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尚平
我叫陈露,三十八岁,是公司里对着账本死抠小数点的老会计。老公赵伟做销售,嘴皮子利落得能把滞销品吹成爆款。儿子小凯刚上初中,功课像坐过山车,脾气比功课还烈,说炸就炸。
我们家的日子,就像阳台上那盆绿萝——枝叶看着还算繁茂,底下的根早被房贷、辅导班缴费单和柴米油盐的琐碎沤得发黄发脆,连吸口气都透着蔫。
婆婆独居在城北老小区,离我们不远不近,正好半小时车程。三年前公公走后,她脾气愈发古怪,总觉得是我把她宝贝儿子“带偏了”,嫌我不会来事、不懂疼人。为这,我跟赵伟没少拌嘴。他呢?标准的“双面胶”,在他妈面前唯唯诺诺应着“妈说得对”,回头就搂着我灌迷魂汤:“老婆辛苦,妈年纪大了,脑回路转不过来,你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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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五下午,我正跟月底的税务凭证死磕,报表上一个对不上的数字快把我眼睛熬花了。主管凑过来,脸拉得比报表还长:“陈露,税务局下周要抽底稿,你这节骨眼儿请假?想出错啊?”
手机偏在这时炸响,屏幕上跳着“婆婆”两个字。我心里一紧,接起就听见她带着哭腔的颤音:“小伟……我头晕得厉害,刚摔了……站、站不起来了……”
我接连打了三个赵伟的电话,全是忙音——不用想,准是又在陪客户应酬。我没法子,只能对着主管连连赔笑,抓起包就往门外冲,高跟鞋踩在走廊地砖上,发出急促又慌乱的声响。
婆婆住的是没电梯的老楼,四层。楼道里两盏灯坏了,昏暗中堆着杂物,空气里飘着霉味和旧家具的味道。我半弓着腰,一手揽着婆婆的肩,一手托着她的腿,几乎是连背带拖地把她往楼下挪。走到二楼拐角时,腰突然传来“嘎嘣”一声脆响,剧痛顺着脊椎往上窜,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我咬着牙没松手,直到把婆婆扶进出租车,才敢靠着座椅喘口气,扶着腰的手都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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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医院,医生给我缠上弹力绷带,临时借了副腋下拐,叮嘱48小时内必须冰敷、抬高患肢:“初步判断半月板损伤,周一来做核磁确诊。另外,你婆婆的高血压得调药,平时得盯紧了。”
我拄着拐,看着婆婆花白的头发贴在鬓角,靠在冰凉的候诊椅上小声咳嗽,心里攒了大半辈子的怨气,忽然就被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压了下去。这之后,战场彻底转移到了我们家那九十六平米、贷款还剩十七年的小三居。
真正的鸡飞狗跳,才算正式开场。
她嫌我炒菜油多盐重,说要“害她血压飙上去”;嫌我拖地只擦明面,墙角缝隙藏着灰“要生虫子”;更嫌小凯放学回家就锁房门,“白养了这么个没良心的孙子”。小凯正是狗都嫌的年纪,被唠叨得烦了,“砰”一声甩上房门,那声响重重砸在我心口,震得我喘不过气。
我每天像个被抽紧了发条的陀螺,上班算报表、下班买莱做饭、给婆婆熬药、盯着小凯写作业,连坐下来喝口热水的功夫都没有。夜里给赵伟打电话,那边满是觥筹交错的喧闹,他压着声音敷衍:“老婆辛苦,等我回去给你按摩。妈年纪大,你多让着点……”
“我让到什么时候是头?”我刚提高声音,电话就被掐断了,忙音“嘟嘟”地响着,像在嘲笑我的狼狈。我站在阳台,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灯火,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座孤立无援的小岛,连个能停靠的地方都没有。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轻得像一片羽毛。
周日早上,我替赵伟洗出差换下来的西裤,手伸进裤袋时,触到个小巧的硬物——不是打火机,也不是发票。掏出来一看,是一支粉色的润唇膏,管身上印着某家精品酒店的logo,细闪的膏体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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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得像泡在冰水里。那些他频繁的“加班”、突然换掉的手机密码、偶尔沾在衣领上的陌生香水味、晚归时含糊其辞的解释……所有被我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此刻全被这支润唇膏串成了一条冰冷的铁链,死死捆住我的喉咙,让我连呼吸都疼。
我僵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支小小的唇膏,指节泛白。那一晚,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它轻轻放在客厅的玻璃茶几上——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沉默却致命的石子。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泛出灰蓝,赵伟趿着拖鞋晃出来找水喝。目光扫过茶几的瞬间,他整个人猛地僵住,脸上的睡意瞬间褪得精光。
“露……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慌慌张张地扑过来想抓我的手,声音都在打颤。
我猛地甩开,指尖冰凉,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解释?解释这东西是怎么从哪个‘客户’的嘴上,蹭到你裤袋里的?”
“是应酬!喝多了!那女客户硬要塞我外套里,我随手揣裤袋,回家掏钥匙就忘了……”他语无伦次,脸色惨白如纸,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赵伟!”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打转,“你当我是傻子吗?我们挤在出租屋分吃一碗泡面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应酬?我大着肚子挤公交上班的时候,你怎么不提诱惑?”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起身,“砰”一声踹开门冲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不可理喻!”
