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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退休后,老伴坚持AA制,他住院时要我照料,我:给钱也不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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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老陈躺在病床上,隔着一层白色的被单,用他那惯常不容置喙的语气让我去伺候时,我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可以。按照市场上护工的标准,白天一百八,夜里加一百二,一天三百。另外,送饭的费用另算,买菜、做饭、加上我的辛苦费,一顿饭五十,一天三顿就是一百五。你先把一个月的钱,一万三千五,打到我卡上,我再开始干活。”

他那张因为生病而毫无血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从我退休那天算起,这场名为“AA制”的婚姻实验,已经在我家推行了整整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每一笔水电燃气,每一袋米面粮油,都被他,我的丈夫陈建国,清清楚楚地记在那个牛皮纸封面的小本子上。那个本子,就像我们婚姻中间一道冰冷的墙,把四十多年的夫妻情分,隔绝得明明白白。

我忍了五年,也憋了五年。我以为这日子就会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下去,直到我们俩都闭上眼。可谁能想到,这一切看似牢不可破的规则,会在医院这个最需要人情味的地方,被我亲手砸得粉碎。故事,还是要从五年前,我办完退休手续,满心欢喜回到家的那个下午说起。

第1章 一纸协议,两颗人心

五年前的那个初秋下午,阳光暖洋洋的,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给屋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我提着刚从单位领回来的退休纪念品,一个不怎么实用但沉甸甸的水晶摆件,哼着小曲儿回了家。

“老陈,我回来啦!正式退休,以后我可就是自由人啦!”我把东西往鞋柜上一放,心情好得像是要飞起来。

在厨房忙活的陈建国探出头,他戴着老花镜,手里还拿着一把青菜,脸上挂着一丝我当时没读懂的、郑重其事的微笑。“秀兰,回来了?辛苦了半辈子,总算歇下来了。快,坐下喝口水,我给你倒了温的。”

我心里一阵熨帖。陈建国这人,一辈子在机械厂做技术员,严谨、刻板,不解风情是出了名的。我们结婚四十年,他送我的礼物屈指可数,更别提什么浪漫的话。今天这番体贴,让我觉得退休生活开了个好头。

我端起水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开始畅想未来的日子:“老陈,我想好了,等过两天,咱们把家里收拾收拾,去云南玩一趟。年轻时就想去,一直没时间。现在好了,咱们有大把的时间。”

陈建国没接我这个话茬。他解下围裙,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从茶几下面摸出一沓A4纸,推到我面前。

“秀兰,你先看看这个。”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股子轻松愉悦的劲儿瞬间散了一半。我太了解他了,每次他拿出这种严肃的架势,准没好事。

我拿起那几张纸,最上面一行黑体加粗的大字刺得我眼睛生疼——《陈建国与林秀兰家庭财务独立及共同支出分摊协议》。

协议?我和他,夫妻俩,需要什么协议?

我耐着性子往下看。协议里条款分明,逻辑清晰,不愧是他这个老技术员的手笔。大意是,我们俩现在都退休了,都有退休金,为了“避免日后因金钱产生不必要的矛盾”、“给儿子陈浩减轻负担”、“与国际先进家庭模式接轨”,他提议,从今天起,我们实行严格的AA制。

协议规定:

一、各自的退休金归各自所有,自由支配。

二、家庭固定资产(房子、车子)为共同财产,暂不分割。

三、日常生活开销,包括水电燃气、物业费、网络费、买菜钱、日用品等,每月月底结算,一人一半。为方便记账,由陈建国同志负责记录每一笔开销。

四、人情往来,各自亲戚的礼金由各自承担;共同朋友的,费用均摊。

五、医疗开销,各自的医药费由各自的医保和存款支付。

六、如有一方需要另一方提供超出“夫妻基本扶助义务”的额外照料,可参照市场价格进行有偿服务。

我一条一条地看下去,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看到最后一条时,我的手都开始发抖。什么叫“有偿服务”?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建国,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也跟着发起抖来,“我们是夫妻,不是合租的室友!过日子,哪能算得这么清?”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一道数学题:“秀兰,你别激动,听我慢慢说。这不是算得清,这是叫‘明晰’。你看,我们厂里的老李,前阵子为了给他老娘看病,跟儿媳妇闹得多不愉快?还有隔壁的老王,他老婆偷偷拿钱补贴娘家侄子,现在俩人还在冷战。我们把钱分开,各管各的,不就没这些矛盾了吗?这对我们好,对儿子也好,将来我们俩谁先走了,账目也清楚,省得他为难。”

他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可我听着,每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那你的意思,我给你做了四十年的饭,洗了四十年的衣服,这些都该跟你算钱是吗?”我气得口不择言。

