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7月,舟山司令部]张逸民,晚上风急浪高,别冲在最前面!”通讯席里传来参谋焦虑的提醒。电流嘶嘶,却掩不住艇长一句干脆的回答:“没事,快艇就该抢时间。”一句对话,把东海舰队快艇支队的血性揭开。
东海舰队诞生于1949年4月。那年,华东解放军刚刚赶走上海外滩的最后一支国民党海防炮台,张爱萍奉命组建华东海军。海上装备简陋,大部分是缴获或改装的舰船,马达轰鸣声杂乱,零件常用木箱和棉被塞着缝。三年后,陶勇接棒成为东海舰队第二任司令。陶勇当过陆军团长、空军参谋,他爱说一句话:“不懂海,却要学会让海为我所用。”正是这种跨军种的视角,让他格外重视小型突击力量——鱼雷快艇。
回到1950年代,中国国防预算向陆空倾斜,海军是名副其实的“最小儿子”。购买大型驱逐舰、巡洋舰根本不现实,国产造船工业也无法一蹴而就。于是“近岸为主,小艇为王”几成共识。北海、南海也在摸索,唯有东海舰队先一步把快艇拧成一把尖刀。快艇支队番号多、调整频繁,到了1956年定名“第六支队”。新番号、旧思路,任务非常具体:一旦敌舰出没台湾海峡或闽浙外海,先由护卫艇阻击,再由快艇贴近、补枪。
此时的张逸民只有27岁,却已是支队里最知名的艇长。早年在长江巡逻艇上练过驾驶,靠“碰浪”把船头压进水面,减少曝光,操作像飘移。他的第一战发生在1955年1月,目标是国民党海军的“洞庭号”。那天清晨,张逸民把两条鱼雷艇藏进雾气,距离敌舰不到1500米才猛踩油门。鱼雷水声拉长,如同撕纸,几分钟后洞庭号侧舷腾起火球。那是中国海军第一枚战果由快艇完成的鱼雷,也是张逸民“立身之战”。
陶勇很清楚,英雄太显眼,有时是双刃剑。他在司令部议事时说:“快艇锋利,护卫艇也要有面子;要打仗,也要顾大局。”这番话埋下后来的伏笔——崇武以东海战的争功风波。
1958年金门炮战前后,闽浙海域也暗流涌动。东海舰队为狙击国民党可能的增援,先后编配护卫艇三个大队、快艇一个大队驻守前线。快艇不仅机动快,吨位小,吃水浅,可以在礁石林立的浅海穿梭,却也因为油量有限不能远程巡航,所以总被当作“短刀”。护卫艇吨位大一倍多,火炮口径超过快艇,因此理论上应该先顶上去挨打,再由快艇补刀。战前方案写得漂亮,实战却远比纸上复杂。
1965年春末,国民党“永昌号”护卫舰与另一艘“庄敬号”由马祖南下,企图侦察大陆海岸。福建前线刚刚完成测绘,岸基雷达每两小时刷新一次画面,很难给出精准坐标。东海舰队松门指挥所指令:护卫艇31、29大队为第一、第二突击群,快艇六支队三十一大队做预备队,任务是“打瘫再补击”。张逸民听完命令,只在图板上画了两个圈:第一圈是预设伏击区,第二圈是敌舰可能的逃逸航线。
5月11日19时许,两群护卫艇依次离港。夜色无月,浪高0.8米,正适合近海作战。快艇在后方减速巡弋,张逸民反复测试无线电,确保与护卫艇保持三分钟联络周期。22时30分,护卫艇首轮交火开始,枪炮声、探照灯一时交织,他却发现前方信号突然中断。再呼叫,只有海风。就在这段盲区里,永昌号与庄敬号开始机动撤退,方向正对张逸民预判的第二圈。情报链断裂,战机稍纵即逝,快艇是否越过防线成了摆在他面前的难题。
人们事后问他当时怎么想,他只说了一句:“望着敌人尾灯,像猎手看见兔子,脚会替头脑决定。”四艘鱼雷艇加速,发动机犹如敲鼓,艇首一次次拍打浪面。距离拉近到1200米,永昌号主炮开火,炮弹在海面炸起白柱。张逸民让两艇交叉机动,模拟多目标压制,自己那条艇保持直线,保证鱼雷射角。距离900米、800米、700米……计时员喊到“放”。随着两枚鱼雷出管,一条白线划向漆黑,另一条则因浪高偏离;所幸第一枚精准命中永昌号艉部,剧烈爆炸撕开船身。