黠戛斯及其所属的各部,在叶尼塞河流域沿岸留下了一些墓志和带有突厥鲁尼文的器皿及钱币等。这些对研究古黠戛斯历史提供了重要依据。
此外,在鄂尔浑古突厥文碑铭中,属于后突厥汗国的《暾欲谷碑》《阙特勤碑》《毗伽可汗碑》,对后突厥汗国与黠戛斯汗国的关系均有记载。漠北回鹘汗国时期的《铁尔浑碑》《磨延啜碑》《九姓回鹘可汗碑》《台斯碑》等碑铭,也反映了黠戛斯与回鹘汗国的关系。此外,黠戛斯人勒立的《苏吉碑》(《黠戛斯之子碑》),反映了黠戛斯进军漠北的史实。正如汉代坚昆因匈奴冒顿单于的征服,而见载于《史记·匈奴列传》《汉书·匈奴传》一样。汉文古籍与叶尼塞 – 鄂尔浑鲁尼碑文,对黠戛斯汗国的记载与后突厥、回鹘的关系也同样密不可分。
黠戛斯汗国的形成时间,是研究黠戛斯历史的重要问题之一,但史籍记载多有不同。据《新唐书·黠戛斯传》记载,公元820年或840年左右,黠戛斯君主阿热始称可汗。
但据《新唐书·突厥传》记载,唐玄宗开元六年(718),率军出战后突厥的是黠戛斯骨笃禄毗伽可汗。依据鄂尔浑古突厥文碑铭记载,公元8世纪初左右,黠戛斯的君主也是可汗。可见,关于黠戛斯汗国建立的具体时间,传世文献及实物史料的记载互有出入,甚至相差悬殊,因而有待考证。
一、黠戛斯与后突厥汗国的关系
坚昆都督府时期,黠戛斯就与东突厥发生了联系。前已述及,此不赘言。黠戛斯与后突厥汗国战多和少,唐永淳元年(682),东突厥颉利可汗族人骨咄禄自立,在蒙古高原的鄂尔浑河流域建牙帐,史称后突厥汗国(682 — 744)。在后突厥汗国时期,黠戛斯的势力不断发展,不再只是被突厥征服的弱小民族,反而成为令后突厥不能藐视的北方强族。从已释读的突厥碑铭可知,黠戛斯地域与后突厥汗国大致相当且资源丰富,与突厥利益冲突较多,突厥与黠戛斯之间的联系,也主要就发生在这一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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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碑铭与汉文文献,均有黠戛斯与突厥联姻的记载。黠戛斯拔塞匐可汗娶了突厥阙特勤的妹妹,碑文载“将我妹公主嫁给了他”。与此相佐,《新唐书·黠戛斯传》也载,黠戛斯“地与突厥等,突厥以女妻其酋豪”。黠戛斯与后突厥汗国势力范围相当,后突厥曾经以联姻来缓和双方的关系。公元8世纪,黠戛斯汗国发展壮大,令后突厥汗国不得不时时防范,不能小视。这说明黠戛斯无论是否臣属突厥,在政治上都一直拥有相对独立的地位。
公元8世纪初,黠戛斯已经非常强大。后突厥汗国著名的古突厥文《暾欲谷碑》《阙特勤碑》《毗伽可汗碑》等碑铭,揭示了两者对立的关系。这不仅反映出黠戛斯对后突厥扩张构成了一定威胁,还具体讲述了后突厥汗国曾经采取何种方式打击其北方的强敌黠戛斯。
辅佐过后突厥三任可汗(骨咄禄、默啜、毗伽)的后突厥谋臣暾欲谷,在其亲自撰写的《暾欲谷碑》第一石东面第3行记载:“art[uq qïrqïz] küč[lüg qaɤan yaɤïmïz] boltï./此外,强大的黠戛斯可汗与我们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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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大致相同的记载,还见于毗伽可汗之弟阙特勤的碑铭中。《阙特勤碑》东面第14行:“qïrqïz, qurïqan, otuz tatar, qïtań, tatabï qop yaɤï ärmiš./黠戛斯、骨利干、三十姓鞑靼、契丹、奚,都与我们为敌。”该碑东18行,亦载:“kökmän aša qï[rqïž yiriŋä täig sülädimiz]./并越过曲漫山,一直征战到黠戛斯人的地方。”