“哎,你怎么能这么想?”他皱起了眉头,似乎对我的“不可理喻”感到失望,“以前是我赚钱养家,你操持家务,那是分工不同。现在我们都退休了,经济上平等了,生活方式当然也要与时俱进。你看电视里,国外的老夫老妻都是这样的,独立又互相尊重,多好。”

独立又互相尊重……我看着他那张认真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我们同床共枕四十年,养大了儿子,熬过了风风雨雨,到头来,在他眼里,我们的关系竟然可以用一纸协议来规范,可以用金钱来衡量。

那个下午,阳光依旧很好,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我们吵了,这是我们结婚以来吵得最凶的一次。我把那份协议撕得粉碎,扔在他脸上,骂他冷血,骂他自私。

他也不还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等我发泄完了,他才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一模一样的协议,和一支笔。

“秀兰,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这是对我们未来生活最好的安排。你今天不同意,明天我还会提。直到你同意为止。”他顿了顿,补上一句,“为了表示公平,从今天开始,家务我们也可以分摊,我负责买菜和拖地,你负责做饭和洗衣。”

我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我知道,陈建国的脾气,一旦他认准了什么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我在客房的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无眠。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

第二天,餐桌上摆着他买回来的早点,豆浆油条。旁边,放着那份协议和他那个牛皮纸封面的小本子。他已经把早点的钱——八块钱,工工整整地记在了第一页,然后在我的名字下面,写上了“支出:4元”。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悄无声息地掉了下来,滴进了豆浆碗里,又咸又涩。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不是我认同他,而是我累了。我不想在退休的第一天,就把这个家闹得天翻地覆。我想,也许他只是一时糊涂,过阵子就好了。

我在那份协议上签了字,林秀兰。那三个字,我写得歪歪扭扭,像一个初学写字的孩子。

陈建国很满意。他小心翼翼地把协议收好,锁进了书房的抽屉里,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传家宝。

就这样,我们家,在一片祥和的表象下,开始了一场荒诞的“AA制”生活。而那个牛皮纸本子,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冰冷的“信物”。

第2章 冰冷的账本,温热的饭菜

AA制的生活,像一台精密但没有温度的机器,开始在我们家运转起来。

每天清晨,陈建国会准时去楼下早市买菜。他买菜极有章法,小葱五毛,豆腐一块,猪肉十块二,他会把每一个摊主的报价都问清楚,然后选择性价比最高的。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他的宝贝账本,把今天的菜金一笔一笔记下,精确到角。

比如今天买了二十块钱的菜,他就会在账本上写:“11月5日,菜金20元,林秀兰应付10元。”然后把账本推到我面前,等我确认。

起初,我每次看到那个本子都气不打一处来,扭头不看。他就把本子放在那儿,也不催,等我做饭的时候,它在灶台边;等我吃饭的时候,它在餐桌角;等我看电视的时候,它在茶几上。像个沉默的讨债鬼,无声地提醒我,我们之间,账目分明。

后来,我麻木了。我拿出十块钱放在本子旁边,他便收起钱,在本子我名字的那一栏后面,打上一个红色的勾。那个勾,像一把小小的叉,叉掉了我们之间仅存的一点温情。

家务也如他所说,分得清清楚楚。他负责买菜、拖地、倒垃圾。我负责做饭、洗衣、收拾屋子。谁也不会多做一点,谁也不会少做一点。有一次,我晾衣服的时候,看到他换下来的袜子就在洗衣机旁边,顺手就想扔进去。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协议里没写,洗袜子算谁的。我突然觉得很可笑,也很可悲。

我们就像两个合租的舍友,严格遵守着合租协议。只是这对舍友,已经做了四十年的夫妻。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闷。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除了“今天菜钱多少”、“该交水电费了”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交流。他沉迷于他的账本和新闻,我则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侍弄阳台的花草和看电视剧上。

电视剧里,那些夫妻吵吵闹闹,却透着一股子烟火气。而我们,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所有的矛盾,似乎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有一次,家里的热水器坏了。我打电话叫了维修师傅,修好花了三百块。我先把钱垫付了。晚上,我把发票放在陈建国面前。

他扶了扶老花镜,仔细看了看发票,点点头,从钱包里掏出一百五十块钱递给我。

我没接,只是看着他:“陈建国,这热水器,我们用了十几年了。当年我们一起去商场挑的,你还记得吗?你说要买个好点的,这样冬天洗澡舒服。那时候,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钱?”

他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记得。但那是以前。现在它坏了,修一下,一人一半,很公平。”

“公平?”我冷笑一声,“什么是公平?我每天在厨房里忙活两三个小时,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给你煲汤,这些时间,这些精力,你怎么不算进去?要不,以后你在外面吃,或者我给你做饭,你按小时给我开工资?”

