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手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床头柜上疯狂震动。
我被那阵尖锐的、不屈不挠的铃声从混沌的梦里拽了出来,心脏猛地一抽。
是张曼。
屏幕上跳动着这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名字,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侵略性。
我盯着那个名字,一瞬间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几岁时,她半夜打电话叫我翻墙出去吃烧烤。
可我们都三十三了。
我划开接听,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喂?”
“林未,你赶紧开车过来接我,快点!我给你十分钟。”
电话那头不是询问,不是商量,是命令。
张曼的声音又急又尖,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刮得我耳膜生疼。
我脑子里的那点睡意,被她这句没头没尾的命令彻底驱散了。
“……去哪儿?现在都几点了?”我揉着太阳穴,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儿子豆豆,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你别问那么多!”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喘息,“我在城西的‘夜色’酒吧后门,老王喝多了,车开不了,你赶紧的!十分钟,听到没有!”
老王是她老公。
“夜色”酒吧,离我家开车不堵车也要二十五分钟。
十分钟?她以为我的车是火箭吗?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顶了上来,混杂着被吵醒的烦躁和长久以来积压的憋闷。
“张曼,现在是凌晨两点,我开过去最快也要半小时,你让我十分钟到?”
“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开快点不就得了?你那破车平时开那么慢干嘛?赶紧的,我这儿急着呢!”
破车。
她管我这辆我攒了两年钱,为了接送豆豆风雨无阻,才狠心买下的二手小polo叫“破车”。
我的心,像是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
“你叫个代驾不行吗?或者打个车。”我的语气冷了下来。
“叫代驾?你知不知道现在多急?老王这状态能让外人看见吗?打车?我们俩怎么挤?你废话怎么那么多!林未,我跟你说,今天这事儿你要是耽误了,我跟你没完!”
她“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忙音,我愣在黑暗里,像一尊石像。
空气里还残留着她尖利声音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小鞭子,抽在我的神经上。
我握着手机,手心一片冰凉的汗。
老王那状态不能让外人看见?
什么状态?
只是喝多了,为什么不能让代驾看见?哪个代驾没见过醉鬼?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一条冰冷的蛇,毫无预兆地钻进了我的脑子。
我离婚自己带孩子这两年,张曼作为我唯一的“闺蜜”,确实帮过我一些。
比如在我实在走不开的时候,帮我接过一次豆豆。
比如在我手头最紧的时候,借过我两千块钱,虽然不到一个星期就催我还了。
但更多的时候,我是她的免费司机、情绪垃圾桶、随叫随到的应声虫。
她的逻辑很简单:我嫁得好,你过得差,我肯带着你玩,是你的福气。
我买车那天,她开着她老公给她新换的宝马X5过来,围着我的小polo转了一圈。
“哟,就买这么个小玩意儿啊?”她撇着嘴,伸手敲了敲我的车顶棚,“铁皮也太薄了点吧?撞一下不得散架?算了,有总比没有强,以后给我当个代驾也方便。”
当时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是那种精心准备了一份自以为拿得出手的礼物,却被对方嫌弃地扔在脚下的难堪。
但我还是笑了笑,说,挺好的,能遮风挡雨就行。
因为她是张曼,是我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的朋友,是我婚礼上唯一的伴娘。
我习惯了。
习惯了她的俯视,习惯了她的理所当然,习惯了在这段严重失衡的关系里,扮演那个永远卑微付出的角色。
可今天,就在刚才,那句“你那破车”,那句“耽误了跟你没完”,像两记响亮的耳光,把我彻底扇醒了。
我不是她的附庸。
我的车,也不是她的专属应急工具。
我凭什么要在凌晨两点,冒着被扣分罚款的风险,抛下我熟睡的儿子,去为一个连基本尊重都给不了我的人,处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紧急情况”?
凭我们是“闺蜜”吗?
这个词在今晚,显得无比讽刺。
我看着黑暗中儿子安稳的睡颜,他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那么平静,那么脆弱。
如果我走了,他半夜醒来看不到我,会多害怕?
如果我开快车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我的豆豆怎么办?
张曼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执着得像个催命符。
我挂断。
她又打。
我再挂断。
接着,微信消息开始疯狂轰炸。
“林未你死了吗?还不接电话!”
“你到底出没出门?给我回话!”