在后突厥汗国看来漠北各部几乎都是他们的敌人。在《毗伽可汗碑》东面第12行中,也有与之相同的内容。
除了黠戛斯,《暾欲谷碑》第一石东面第2 — 3行,指出还有后突厥其他强敌:“tabɤač qaɤan yaɤïmïz ärti.on oq qaɤanï yaɤïmïz ärti.art[uq qïrqïz] küč[lüg qaɤan yaɤïmïz] boltï./唐朝可汗是我们的敌人。十箭可汗是我们的敌人。此外,强大的黠戛斯可汗与我们为敌。”碑文列出了南方的唐朝、西方西突厥各部、北方的黠戛斯,都是后突厥汗国面临的强敌。
《暾欲谷碑》第一石东面第3 — 7行,讲到后突厥袭击黠戛斯的原因,是得知了唐朝、黠戛斯、突骑施三方有联合进攻后突厥的意向,所以,决定偷袭黠戛斯并叙述了第一次袭击的具体过程:
“ol üč qaɤan ögläšip altun yïš üzä qabïšalïm timiš.anča öglämiš: öŋrä türk qaɤanɤaru sülälim timiš.aŋaru sülämäsär, qačan nang ärsär, ol bizni.anta saqïntïm: [ilk qïrqïz]a sü [läs] är [yig är] miš, -tidim.kögmän yolï bir ärmiš.tumuš tiyin äšidip bu yolïn yorïsar yarmačï tidim.yärči tilädim.čölgi az äri bultum.äšidtim: az yir yaqïnï bir [yol]ärmiš.bir at oruqï ärmiš./那三可汗欲会师于阿尔泰山林。他们这样商量到:‘让我们首先出兵[攻打]突厥可汗。如果不向他出兵,早晚他们要把我们消灭。’那时我(暾欲谷)想:‘先出兵攻打黠戛斯较好。’我听说[通往]曲漫[山]的道路只有一条,并已[为雪]封住。如走这条路,将不合适。我寻找向导。我找到了一个漠地阿热(Az)人。我听说在阿热地方近处有条路,是条只能走一匹马的小路。”
这次远征黠戛斯的路线及战役的结果,载于《暾欲谷碑》第一石北面第3 — 5行:
“anï subqa bar [dïmïz].ol sub qodï bardïmïz……qïrqïzɤ uqa basdïmïz.[usï]n süŋügün ačdïmïz.qanï süsi tirilmiš.süŋüšdimiz.sančdïmïz.qanïn ölürtimiz.qaɤanqa qïrqïz bodunï ičkdi, yükünti.yantïmïz.kögmän yïšïɤ äbirü kältimiz.qïrqïzda yantïmïz./我们到达阿尼(Ani)河,我们沿着那条河往下游驰去……我们袭击黠戛斯于睡梦之中。我们用矛击碎了他们的睡梦。那时他们的可汗和军队集结起来,我们与之交战,并打败了他们。我们杀死了他们的可汗。黠戛斯人民内属并归顺了我们。[于是]我们班师。我们绕过曲漫[山],从黠戛斯回师了。”
