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与李子木结识时,我刚到陌生城市做报纸副刊编辑。那是我近30年人生路上第一次与生养自己的城市隔得那么远,也是内心最彷徨的一段日子。李子木寄来一篇描写情侣相处的稿子。文章用第一人称,基调伤感且委屈无奈,标题是老土的一句歌词:相爱简单相处难。确切说,那更像是一个郁闷之人的心灵絮语,令我有所触动。想到自己正缺这么一个朋友,于是回邮件道:稿子退回友情留下。
或许是一个人时特别渴望倾诉,第一次和还陌生着的李子木在网上聊天,我竟如面对一个多年的老友,和盘托出了深藏于心的苦闷之事——
和杜自刚新婚燕尔之际,他被派到另一个城市驻点,十天半月回一次。三年后终于可以朝朝暮暮,却无意间在他久不翻动的外套里发现一张与某女极其暧昧的照片。辗转反侧之后决定重新审视我们的感情。想分,不舍;想合,我内心十分挣扎,惟有选择离开。
一口气说完,李子木却并未接过话去,只是嘱我:凡事要多往好处想。
也许男人的思维不像女人,男人更愿意把暗伤埋在心底吧?我这么想着,就对适才的完全袒露感觉尴尬。
他觉察到了,很快说:“你出来吧?让我陪你熟悉环境,添置些日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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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来到约定的商场门口,就见一位高大俊朗的男子站在那儿左顾右盼。他漂亮的络腮胡从一只耳门经过下巴,延伸到另一只耳门处,比影星任达华还要帅气。
是他吗?我用眼神向他求证,恰与他的眼神相接。然后,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一前一后进了商场。他一直在前面带路。每次到了需买的东西面前,我还没有开口,他就已经看好了东西并且吩咐售货员:“把这个打包。还有那个,要咖啡色。对。”
我们满载返回。李子木一手抱着粉蓝色大狗熊,一手提着大大的购物袋。袋里装满各式卡通碗碟、筷子和小勺,卡通拖鞋和配套的睡袍等等。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他挑选的,居然跟我在家时用的那些大致相同。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捉了个老土的“缘”字来释疑,对他就有了亲近感,一路上边走边与他说着话,阴郁了许久的心湖慢慢荡漾开来。
他帮我把一大堆东西送到住处。临分手时,我从包里拿出那只价格不菲的剃须刀:“送给你的!是你自己选的,不喜欢也不怪我。”我说。
他愣在那儿,久久不接。说:“我以为是帮你先生挑的。”
我打断他的话:“你有着漂亮的胡子,应该有一只好的剃须刀来打理。”他又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有了这个温暖的周末,日子重新变得生动起来,我开始遵守正常的工作时间,和李子木上街购物。经过几次大采购,我原本冷清的小屋被填得热闹非凡。
“像不像两只燕子一点一点筑起的爱巢?”有一次李子木颇有成就感地说。我望着他,他立即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得暧昧了,慌忙别开脸去。我于是也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清理书桌,借此掩饰心中充溢着的那一份淡淡喜欢。
三、
圣诞夜,我一个人窝在家里上网,看到留言,是李子木的:“天气冷。临睡前烧一大壶开水泡了脚再睡。暖和。”我大惊。以前与杜自刚两地分居时,几乎每个冬夜他都不忘这一声叮咛。可现在,这份关心竟然由李子木完成。
他很快下线,我又等了一阵,可心里一直隐隐盼着的杜自刚的祝福始终没有等到,委屈与怨意也越来越浓,于是起身直奔李子木处。当李子木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他独自在家,或许是为了等我。我装着大大咧咧地问:“准备上哪玩呢?你一定有女朋友吧?是去找她吗?”李子木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进了屋,他拿出一只热水袋递过来:“送给你的!晚上灌了开水暖脚。”我看着那甲鱼一样的怪东西,笑了,笑着笑着却哭了起来:“今天不光是圣诞,还是我生日,最该祝福我的那个人都缺席了,难得你有心。”李子木走过来扶着我的肩头,见我越哭越伤心,又把我揽在怀里安慰道:“或许,他另有安排呢!”或许吧。我懒懒地想着,窝在他的怀里久久地抽噎。到后来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委屈而泣,还是贪恋李子木怀里那一缕温暖而泣。
