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半袋花生,会成为我职业生涯的分水岭?回想起来,那一幕,就像定格在镜头里一样清晰。1993年秋,一条窄窄的单位小道,地上铺着落叶,空气里弥漫着银杏果特有的清香。我站在局机关的窗边,看着院里两棵高大的银杏树,其中一棵挂满了橙黄色的果子。落日余晖下,果实透着金黄,摇摇欲坠。
那段日子,我才27岁。大学毕业后扎根基层两年,写材料写得还算顺手,秘书股股长过来找局长说我文字功底好,能把枯燥的数字写得像故事。局长看了几份简报,拍着桌子笑:“现在的材料有干货,很少闻到八股味了。”他说完,把我的名字记下来。没过几天,局里就发通知——让我当秘书股副股长,成为全局最年轻的副股职干部。
高兴?肯定高兴。但兴奋归兴奋,我明白,地位是局长给的,恩情难报。我开始琢磨,得做点啥,让他对我更放心,也让其他人少眼红。于是,趁着八月返乡之际,我跑回老家,看见母亲在田里拔花生,那些果实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看着满地的棵棵花生秧,心里一动:给局长带点土特产,既显心意,也显关系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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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干净一个化肥袋,把半袋花生装进去,捆在摩托车后座。晚上,我拧开局长家院门,轻轻敲门。院子昏暗,只有门楣上一盏不大的灯在闪烁。我拎着蛇皮袋,心跳得厉害。门开了,局长先是一愣,然后冲我笑:“什么风把你又刮来了?”我结巴着解释:“局长,这花生是家里新鲜的,水煮了吃很嫩,您拿回去尝尝。”他接过袋子,沉吟片刻,说:“土特产啊,好啊好啊。”说着,亲手把袋子拎进屋,又倒了杯白开水给我。
客厅里,三间瓦房,水井就在旁边,用竹桩垒起的井口还在滴水。院子中央那张八仙桌斑驳,但干净整洁。两张木沙发靠墙摆着,桌上放着局长前一天批阅的文件。我忐忑地站在门口,等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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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我,语气直爽:“当上副股长,不是靠送花生,也不是靠拉关系。是因为能力强,人正派,别人比不过你。你很年轻,将来的路还很长。这次不怪你,但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才是正道。”话犹如醍醐灌顶,击中了我的心窝。
那一刻,我只恨身上的汗没法擦干,恨地上找不着缝能钻下去。贿赂?拉关系?我怎么会想?可就是想了,哪怕只是出于感谢的本能。局长一句“不要把人情当事业”,让我清醒过来。人情社会难免世俗,可并非人人都是俗人。是我把事情想复杂了,简单的善意,突然被误读成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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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办公室的路上,我像做了亏心事,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可走廊拐角时,他反倒热情地招呼我:“材料写好了吗?还有没印章需要我批的?”仿佛花生这件事从未发生。我心里的石头才落地。
第二天中午,食堂里,那位胖厨子端着一盆滚烫的水煮花生,高声喊:“领导请客,不用饭票,大家自己来拿!”热气腾腾,花生壳上还粘着几粒泥。看到同事们拿着碗,争先恐后拣最饱满的那几颗,我才意识到,局长怎么也要给我“面子”。花生当午餐,也当了笑谈。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领导送礼。那顿饭,我吃了整整两大碗花生,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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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职机关后,写材料成了我的日常。常常别人已入酣梦,我还伏在键盘前爬格子。长句交代背景,短句示人动作,稿子来回改不下十遍。可凡事有度,才能成大事。局长的那句话,成了我职业底线:不送礼,也不收礼。工作靠能力,做人靠正派。
两年后,我被选派到乡镇挂职,三年期满回到原单位成了部门正职,之后进入领导班子,再往上走。每每想到那半袋花生,都会想起那段被“纠正”的经历。如果我没有那次虚惊,可能照样送送礼、打点关系,却不知不觉一步步走偏。是局长在关键时刻给我一针见血的批评,让我学会把“事”放在第一位,而不是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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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单位拆迁搬进了新址,那两棵银杏树被小心移栽。银杏叶依旧在秋风中飘落,堆满了新院的石阶。老局长早已退休,人海茫茫,他却成了我心底最鲜明的记忆。常常约他喝两两小酒,说说这些年的变迁。听他讲村里新盖的房,孙子在城里上学,每次见面都像初次见面那样有温度。
我们的谈话,总会绕到那半袋花生上。他会笑着说:“我当时可没怪你。年轻人嘛,总有这样的心思。关键是醒得早,改得快。”我摇头感激:“要不是您,恐怕我还在事小不事大里打转。”他说:“做人,就图个心安理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如今我在领导岗位上,每当有人用“送礼”换升迁时,我都会想起局长的话: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才是正道。这不仅是一句忠告,更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的前行方向。人生路上,总有贵人作引。但走稳走正,还得靠自己。
三十年过去,那袋花生的故事成了单位里的传说。有人在新人入职时提及这档子事,都会听见我的笑声:“别学我,一袋花生能决定你一辈子,你可得想清楚。”每当这个时刻,我都会自嘲地看向窗外那棵新银杏,想:要不是它掉了一地果子,我又怎会跑回去拔花生呢?事与愿违,却成就了最宝贵的教训。
有的人活一辈子,只为学会见风使舵;而我,从那半袋花生里,才懂得该把舵掌在自己心上。信息来源:作者个人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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