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空气里飘着一股隔夜咖啡和打印机墨盒混合的古怪味道。
我把刚做好的项目进度分析报告放在王总桌上。
他头都没抬,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敲了敲。
“放那儿吧。”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我点点头,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9点03分,迟到了三分钟,意味着这个月的全勤奖又泡汤了。
心里有点堵。
昨晚为了赶这个报告,我加班到快十一点,连外卖小哥超时的赔付红包都没顾上去领。
王总,王建国,我们部门的空降总监,来了不到半年。
据说是总公司那边派下来“历练”的。
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开会。
上午十点,例行周会。
王总清了清嗓子,打开了我做的那个PPT。
“关于上个季度的项目复盘,我有一些新的想法。”
他开始滔滔不绝,PPT上的每一个字都是我写的,每一个数据都是我跑的,每一个图表都是我画的。
到了他嘴里,就成了“我的一些思考”和“我的战略布局”。
同事们低着头,有的在笔记本上装模作样地画着,有的手指在桌下飞快地打字。
我们都习惯了。
这就是职场的“吃现成”。
王总特别享受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尽管他连我们项目最基础的VLOOKUP函数都搞不明白。
会议结束,他特意叫住我。
“林未,你这个报告,格局还是小了点。”
我愣住了。
“数据很详实,但缺少高度。”他背着手,踱着步,像个批阅奏章的皇帝,“下次要站在公司的角度,要有全局观。”
我看着他,很想问问他,如果不是我一个个打电话跟销售、市场、运营核对数据,他所谓的“全局”现在还是一堆乱码。
但我只是点了点头,“好的,王总。”
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浪费。
回到座位,旁边工位的老张探过头来,压低声音:“又被‘上高度’了?”
我苦笑一下。
老张拍拍我的肩膀:“忍忍吧,他是‘上面的人’,咱们惹不起。”
我懂。
我只是觉得憋屈。
这种憋屈就像一件潮湿的毛衣,贴在身上,甩不掉,又闷又重。
下午,王总把我叫进办公室。
空调的冷风吹得我后颈发凉。
“下个月有个新项目,‘智慧城市’的试点,很重要。”
他把一份薄薄的策划案推到我面前。
“你牵头,把详细的执行方案做出来,周五给我。”
我翻开看了几页。
只有一些宽泛的概念和不着边际的口号,连最基本的需求和预算都没有。
“王总,这个项目范围太大了,周五出详细方案有点……”
“有问题?”他眉毛一挑,打断我。
“我们需要和技术部、市场部开个会对一下需求,还有预算审批……”
“这些都是你的工作。”他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林未,公司请你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提出问题的。”
我被他这种流氓逻辑气得说不出话。
这是典型的“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好的。”我拿起那份策划案,像拿了块烫手的山芋。
我知道,这活儿接下来,就是给自己挖坑。
做好了,功劳是他的“高瞻远瞩”。
做不好,锅就是我的“执行不力”。
整整三天,我几乎住在公司。
拉着技术部的老李和市场部的小美,开了无数个小会,把那个空洞的框架一点点填满。
我们查资料,做竞品分析,预估成本,拆分任务。
周五下午四点,我终于把一份近百页的详细方案放到了王总桌上。
里面包含了项目背景、目标、执行步骤、人员分工、预算明细和风险预估。
每一个细节,我都反复推敲过。
“嗯,放这儿吧。”
还是那句熟悉的台词。
我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想赶紧回家睡一觉。
刚走出他办公室,就听到他在里面打电话。
声音不大,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陈总,‘智慧城市’的方案我已经做好了,是的,我亲自抓的,非常详细,我马上发给您。”
我的脚步顿住了。
心里那股火,“蹭”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我站在他办公室门口,隔着磨砂玻璃,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和得意的侧脸。
我真想冲进去,把那份报告从他手里夺回来,摔在他脸上。
但我没有。
我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走开了。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天花板的灯光有点刺眼。
我想起刚毕业时,我也是个满腔热血的职场新人。
那时候,我觉得只要努力,只要有能力,就一定能被看到。
现在看来,真是天真得可笑。
在有些人眼里,你只是他向上爬的梯子,是他履历上的一行字。
手机响了,是老张。
“小林,方案的事我听说了,别往心里去。”
“张哥,我没事。”
“嗨,这孙子就这德行,吃相太难看。”老张在那头骂骂咧咧,“你做的东西,整个部门谁不清楚?大家心里有杆秤。”
大家心里有秤,又有什么用呢?
