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年七月,若新疆真丢了,你可愿随我进关?”1877年夏夜,马尾船政局灯火昏黄,六十多岁的左宗棠端起一盏清茶,语气冷峻。幕僚愣住,片刻后猛地抱拳:“愿随大人共赴死地。”一句简单的对话,道出晚清边疆危局的紧迫和一位老将的孤决。自此,清末收复新疆与民国收回外蒙,成为中国近代史上两次少有的领土回归范例,而背后站着的,正是左宗棠和徐树铮。
1840年鸦片战争起,割地赔款的闸门被粗暴推开。二十多年里,《南京条约》《中英天津条约》《马关条约》接踵而至,大清的疆域像被利刃切割的糕点,边角不断缩小。外患固然明显,内乱更让清廷焦头烂额:太平军、捻军、回乱此伏彼起,国库已被掏空。当时的中央官员多持“能守一隅算一隅”思路,新疆似乎成了可以割舍的远方荒土。英国、沙俄正是看中清廷软弱,暗中扶植浩罕汗国军阀阿古柏,在1871年至1875年间占据了天山南北的要冲。沙俄趁机派兵进入伊犁河谷,提出种种无理要求。列强夹击、军饷欠发、饷银难筹,局势不啻悬崖边滑坡。
就在此刻,左宗棠挺身而出。他常被描绘为“湘军三杰”之一,但相较曾国藩的君子温吞,他的强硬更像一把硬骨梆子。上折子时,他干脆写下“海防不过保数省,塞防乃是保江山”八个大字,与李鸿章“先海防后塞防”的主张针锋相对。朝廷犹疑不决,他索性不等批复,先用闽浙招募资金,以福州船政局利润、闽台田赋为抵押向上海洋行借款,又劝福建士绅认购军粮公债。为了表态,他把在长沙的祖宅卖了,甚至随军带棺——这并非作秀,湘军惯例“将死之地葬死之具”,以示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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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西征采用“先北后南,缓进急战”的办法。1876年,他让大将刘锦棠从兰州出发,沿河西走廊铺设驿道,过玉门、进哈密,收复吐鲁番。与此同时,左宗棠本人在肃州(今酒泉)督造后勤,相当于把一座临时军工城搬进西北。对于山地机动,他大量采购前膛来复枪和后座机炮,为湘军改装骡马炮架,还装备了电报线和热气球侦察,这些细节往往被忽略,却在实战中发挥奇效。一年后,阿古柏死于部下叛变,残部被逼入喀什噶尔;再一年,伊犁谈判桌上,彼得堡代表面对左宗棠步步紧逼,最终签订《中俄伊犁条约》(1881年2月),伊犁九城除托乎拉、普尔津小块地区外尽数归还。有人说,如果没有这个结果,乌鲁木齐以西恐怕早与中原无缘,这并非危言耸听。
左宗棠收疆成功,却也耗尽心力。1885年9月5日,福建马江边的凉风里,他病逝于福州,年七十四。天津军机处电报仅用了六个字评价:“边防可慰,国士无双。”这份简短挽辞,既肯定功绩,也透着晚清最后的骄傲。
时间推到1911年以后,新政权更迭如走马灯。袁世凯、段祺瑞、张作霖互争地盘,各色军阀粉墨登场。动荡中,外蒙又起波澜。1912年12月,库伦活佛博克多凭借沙俄支持宣布“独立”,并日益与国内分离。辛亥革命后年轻的中华民国政府积弱,新疆、青海、川边都自顾不暇。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爆发,沙俄对外蒙的保护链瞬间断裂;白俄军阀、赤卫队、蒙古王公各怀鬼胎,局面一团乱麻。北京政府内,段祺瑞急需一位懂军事、通外事、手腕狠辣的人出马收回外蒙,目光锁定皖系头号干将——徐树铮。