“我数到三,你再不来,这朋友没得做了!”
“你行,你真行,林未,算我以前瞎了眼认识你!”
一条条,一句句,像淬了毒的钉子,扎得我眼睛疼。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朋友?
朋友是用来在凌晨两点,命令你去给她处理烂摊子的吗?
朋友是把你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支配的工具人吗?
朋友是会用绝交来威胁你的吗?
不。
那不是朋友。
那是主人对奴隶。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上个月,老王请他们公司的人吃饭,也在“夜色”。那天张曼也是一个电话把我叫过去,说老王喝多了,让我去接。
我到了之后,才发现老王根本没事,红光满面的,还在跟人吹牛。
叫我过去,纯粹是因为张曼觉得,在老公的同事面前,有个能随时使唤的“闺蜜”司机,很有面子。
那天晚上,我开着我的“破车”,把他们夫妻俩,还有两个顺路的同事,一个个送回家。
最后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张曼从宝马车里拿了一盒进口水果扔给我,说:“辛苦啦,赏你的。”
那个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个古代大户人家门口,等着主人打赏的门房。
而今天,又是“夜色”酒吧,又是老王喝多了。
又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只是这次,情况似乎更严重。
“老王这状态不能让外人看见……”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反复盘旋。
一个正常的醉汉,顶多是胡言乱语、步履蹒跚,或者呕吐。这些代驾见得多了,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看见的?
除非……不是简单的喝多。
除非,他做了什么违法的事。
比如,酒驾肇事?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我浑身一个激灵,后背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如果真的是酒驾肇事,他们叫我过去,想用我的车干什么?
转移老王?伪造他不在现场的证据?让我去顶包?
我越想越怕,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张曼了解我,她知道我胆小、怕事、重感情。她笃定我不敢拒绝她,笃定我会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乖乖听她的话。
如果我今晚真的去了,我的车,我的人,就都成了帮凶。
一旦被查出来,我就是包庇,是共犯!
我一个离异的单亲妈妈,工作不稳定,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我的人生,我儿子的人生,都经不起这样的毁灭性打击。
我不能去。
绝对不能去。
可是,如果我不去,张曼会怎么样?她会不会真的因为这件事,彻底毁掉?
一丝残留的,名为“友情”的东西,还在我心里挣扎。
万一……万一只是我想多了呢?
万一老王只是喝得太醉,丑态百出,她爱面子,才不想让外人看见?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张曼发来的最后通牒。
“林未,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过来!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我发誓!”
滚过来。
这个词,像一把重锤,彻底砸碎了我心里最后一丝犹豫。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被压抑了十几年,名为“自我”的东西,终于冲破了名为“忍让”的牢笼。
去他妈的友情。
去他妈的闺蜜。
老娘不伺候了。
我没有回复她,也没有再挂断她的电话。
我看着那个依旧在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手指颤抖着,退出了微信界面。
然后,我毫不犹豫地按下了三个数字。
110。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110报警中心。”一个沉稳冷静的男声传来。
那一刻,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差点哭出来。
“喂,您好,我要报警。”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但还是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女士,您请说,不要着急,慢慢说。”
“我……我怀疑我朋友的丈夫,可能酒驾肇去事了。”我把张曼的电话内容,她的地址,她的反常要求,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电话那头的警察。
我说得很快,很急,生怕自己会中途后悔。
每多说一个字,我心里那份背叛“友情”的愧疚感就减轻一分,而被拯救的踏实感就增加一分。
“好的,女士,我们已经记录下来了。您能提供一下您朋友的姓名和她丈夫的姓名吗?”
“我朋友叫张曼,她丈夫叫王浩。”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请问您现在在哪里?您的姓名是?”