能决定我绩效和奖金的,只有王总那支笔。
挂了电话,我点开外卖软件,给自己点了一份最贵的麻辣小龙虾。
生活已经够苦了,不能再亏待自己的胃。
第二个星期,大老板陈总亲自主持了“智慧城市”的项目启动会。
王总在会上意气风发,对着我的PPT侃侃而谈。
陈总很满意,当场表扬了王总“思路清晰,执行力强”。
王总笑得像朵花,还故作谦虚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的意思我懂:看,这就是你的功劳,但现在是我的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还有一丝冷笑。
会后,王总春风得意地召集我们开部门小会。
“‘智慧城市’这个项目,陈总非常重视,我们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开始分配任务。
最核心、最光鲜的部分,他分给了自己的几个心腹。
而我,被分到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数据备份与文档管理。
说白了,就是打杂。
“林未,你做事细心,这块交给你,我放心。”他冠冕堂皇地说。
部门里几个同事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
我心里冷笑。
放心?
你是怕我接触核心业务,功高盖主吧。
“好的,王总。”我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大概觉得我已经被磨平了棱角,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他错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何况我不是兔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真的就成了一个“文档管理员”。
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会议纪要,更新项目文档,做数据备份。
清闲得能上班摸鱼看三集电视剧。
王总大概觉得我已经彻底“认命”,对我放松了警惕。
他开始越来越过分。
部门聚餐,他让我给大家倒酒,说“女士优先服务”。
客户来访,他让我去端茶倒水,说“年轻人要多锻炼”。
有一次,他甚至在开会时,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这个脑子怎么长的?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
起因只是因为我提醒他,他引用的一个数据是上上个季度的,已经过时了。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我爆发。
我却笑了。
“王总,您说得对,可能是我脑子确实不太好使。”
我平静地看着他,“要不您给大家演示一下,这个数据的正确出处和计算逻辑?”
他愣住了。
他哪里知道什么出处和逻辑,他只会看报告的最终结论。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一拍桌子。
“我只是就事论事。”我摊开手,一脸无辜,“您是领导,您比我懂,我们都等着跟您学习呢。”
我把他架在了火上。
他要是说不出来,就是当众出丑。
他要是硬撑,更容易错漏百出。
那天的会,最后不欢而散。
从那天起,我知道,我和王总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
他开始变本加厉地针对我。
我的所有报告,他都会用放大镜来挑错,一个标点符号用错了都能被他说半天。
我申请的任何资源,他都会以各种理由驳回。
甚至连我下午茶点杯奶茶,他都能阴阳怪气地说我“工作不饱和”。
我成了整个部门的“反面教材”。
老张不止一次劝我:“小林,要么你就服个软,要么你就赶紧找下家吧,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
服软?
我这辈子还没学会这个词怎么写。
找下家?
