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旅游报)
转自:中国旅游报
□ 张 勇
立冬的重庆,是被雾气与火锅共同定义的。
嘉陵江的水色在这一日变得愈发沉静,灰绿的江面映照着同样灰色的天光。雾气从江心漫上来,懒懒地缠在半山的楼宇间,将整座山城泡成一壶滋味醇厚的沱茶。街巷里,风是带着钩子的,专往人领口里钻,湿冷得颇有几分不讲道理。但重庆人是不怕的,因为他们有火锅。
这时日的火锅,与平素不同,少了几分夏日里光着膀子挥汗如雨的江湖气,多了些围炉向暖的家常意味。我循着记忆,钻进南岸一道陡峭石阶旁的防空洞里。洞口的火锅店招牌被水汽洇得有些模糊,里头却是另一番洞天。
暖黄的光从拱形的洞顶洒下,映着七八桌红油翻滚的九宫格火锅。空气热腾腾的,洋溢着数十种香料的复合香气。那气味似乎有形状,有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肩头,又暖烘烘地熨帖着肺叶。老板娘系着围裙,将一盘新鲜的血旺“刺啦”一声倒入中央最沸的格子,瞬间红浪翻涌。
“立冬咯,要吃暖和的,毛肚、黄喉、耗儿鱼,样样都要得!”她对熟客们吆喝着,声音洪亮,盖过了洞外的风声。邻桌是几个“棒棒”,扁担靠在墙角。他们不言语,只专注地从滚沸中捞起颤巍巍的脑花,蘸一下油碟,送入口中,眯起眼,发出悠长而满足的叹息。这火锅,于他们而言,是卸下一天辛劳后,最扎实的慰藉。
我独爱坐在靠洞口的位置,能看见石阶上偶尔走过的行人,缩着脖子,步履匆匆。洞内的喧闹与洞外的清冷仅一门之隔,却仿佛两个世界。伙计提着一把硕大的铜壶,挨桌添加老荫茶。茶汤酽酽的,带着一股质朴的苦,恰好解了牛油的腻。这便是重庆人冬日里的智慧,用最猛烈的热情,对抗最缠人的湿寒。
从洞里出来,浑身都熏透了火锅味,像个移动的香料铺子。山城的夜来得早,不过五六点钟,灯火便已次第亮起。这灯火从江边一直铺到山顶,层层叠叠,在雾中晕染开,绘出一座悬浮的星城。我沿着十八梯的老街慢慢走,两旁的老房子大多改建成了茶馆与小店。一只花猫蜷在茶馆的窗台上,守着屋里一炉小小的炭火,睡得正香。
路过一家汤圆铺子,锅里煮着白白胖胖的汤圆,混着醪糟的甜香。我要了一碗,捧在手里,暖意从掌心直传到心底。做汤圆的婆婆说,旧时立冬,家里还要做些腊肉香肠,挂在屋檐下,让山城的冷风来风干,“那才是过冬的架势哩”。
此刻,站在长江索道的轿厢里,脚下是墨色的江水,两岸是璀璨的灯河。冷风从厢壁的缝隙灌进来,我却不觉寒意。方才那顿火锅,仿佛在身体里点燃了一个小小的炉子,正持续地散发着热量。这或许就是山城立冬的真意,它不与你讲风花雪月的道理,只用最直接、最生猛的食物,告诉你何为“藏”、何为“暖”。万物收藏的季节,在这里,被收藏进翻滚的红汤里,被收纳进每一个辣椒熨帖过的肠胃中,然后,生出直面整个寒冬的、热腾腾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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