“我叫林未,我在家里,我很安全。”我说,“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件事很可疑,我怕出大事。”
“您做得对,女士。您的警惕性很高。我们会立刻派人去核实情况。请您保持电话畅通,后续可能需要您配合做个笔录。”
“好,好的。”
挂了电话,我整个人都虚脱了,后背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空调的低鸣和豆豆均匀的呼吸声。
我看着窗外墨汁一样的夜色,心里空落落的,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知道,从我拨通110的那一刻起,我和张曼之间那段长达二十多年的友谊,已经彻底画上了句号。
没有撕心裂肺的争吵,没有面对面的决裂,就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无声无息地,死了。
也好。
让它死吧。
这段关系,早就该死了。
我拉起被子,重新躺下,把冰冷的手脚缩进温暖的被窝。
我抱住身边的儿子,把脸埋在他温热的小脖颈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奶香味。
这才是我的全世界。
任何人都不能,也没有资格,让我拿我的全世界去冒险。
手机被我调成了静音,扔在了一边。
它在黑暗中亮了几次,是张曼不甘心的电话和信息。
我没有再看。
天塌下来,也等天亮了再说。
这一觉,我睡得格外沉。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豆豆叫醒的。
“妈妈,妈妈,太阳晒屁股啦!”
我睁开眼,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
世界一片祥和。
昨晚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我拿起手机,屏幕上是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上百条未读微信。
全都来自张曼。
还有几个,是我们的共同好友。
我点开微信,张曼的头像上挂着一个鲜红的“99+”。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进去。
最开始是疯狂的辱骂。
“林未你这个!你敢不接我电话!”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然后是哭喊和哀求。
“未未,我求求你了,你快来吧,我真的害怕。”
“算我错了行不行?我不该对你那么凶,你快来接我吧。”
再然后,是警察出现后的惊慌失措。
“警察怎么来了?!”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报的警?!”
“林未!你他妈的敢报警抓我!”
最后,是歇斯底里的诅咒。
“你这个白眼狼!我以前真是瞎了眼!你怎么不去死!”
“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你给我等着!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句地看完了所有信息。
心里毫无波澜。
甚至有点想笑。
你看,她从来没有一刻,哪怕是一秒钟,想过她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怪我没有在十分钟内飞到她身边。
她怪我没有在她命令的时候乖乖听话。
她怪我报警。
在她眼里,我毁了她的人生。
而她那个酒驾肇事的丈夫,反倒是无辜的。
多么可笑的逻辑。
我没有回复,直接把她拉黑,删除。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
然后我开始处理那些共同好友发来的信息。
无一例外,全是来当说客和质问的。
“未未,你跟曼曼怎么了?她昨晚给我打电话都快急疯了,说你电话打不通。”
“林未,你有点过分了吧?曼曼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怎么能不闻不问呢?还报警?你是不是疯了?”
“听说老王被警察带走了,好像是喝酒开车撞了人。你当时要是在,是不是就没这事了?唉,你这事办的……”
我看着这些信息,只觉得一阵阵反胃。
在他们眼里,我应该怎么做?
我应该在接到命令后,立刻抛下孩子,飙车赶到现场。
然后,用我的车,帮一个酒驾撞人的罪犯逃离现场,销毁证据。
甚至,可能还要在警察找上门时,昧着良心说,昨晚是我开的车,或者王浩一整晚都跟我在一起。
我要赌上我的人生,我儿子的未来,去为他们的错误买单。
这样,才算是一个“称职”的,“够意思”的朋友。
凭什么?
就凭我们认识得早?就凭我看起来好欺负?
我一个都没回。
我不想解释。
因为我知道,那些习惯了站在张曼那边的人,永远无法理解我的选择。
在他们那个“利益至上,人情为王”的世界里,法律和原则,是可以为“友情”让路的。
而我,不想再活在那个世界里了。
我起床,给豆豆做早餐,送他去幼儿园。
阳光很好,路边的梧桐树叶子绿得发亮。
我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前所未有的轻松明朗。
下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您好,是林未女士吗?我是市交警大队的陈警官,关于昨晚您报警的案件,有些情况需要跟您核实一下。”
是昨晚那个沉稳的男声。
“陈警官您好,您说。”
“根据我们的调查,以及对当事人王浩的审讯,基本可以确定,他昨晚属于醉酒驾驶,并在‘夜色’酒吧附近路口,撞倒了一名行人后逃逸。”
我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
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那……那被撞的人怎么样了?”我紧张地问。
“伤者右腿骨折,还有些皮外伤,没有生命危险。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陈警官说,“王浩已经被刑事拘留,接下来会面临起诉。”
我松了一口气,又觉得一阵后怕。
幸好我报警了。
如果我不报警,那个受伤的人,可能就会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而出现更严重的后果。
而我,将会一辈子活在良心的谴责中。
“林女士,我们调取了王浩妻子张曼的通话记录。她昨晚在联系您之前,并没有拨打120急救电话,也没有报警。在警察到达现场后,她还试图包庇王浩,声称是她自己开车不小心蹭到了护栏。”
陈警官的语气很平静,却让我听得心惊肉跳。
“所以,林女士,我们想跟您确认一下,昨晚张曼在电话里,是否明确向您表达了,让您去帮他们逃避责任的意图?”
