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蛇咬三十三怨

图文/饿狼传说

老家有句老话，“蛇咬三十三怨，虎咬对头人”。这“三十三怨”，说的不是蛇记仇三年五载，而是能缠上心头、结下死结的怨怼，利川的陈六，就用性命印证了这句话。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湖北恩施利川，群山裹着云雾，也藏着数不清的蛇。陈六生在这儿，命却不算好——打小家境贫寒，腿还有些跛，又没学过手艺，快三十岁了仍是光棍一条，日子过得清汤寡水，连灶台上的烟火气都稀稀拉拉。

后来不知是谁跟他说，山里的蛇能卖钱，越大越毒的越值钱。这话像根火柴，一下点燃了陈六的心思。他本就胆子大，山里的路走得熟，索性扛起竹竿进了山。那会儿的蛇还没被惊扰，陈六运气也好，每天都能提着几条蛇下山，换回来的钱一天天攒着，竟慢慢把穷日子撑了起来。没过两年，他盖了新瓦房，手里还有了余钱，村里的媒婆也主动找上门，给他介绍了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新婚那天，屋里的灯亮到半夜，陈六终于有了家的模样。

老婆进门后，知道他靠抓蛇过活，夜里总睡不着，拉着他的手劝：“六啊，别抓蛇了吧，蛇这东西通灵性，抓多了会遭报应的。”陈六起初还不乐意，可看着老婆担忧的眼神，再想想家里的安稳日子，终究点了头。他把竹竿收了起来，扛起锄头种起了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不富裕，却也踏实。可没多久，孩子要上学，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地里的收成又有限，陈六看着空荡荡的米缸，又想起了抓蛇的营生。

正巧那阵儿，邻村几个年轻人听说陈六会抓蛇，特意找上门来拜师。陈六被捧得有些飘，忘了老婆的叮嘱，拍着胸脯应了下来。他重新扛起竹竿，带着几个徒弟往山里去，选了片蛇常出没的山坡。几人用竹竿拨着草丛，突然，草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音比往常沉得多。陈六眼睛一亮，大喊：“快准备，是个大家伙！”

可等那蛇钻出来，陈六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那是条鸡冠蛇，脑袋上顶着鲜红的冠子，身子粗得像小孩的胳膊，估摸着得有七八斤重，毒性烈得能要人命。更怪的是，这条蛇不躲不闪，直勾勾地朝着陈六冲过来。陈六心里发毛，再也不敢吹牛，举起竹竿拼命抽打，几个徒弟也慌了神，跟着一起用石头砸、用棍子打，折腾了好半天，才把鸡冠蛇打跑。那天回家，陈六的衣服全被冷汗浸透了，他把竹竿扔在墙角，再也不提抓蛇的事。

可平静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先是夜里睡觉，账顶上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陈六举着灯一照，竟是条青蛇缠在梁上；没过几天，他睡前摸枕头，手刚伸进去就摸到冰凉滑腻的东西，吓得他蹦起来，一看是条花蛇藏在枕下；后来更离谱，做饭时打开碗柜，里面竟盘着一条小蛇，菜里都沾了蛇鳞。去地里种地，一锄头挖下去，总能刨出蛇来，有时是毒蛇，有时是无毒的草蛇，可不管是什么蛇，都像盯着他似的，缠上来就不肯松口。陈六这才真的怕了，夜里总做噩梦，梦见满屋子都是蛇，缠着他的胳膊、腿，勒得他喘不过气。

转眼到了端午节，那天太阳特别毒，陈六带着老婆孩子去玉米地锄草。临近中午，老婆擦了擦汗说：“我先回去做饭，你看着孩子。”陈六点头应了，老婆刚走没多远，他就听见四周的玉米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响，像是有无数东西在爬。陈六心里一沉，抬头一看，只见玉米秆晃动的影子里，密密麻麻的蛇正朝着他涌过来——有青的、花的、黑的，有粗有细，有成百上千条，它们爬过田埂，穿过玉米地，奋不顾身地朝着陈六和孩子的方向来。

“不好！”陈六大喊一声，一把将孩子护在身后，举起锄头拼命敲打冲上来的蛇。蛇被打死了一条又一条，可后面的蛇还在不断涌过来，它们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缠在他的胳膊上、脖子上，冰冷的蛇身越缠越紧，陈六的力气越来越小，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最后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只见蛇群绕开孩子，径直朝着他扑来，很快，他的身子就被蛇完全淹没了。

等老婆提着饭篮来地里叫他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玉米地——玉米秆倒了一片，地上满是打死打伤的蛇，腥臭的味道飘得很远。而陈六，早已没了气息，他怀里的孩子安然无恙，只是吓得哭不出声。

村里人把陈六埋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树下。从那以后，每年端午节，都会有一条黑色的大腹蛇爬到他的坟头，昂着头，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没过多久，四面八方的蛇就会顺着声音游过来，密密麻麻地爬满坟头、坟地，直到日落时分，才会悄无声息地退去。有人好奇去过那片坟地，刚靠近就被刺鼻的腥臭熏得退回来，远远望去，坟头的草都被蛇爬得倒向一边，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

后来老人们说，陈六抓蛇太多，结下的怨太深，那“三十三怨”，不是蛇记仇，是自然的警示。人活在世上，总得对天地万物存份敬畏心，你不伤它，它才不害你；你若赶尽杀绝，终会被反噬。就像陈六，他靠蛇过了好日子，却忘了蛇也有灵性，忘了山里的规矩——人与自然，从来都不是你强我弱，而是相互依存，少一分贪念，多一分敬畏，才能安稳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