我在公司五年,负责和维护着公司最核心的一套项目管理与数据分析系统。
这套系统是我一手搭建起来的,从底层的数据库结构,到前端的报表展示,每一个环节都刻着我的名字。
它就像我的孩子。
让我把它留给王总这种人糟蹋,我不甘心。
所以,我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追悔莫及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公司要竞标一个市政府的重点项目,标的额上亿。
这个项目的数据分析和方案模型,是整个标书里最核心的部分。
而这部分,必须依赖我搭建的那套系统。
王总自然把这个邀功的好机会揽在了自己怀里。
他成立了项目组,理所当然地把我排除在外。
他大概以为,那套系统就像个家用电器,插上电就能用。
他太天真了。
那套系统,经过我五年不断地迭代和优化,里面埋了无数个“小机关”。
有些是为特定项目定制的快捷算法,有些是防止误操作的安全阀,还有些……是我留给自己的“后门”。
只有我,知道这台精密仪器的正确“打开方式”。
竞标的前一周,王总的项目组陷入了疯狂的加班中。
我每天准时下班,看着他们办公室亮到深夜的灯火,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周三,技术部的小李偷偷跑来找我。
“林姐,救命啊!”他一脸绝望,“王总他们要的一个关联分析模型,我们怎么跑都跑不出来,数据一直报错!”
我呷了一口刚泡好的菊花茶,“什么模型?”
“就是那个……就是之前你做‘星光计划’时用的那个用户画像和销售转化率的关联模型!”
我心里一乐。
那个模型,是我为了一个特定场景,写的一个临时脚本,里面有好几个变量需要手动设置。
说明文档?
不好意思,没有。
所有的说明文档,都在我脑子里。
“哦,那个啊。”我慢悠悠地说,“那个脚本有点特殊,你们得先重置一下数据库的临时表缓存,然后再按顺序导入三个不同的参数文件才行。”
小李听得云里雾里,拿出本子飞快地记着。
“林姐,你真是神了!这我们哪知道啊!”
我笑了笑:“多研究研究就会了。”
小-李-千-恩-万-谢-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变得有些冷。
我帮他,不是因为我好心。
而是因为,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一个更大的“雷”,还在后面等着他们。
周四下午,离提交标书还有最后一天。
整个部门都弥漫着一种紧张到窒息的气氛。
我听见王总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摔杯子的声音清脆可闻。
“都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很快,我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是王总的助理,一脸焦急。
“林姐,王总请您过去一下。”
我放下手里的书,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走进王飞的办公室。
一片狼藉。
王总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头发乱得像个鸡窝。
项目组的几个人垂头丧气地站着,像一群斗败的公鸡。
“林未。”王总的声音沙哑,“标书的最终数据模型出不来,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依然带着命令的味道。
但我已经不是那个任他拿捏的林未了。
“王总,”我平静地开口,“我只是个负责文档管理的,这么核心的技术问题,我恐怕解决不了。”
他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你什么意思?那套系统不是你做的吗?”
“是啊。”我点点头,“但您不是说我格局小,没高度,脑子不好使吗?我怕我这不好使的脑子,把上亿的项目给耽误了。”
我把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他的脸,从铁青变成了酱紫。
“林未!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还是公司的员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哦,对。”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所以,按照公司流程,跨部门的技术支持,是需要走申请流程的。您填好申请单,找齐三个部门总监签字,再拿到我这里来,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故意把“尽力而为”四个字咬得很重。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你……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他是被我戳到痛处了。
现在临时去找三个总监签字?等流程走完,黄花菜都凉了。
“王总,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出去工作了。”我转身就要走。
“站住!”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巨大的决定。
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未,之前……之前是我态度不好,我给你道歉。”
他居然道歉了。
那个不可一世,视面子如生命的王总,居然道歉了。
项目组的其他人都惊呆了。
我也有些意外。
但我知道,这只是他的权宜之计。
“王总言重了,我怎么敢当。”我淡淡地说。