这个问题很关键。
它关系到张曼是否构成包庇罪。
我沉默了。
我想起了张曼在电话里那句:“老王这状态能让外人看见吗?”
她没有明说。
但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我该怎么回答?
如果我实话实说,张曼可能会因此坐牢。
那我们之间,就真的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
可如果我撒谎……
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从来没把我当人看的朋友,对警察撒谎?
我为什么要为了保护她,而去背叛那个在深夜里救赎了我的原则?
“林女士?”陈警官在电话那头催促道。
“她没有明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但她命令我十分钟内开车赶到,并且强调,她丈夫的状态不能让外人看见。根据我的判断,她的意图,就是想让我帮忙转移她丈夫,逃避责任。”
我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把选择权,交给了法律。
“好的,林女士,我明白了。您的这个证词非常重要。感谢您的配合。您昨晚的决定,不仅是保护了您自己,也阻止了一起更严重的犯罪后果的发生。从某种意义上说,您也是在保护您的朋友,让她没有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陈警官最后这句话,像一股暖流,淌过我的心。
是啊。
也许真正的朋友,不是无条件地纵容和包庇。
而是当对方走向悬崖时,有勇气拉住他,哪怕会弄疼他。
或者,在他已经掉下悬崖时,为他叫来最专业的救援队,而不是跟着他一起跳下去。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
我想起了很多往事。
想起小时候,张曼家里条件好,总是有很多新奇的玩具和零食。她会很大方地分给我,但前提是,我要当她的小跟班,她说东,我不能往西。
有一次,我们俩一起打碎了邻居家的玻璃。张曼拉着我,飞快地跑了。事后,邻居找上门,张曼的妈妈把她护在身后,指着我说,肯定是这个野丫头带坏了我家曼曼。
我爸妈不在家,是我年迈的奶奶,颤巍巍地掏出钱,给人家赔了不是。
那天晚上,张曼偷偷来找我,给我塞了一把大白兔奶糖,说:“别生气啦,我妈就是那样。这糖给你吃,我们还是好朋友。”
我看着手里的糖,心里的委屈,就真的被那点甜味给盖过去了。
从那个时候起,我们的关系模式,就已经定型了。
她犯错,我背锅。
她施舍一点点好处,我就感激涕零,忘记了所有的不公。
长大后,也是一样。
她谈恋爱,男朋友送了她一条昂贵的项链,她戴着不好看,就随手扔给我,说:“送你了,反正我也不喜欢。”
我当时受宠若惊,觉得她对我真好。
后来我才知道,那条项链是假的。她男朋友是个骗子,她发现后,觉得晦气,才扔给了我。
她结婚,嫁给了家里开公司的王浩。婚礼办得风光无限。我是她唯一的伴娘。
婚礼上,她把我介绍给她那些有钱的朋友,笑着说:“这是我发小,林未,从小跟我屁股后面长大的。现在自己开了个小破设计工作室,勉强糊口吧。大家以后要是有什么不重要的活儿,可以照顾照顾她生意。”
我端着酒杯,站在她身边,感觉自己像个被展览的廉价商品。
而她,是那个慷慨的主人。
这些年,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
我不是没有感觉,不是没有委屈。
只是,二十多年的感情,像一根绳子,牢牢地捆着我。
我害怕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
我害怕自己会变得孤立无援。
我害怕别人说我忘恩负义。
所以我忍。
我把那些尖锐的,像玻璃碴子一样的瞬间,都自己默默地吞下去,然后用“她就是这个性格”、“她没有恶意”、“她其实对我很好”这些话,来麻痹自己。
直到昨晚。
当我的底线,我儿子的安全,我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尊严,被她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时。
我才发现,那根捆着我的绳子,其实一拽就断。
是我自己,一直抓着不肯放手。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生活出奇的平静。
张曼没有再联系我,大概是手机被没收了,或者她已经对我恨之入骨,不屑于再联系我。
那些共同好友,也在我一概不回的态度中,渐渐消停了。
我的世界,一下子清净了。
刚开始,还有点不习惯。
以前,我的手机总是很热闹。张曼会随时随地给我发信息,分享她新买的包,吐槽她婆婆,或者甩给我一个链接,让我帮她P图。
现在,手机安静得像块板砖。
我甚至有种被全世界抛弃了的错觉。
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情绪取代了。
——自由。
我不用再随时待命,等着接听某个人的指令。
我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哪句话说错了让她不高兴。
我不用再强迫自己,去参加那些我根本不感兴趣的,充满了炫耀和攀比的聚会。
我下班后,可以安安心心地陪豆豆搭积木,讲故事。
周末,可以带他去公园野餐,去科技馆看恐龙。
我的时间和精力,都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和我爱的人。
这种感觉,太他妈爽了。
大概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陈警官的第二次电话。
他通知我,案子已经移交检察院,需要我作为重要证人,去做一份正式的笔录。
