”
“王总的太太真有气质,今天来公司送汤,对我可好了。”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陈浩的反应。
他的脸上不动声色,但眼神,越来越冷。
我知道,他上钩了。
我能想象,那个叫“远方调查”的人,现在一定很忙。
我甚至开始“不小心”地,把手机落在客厅。
手机里,是我和一个陌生号码的聊天记录。
“明天老地方见。”
“好。”
那个号码,是小米帮我办的新卡。
我就是要让他怀疑。
让他疯狂,让他失去理智。
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最害怕的,就是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一个星期后,我“约”了王总去打高尔夫。
当然,是假的。
我只是开车到了高尔夫球场,在停车场停了两个小时,然后回家。
那天晚上,陈浩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
他喝醉了。
他很少喝醉。
他一把将我推在墙上,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你今天去哪了?”
“去……去打高尔夫了啊。”我装出害怕的样子。
“和谁?”
“和王总啊,我跟你说过的。”
“林曼!”他怒吼着,一拳砸在我耳边的墙上,“你当我傻吗?”
墙皮簌簌地往下掉。
“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我们就是客户关系啊……”我哭着说。
“客户关系?”他冷笑,“客户关系需要去酒店开房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
酒店?
他查到了什么?
我立刻明白过来。
这是他给我设的套。
他故意说我去开房,想诈我。
如果我惊慌失措地否认,反而会让他起疑。
我索性不说话,只是哭。
我的沉默,在他看来,就是默认。
“你这个!”他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在墙上,“我那么爱你,你竟然背着我偷人!”
窒息感传来,我拼命地挣扎,拍打他的手臂。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他突然松开了手。
我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林曼,我们完了。”
“我要让你,一无所有。”
他摔门而出。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摸着自己发烫的脖子,笑了。
陈浩,你终于,露出了你最丑陋的嘴脸。
接下来几天,陈浩没有回家。
我收到了他律师的电话。
通知我,他已经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
理由是,我婚内出轨,要求我净身出户。
他还冻结了我们所有的联名账户。
我名下的那辆mini,也被他派人开走了。
他说,车是婚后买的,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他要让我,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我搬出了那个像牢笼一样的家。
我几乎什么都没带走。
我住进了小米家。
小米看着我脖子上的掐痕,心疼得直掉眼泪。
“这个王八蛋!我饶不了他!”
“别急。”我安慰她,“好戏,才刚刚开始。”
开庭那天,我见到了陈浩。
他瘦了些,但精神很好,西装革履,一丝不苟。
他看到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仿佛在看一只已经被他踩在脚下的蚂蚁。
他的律师,是业内有名的“常胜将军”。
他们提交的证据,很“充分”。
私家侦探拍到的,我和“王总”(一个被他们收买的男人)“相谈甚欢”的照片。
我那段“开房”的聊天记录。
甚至,他们还找了一个酒店的服务员,来“作证”,说看到我和一个男人,一起进了房间。
一切都天衣无缝。
我坐在被告席上,看着陈浩和他律师的表演,觉得无比荒谬。
轮到我方陈述了。
小米作为我的代理律师,站了起来。
“法官大人,对于原告方提出的所谓‘证据’,我方有以下几点质疑。”
小米不愧是金牌律师。
她条理清晰,逻辑缜密,把对方的“证据链”一一击破。
她指出,那些照片,根本无法证明我和所谓的“王总”有任何不正当关系。
她指出,那段聊天记录,完全可以是伪造的。
她指出,那个酒店服务员的证词,前后矛盾,漏洞百出。
陈浩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
他的律师,也开始频频擦汗。
“此外,”小米话锋一转,“我方这里,也有一些证据,想要提交给法庭。”
她拿出了一个U盘。
“这里面,是我的当事人,林曼女士,长期以来,被其丈夫陈浩先生,进行非法监视和精神控制的证据。”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我整理好的资料。
第一部分,是陈浩找私家侦探跟踪我的所有证据。
包括那个文件袋的照片,我和那个“A远方调查”的聊天记录截图。
当那些内容赤裸裸地展示在法庭上时,旁听席上一片哗然。
陈浩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大概没想到,我竟然留了这么一手。
第二部分,是我偷偷放在家里的录音笔,录下的我们的对话。
“我那是担心你!”
“我说不安全就不安全!”
“你是不是疯了?”
“不可理喻。”
还有那晚,他掐着我脖子时,说的话。
“你这个!”
“我要让你,一无所有。”
录音很清晰,陈浩那充满暴力和威胁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法庭。
我看到,坐在旁听席上的婆婆,用手捂住了嘴,一脸的难以置信。
陈浩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像一尊石像,死死地盯着大屏幕。
“最后,”小米的声音,像一把利剑,刺向陈浩,“我这里还有一段视频。”
视频开始播放。
那是我提前在家里安装好的,一个伪装成摆件的微型摄像头。
画面里,是我们的客厅。
陈浩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把我推在墙上,然后,一拳砸在墙上。
接着,他掐住了我的脖子。
画面里的我,拼命挣扎,脸色涨得通红。
而他,面目狰狞,像一头失控的野兽。
视频不长,只有短短一分钟。
但足够了。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浩身上。
震惊,鄙夷,愤怒。
我看着他。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控一切的陈浩了。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精心维护的“完美先生”的假面,在这一刻,被我亲手,撕得粉碎。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结果毫无悬念。
法院判决我们离婚。
由于陈浩存在家庭暴力和非法监视等严重过错行为,房子,判给了我。
那辆奥迪,作为婚内共同财产,折价补偿给了我一半。
他还因为故意伤害和侵犯隐私,面临着另外的指控。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名誉,地位,财产,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我听说,他父母知道真相后,气得住了院。
他丢了工作。
他成了圈子里的笑柄。
从法院出来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了江边的水腥气,没有了奥迪车引擎的低吼。
只有自由的味道。
我卖掉了那套房子。
那个承载了太多压抑和痛苦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我用那笔钱,在市中心一个安静的老小区,买了一套小户型。
我自己设计,自己装修。
墙壁刷成了温暖的米黄色,地板是原木的,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
我又买了一辆车,还是一辆mini,但这次,是鲜亮的柠檬黄。
像阳光一样。
我辞掉了原来的工作,成立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
很小,只有我一个人。
但我很开心。
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设计,不用再听任何人指手画脚。
我还是会去夜跑。
但不再去那条滨江路了。
我选择穿过这个城市最热闹的街区。
跑过灯火通明的商场,跑过人声鼎沸的夜市,跑过街头艺人弹唱的广场。
我不再需要用逃离来寻找喘息的空间。
因为我的整个世界,都变得开阔起来。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陈浩。
想起我们刚在一起时,他拉着我在雨中奔跑的样子。
那时候的少年,意气风发,眼神清亮。
是什么,把他变成了后来那个面目可憎的怪物?
是与生俱来的控制欲?还是后天环境的扭曲?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了。
他已经成了我生命里,翻过去的一页。
一个警示,一个教训。
提醒我,永远不要在爱情里,迷失自己。
永远不要,把定义自己的权利,交到别人手上。
一天晚上,我加完班,开车回家。
等红灯的时候,我无意中一瞥,看到了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浩。
他穿着一件旧夹克,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正在一个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
他看起来,比法庭上见到时,还要憔悴、苍老。
绿灯亮了。
我踩下油门,没有回头。
车里的音响,放着一首我最近很喜欢的歌。
歌词唱着:
“告别昨天,和自己和解。风吹过来,就让它吹走一切。”
我打开车窗,晚风涌进来,吹起我的头发。
我迎着风,笑了。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