碑铭所述黠戛斯第一次遭到突厥袭击事件,大约发生在708年。当时,突骑施、黠戛斯及后突厥是唐朝周边的三个强大势力。为此,唐朝曾实施羁縻府州策略,并侧重拉拢突骑施、黠戛斯一起打击后突厥默啜可汗。突骑施部地东邻北突厥,西诸胡,东直西、庭州。所以,后突厥欲除突骑施,必先将北方的黠戛斯制服。《暾欲谷碑》记载的汉(唐)、突骑施、黠戛斯三家的联合,所指就是此段史实。
后突厥汗国对黠戛斯的偷袭,并没有阻止黠戛斯人的反抗,黠戛斯与其所属鞠部(Čik)及Az部,联合起来共同反抗后突厥汗国,由此导致了后突厥的第二次远征。
《毗伽可汗碑》东面第26行,记载:“altï otuz yašïma čik bodun, qïrqïz birlä yaɤï boltï.käm käčä čik tapa sülädim.örpäntä süŋüšdüm.süsin sančdïm.az [b]o [dunuɤ altï] m……ičgärtim./当我二十六岁时,鞠部(Čik)同黠戛斯人一起与我们为敌。我渡过剑河(Käm)出征鞠部。我战于Örpän,败其军队。我获取了阿热(Az)人民……并使其臣属。”
《毗伽可汗碑》东面26 — 27行,讲述了此次行军路线及战斗的结局:“yiti o [tuz yaš] ïma qïrqïz tapa sülädim.süŋüg batïmï qarïɤ söküpän kögmän yïšïɤ toɤa yo [rïp] qïrqïz bodunuγ uda basdïm.qaγanïn birlä soŋa yïšda süŋüšdüm.qaγanïn öltürtüm.ilin anta altïm./当我二十七岁时,我出兵征黠戛斯人。在和矛一样深的雪中开道,攀越曲漫山,袭击黠戛斯人于睡梦中。我与其可汗战于songa山。我杀其可汗,在那里取得其国家。”相近的记载,还见于《阙特勤碑》碑东面第17行、第35 — 36行。
《阙特勤碑》东面第20、25行,记载:“kökmän yir sub idisiz qalmazun tiyin, az qïrqïz bodunïɤ yarat[ïp kältimiz……bašlayu qïrqïž qaɤanïɤ balbal tikdim./为了不要让曲漫山地方没有主人,我们来整顿阿热和黠戛斯人民……我先把黠戛斯可汗立作[墓前]杀人石。”
后突厥对黠戛斯及其属部的第二次打击的时间,是毗伽可汗二十七岁那年,毗伽可汗生于嗣圣元年(684),那么,此战当发生在711年。后突厥汗国之所以征讨黠戛斯,首先是因为黠戛斯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已对突厥汗国构成了潜在的威胁。其次,除了附属于黠戛斯的民族,还有其他民族与黠戛斯凝聚一个反突厥联盟。为了遏制黠戛斯势力的发展,后突厥汗国必须首先给黠戛斯以重创,而黠戛斯与其属部的反抗引起后突厥对黠戛斯的再次征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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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黠戛斯遭到后突厥袭击的次数,目前为止,学界存在两种看法,一种认为后突厥三大碑叙述的都是同一次事件,耿世民在《古代突厥文碑铭研究》就认为,三通碑铭讲的是同一次袭击;另一种则主张这是两次不同的战役,国内学者芮传明《古突厥碑铭研究》及法国学者勒内·吉罗《东突厥汗国碑铭考释——骨咄禄、默啜和毗伽可汗执政年间(680 — 734)》一书中,都提出《暾欲古碑》讲的是一次袭击,《阙特勤碑》《毗伽可汗碑》两碑,说的是另一次战役。