我答应了。
去警察局的那天,天气阴沉沉的。
我把豆豆托付给了邻居,一个人打车去了。
警察局很庄严,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严肃的气息。
陈警官接待了我。他比我想象的要年轻,大概三十多岁,眉眼间带着一股正气。
“林女士,感谢你跑一趟。”他给我倒了杯水。
“应该的。”
做笔录的过程很顺利。我只是把那天晚上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负责记录的警员问得很仔细,每一个细节都反复确认。
做完笔录,我正准备离开,陈警官叫住了我。
“林女士,有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他表情有些复杂。
“您说。”
“张曼……因为涉嫌提供虚假证言,妨碍公务,被处以行政拘留十五天。”
我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沉了一下。
虽然这是她罪有应得,但听到这个消息,我依然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毕竟,是我的报警,我的证词,直接导致了这个结果。
“她……还好吗?”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陈警官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我会这么问。
“情绪很激动,一直在闹。不过你放心,拘留所里很规范,不会有事的。”他说,“其实,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让她冷静冷静,认识一下自己的错误。”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走出警察局,外面的天空下起了毛毛雨。
我没有打伞,就那么走在雨里。
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让我清醒了许多。
我忽然觉得,我和张曼,就像两条在同一条河里长大的鱼。
后来,她被钓到了一个华丽的鱼缸里,每天吃着最精美的鱼食,渐渐忘记了河水的味道。
而我,还留在那条河里,每天为了生存而奔波。
我们早就游向了不同的方向,生活在不同的水域里。
强行把我们绑在一起,对彼此都是一种折磨。
现在,鱼缸碎了。
而我,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在我的那条河里,自由地游弋了。
半个月后,张曼出来了。
她没有来找我。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慢慢淡出我的生活。
但我错了。
我低估了她的偏执,和她那个家庭的能量。
最先出现问题的,是我的工作。
我是一个自由设计师,大部分的活儿,都来自一个长期合作的甲方公司。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把设计稿发给对接的负责人。
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复。
我打电话过去,对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告诉我,我们以后,可能没办法再合作了。
“为什么?”我急了,“是我的设计稿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不是,林小姐,你的设计水平我们一直很认可。”对方的语气很为难,“是……是我们老板的意思。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让我们换一个‘人品好’的设计师合作。”
人品好。
这三个字,像一记重拳,狠狠打在我的胸口。
我瞬间就明白了。
这家公司的老板,是王浩生意上的伙伴,也是张曼口中“关系特别铁”的叔叔。
这是张曼的报复。
她要断我的生路。
挂了电话,我浑身发冷。
自由职业者最怕的,就是失去稳定的客源。
这个合作,几乎占了我收入的百分之七十。
失去了它,意味着我和豆豆的生活,会立刻陷入困境。
我坐在电脑前,看着那份被退回来的设计稿,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但我没有去找张曼求饶。
我知道,那只会换来更深的羞辱。
她要的,是看我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地承认自己错了。
我偏不。
我咬着牙,开始在网上疯狂地投简历,找新的项目。
我把以前所有的作品都整理出来,做成精美的作品集。
我给每一个可能合作的客户写邮件,打电话。
那段时间,我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白天送完豆豆,就坐在电脑前,一直到深夜。
眼睛熬得通红,嗓子说得沙哑。
但报复,并没有就此停止。
我开始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骚扰电话。
有的是一接通就破口大骂,骂我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有的是阴阳怪气地,问我把闺蜜送进拘留所是什么感觉。
甚至还有人,在我的外卖里放了蟑螂。
最过分的一次,是我去幼儿园接豆豆。
几个陌生的女人,堵在幼儿园门口,指着我的鼻子骂。
“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自己过得不好,就嫉妒朋友,把朋友一家都给毁了!”