“这次的项目,关系到公司的生死存亡,算我……求你,帮帮忙。”他的声音几乎低到了尘埃里。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把我踩在脚下的人,现在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我。
我心里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一种复仇的快感。
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我要的,不仅仅是他的低头。
“帮忙可以。”我开口了。
他眼睛一亮。
“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这个项目从现在开始,由我全权负责,包括您在内,所有人都必须听我指挥。”
他犹豫了。
让他把指挥权交出来,比杀了他还难受。
“第二,”我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项目成功后,项目奖金的30%要分给我个人,并且,要在项目奖签合同后,当着全部门的面,给我公开道歉,承认你之前对我的所有打压和不公。”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我这是在公然向一个总监宣战。
王总的脸色变了又变,像个调色盘。
最终,他咬着牙,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我知道,他答应得有多不情愿。
但他没有选择。
因为只有我,能解这个局。
我走到主控电脑前,坐下。
其他人自动给我让开一条路。
我扫了一眼屏幕上的错误代码。
笑了。
这个“雷”,是我半年前埋下的。
它是一个伪装成系统bug的逻辑锁。
在系统累计运行时间达到一个特定值,并且在某个特定日期之后,如果没有输入一个特定的安全密钥,系统就会锁定所有高级数据模型的生成功能。
而那个密钥,是一句诗。
一句只有我知道的诗。
我没有立刻解锁。
我花了半个小时,装模作样地检查代码,询问情况,把所有人都折腾了一遍。
我要让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个问题的复杂性和严重性。
我要让王总的那句“求你”,变得货真价实。
最后,我在一片死寂中,打开了一个谁也没注意到的系统日志输入框。
然后,敲下了那句诗。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回车。
屏幕上,进度条开始飞快地滚动。
几分钟后,那个耗费了他们三天三夜都没搞定的数据模型,完整地呈现在了屏幕上。
办公室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们看我的眼神,从怀疑,变成了震惊,最后,变成了敬畏。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
“好了,问题解决了。”
我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王总。
“王总,现在,是不是该我来指挥了?”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女王。
标书顺利提交。
一周后,公司成功中标的消息传来。
整个公司都沸腾了。
陈总亲自下来,开了庆功会。
会上,他大力表彰了以王总为首的项目组。
王总在台上,笑得很勉强。
轮到他发言时,他拿着话筒,沉默了很久。
所有人都看着他。
也看着台下的我。
“这次项目能成功,”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最大的功臣,不是我,是林未。”
他转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未,对不起。”
闪光灯亮成一片。
我坐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但当它真的来临时,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
心里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项目奖金很快发了下来。
一笔可观的数字。
我拿着那笔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商场给自己买了一身从未舍得买过的名牌套装。
然后,我走进了HR办公室。
递上了我的辞职信。
HR经理大吃一惊。
“小林,你疯了?你现在可是公司的大功臣,前途无量啊!”
我笑了笑。
“庙太小,容不下我这尊佛。”
王总也来找我。
他第一次用平等的姿态跟我说话。
“林未,留下来吧,我保证以后……”
“不用了。”我打断他,“王总,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不甘,有懊悔,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
他知道,他留不住我。
我走的那天,是个晴天。
我没有让任何人送。
抱着我的纸箱子,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我奋斗了五年的大楼。
阳光下,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
我突然觉得无比轻松。
再见了,我的青春。
也再见了,那个卑微、隐忍的自己。
辞职后的第一个月,我彻底放空了自己。
我关掉手机,去了一个南方的小镇。
每天睡到自然醒,逛逛古老的街道,尝尝当地的小吃,看看闲书。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拧得太紧的发条,终于松了下来。
