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弟弟陈伟满脸通红,把那张泛黄的诊断书拍在桌上时,我才知道,我赢了道理,却差点输掉了我唯一的弟弟。
那张薄薄的纸,比这些年我收到的所有荣誉证书加起来都要重,重得压垮了我自以为是的精明和防备。
十几年来,我像一头老黄牛,拉着这个家往前走。供弟弟读完大学,给他凑首付娶妻生子,帮衬他并不顺利的事业。我以为我为他铺平了路,用我全部的力气,抵挡了生活里大部分的风雨。我以为我很了解他,了解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
可我错了。我自以为是地竖起一道墙,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份即将到来的拆迁款,把它当成了我多年付出的补偿和未来的保障。我像个刺猬,警惕着每一个靠近的家人,生怕他们是冲着这笔钱来的。
我算计着人心,却唯独没有算到,命运早已在暗中,给这个家开了一个如此残酷的玩笑。
一切,都要从那个闷热的午后,他打来的那个电话说起。
第1章 一通不寻常的电话
“姐,在忙吗?”
电话那头,弟弟陈伟的声音有些迟疑,背景里夹杂着儿子的吵闹声和弟媳李娟压低声音的呵斥。我正批改着期中考试的试卷,闻言停下手中的红笔,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
“没忙,刚改完一个班的卷子。怎么了?是不是乐乐又淘气了?”乐乐是陈伟的儿子,我唯一的侄子,今年刚上幼儿园。
“没,他挺好的。”陈伟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种吞吞吐吐的语气不像他平时的干脆利落,“姐,那个……咱家在乡下的老院子,不是一直在你名下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座老院子,是我爸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当年家里穷,我读完师范就出来工作,供陈伟继续读大学。我爸临走前,拉着我的手,把房本塞给我,他说:“静静,这房子是爸给你的嫁妆。以后陈伟是男孩子,有我们老两口帮衬,你一个女孩子家,得有个自己的底。”
后来父母搬来城里跟我一起住,再后来父亲去世,母亲跟着弟弟一家生活,那院子就彻底闲置了。除了每年回去祭祖,几乎没人踏足。院墙斑驳,屋顶长草,只有那棵老枣树,每年还倔强地结出一树甘甜的果子。
前段时间,村干部悄悄给我透了信,说我们村那一片要规划成新的开发区,很快就要拆迁了。按照初步的估算,我家那座占地不小的老院子,至少能拿到一笔七位数的补偿款。
这笔钱对我来说,无异于一笔天降的巨款。我一个普通的中学老师,工资不高,一个人拉扯着女儿,日子过得精打细算。有了这笔钱,女儿未来的教育,我自己的养老,就都有了着落。我把这个消息捂得严严实实,连我妈都没告诉,就怕她知道了,又想着怎么去补贴她那个宝贝儿子。
可现在,陈伟却突兀地提起了老院子。
“是啊,怎么了?”我故作平静地问,指尖却下意识地捏紧了红笔。
“姐,你看……我跟李娟商量了一下,想把那院子买下来。”陈伟的声音更低了,“我们知道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也不能白要你的。我们……我们出五万块钱,你看行不行?”
五万?
我差点气笑了。
那座破败的老院子,别说五万,就是一万块钱扔在农村,都没人愿意接手。他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要“买”?还煞有介事地出五万块钱?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肯定也是从哪里听到了风声!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不是没想过拆迁款下来后,分一部分给弟弟,改善一下他的生活。他做生意赔了钱,一直没缓过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这个做姐姐的都看在眼里。
可我愿意主动给,和我被人处心积虑地算计,是两码事。
“买老院子干什么?你们又不住,放在那里也是荒着。”我的语气冷了下来。
“我们……我们想把它重新修葺一下,等乐乐放假了,可以带他回去住住,体验一下田园生活。城里空气不好,对孩子身体也不好。”陈伟的解释听起来那么苍白无力。
田园生活?就他那个连瓶酱油倒了都懒得扶一下的儿子,能体验什么田园生活?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这么多年,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我为了供他上学,放弃了读研的机会;为了给他凑首付,我卖掉了自己唯一的首饰;他生意失败,是我拿出积蓄帮他还债。我以为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弟,可到头来,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亲情就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陈伟,那房子是爸留给我的念想,我不卖。”我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电话那头沉默了。
许久,他才闷闷地说了一句:“姐,你再考虑考虑吧。我们是真需要那个院子。”
“没什么好考虑的。”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胸口堵得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正如我的心情。桌上那沓红叉遍布的试卷,此刻看来,竟像一张张嘲讽的脸。
我,陈静,一个教书育人的人民教师,第一次对人性感到了如此深刻的失望。而这份失望,偏偏来自于我最亲的弟弟。
第2章 母亲的“苦心”
果不其然,半小时后,我妈赵桂兰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陈静!你什么意思?你弟弟想买个老院子,你为什么不同意?那房子放在那儿不也是长草吗?他给你五万块钱,白捡的钱你都不要?”