“真是蛇蝎心肠啊!这种人怎么配当妈?”
周围的家长和老师都围了过来,对着我指指点点。
豆豆吓坏了,紧紧地抱着我的腿,小脸煞白。
我气得浑身发抖,想跟她们理论。
但我一张嘴,就被她们更尖锐的叫骂声给淹没了。
我只能死死地护住儿子,在无数道异样的目光中,狼狈地逃离。
那天晚上,豆豆发起了高烧。
他缩在我怀里,一直在说胡话。
“妈妈,她们为什么骂你?你不是坏人……”
我抱着他滚烫的小身体,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出。
张曼,你好狠。
你可以冲我来。
但你不该伤害我的孩子。
这是我的底线。
你彻底,碰触到了我的底线。
我擦干眼泪,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
我把豆豆安顿好,打开了电脑。
我没有再去找工作。
我开始在网上,搜索一切关于“酒驾肇事逃逸”、“妨碍公务”、“恶意骚扰”的法律条款。
我还找到了一个专门打这类官司的律师的联系方式。
第二天,我请了假,带着我搜集到的所有证据——包括甲方的解约邮件,骚扰电话的录音,外卖订单的截图,还有昨天在幼儿园门口,我用手机偷偷录下的视频——去找了那位律师。
律师姓李,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干练,冷静。
她听完我的叙述,看完了所有的证据,眉头紧锁。
“林女士,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她说,“对方的行为,已经构成了侵犯名誉权和寻衅滋生事。但是,取证很难。”
“骚扰电话都是匿名号码,很难追查到具体的人。那些在幼儿园门口闹事的人,也可以辩称是‘情绪激动’下的个人行为,跟张曼没有直接关系。至于你工作被解约,虽然我们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在法律上,公司有权自主选择合作对象,我们很难证明这其中有非法的利益输送。”
李律师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
我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浇灭了。
“那……那我就只能这么任由她们欺负吗?”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李律师看着我,沉默了片刻。
“法律,是讲证据的。”她说,“但法律,也不是唯一的武器。”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
“张曼为什么要这么对你?”李律师忽然问,“仅仅是因为你报了警吗?”
“……是。她觉得我背叛了她,毁了她。”
“不。”李律师摇了摇头,“她不是恨你报警。她是恨你,脱离了她的掌控。你以前对她言听计从,现在突然反抗了,这让她感到了冒犯和失控。她要做的,就是用尽一切手段,把你打回原形,让你重新跪下,承认她的权威。”
李律师的话,一针见血。
“这种人,其实内心非常脆弱。她们的强大,都建立在别人的顺从之上。你越是强硬,她就越是疯狂。但如果你能找到她的软肋,给她致命一击,她就会立刻崩溃。”
“她的软肋?”我苦笑,“她嫁得好,家里有钱,朋友多。我不知道她有什么软肋。”
“不,她有。”李律师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最大的软肋,就是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她那个看起来光鲜的婚姻,她那个有钱的婆家,她那个所谓的朋友圈子。”
我还是不解。
李律师凑近我,压低了声音。
“你想想,王浩因为酒驾肇事逃逸被刑拘,即将面临牢狱之灾。他家的公司,声誉肯定会受到影响。这个时候,他那个有钱有势的家族,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
“是低调。是平息舆论。是把这件事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李律师一字一句地说,“他们最怕的,就是事情闹大。而张曼,作为王浩的妻子,非但没有低调做人,反而因为私人恩怨,到处惹是生非,甚至闹到了幼儿园。你觉得,她的婆家,会怎么看她?”
我像是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瞬间醍醐灌顶。
对啊!
张曼的婆家,是典型的生意人。
生意人最重名声,最怕麻烦。
王浩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肯定正焦头烂额地处理后续。
而张曼这个儿媳妇,却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给我制造麻烦,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这不就是在给她婆家添堵吗?