这番话,是我积压已久的怨气。我以为他会生气,会跟我大吵一架。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你要是觉得不公平,可以。以后做饭的食材我们均摊,你的劳务费,我们可以商量一个价格。或者,我们轮流做饭,一人一天,这样最公平。”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凉透了。

我突然明白,我根本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无法温暖一颗已经用“公平”和“规则”包裹起来的、冰冷的心。在他构建的那个世界里,一切都可以量化,一切都可以计算,包括感情。

从那天起,我不再尝试与他沟通。我默默地收下了那一百五十块钱,也默默地收起了对这段婚姻最后的一点幻想。

饭,我照样做。但不再费心做什么红烧肉,煲什么汤。白菜豆腐,土豆青椒,怎么简单怎么来。反正,只是填饱肚子的东西,没必要投入感情。

我们的日子,就像那碗里的白开水,无色,无味。只有那个牛皮纸本子上的数字,在一天天增加,红色的小勾也越来越多,像一道道刻在我们婚姻墓碑上的划痕。

儿子陈浩偶尔会带儿媳方敏回来看我们。他们年轻人,心思敏锐,很快就察觉到了家里的不对劲。

有一次,陈浩趁他爸出去散步,悄悄问我:“妈,你跟我爸怎么了?感觉你们俩怪怪的,说话客客气气的,倒不像是夫妻,像是……同事。”

我还能说什么呢?难道告诉儿子,你爸现在跟我算账算到一毛一分?家丑不可外扬,我只能强笑着说:“没什么,人老了,话就少了。你爸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闷葫芦一个。”

陈浩将信将疑,但也没再多问。

可那次,方敏无意中看到了茶几上的账本,她好奇地翻开看了看,脸色瞬间就变了。她把陈浩拉到一边,两个人嘀嘀咕咕了半天。

那天晚上,陈浩终于忍不住,找他爸谈话了。

第3章 儿子的电话,裂痕的预兆

父子俩的谈话是在书房进行的,门虚掩着。我假装在客厅看电视,耳朵却竖得老高。

“爸,你跟我妈这是在干嘛呢?我看了那个本子,水电费、买菜钱……你们怎么还记上账了?”陈浩的声音里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陈建国倒是理直气壮,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这有什么问题吗?我跟现在都退休了,经济独立,AA制不是很正常吗?这是新时代的家庭观念,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我们这是为了避免以后产生矛盾。”

“什么新时代观念?爸,你这叫瞎胡闹!”陈浩的声调高了起来,“你们是夫妻,过日子是一起过,不是合伙开公司!你把账算得这么清楚,把妈的心都算凉了,你知不知道?”

“你懂什么?”陈建国也有些不悦,“我这是长远考虑。现在账目清晰,以后你们的负担也轻。再说了,也没反对,她签字同意了的。”

“她那是没办法!爸,你那脾气,决定的事谁能拉回来?妈那是让着你,不想跟你吵!你以为她心里舒坦?你看看她现在,话都少了很多,人也没以前精神了。你这是在折磨她!”

书房里沉默了片刻。我能想象到陈建国那张紧绷的、不以为然的脸。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小浩,你不懂。过日子,说到底就是柴米油盐。把这些事理顺了,才能天下太平。感情不能当饭吃。我跟都这把年纪了,还谈什么情啊爱啊的,不实际。把钱管好,比什么都强。”

“爸!”陈浩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钱是重要,但钱不是全部!妈为你操劳了一辈子,你现在退休了,不想着怎么对她好点,补偿她一下,反而跟她算计起一分一毫?你让她怎么想?”

“我怎么没对她好?家务我分担了,她的钱我一分没动,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多自由。这难道不好吗?”陈建国振振有词。

这场谈话,最终不欢而散。陈浩气冲冲地从书房出来,看到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妈,我爸他……你多担待点。不行的话,搬我那儿去住。”

我摇摇头,拍了拍他的手:“妈没事。你爸就是那个牛脾气,过阵天就好了。你们过好你们的日子就行,别操心我们。”

我不想让儿子为难。这是我和陈建国之间的事,终究要我们自己解决。

儿子儿媳走后,家里又恢复了死寂。陈建国大概是觉得在儿子面前丢了面子,一连好几天都没怎么跟我说话。账,还是照记。钱,还是照分。仿佛那场争吵从未发生过。

裂痕,却在无声中越扩越大。

转眼又过了两年。我的心,在日复一日的算计中,渐渐变得像一块被风干的石头,坚硬,且冰冷。我对陈建国,不再有任何期待。我们之间,只剩下那个账本维系的、脆弱的“公平”关系。

春天的时候,我报了个社区的老年大学,学国画。画画能让我的心静下来。在宣纸上,我画山,画水,画花鸟,就是不画人。我怕画出来的人,没有温度。

陈建国对此不置可否。学费是我自己的退休金付的,笔墨纸砚也是我自己买的,没有花他一分钱,他自然无话可说。

有时候,我画完一幅画,会挂在客厅的墙上。他走过路过,偶尔会停下来看一眼,然后淡淡地说一句:“这墨色,深了点。”或者“这竹子,画得还不如公园里的真竹子有劲。”