庄敬号趁乱甩尾,擦着明火逃向外海,快艇弹药告急,只能追击一小段后返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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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惯例,护卫艇在战后应递交战果报告。然而这次,护卫艇仅记录“战斗中与敌对射,对方受创”,具体“创”在哪儿没有说明。真正坐实战果的是快艇支队。消息传到福州军区招待所,表彰晚宴准备得很隆重。灯光下,陶勇端着酒走到张逸民面前,语调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你这次确实干得漂亮,但永昌号是被快艇击沉的事,不要对外宣扬;护卫艇还得担当前线主角,你明白吧?”张逸民敬了个军礼:“保证服从舰队大局。”
外界或许不解,明明谁功劳大谁说了算,为何要“让功”?原因并不复杂。第一,快艇数量少、航程短,难以长时间值守;第二,护卫艇才是靠前屏障,一旦士气受挫,防线就会松动;第三,中央一直提倡“协同为要”,不能让内部因争功而失和。陶勇要的是整体效果,而不是单场秀。于是舰队对外公告写成“我护卫艇群协同鱼雷快艇重创敌舰”,既没有虚假战果,也平衡了脸面。
有意思的是,这份公告在内部留下两层口径。作战总结会上,陶勇要求护卫艇指挥员检讨失联原因:通讯备份不足,火控雷达遭海浪冲击短路,导致错失最佳攻击窗口。他还拍着桌子强调:“快艇救场,护卫艇别再掉链子。”言辞不激烈,却让在座军官冷汗直冒。第二份口径则发到军政大学,用作指挥学案例,标题是《预备队自主决策与指挥链条稳定性的关系》。案例并不写人名,但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谁是主角。
崇武以东海战后的十年,中国海军进入加速期。来自苏联的四艘“峨眉”级驱逐舰在1966年完成改装,东海舰队也拿到两艘。大型舰艇入列,给了护卫艇职位升级的机会;快艇则逐步转向反登陆、夜袭、布雷等特种任务,昔日辉煌变成课堂素材。有人替张逸民惋惜,觉得他的战功被淡化,其实老艇长对此看得淡:“打仗不是攀高枝,鱼雷爆炸那一刻,奖章就够了。”
1970年代,张逸民调往海军学院,参与鱼雷战术和小舰战术教学。他讲课时常用小黑板画战术图,边画边说:“短兵相接三要素:隐蔽、贴近、击毁。无论装备升级,这三条一直在。”台下学员迅速记笔记,这些笔记后来在南沙、护渔、护航任务中发挥价值。可以说,小艇精神延续了舰队的进攻意识。
从军史角度看,崇武以东一役既展示了快艇突击的威力,也暴露出当时艇队协同的不成熟。通信体系、火控链路、战损管理都在摸索。陶勇在战后总结写了一句话:“小艇敢闯,大舰要顶。”短短六字,点出层级配合的核心。东海舰队此后进行多次体系化演练,护卫艇与快艇之间改用并行指控;1975年改装的“海鹰”雷达让数据共享更顺畅,类似失联现象基本杜绝。
值得一提的是,永昌号被击沉后,国民党海军对鱼雷快艇产生了畏惧心理,近三年减少了夜间侦察。大陆也趁机修复了温台地区一批岸炮阵地,海防纵深得以延伸。这些看不见的战略收益,比一纸勋章更重要。
如果把东海舰队比作一支装备有限却胆气十足的球队,张逸民的快艇就像锋线尖刀;陶勇则像教练,既要让前锋进球,也要维护全队配合。表彰宴上一句“给护卫舰一些机会”,其实说出了海军早期资源分配的无奈,也透露了指挥员的格局。如今舰队装备早已更新换代,但当年那支第六支队留下的“敢闯、敢拼、又懂配合”的作风,依旧浸在东海的浪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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