“你的意思是……”
“把事情闹大。”李律师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静的弧度,“但不是用跟她们对骂的方式。我们要用更‘体面’的方式。”
“你是个设计师,对吧?”李律师看着我,“你应该很擅长,把一个故事,讲得图文并茂,引人入胜吧?”
我看着李律师,心脏开始“怦怦”狂跳。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觉。
我把我跟张曼这二十多年的故事,从头到尾,写了下来。
我没有用激烈的言辞去控诉她,也没有刻意卖惨。
我只是平静地,客观地,叙述了一个又一个真实发生过的片段。
从童年那块被打碎的玻璃,到那条被嫌弃的假项链。
从婚礼上那句“小破工作室”,到她老公出事后,那通命令式的电话。
我把我收到的辱骂信息,骚扰电话的录音,幼儿园门口的视频,还有我被甲方解约的邮件,都作为“证据”,附在了文章后面。
我给这篇文章,起了一个标题。
《我把“闺蜜”送进了拘留所》。
然后,我用我设计师的专业技能,给这篇文章做了精美的排版。
每一个段落,每一个标题,每一张配图,都经过了仔细的设计。
让它看起来,不像一篇控诉的檄文,更像一个令人心碎的,关于友谊和背叛的真实故事。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亮了。
我没有立刻把它发出去。
我在等一个时机。
等王浩的案子,开庭审理的那一天。
因为我知道,那一天,所有的媒体和公众的目光,都会聚焦在王浩和他那个家族身上。
我要的,就是这股东风。
一个星期后,机会来了。
王浩的案子,在区法院公开审理。
因为是本地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又涉及到酒驾肇事逃逸这种民众高度关注的案件,所以吸引了不少本地媒体。
就在开庭的当天上午,我按下了发送键。
我把我写的这篇文章,发在了我自己的公众号上,也发在了本地好几个知名的论坛和微博大V的私信里。
然后,我关掉电脑,拔掉网线,带着豆豆去了游乐场。
我不知道这篇文章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我也不知道张曼和她的家族,会对我展开怎样疯狂的反扑。
我只知道,这是我能为我自己和我儿子,做的最后一搏。
要么,我被彻底摧毁。
要么,我绝地重生。
在游乐场玩了一整天,豆豆很开心。
看着他被棉花糖糊了一脸的笑脸,我心里的焦虑和恐惧,也消散了不少。
晚上回到家,我才重新打开手机。
世界,已经变天了。
我的那篇文章,火了。
彻彻底底地火了。
公众号的阅读量,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突破了10万+。
本地的几个论坛,几乎被我的帖子刷了屏。
微博上,“我把闺蜜送进拘留所”这个话题,甚至冲上了同城热搜。
评论区里,说什么的都有。
“,这是什么神仙闺蜜?这是吸血鬼吧!”
“心疼博主!这种朋友,不绝交留着过年吗?”
“那个张曼,我好像认识,就是那个开宝马X5,天天在朋友圈炫富的嘛!没想到是这种人!”
“王浩酒驾撞人,他老婆还有心情去搞这种小动作?这一家子都是什么奇葩?”
“支持博主!对付这种人,就不能手软!”
当然,也有骂我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是没问题,人家能这么对你?”
“二十多年的朋友,说卖就卖,你也够狠的。”
但这些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更汹涌的声浪里。
我的手机被打爆了。
有媒体想采访我的。
有律师想为我提供法律援助的。
还有很多不认识的网友,给我发来鼓励和支持的信息。
最让我意外的,是之前解约的那家甲方公司。
负责人给我打来电话,语气无比诚恳地道歉,并且表示,希望能够重新跟我合作,合作费用,可以提高百分之二十。
我平静地拒绝了。
我说,我想跟“人品好”的公司合作。
我知道,我赢了。
但真正的决战,还没有到来。
晚上十点,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威严的男声。
“是林未小姐吗?”