我知道,他是在用他那套技术员的逻辑来评判我的画。我不与他争辩。我只是默默地把画收起来。我的快乐,无需他懂。我的世界,也无需他参与。

我们就这样,在同一个屋檐下,过着两条平行线的生活。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平行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直到那天,他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那天是个周三,我刚从老年大学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幅新画的兰花。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油味。我心里一紧,快步走进客厅。

陈建国躺在沙发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一只手紧紧地捂着胸口,呼吸急促。茶几上,倒着一瓶活络油。

“老陈!你怎么了?”我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画“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挣扎着说:“秀兰……我……我胸口疼得厉害……”

我来不及多想,立刻冲过去扶他,一边掏出手机,颤抖着手拨打了120。

在等待救护车的几分钟里,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他靠在我身上,身体不住地发抖。那一刻,我忘记了什么AA制,忘记了那个冰冷的账本,忘记了五年来所有的委屈和怨恨。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有事。

他毕竟是我的丈夫,是我儿子的父亲,是和我过了大半辈子的人。

救护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在医院的急诊室外,我签了一堆字,垫付了所有的费用。医生说是突发性心梗,幸亏送来得及时,已经抢救过来了,但需要立刻住院,做进一步的观察和治疗。

我办好住院手续,把他安顿在病房里。看着他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身上连着各种仪器,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虚脱。

他缓缓睁开眼,看到守在床边的我,眼神复杂。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那一夜,我在医院的陪护椅上守了他一夜。我看着他,这个曾经为我遮风挡雨,后来又亲手在我们之间砌起高墙的男人。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会把我们这段早已岌岌可危的婚姻,推向何方。但我隐隐有种预感,那个维持了五年的、荒诞的平衡,即将被打破了。

第4章 倒下的顶梁柱

陈建国在医院住了下来。

最初的两天,他很虚弱,话也说得少。我忙前忙后,给他擦身,喂水,跑上跑下地去缴费、拿药、取化验单。儿子陈浩和儿媳方敏也第一时间赶了回来,轮流在医院守着。

那两天,家里那套AA制的规则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没有人提,也没有人想起来。在生命和健康面前,那些鸡毛蒜皮的算计显得那么可笑和微不足道。

我以为,这场病,会让他有所反思,会让他明白,夫妻之间,最可贵的不是账本上的“公平”,而是危难之时的相互扶持。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我错了。

病情稳定下来后,陈建国的精神好了很多。他那套根深蒂固的观念,也随着身体的康复,迅速回到了他的脑子里。

他开始“指挥”我了。

“秀兰,家里的那个保温壶你给我拿来,医院这杯子水凉得快。”

“秀兰,明天记得把我那件蓝色的旧外套带来,病房里空调冷。”

“秀兰,我想吃你做的鱼汤了,医院的饭菜一点味儿都没有。”

他的语气,是那么地理所当然,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协议,仿佛我依旧是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无条件为他付出的妻子。

我默默地听着,一一照办。把保温壶拿来,把外套带来,回家炖了鱼汤,装在保温桶里给他送去。

我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喝着我炖的汤,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我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这五年来,他第一次对我“提要求”,而这些要求,全都关乎于我的付出和照料。他病倒了,那份协议里关于“家务分摊”的条款自动失效了,而他,似乎也心安理得地忘记了那最刺眼的一条——“如有一方需要另一方提供超出‘夫妻基本扶助义务’的额外照料,可参照市场价格进行有偿服务。”

他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必须是他的妻子。他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们就是“财务独立”的合伙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发生在他住院的第五天。

那天,陈浩公司有急事,必须赶回去。方敏也要上班,只能晚上过来。白天,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医院照顾他。

上午,医生来查房,说陈建国恢复得不错,但还需要住院观察一周,并且叮嘱说,他这种情况,身边最好24小时不要离人。

医生走后,陈建国看着我,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说:“秀兰,你听到了吧?医生说不能离人。这样,你晚上也别回去了,就在这陪护床上睡。回家拿点换洗衣服就行了。”

我正在给他削苹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商量,只有命令和想当然。他觉得,我是他的妻子,照顾生病的他,是我的天职,是我的义务,是理所应当的。

五年了。

五年来,他用那个账本,一遍又一遍地向我强调我们的“独立”和“平等”。他让我明白,买一根葱都要平摊,用一度电都要计算。他亲手教会我,我们之间,是要算账的。

好啊,既然你要算,那我们就彻彻底底地算个明白。

我放下水果刀和苹果,擦了擦手,拉过一张椅子,在他病床前坐下。

我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开口说道:“陈建国,照顾你可以。但是,我们得先把账算清楚。”

他愣住了,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算什么账?”