徐树铮出生于1880年,原籍江苏萧县。和左宗棠醉心兵书不同,他是“电报房里摸出来的将军”。二十出头就担任北洋武备学堂监督,擅长用电讯和铁路调度兵力,说一句“现代派”并不夸张。1919年初,他被任命为参谋总长兼边防督办,手握新式装备的混成旅三万余人,踏上中东铁路沿线。在此之前,北京政府已与日本签订《中日共同防俄密约》,允许日本提供贷款和枪械,外界视之为软弱条约,但在徐树铮眼里,一切可以借来的力量都该用来办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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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10月,徐树铮抵达库伦,先礼后兵。他摆酒宴请博克多,言辞看似恭敬,却冷冷递出一份“承认宗教地位、取消政治自治”的协议草案。蒙古王公犹豫不决,他随即放手白俄刺杀派系,让城外枪声不断。几天后,他又进驻大昭寺,明言“北洋军只打叛匪,不扰僧俗”。两面夹击下,博克多同意取消“独立”诏书,外蒙政权土崩瓦解。12月,混成旅继续北推索楞诺布、巴拉仓驻地,打垮残余白俄,控制包括恰克图在内的主要关卡,正式恢复中央政府对外蒙的主权与行政架构。其间,他采纳参谋栾希凤建议,使用军用卡车与雪橇并行输送补给,大大缩短行军时间。此举被后世军史学者称为“亚欧草原机动战先声”。
然而,仅仅六年后,徐树铮便命丧廊坊车站。1925年12月31日清晨,冯玉祥部将张之江给上峰发电:“树铮已正法,余悉心善后。”三十一字平静,却宣告一代枭雄的终点。当时他年仅四十五岁,未及晚年回望,已被时代浪潮吞没。
左宗棠和徐树铮收复疆土的路数与际遇差别极大:一位倚靠传统绿营与湘军,一位调度新式军旅与列强协约;一位古稀老臣背棺出征,一位壮年新贵刀口舔血。但二人却有几处惊人相似。其一,都是在中央财政捉襟见肘的背景下,自行筹饷:左宗棠抵押闽浙厘金;徐树铮利用日资贷款。其二,二人皆善用“先声夺人”:左宗棠北路节节推进后,南疆反叛派系自然瓦解;徐树铮先兵临库伦再剿外围,使蒙古王公动摇。其三,二人都深知舆论之力。左宗棠在上海英美报纸上发文,指沙俄“掠伊犁乃贼行”,赢得士绅声援;徐树铮则在《顺天时报》刊文,宣称外蒙复归乃“国际公法自然之理”,压缩俄日干涉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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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两次收复行动都非一劳永逸。新疆在清末虽得保全,但1900年义和团事件后再次受外部觊觎;外蒙虽于1919年回归,苏俄在1921年扶持的“蒙古人民共和国”又把局面反复拉回原点。历史没有童话结尾,却留下一条铁律:领土问题不容半步退让,一旦裹足不前,别人就会替你做主。
不少史家把收疆与收蒙并列为“近代边防史的双峰”。抓住两座高峰背后的精神与方法,也许比记住年份更重要:决策层必须具备全局视野,加之坚决执行;在资源稀缺时,要敢于打包民间力量;面对列强,要明白什么时候妥协为借力,什么时候必须亮剑。两位名将的成败得失,提供了活生生的脚注——左宗棠运筹帷幄,却牵扯出闽浙势力的不满;徐树铮敢拼敢赌,但同样因割据政治而葬身异手。换言之,个人的魄力可以填补制度暂时的空白,却无法替代制度本身。
1962年,北京第二历史档案馆解密《徐农护照案卷》,里头仍保存着1919年徐树铮签发的第一批“库伦入境许可证”,黄纸墨字已泛酸。更早之前,福州闽侯县的三山陵园,左宗棠墓前“垂裕后昆”碑碣沉静无言。两块石碑相隔千里,却指向同一件事:版图并非天赐,必须有人去争、去守、去负责任地经营。边疆不缺神话,只缺实干家,而左宗棠与徐树铮恰好写下了罕见的成功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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