“我是。”
“我是王浩的父亲,王德海。”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该来的,终于来了。
“林小姐,你的文章,我看了。”王德海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写得很好,很精彩。”
这句夸奖,让我后背发凉。
“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继续说,“我是来跟你,谈个条件的。”
“我没什么好跟你谈的。”
“不,你有。”王德海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我知道,张曼那个蠢女人,给你造成了很多困扰。她做的那些事,我向你道歉。从现在开始,我保证,她和她的那些朋友,绝对不会再骚扰你和你的孩子。”
“另外,你工作上的损失,我可以双倍补偿给你。只要你,把网上的那篇文章删掉。并且,对外发表一个声明,就说那篇文章,只是你一时情绪激动下的文学创作,并非完全属实。”
我冷笑一声。
“王总,您觉得,现在删,还来得及吗?”
舆论已经发酵,就算我删了原文,那些截图和转载,也已经传遍了全网。
“来不来得及,是我的事。”王德海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同不同意。”
“如果我不同意呢?您是不是打算,也让我见识一下,你们王家的手段?”
电话那头沉默了。
良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他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林小姐,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疲惫,“我承认,我们家现在,经不起更多的风波了。王浩的案子,已经让公司股价大跌。如果张曼这些破事再闹下去,董事会那边,我也压不住了。”
“所以,你是来求我的?”我反问。
“你可以这么理解。”王德海放下了他高高在上的姿态,“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罢手?”
我沉默了。
我要怎么样?
我要钱吗?
不,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赚钱的机会。那篇文章火了之后,已经有不下十家公司向我抛来了橄榄枝。
我要他道歉吗?
他的道歉,毫无诚意,只是为了平息事态的手段。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公道。
只是想让我和我的孩子,能在一个安全、不被打扰的环境里,平静地生活。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一字一句地说,“第一,让张曼,亲自给我和我的孩子,公开道歉。为她的骚扰,为她的诽谤,为她对我孩子造成的伤害,道歉。”
“第二,把你之前承诺的,对我工作损失的双倍补偿,以我的名义,捐给被你儿子撞伤的那个受害者。”
“第三,我不会删掉那篇文章。它会一直挂在那里,作为一个警示。告诉所有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我说完,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王德海粗重的呼吸声。
我知道,我的这些条件,尤其的第三条,是在狠狠地打他的脸。
但他别无选择。
“好。”许久之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我答应你。”
三天后。
张曼的道歉信,出现在了本地一家发行量最大的报纸的版面上。
占了很小的一块,夹在各种广告中间。
信里,她用极其官方和疏离的口吻,为自己“不理智的行为”,向“林未女士及其家人”,表示“诚挚的歉意”。
我看着那封道歉信,笑了。
我知道,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惩罚和羞辱。
比拘留十五天,更让她难受。
又过了两天,李律师告诉我,一笔二十万的款项,已经打到了那位交通事故受害者的账户上。
捐款人,写的是我的名字。
至此,这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生活,渐渐回归了正轨。
我换了一个新的,更大的工作室。
接了几个很有挑战性的项目。
豆豆也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开朗。
我再也没有见过张曼。
听说,王浩的案子判了,三年。
王家赔偿了一大笔钱,取得了受害者的谅解,算是从轻了。
听说,王德海因为这件事,引咎辞去了董事长的职务。
听说,张曼,在王浩入狱后,就跟他离了婚。
她没有分到多少财产,带着她那些名牌包,搬回了娘家。
这些,都是我从以前那些“共同好友”的只言片语中听来的。
他们现在对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热情得,让我觉得恶心。
我把他们,也都拉黑了。
我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净。
一年后的一个秋天。
我带着豆豆,在商场里给他买新衣服。
在童装店的门口,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张曼。
她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穿着一件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脸上脂粉未施。
曾经那种飞扬跋扈的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也看到了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她会冲上来,对我破口大骂,或者歇斯底里。
但她没有。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怨恨,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她转过身,仓皇地,近乎狼狈地,消失在了人群里。
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妈妈,你怎么了?”豆豆拉了拉我的手。
我回过神,对他笑了笑。
“没事,妈妈看到一个……认识的人。”
“那我们不去打个招呼吗?”
我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认真地说:“豆豆,你要记住。不是所有认识的人,都是朋友。真正的朋友,是会让你变成更好的人,而不是拖着你一起,掉进泥潭里。”
豆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牵起他的手,走进了那家明亮的童装店。
身后,商场里人来人往,喧嚣依旧。
但我知道,那个属于我和张曼的,纠缠了二十多年的故事,已经彻底翻篇了。
我的未来,会像这家店里的灯光一样,明亮,温暖,并且,由我自己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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