“算伺候你的账。”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你忘了我们签的协议了?我给你念念,第六条:如有一方需要另一方提供超出‘夫妻基本扶助义务’的额外照料,可参照市场价格进行有偿服务。”

我看着他的脸,从错愕,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

“你……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开始发颤。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继续说,感觉自己冷静得可怕,“你现在需要我24小时全天候的照料,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夫妻基本扶助义务’的范畴。按照协议,这是有偿服务。”

我顿了顿,给他时间消化,然后抛出了那个早已在我心中盘算好的价格。

“我打听过了,现在医院里一对一的护工,白天一百八,夜里加一百二,一天是三百块。另外,你还要吃我做的饭,送饭上门,这个服务也得算钱。买菜、做饭、加上我的辛苦费,一顿饭算你五十,不算贵吧?一天三顿,就是一百五。”

“所以,陈建国,你要我伺候你,一天总共是四百五十块。医生说你至少还要住一周,那就是七天。七天总共是三千一百五十块。为了方便,咱们可以按月结算。你先把一个月的钱,一万三千五,打到我卡上。钱到账,我立刻开始干活。端茶倒水,喂饭擦身,保证比外面的护工做得还好。”

“如果你觉得贵,也没关系。你可以自己请护工,或者让儿子给你请。我每天过来给你送个饭,这个钱,咱们可以到时候再算。”

我说完了。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建国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我,嘴巴半张着,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那张因为生病而毫无血色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涨红,最后变成了猪肝色。

“你……你……”他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林秀兰,你……你疯了!我是你男人!”

“男人?”我轻轻地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五年的冰霜和委屈,“陈建国,在你拿出那个账本,跟我算一毛钱菜金的时候,在你跟我说‘亲兄弟明算账’的时候,在你把我们的夫妻关系变成一纸协议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你老婆?”

“你跟我讲规则,讲公平,讲AA制,我都遵守了。现在,轮到你生病了,需要我了,你就想把规则扔到一边,开始讲情分了?”

“对不起,晚了。”

“是你亲手教会我,我们之间,凡事都要算清楚。”

“所以,现在,请你按照我们共同制定的规则来办事。给钱,我也不伺候了,你另请高明吧!” 我改了口,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根本不是为了钱,我只是要一个公道,要一个说法。我不想再用我的付出去换取那冰冷的数字。

说完这番话,我感觉积压在心里五年的那口恶气,终于吐了出来。无比的畅快,也无比的悲凉。

我站起身,拿起我的包,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了病房。

身后,传来了他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以及监护仪器发出的、急促的警报声。

我知道,一场家庭风暴,即将来临。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第5章 病床前的“审判”

我走出病房,并没有走远,只是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站着。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有些凉,却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很快,护士闻声赶来,进了病房。紧接着,我听到了陈建国愤怒的吼声和护士轻声的安抚。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厉害。但我知道,我不能回头。一旦回头,这五年的忍耐和今天的决绝,就都成了一个笑话。

没过多久,我的手机响了,是陈浩打来的。他的声音充满了焦虑和不解。

“妈!你怎么回事?我爸打电话给我,说你……说你要收钱才肯照顾他?还把他气得差点犯病!妈,这到底是真的假的?你怎么能这么做?”

儿子的质问,像一把锥子,刺在我的心上。我知道,在他看来,我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可理喻,多么的冷酷无情。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小浩,你先别急。你爸说的是事实,但不是全部的事实。你现在立刻到医院来,我当着你爸的面,把所有事情都跟你说清楚。”

挂了电话,我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审判”。

一个小时后,陈浩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他先是冲进病房看了看他爸,然后才黑着脸走到我面前。

“妈,我们进去说。”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回了那个让我窒息的病房。

陈建国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脸色依旧难看。他靠在床头,看到我进来,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陈浩搬了张椅子,坐在我们中间,俨然一副要开家庭法庭的架势。

“好了,爸,妈,你们俩都在。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他看看他爸,又看看我,“妈,你先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钱就那么重要吗?他可是你丈夫,是我爸!”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从我的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在了床头柜上。

是那个牛皮纸封面的账本。

这五年来,陈建国记账,我也没闲着。他记的是支出,我用手机拍下了每一页的内容。来医院的时候,我特意把这个本子也带来了。我有一种预感,它会派上用场。

“小浩,你先看看这个。”

陈浩疑惑地拿起本子,翻开了第一页。

“2018年10月12日。早餐,油条豆浆,8元,林秀兰应付4元。午餐,买菜15.5元,林秀兰应付7.75元。晚餐……”

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脸色越来越凝重,翻页的速度也越来越慢。账本里,密密麻麻,记录了五年间我们共同生活的每一笔开销。从几千块的家电,到几毛钱的葱姜蒜,无一遗漏。每一笔后面,都有一个红色的勾,证明我已经付过钱了。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陈建国看着那个账本,脸色由红转白,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终于,陈浩翻到了最后一页。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痛苦,他看着我,又看看他爸,声音沙哑地问:“这……这是真的?五年……整整五年,你们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点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五年的委屈,在儿子看懂了的那个眼神里,瞬间决堤。