第二个月,我开始思考我的未来。
我不想再回到那种压抑的办公室环境里。
我的价值,不应该由某个像王总那样的外行来定义。
我整理了自己过去五年的所有项目经验和技术心得,开了一个公众号,又在几个知识付费平台上注册了账号。
我开始分享我的专业知识。
从最基础的数据分析工具使用,到复杂的商业模型搭建。
我把那些枯燥的理论,用最通俗易懂的案例讲出来。
比如,用社区团购的冷链数据,来分析物流成本和损耗率。
用短视频的内容审核节奏,来讲解流程优化和效率提升。
没想到,反响出乎意料的好。
我的公众号粉丝很快就突破了一万。
开始有企业来找我做咨询,做内训。
我的报价不低,但客户络绎不绝。
因为我给他们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干货,是能直接解决他们业务痛点的方法。
我成了一个自由职业者。
时间自由,财务也慢慢走向自由。
我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不再需要为了几百块的全勤奖而早起。
我可以穿着拖鞋,在家里一边喝着手冲咖啡,一边给一家上市公司做线上培训。
我发现,当我跳出那个小小的格子间后,世界原来这么大。
这期间,小李偶尔会跟我微信联系。
他告诉我,我走后,公司乱成了一锅粥。
那套我留下的系统,成了一个谁也碰不了的“黑匣子”。
王总高薪从外面挖来一个所谓的数据专家,想重构系统。
结果,新专家对着我那套盘根错节的底层逻辑,研究了一个月,连门都没摸到。
很多依赖系统自动生成的报表,现在都得靠人工手动去做。
效率低,还错误百出。
客户投诉越来越多。
王总焦头烂额,天天在办公室里骂人。
老张私下跟我说:“那孙子现在才知道,公司离了谁都照样转,但这个部门离了你,是真的转不动。”
我听了,只是笑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半年后的一天。
我正在家里准备一个线上分享会的PPT。
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随手接起。
“喂,您好。”
“……是林未吗?”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是陈总,公司的大老板。
“陈总?您怎么会……”
“林未啊,”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甚至带着一丝恳求,“你现在有空吗?我们能见一面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
直觉告诉我,公司出大事了。
我们在一家安静的茶馆见了面。
半年不见,陈总好像老了十岁,两鬓都斑白了。
他没怎么寒暄,直奔主题。
“林未,公司现在遇到大麻烦了。”
原来,我走之后,那个“智慧城市”的项目,后续的系统维护和二期开发,就陷入了停滞。
因为没人能真正搞懂我那套系统的核心架构。
他们就像一群拿着说明书,却找不到钥匙孔的人。
最近,市政府要对项目进行中期验收,要求提供一系列新的数据分析和功能模块。
而这些,他们根本做不出来。
如果这次验收通不过,不仅拿不到后续的款项,还可能面临违约赔偿,甚至被列入政府项目的黑名单。
那对公司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林未,我知道,之前是公司对不起你,是王建国他有眼无珠。”
陈总的态度放得极低。
“现在,只有你能救公司了。”
他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
“我们想请你回来,担任公司的CTO(首席技术官),薪水和期权,你随便开。”
CTO。
这个我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职位。
如果是在半年前,我可能会激动得睡不着觉。
但现在,我看着那份合同,心里却一片平静。
我不需要一个职位来证明我的价值了。
“陈总,谢谢您的好意。”我把合同推了回去,“但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不打算再回公司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林未,你不能这样……公司毕竟培养了你五年……”
他又开始打感情牌。
我笑了。
“陈总,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公司没有培养我,是我和公司互相成就。我为公司创造的价值,远远超过了公司付给我的薪水。”
“至于感情,从王总把我做的方案署上他自己的名字那一刻起,就没了。”
我的话说得很直白,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但他无力反驳。
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茶馆里陷入了沉默。
只有古筝曲在轻轻流淌。
“那……那你能不能作为外部顾问,帮我们渡过这次难关?”他退了一步,“费用你开,多少都可以。”
我看着他。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恳求。
我想起了那些曾经和我并肩作战的同事,老张,小李,小美……
如果公司真的倒了,他们都会失业。
我心里叹了口气。
我恨的是王总那种人,恨的是那种不尊重专业的制度。
但对那些普通的同事,我没有恨。
“顾问可以当。”我终于松了口。
陈总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但,我还是有两个条件。”
又是两个条件。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你说!”
