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岁保洁员的数学梦

新京报记者郭懿萌 编辑陈晓舒 校对张彦君

11月1日，对于山东烟台70岁保洁员李培盛来说，无疑是改变一生的日子。

在此之前，他是那个总穿一身灰色保洁服、脚踩破洞解放鞋，住在仅9平方米地下室里的收垃圾老人。然而从这天起，一起干活的同事看到他，总要称叹一句“你真厉害”，也有许久未联系的朋友打来电话问候。

一切的转折，源自一条视频。视频中的他，捧着一个捡来的绿色茶叶包装盒，里面满满当当存放着他的数学演算手稿。纸盒被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上面贴着他亲手写下的两句警言：“放下！放下！”“放下就是快乐”。可胶带缠了又拆，纸盒合了又开，他终究没能放下。

今年9月，李培盛将自己的手稿拿给了同在一栋楼里做职员、曾帮他运过东西的姑娘小张看，希望在自己离世后，她能把这些心血“传下去”。小张将手稿内容拿给几位朋友看过，大家都建议她找更专业的人帮忙鉴定。由于在数学领域人脉有限，小张打算借助网络的力量。

11月1日，小张将内容整理成视频，发布在社交平台上。这个有些浪漫和执着的故事，很快冲上平台热搜，吸引了超过2000万人观看。人们好奇，一个身处陋室的老人，是如何默默坚持钻研数学长达半个世纪。

尽管已有不少数学专业人士指出，李培盛在视频中展示的研究并不新颖，水平略高于高中数学课本。但他对数学那份纯粹而持久的热爱，依然打动了无数人。

有一条评论在网络上流传：“如果最后这个爷爷发现自己用一辈子研究的东西，早就被前人分析透彻了，但因自身情况的局限性，他并不知晓这个情况，在发现这种情况之后，他会产生什么心理？”

“那么他和第一个证明这个定理的人一样伟大。”

▲70岁的李培盛。受访者供图

以下是李培盛的自述。

放下就是快乐，但放不下

我今年70周岁，在一栋28层的大楼里做保洁，每天需要把楼上的垃圾运下来，送到压缩站处理。

我租住在一间9平方米的地下室，月租是150元。家里没有书桌，我平时坐马扎，把本子放在腿上演算数学。我一般早晨四点半起床，七点开始工作，晚上十点睡觉。不过有时候钻研数学入了迷，也会稍微熬一会儿夜。

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数学了，平时不喜欢外出闲逛，手机也用得不怎么熟练。顶多是用手机看看新闻，也喜欢看其他博主分享他们对数学的见解。

小张是在我打扫的那栋大楼里上班的姑娘。有一次她看我提的东西很重，就主动用电动车帮我载了一段。我觉得这姑娘人挺好，从那以后，我们碰到就聊上几句。今年九月，我把自己的手稿交给了她，心想万一哪天我不在了，这些稿子也不至于被丢进垃圾堆，总能留下来。

没想到小张发了视频之后，有这么多人看到我的手稿，还有不少媒体想来采访我。其实我这个人挺简单的，就是一个普通的数学爱好者。

我出生在烟台的农村，家里都是农民。我读到了高中，恢复高考之后也参加过两次考试，但都没考上。可我就是喜欢数学。年轻那会儿，不管是买菜、卖废品，还是生活中其他事，很多问题都能用到数学，这些都让我特别感兴趣。

当然，也有想不出来的时候，那时就会觉得痛苦。2018年和2021年，我两次都想把手稿封存起来。那几个月反复纠结同一个问题，却始终解决不了，实在让人沮丧。我当时想，干脆放下吧，就把茶叶盒用胶带缠了起来。可没过几天，我又忍不住拆开——数学就是这么吸引着我。

▲李培盛租住在9平方米的地下室里。受访者供图

希望更多年轻人能热爱研究基础学科

我老伴不太支持我做这些，她常问我：“这能当饭吃吗？”说实话，在这次爆火之前，不管是以前的朋友，还是身边的同事，几乎没人知道我喜欢数学。

对我来说，研究数学就是个纯粹的爱好。要是我能推出一个公式，或是想出一个新点子，那种快乐真的很难用语言形容。

几十年前我上学时用的老版数学课本，我一直留着没扔，有些定理我就是从课本里获得的灵感。

我曾手写论文，通过邮政寄给两家数学期刊，但都没有回复。除了想得到认可，我更希望喜欢数学的人能看到——像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都愿意花这么大工夫去研究数学，那些比我强几倍的人，更不应该放下这个梦想。我想激励后来的人好好研究数学、物理、化学这些基础学科，让咱们国家涌现更多人才。

▲李培盛设置的题目。受访者供图

手稿没有发表，搁笔一段时间后，我忽然在梦中看到一个定理，醒后仔细回忆，感觉有趣，便把它记录了下来，从那天起又拿起了笔。后来我经常在梦中算题，对数学的爱好又加深了。

由于年龄的不断增加，心存余而力不足，但思考没有停下，一个个定理在脑海里显现，由于妻子的反对，我只能偷偷地记下来，然后再加以证明。

我一辈子没离开过烟台，大多数时间在做保洁。对我来说，数学就是我的生命，是我的伴侣。年轻时，为了证明一个定理，我有时饭也不吃、觉也不睡，鼻血流在草稿纸上。生命中很少有那样沉浸的时刻，外界的烦恼好像全都消失了。

这次在网上引起关注后，很多网友说想资助我。我很感谢大家的好意，但是我不愿意接受，因为我觉得这些都是要还的恩情，我不想欠大家的情。

老家的发小看到视频，打电话告诉我，他觉得我的精神抵得上千千万万个定理和公式，因为它能鼓励普通爱好者去研究数学、物理，这就很有意义。

值班编辑 古丽 康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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