“是真的。”我哽咽着说,“从我退休那天起,你爸就拿着一份协议,告诉我,我们家要实行AA制。他说这是为了公平,为了不给你添麻烦。我不同意,他就天天逼我。最后,我签了字。”

“这五年来,我们家买一袋盐,他都要记账,然后让我付一半的钱。家里的水电费,物业费,全都是精准到分,一人一半。我们不像夫妻,小浩,我们就像两个最计较的合租室友。”

“我做的饭,他只付食材的钱,我的辛苦,我的时间,在他眼里一文不值。我给他洗了四十年的衣服,他觉得理所当然。我生病的时候,自己去医院,自己买药,因为协议里写着,医疗费用各自承担。”

“可是现在,他病了。他倒下了。他就觉得,我应该理所当然地、二十四小时地伺候他。他怎么就不想想,按照他的逻辑,我的付出,我的照料,难道就不是成本吗?就不该算钱吗?”

“他跟我讲了五年的道理和规则,好,今天我就跟他把这个道理讲到底!我不是为了那几百块钱,我就是要问问他,陈建国,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你把夫妻的情分,都算计到哪里去了?”

我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吼了出来,吼得撕心裂肺。

陈浩听完,沉默了。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病床上的陈建国。

“爸,妈说的,都是真的吗?”

陈建国张了张嘴,脸色灰败,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他避开儿子的目光,低下了头,算是默认了。

“爸……”陈浩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痛心,“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妈?这就是你说的‘为了我好’?你把我们这个家,弄成什么样子了!”

他站起身,走到陈建国面前,拿起那个账本,一页一页地,慢慢地撕掉,然后狠狠地扔进了垃圾桶。

“这个破玩意儿,从今天起,不许再出现在我们家!”

陈建国看着那些碎片,浑身一震,像是被撕掉的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慌乱和……一丝悔意。

那一天,陈浩没有去上班。他给我爸请了一个护工,然后把我拉出了医院。

他带我到外面的一家餐厅,给我点了我爱吃的菜。

“妈,对不起。”他给我夹了一筷子菜,低声说,“这些年,是我疏忽了,我没能及时发现你们的问题。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不怪你,这是我和你爸之间的问题。”

“妈,我支持你。”陈浩看着我,眼神坚定,“你做得对。爸这次是太过分了。是该让他好好反省反省了。这几天,你就别去医院了,好好在家休息,或者去老年大学上上课,散散心。爸那边,有我,有护工,你放心。”

儿子的理解和支持,像一股暖流,温暖了我冰封已久的心。我点了点头,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但这一次,是温暖的泪。

第6章 一场家庭风暴

我真的听了儿子的话,一连三天没有去医院。

第一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会儿担心陈建国病情会不会反复,一会儿又担心护工照顾得不周到。几十年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我做了午饭,习惯性地盛了两碗,才想起他不在家。看着空荡荡的对座,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到了晚上,我还是忍不住给陈浩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他爸的情况。

“挺好的,妈,你放心。”陈浩在电话那头说,“护工是个经验丰富的阿姨,照顾得很细心。我爸今天还自己下床走了走。就是……不怎么说话,一直看着天花板发呆。”

挂了电话,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但另一块石头又悬了起来。发呆?陈建国那样的人,脑子从不空着,他会想些什么呢?是在反省,还是在生我的气,盘算着怎么“报复”我?

第二天,我去了老年大学。同学们都说我气色不好,问我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笑着搪塞过去,画画的时候却总是走神,一滴墨,洇湿了一整张宣纸,就像我此刻混乱的心情。

第三天,我把家里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把所有陈建国的东西都整理得井井有条。我发现,这个家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也是我们共同生活过的痕迹。那张我们一起挑的沙发,那个他亲手装的吊灯,阳台上那盆他总嫌弃却又天天浇水的君子兰……

没有他的日子,家里安静得可怕。这种安静,和我之前感受到的那种死寂又不同。以前是两个人在同一个空间里的疏离,而现在,是一个人的孤独。

我开始问自己,我真的想和他彻底分开吗?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报复的快感吗?好像有,但很短暂。是想让他尝尝被冷落的滋味吗?似乎也不是。

我想要的,不过是一句道歉,一个拥抱,一份发自内心的尊重和疼惜。我想要的,是那个会为我挡风遮雨的丈夫,而不是那个拿着账本跟我计较一分一毫的合伙人。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是陈浩,他身后,站着面色憔悴的陈建国。

他出院了。

我愣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陈浩打破了尴尬,他扶着他爸,笑着说:“妈,医生说爸恢复得很好,可以回家静养了。我给办了出院手续。”

陈建国穿着我给他送去的那件蓝色旧外套,手里拄着一根拐杖,那是陈浩新给他买的。他看着我,眼神躲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我默默地让开身子,让他们进来。

家里还保持着我刚打扫完的样子,窗明几净。陈建国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那面曾经挂着账本的墙上,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陈浩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又给我使了个眼色,然后找了个借口:“哎呀,我公司还有个会,我得赶紧回去。爸,妈,你们俩好好聊聊。爸,你刚出院,别惹妈生气了啊!”