“第一,这次项目的顾问费,我要一百万。验收通过后,一次性付清。”
陈总倒吸一口凉气。
一百万,几乎是这个项目一半的利润了。
“第二,”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王建-国-,必须-离-开-公-司。”
“我要他,被开除。”
陈总彻底愣住了。
他没想到我的条件会这么……狠。
开除一个总监,尤其是一个有背景的总监,不是一件小事。
“林未,这个……”
“陈总,没有商量的余地。”我站起身,“您只有二十四小时考虑。明天这个时候,如果您没给我答复,那我们就后会无期。”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我知道,这个选择题,对陈总来说很难。
一个是上百万的真金白银和公司的生死存亡。
一个是所谓的“上面的人”的面子。
就看他怎么选了。
第二天,我没有等来陈总的电话。
我也不在意。
我已经给了他机会。
我照常备我的课,写我的文章。
下午,小李突然给我发来一条微信。
是一张截图。
公司内部通讯软件的公告截图。
“关于免去王建国同志市场部总监职务的决定。”
后面跟着一行小字:因其个人原因,给公司重大项目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经董事会研究决定,予以开除。
我看着那张截图,看了很久。
然后,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原来,所谓的背景和关系,在真正的利益和危机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
很快,陈总的电话就打来了。
“林未,你的条件,我们都答应了。”
他的声音,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决绝。
“钱,一个小时内打到你账上。人,已经走了。”
“好。”我只说了一个字。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现在。”
我打开电脑,连上VPN,远程接入了公司的服务器。
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系统界面,我感慨万千。
半年了。
它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虽然还能勉强运行,但到处都是无人维护留下的痕迹。
我花了三天时间。
远程修复了系统漏洞,优化了数据结构,然后根据市政府的新要求,快速搭建了几个新的功能模块。
对我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
因为这套系统的每一个“神经元”,都长在我的脑子里。
第四天,我把一个完整的解决方案包发给了陈总。
并且附上了一份长达五十页的,《傻瓜式系统操作及维护手册》。
我把所有可能的“机关”和“后门”都写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这是我跟这家公司,最后的告别。
做完这一切,我关上电脑,伸了个懒腰。
窗外的夕阳,把整个城市染成了金色。
我突然觉得,我的人生,也像这夕阳一样,刚刚开始它最绚烂的时刻。
后来,我听说,公司靠着我的方案,顺利通过了验收。
陈总想再请我吃饭,被我婉拒了。
又过了几个月,小李和另外几个技术骨干,集体辞职了。
他们合伙开了一家小小的技术公司,专门做数据解决方案。
开业那天,他们请我过去剪彩。
小李对我说:“林姐,是你让我们明白,技术人员的尊严,是靠自己挣来的,不是靠别人施舍的。”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而我自己的事业,也越做越大。
我不再只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我组建了一个小小的团队,都是各个领域的技术大牛。
我们不坐班,不打卡,在全球各地远程协作。
我们接最有趣的案子,挑战最难的技术。
我们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有一次,在一个行业峰会上,我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王建国。
他瘦了,也憔悴了,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听说他被开除后,因为履历上的这个“污点”,很难再找到同级别的职位。
现在在一家小公司当个部门副手,过得不怎么如意。
他在人群中也看到了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零点几秒。
他迅速地低下头,避开了我的视线,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甚至都懒得去嘲笑他。
因为我们,早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还在那个充满倾轧和算计的泥潭里挣扎。
而我,已经看到了更广阔的星辰大海。
峰会结束,我走出会场。
夜色正浓,城市的霓虹灯闪烁。
手机响了,是团队里一个小伙伴发来的消息。
“林姐,我们攻克了那个AI算法的难题!你快看!”
我点开他发来的演示视频。
屏幕上,无数的数据流汇聚、重组,最终形成一个绚丽而精准的动态模型。
那一刻,我站在深夜的街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光,笑了起来。
真正的价值,不是你走了别人有多慌乱,而是你创造了什么,无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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