这一走,就是两天。后来我才从他死党那儿得知,他是怕我真要离婚,手机没电了都不敢回家,就在人家沙发上蜷了两夜。
夜里,家里静得能听见时钟滴答的声响。我坐在沙发上,眼泪终于决堤。为这个家,我熬掉了青春、耗尽了力气,换来的却是背叛和一句“不可理喻”?
凌晨一点,我起身给小凯盖被子。指尖无意间拨开他额前浓密的头发,竟赫然看见一根刺眼的白发——像根细针,狠狠扎进我心里。那种“家庭的裂痕要把孩子催熟”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所有愤怒。我蹲在床边,捂住嘴不敢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婆婆的房门传来轻轻的“吱呀”声。我慌忙抹掉眼泪,强装镇定地站起身。
她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挪过来,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黑暗里,只有我们俩不均匀的呼吸声。茶几上那支粉色润唇膏还在,微弱的光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灼地烙在我们之间。
“小伟……在外头有人了?”她先开了口,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灰的破风箱。
我没应声,只是攥紧了手里的抱枕。
她长长叹了口气,那口气里裹着几十年的委屈和沉重:“我生的儿子,我清楚。骨头轻,耳朵软,经不住哄。”
“你爸当年也这样。”她顿了顿,黑暗中,我似乎能看见她眼底泛起的浑浊泪光,“我怀小伟五个月的时候,他就跟厂里文艺队的女工不清不楚。那时候我没工作,离了他,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就得饿死。有一回,我想不开吞了半瓶安眠药,是邻居把我扛去医院,才从鬼门关拉回来……这心里的疙瘩,堵了我一辈子。刚才听你们吵,听你哭,我就像……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轻轻挑破了我和她之间那层积怨已久的隔膜。原来我们都曾在婚姻里受过委屈,都在为“家”这个字硬扛。
“这个家,不能散。”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咱娘俩,不能让人当软柿子捏。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别委屈自己。小凯这边,有我盯着。”
那一刻,我心上压了许久的巨石,突然被她这句话撬开了一道缝,透进了点微光。原来,堡垒的内部,早已悄然易帜。
赵伟是周日深夜回来的,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和烟味。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半天,想说道歉,却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没吵也没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早已让律师朋友草拟好的《离婚协议》,轻轻推到他面前。财产分割、小凯的抚养权、抚养费标准,每一条都写得清清楚楚。“签,或者不签,你选。不签,律师已经在准备材料,最快下个月,传票会送到你公司。”
他彻底慌了,“扑通”一声跪下来,抱着我的腿,哭得像个孩子,赌咒发誓那是第一次,求我看在小凯的面子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又喝得酩酊大醉,瘫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我们销售部十二个人,十个都离了……我看着他们家破人亡的样子,我怕……我真怕变成他们那样……”
婆婆坐在一旁,端着茶杯轻轻吹着热气,冷眼看着他表演。等他说完,才沉沉开口:“赵伟,是男人就该敢作敢当。错了就是错了,陈露原不原谅你,是她的事。你今天要是敢选外头那条道,往后就别进这个门——我没你这个没良心的儿子。”
他最终没签那份协议。我也没再逼他,只是把协议和那根从儿子头上拔下的白发一起,放进了抽屉最深处。
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往前挪。
一天下班回家,我刚推开阳台门,就看见婆婆坐在小凳上,面前摆着一只青花碗。碗身上蜿蜒着几枚金褐色的锔钉,像一道道古老的符咒,把碎裂的瓷片牢牢拼在一起。“这是你公公当年喝醉了摔的,我跑了三个镇才找到个锔碗的老师傅,修好了之后,用了整整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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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里还拿着小铲子,正笨拙地给那盆快枯死的绿萝换盆,指甲缝里全是泥土。嘴里还念叨着:“根烂了不怕,把烂的剪掉,找个新盆重新插扦,浇点水,照样能活。”
夕阳透过纱窗,给她的银发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她专注的样子,让我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蓦地一软。
我走过去,轻轻接过她手里的剪刀:“妈,我来吧,您扶着点花盆,别摔了。”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泥的手,又看了看我,随即松开手,脸上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老了,手脚都不利索了,这点活儿都干不好。”
我们都没再说话。阳台上只有剪刀修剪枯根的细微声响,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点傍晚的凉意,竟格外舒服。
后来,那盆绿萝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瓦盆,里面插着几枝新剪的枝条,嫩绿的芽尖透着勃勃生机。
晚饭时,那只锔过的青花碗里盛着小米粥,冒着淡淡的热气。小凯扒着饭,筷子不小心碰到碗沿,发出“叮”的一声,细脆又清亮。
婆婆作势抬手要打他:“小兔崽子,吃饭都不安分!这碗可是宝贝!”
赵伟赶紧夹了块炖得软烂的排骨放进婆婆碗里:“妈,您多吃点,补补身子。”
我低头看着碗沿那道嵌着金褐色锔钉的裂纹,指尖轻轻碰了碰。
它还在好好地盛着粥,盛着这琐碎却没散场的日子。
(声明:文章系用第一人称写故事,非纪实,情节虚构处理,请理性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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