说完,他就溜之大吉,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了我们两个。

门关上的那一刻,客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我给他倒了杯温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就像五年前,他给我倒水,然后拿出那份协议一样。真是风水轮流转。

“喝水吧。”我说。

他端起水杯,手有些抖,喝了一口,又放下。

我们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今天是不打算开口了。

“秀兰。”他终于说话了,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对不起。”

我浑身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抬起头,看向他。他没有看我,而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些年……是我混蛋。”他继续说,“我以为我那套是对的,是为大家好。我把日子当成了算术题,以为只要数字对了,结果就一定对。我忘了,过日子,不是做题。”

“在医院那几天,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护工照顾得再好,那也是工作,到点就下班。小浩再孝顺,他也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事。夜里,我胸口闷,想喝口水,都得按铃等半天。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孤单,什么叫害怕。”

“我想起了年轻的时候,你生小浩,难产,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我那时候,也是这么衣不解带地守着你。那时候,我没觉得累,没觉得苦,就一个念头,只要你跟孩子好好的,我做什么都愿意。可我……我怎么就把那份心,给过没了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懊悔。我听着听着,眼圈就红了。

他从口袋里,颤颤巍巍地摸出一个东西,放在茶几上,推到我面前。

是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是我全部的积蓄。密码是你的生日。”他说,“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以后,这个家,你来当。钱,都归你管。我……我只求你,别不要我,别不理我。”

说到最后,这个一辈子要强、固执的男人,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乞求的意味。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我等了五年的,不是这张卡,不是这些钱,而是他此刻的这番话,这份醒悟。

第7章 撕掉的账本,愈合的心

我没有去接那张银行卡。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男人,他不再是我心中那个顽固不化、冷酷无情的“账房先生”,而是一个犯了错、知道悔改、并且害怕被抛弃的、我的丈夫。

我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眼泪,也帮他擦了擦不知何时也湿了的眼角。

“卡,你自己收着。”我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已经平静下来,“你的钱还是你的钱,我的钱还是我的钱。我们不需要谁来管谁,我们需要的是……像一家人一样过日子。”

陈建国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确定。“秀兰,你……你这是原谅我了?”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陈建国,原谅你,没那么容易。五年的隔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消除的。但是,不原谅你,我也过不去我自己心里那道坎。”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可以……试一试。重新开始,试一试。”

“试一试,学着怎么好好做一对夫妻。不是合伙人,不是室友,是夫妻。”

他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光彩,是那种久违的、充满希望的光。他用力地点着头,嘴里不停地说:“好,好,我们试试,我们重新开始。”

那场席卷我们家的风暴,就这样,在一个充满泪水和忏悔的下午,渐渐平息了。

日子,要重新过。但怎么过,是个需要慢慢摸索的问题。

陈建国出院后,身体还需要静养。我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我给他做他爱吃的、但又适合他病情的清淡饭菜,陪他去楼下花园散步,监督他按时吃药。

他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做饭的时候,他会拄着拐杖,在厨房门口看着,陪我说话。虽然说的都是些“今天菜市场的西红柿新不新鲜”之类的废话,但厨房里不再只有我一个人和油烟机作伴。

我拖地的时候,他会赶紧说:“秀兰,你歇着,等我好了,这些活都我干。”

我给他端药送水,他会笨拙地说一句:“谢谢,辛苦你了。”

这些微小的变化,像春雨,无声地滋润着我早已干涸的心田。

那个被撕碎的账本,自然是消失了。家里的开销,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我去买菜,用的是我们俩放在一起的“家庭基金”。他主动把他的退休金卡交给我,说以后家里的开销都从这里面出。

我没要。我只是提议,我们俩每个月各拿出一部分钱,放在一个公共账户里,用于家庭日常开销。剩下的,还是各管各的。

“这不又回到AA制了吗?”他有些紧张。

“不一样。”我笑着解释,“以前的AA,是算计,是分割,是把‘我们’拆成‘你’和‘我’。现在的这个公共账户,是规划,是承担,是为了‘我们’这个家。钱分开,但心要在一起。我们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有自己的社交圈子,留点私房钱,彼此都更自由,不是吗?”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只要是我说的,他都无条件同意。