通过考察对比可知,后突厥远征黠戛斯的原因,两次明显有别。《暾欲古碑》记载的后突厥对黠戛斯的第一次的原因,是暾欲古察觉到唐、突骑施和黠戛斯有联合打击后突厥的趋势,因此,建议默啜可汗先出兵打击黠戛斯。第二次袭击黠戛斯的起因,是黠戛斯与属部联合反抗后突厥。汉文文献也反映出唐、突骑施和黠戛斯三方有明确的联合意图及部署,因而给人一种与《暾欲古碑》暗合的假象,据此产生了三通碑铭讲的是同一件事的猜测。
进军黠戛斯及战后回师的路线,还有进军突骑施的时间及路线等记载并非完全一致。《暾欲谷碑》《阙特勤碑》《毗伽可汗碑》等碑,对后突厥的进军、回师的路线及对突骑施的征讨出发地的记载,明显表明是两次不同的战役。《暾欲谷碑》讲到后突厥军队在向导的带领下,走小路、过河、翻山踏雪,沿阿尼河至叶尼塞河上游的黠戛斯。战后绕萨彦岭班师,并在阿尔泰山休整。之后才西征突骑施。而《阙特勤碑》 《毗伽可汗碑》的进军路线则是翻越曲漫山(萨彦岭)到达黠戛斯人驻地,战后又直奔突骑施而去。从上述分析可知,黠戛斯连续两次遭到后突厥汗国的重创,后突厥对黠戛斯的袭击是两次不同的征讨。
唐与后突厥汗国和好时期,黠戛斯与后突厥的关系也随之有所改善。因此,黠戛斯与后突厥汗国之间,不仅仅只有战争也有通好之时。
据古突厥文《阙特勤碑》记载,突厥先祖土门可汗、西突厥室点密可汗亡故时,黠戛斯都曾遣使吊唁。唐玄宗开元十九年(731),后突厥权臣阙特勤于去世时,黠戛斯也派人参加了葬礼。《阙特勤碑》北面第13行记载:“qïrqïz qaɤanta tarduš inanču čor kälti./从黠戛斯可汗那里来了达头伊难珠啜。”黠戛斯使者达头伊难珠啜参加了突厥阙特勤的葬礼。
黠戛斯政治上始终保持独立,与后突厥时战时和,在经济上,与后突厥也有一些联系。据《新唐书》记载,黠戛斯境内“有金、铁、锡,每雨,俗必得铁,号迦沙,为兵绝犀利,常以输突厥”,由此说明两者还有经济关系。黠戛斯向突厥输出的铁,主要是用于铸造兵器,以满足其扩张的军事需要。从突厥曾派一吐屯监其国并主赋税的角度来看,黠戛斯向突厥输入的铁矿石,或许是向突厥缴纳的赋税,但也不能排除许是两国之间贸易的可能。因为缺乏相应的史料依据,故难以得出确切的结论。
玄宗开元年间,坚昆随突厥商队首次入唐交易马匹。朝时任宰相张九龄《敕突厥可汗书》言“苏农贺勒兼领坚昆马来”;“令赐苏农贺勒下及坚昆使下总二万匹绢,任其市易”;“其马今并勒令却去”。在此,我们暂时放下唐朝没有与坚昆(黠戛斯)全部交易马匹的原因,但从坚昆能随突厥入唐交易,足见唐玄宗朝时期,坚昆与突厥的关系,也处于和好状态。
唐玄宗朝,虽然与后突厥的关系有所改善,但并未放松对后突厥的打击。开元六年(718),唐联合突骑施、契丹、奚、坚昆等部,发兵三十万围剿后突厥汗国。开元九年(721),后突厥新任默棘连可汗遣使至唐通好,试图改变与唐关系的紧张状态。随着突厥与唐朝关系的缓和,黠戛斯汗国对唐朝始终采取亲近、友好的态度。所以,突厥与唐和解,客观上为黠戛斯恢复国力创造了机会。也为黠戛斯与突厥的和解提供了条件。开元十年(722),坚昆大首领伊悉钵舍友者毕施颉斤与后突厥大首领一起至唐,唐朝分别授以中郎将、将军之号。次年,坚昆大首领俱力贫贺忠颉斤与后突厥大首领一起至唐,唐朝又分别授以郎将、将军之号。
唐天宝三载(744),回鹘与拔悉密、葛逻禄联合,彻底消灭了后突厥政权。黠戛斯与后突厥汗国的敌对关系也就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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