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6月10日,台北马场町的枪声不仅带走了中共地下党员吴石的生命,也击碎了他十六岁女儿吴学成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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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有人替她拉开过,家里有人煮饭有人打扫过,别人叫她参谋次长的女儿,她走路带风像在别的轨道里跑,天一翻面,牌子换了,门口的风向也换了,匪谍子女四个字贴在额头上,身边只剩七岁弟弟的手,凉凉的,小胳膊抱住不松,街上坐一夜也不敢睡,眼睛里盯着那件事不肯移开,当局不让收尸,人被带走了她还在门外等,等不动了就写信,字压得很重,纸都快破了,“难忍遗体任听暴弃,愿以父女恩义领回殓葬”,门口的人换了脸色,军法局那边开了口子,她成了家里唯一能把父亲带回来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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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回那天,吴荫先在旁边打点,她把白布抓得很紧,火化的地方有味道,桌子冷冷的,仪式匆忙,骨灰坛黑亮里有裂纹,先寄在善导寺吧,想的也就几天几月,没想到一放就是四十一年,家里没有个顶梁的了,母亲王碧奎还在狱里,弟弟要吃饭要读书,过去那些常来常往的人不见影子,门口的脚印干得很快,她手上沾着鞋油去街角擦皮鞋,缝纫机转起来手一抖,指头被卷进去,血止住了就接着踩,菜市场收摊的筐里翻几把菜叶,能煮就拿回去,冬天夜里被子薄,弟弟脚冻硬了,她揣在怀里捂热再睡,窗外有脚步,有人隔几天来敲门问话,邻居看她的眼神像看公告,她知道自己背着个名头,吴石的女儿,这四个字走到哪都跟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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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要接下去,法子要自己找,1953年,她十九岁,抬头看看弟弟再看看户口本,去和一个退伍老兵登记,夏金辰,比她大十五岁,没谈什么心事,也不问情不情,只认准一条,弟弟要有学籍要进学校,婚后家里不太安稳,脾气大,动手的日子有过,她在本子上写自己像被丢在角落里的一团破布,写完擦掉两行再写两行,换来的是弟弟有了一个名字去读书,叫陈明德,书包背上了,校门能进了,这个名字背后还有个影子,陈诚外头用过的化名,绕了一圈走回到她家门口,听起来有点怪,可那时候路就这样弯弯曲曲,抬脚就会踩到别人留下的脚印,她没把书丢下,夜里把灯遮住备考,三十八岁过门槛,台大录取信拿在手里,她收拾两件衣服去了海那边,在公司里做芯片工程,实验室里站一天,手上稳稳的,走到哪都靠一身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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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那次,她往前冲,心里只有父亲,后面这些年,再去翻材料再去想,慢慢把那句话听清楚了,档案馆的灯亮很久,她戴着老花镜,一张张看,一条条对,吴石什么时间传了什么东西,什么人接了手,她把节骨眼记在本子上,父亲留下的物件送进了纪念馆,自己留着狱里的书信复印件,翻开来能摸到纸的脉络,大哥吴韶成讲过父亲的心思,说想为人民做事太晚了,她年轻时还冲着父亲发过火,书放在柜子里不让人看,她说怯,后来再读那句出门前留的话,“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这句在耳边转了很多年,转到有一天不再打结。
1991年,她回家,六十七岁,手里抱着那个漆皮剥落的骨灰坛,从台北到香港再换机,机场的椅子上坐一会就站起来,走廊里她把父亲的绝笔诗念了一遍又一遍,“五十七年一梦中,声名志业总成空。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对我翁”,声音不高,字一个个落下来,到了北京,和母亲合葬在香山福田公墓,土盖上了,她心里那根弦慢慢松下来,家里孩子围在膝边问东问西,她说外公把爱分给了同胞,我替他看到了最好的海峡,窗外风吹过来,像有人推着背往前走。
她后来走了,桌上留了几行叮嘱,家里商量,等到那一天再把后事安安稳稳做齐,让两边的路合在一起,骨灰暂存,不急着落定,像她当年把坛子放进寺里那样,耐心放着,等一个合适的时辰到来,等一个更好的落脚点出现,等她心里那盏灯彻底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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