我明白,信任和亲密的重建,需要时间。我们都需要空间,也需要找到一种新的、健康的相处模式。既不是过去那种毫无边界的传统模式,也不是那五年极端冷漠的AA模式。

我们开始有了真正的交流。

晚上,我们不再是一个看电视,一个玩手机。我们会坐在一起,聊聊白天发生的事。我跟他说老年大学里同学的趣事,他跟我讲新闻里看到的国家大事。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因为观点不同而争论几句,但争论过后,不再是冷战,而是他会主动给我递个水果,说:“听你的,听你的,你说得都对。”

有一次,我们聊起了儿子陈浩。

“这次,多亏了小浩。”陈建国感慨道,“要不是他把我骂醒,我可能还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这孩子,长大了,比我懂事。”

“他也是心疼我们。”我说,“他夹在中间,最是为难。”

“是啊。”陈建国叹了口气,“秀兰,等我身体好利索了,我们把小浩和方敏叫回来,一家人,好好吃顿饭。我……我要当着他们的面,跟你道歉。”

我拍了拍他的手:“都过去了。只要以后好好过,比什么都强。”

那个下午,阳光很好。我们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那盆被他养得很好的君子兰,第一次觉得,退休后的生活,或许真的可以像当初想象的那样,安逸而温暖。

心里的那堵墙,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上面已经透进了光。

第8章 余生,我们好好过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陈建国的身体完全康复了,甚至比生病前还要精神一些。他戒了烟,听我的话,每天坚持锻炼,脸色红润了不少。

我们的家,也彻底变了样。

最大的变化,是烟火气又回来了。

陈建国爱上了研究菜谱。他会对着手机上的美食视频,像做科学实验一样,精确地称量每一克盐,每一毫升酱油,然后兴致勃勃地做出一道新菜,一脸期待地等我品尝。虽然味道时好时坏,但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再难吃的菜,我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家务活,他抢着干。他说,前半辈子我辛苦了,后半辈子该他伺候我了。我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我常常会想起多年前我们刚结婚时的样子,那时候,他也喜欢下厨,只是后来工作越来越忙,生活压力越来越大,我们都渐渐被磨去了最初的热情。

我们一起去了云南。

这是我念叨了半辈子的旅行,终于成行。我们没有跟团,而是选择了自由行。陈建国负责做攻略,订酒店,查路线,安排得井井有条。我们去了大理,看了苍山洱海;去了丽江,逛了古城;去了香格里拉,感受了雪山的壮丽。

旅途中,他像个年轻小伙子,帮我背包,给我拍照。他的拍照技术一如既往地糟糕,不是把我拍得模糊不清,就是背景里总有乱入的路人。我一边嫌弃他,一边把那些“废片”都小心地存好。

在洱海边,我们租了一辆双人自行车。我坐在后面,搂着他的腰,感受着风从耳边吹过。他卖力地蹬着车,气喘吁吁地问我:“秀兰,我蹬得还行吧?没给你丢人吧?”

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笑着说:“还行,比年轻时候有劲儿。”

那个瞬间,我仿佛觉得,我们之间那五年的冰封岁月,都融化在了洱海温柔的风里。

回家后,陈建国做了一个决定。他把他书房里那个曾经用来放协议和账本的抽屉,清空了。然后,把我们去云南旅行的照片,洗了出来,做成了一本厚厚的相册,郑重地放了进去。

他说:“以后,这个抽屉,就专门放我们家开心的回忆。”

我看着他,笑着点头。

我重新开始画画。有一次,我画了一幅《雨后芭蕉》。陈建国站在旁边看了很久,然后说:“秀兰,这画……真好。看着心里特别安静。”

我知道,他不是在敷衍我。他是真的看懂了画里的那份宁静和生机。

我们的关系,在经历了那场几乎要颠覆一切的风暴后,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与平衡。我们依然是独立的个体,有各自的爱好和空间,但我们的心,却前所未有地紧密。我们学会了尊重,学会了沟通,更重要的是,我们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真实的、不完美的对方。

那场关于AA制的荒唐实验,像一场高烧,烧尽了我们婚姻里潜藏的脓疮,也让我们在痛苦和反思中,获得了新生。

我常常在想,如果陈建国没有生那场病,如果我没有在病床前说出那番决绝的话,我们的生活会是怎样?或许,我们就会在那种相敬如冰的客气中,耗尽余生。那样的人生,想起来,真是不寒而栗。

生活没有如果。我很庆幸,我们都在悬崖边上,拉了对方一把。

现在的我们,依然会为“晚饭吃什么”这样的小事争论,依然会因为看不同的电视频道而抢遥控器。但我们都知道,这些吵吵闹闹的烟火气,才是婚姻最真实、最温暖的底色。

至于钱,它依然重要,但我们都明白,它只是生活的工具,而不是衡量感情的标尺。真正无价的,是病床前那一杯温热的水,是回家时那一盏等待的灯,是风雨来临时,那个可以让你毫不犹豫依靠的肩膀。

余生还长,我们,要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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