我们说了很多话。我想验证进门时的那个感觉,就试探了几次,每次他都绕过话题。直到临别前朝他书桌那不经意的一瞥,我看到前些时送他的剃须刀碎成了两块丢在那儿,脸颊顿时似被人猛地扇了耳光般红赤。李子木的表情也极其尴尬无奈,说:“她刚走。”看一看屋里果然有些凌乱。
四、
或许因那只残了的剃须刀,日子又开始沉寂。李子木发过几次不被理会的消息后,像知趣的孩子般闭嘴缄默。异乡的冬夜极冷。一个人的床睡到天明,双脚还是探不到一丝暖气。偏偏我又固执地不愿用那只热水袋,它会让人莫名沮丧,频繁地想起杜自刚。他知道我素来有手脚冰冷的毛病,不在家时定会嘱我用热水把脚泡暖再睡。就是在后来闹尴尬的日子里,上床来仍会试探着,最终把我的脚紧紧环住传过他的体温来。
这独处之夜,思绪就此打开了另一扇窗,杜自刚的好一点点在窗口浮现。他无可挑剔的依顺,对我小媳妇样的百般讨好……这些都曾被我认为是他做了错事后心虚的表现。但现在,独在异乡,我的心却隐隐地痛了。想起有一次他带我外出游玩,在一大群同学面前他毫不顾忌地蹲下身子为我系鞋带;想起一个大男人行走天下,但只要见到漂亮的头花饰品他都不忘帮我买下……那些细节多么美好多么烫贴。但一个人的寒夜真的不宜想起它们,否则只会让人徒增伤感。
是杜自刚出事的消息打破了这沉寂。杜自刚做着建筑设计工作,他在工地时被从天而降的钢块砸中。
“人怎么样了?伤得严重吗?”我哭着一个劲儿地追问,完全没有意识到李子木何来杜自刚的消息。我慌慌张张赶往机场,一路上思绪凌乱,无比后悔拒接了杜自刚那么多电话,甚至后悔和他赌气。同时也再次看到自己心里的底牌。经过这段日子的独处,它并没有变,和决定要相信他时一样:我爱着他,根本没有打算让那枚刺隔阂我们一辈子。
既是如此,为何不去重视和珍爱这情感,而是选择负着气,折腾自己也折腾他呢?
五、
在病房,我看到李子木和杜自刚嘘寒问暖,俨然一对老友。杜自刚说:“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人都来了,我也没事了,回家。”
原来他们是同学。杜自刚托了李子木不露声色地照顾我。难怪李子木每每都能挑到我喜欢的物件,那句“睡前热水泡脚”的话自然也来自杜自刚的教导;而这次小题大做的受伤事件,亦是杜自刚通过李子木引我回家的小伎俩。
故事似乎很华丽,一切顺理成章,我已经回来了。而我对李子木的那一点小情怀,不过是个意外事故。我望着两个男人,李子木的笑渐渐收起,杜自刚一直笑着。我则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杜自刚的真情预谋,还是该悲伤李子木所做的那些只是一场预谋?
回到家,杜自刚迫不急待地说:“老婆。我和她真的没什么……”我说:“既然没什么,你还提什么。”杜自刚一愣,继而兴高采烈地清点行装。
这个,李子木买的?!那个,李子木买的?!他拿一样问一声,然后感叹道:“想不到我只交代了两句,这小子却如此上心,我要给他些钱才对。”我不接话,心里憋闷着,这些曾充实了那一段独处时光的东西,不过是李子木遵从了好友的嘱托买给好友的妻。如此而已。后来杜自刚拿着那只热水袋说:“这个你还用吗?我说过你不愿用这些东西,这家伙还是买了。”我一手夺过去:“以后要用!”
送李子木返回时,杜自刚提到钱。李子木轻轻说:“我和她也算是朋友,谈钱多不好。”他说这话时刻意不看我。我却听得真切,朋友,他说我们是朋友。心情在点点失落过后终又缓缓释然。
杜自刚脸上终日挂着满足,于是我也快速开朗起来。终于有一天晚上,我主动把双脚放在了杜自刚的腿边。这一次杜自刚用手抱着它们,久久不语。我暗自流泪,心里却是少有的恬静与宽慰。能这样过着,也是美好的。而这份美好的到来,该得益于那段独处的日子吧!是它,给了我一份温润心灵的浅浅爱,一个糅合缓冲心结的过程,一片梳理心绪的空间。想着想着,就越发幸庆自己在取舍不定之时选择了这么一种独特方式,而不是绝决地分手或者仄窄地相守。瞧,通过那段时光,现在我又完整无憾地回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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