电话一接通,母亲连珠炮似的质问就砸了过来,语气里满是理直气壮的偏袒。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委屈和怒火。“妈,那房子是爸留给我的,我有权决定卖不卖。”
“什么你的我的?你是他姐!他现在有困难,当姐姐的就该拉他一把!你从小就比他懂事,怎么现在越活越回去了?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又是这句话。
从小到大,每当我跟陈伟有了争执,母亲总是用这句话来压我。“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你懂事,就不要跟弟弟计较。”
仿佛“懂事”就是我的原罪,就意味着我必须无条件地牺牲和退让。
“妈,他有什么困难?他要一个荒废的院子干什么?你们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我决定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挑明。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这短暂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过了好几秒,我妈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但底气明显不足了:“什……什么风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弟弟就是觉得城里住着憋屈,想回乡下弄个地方种种菜,养养鸡,不行吗?”
“种种菜,养养鸡,需要花五万块钱去买一个快塌了的院子?”我冷笑一声,“妈,你和我爸把我养这么大,不是让我当傻子的。你们要真想要那院子,可以,跟我说实话,拆迁的事你们是不是知道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们怎么会算计你?”我妈的声调陡然拔高,像是为了掩饰心虚,“就算……就算真的要拆迁,那也是咱陈家的房子,钱下来了,本来就该有你弟弟一份!他现在只是想提前把房子要过去,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我重复着她的话,只觉得荒谬又心寒,“房本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是爸亲手给我的!法律上,这房子跟他没有一分钱关系!妈,做人不能太贪心!”
“我贪心?陈静,你摸着良心说,这些年,你弟弟哪点对不起你了?你吃的穿的,哪样不是家里给的?现在家里需要你出点力,你就这样翻脸不认人?”
我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气得浑身发抖。我吃的穿的?我从上师范开始就靠奖学金和做家教养活自己,工作后第一个月工资就给家里买了洗衣机。陈伟上大学的生活费,有一半是我给的。怎么到了她嘴里,我就成了一个只会索取的白眼狼?
“妈,我不想跟你吵。”我的声音疲惫至极,“总之,房子我是不会卖的。拆迁款下来,我会看着分给陈伟一部分,但你们用这种方式来算计我,我过不了心里这个坎。”
说完,我没等她再说什么,便挂断了电话。
屋子里一片寂静,女儿在房间里写作业,丝毫不知道客厅里的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家庭风暴。
我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是舍不得钱。如果陈伟能坦诚地告诉我他听说了拆迁的消息,希望我多分他一些,我或许会心软。我甚至想过,等钱到手,就拿一半出来,帮他还清债务,再给他开个小店,让他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可他们没有。
他们选择了一种最伤人的方式——欺骗和算计。他们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糊弄的外人,一个阻碍他们发财的绊脚石。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狠狠地扎了一刀,鲜血淋漓。
我想起了院子里的那棵老枣树。小时候,每年秋天,父亲都会用长长的竹竿,把最甜最大的枣子打下来,仔细地装在一个小布袋里,让我带到学校分给同学。他说:“静静,好东西要跟人分享,但也要分给值得的人。”
如今,枣树依旧,打枣的人却不在了。而那些曾经与我一同在树下分享甜枣的亲人,却似乎忘了枣子的甜,只惦记着这棵树能换来多少钱。
第3章 鸿门宴
周末,我妈又打来电话,语气缓和了许多,说是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让带着女儿过去吃饭。
我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但我还是去了。我不想让女儿觉得,我和外婆、舅舅家生分了。而且,我也想当面把话说清楚,看看他们到底能把这场戏演到什么地步。
我特意去超市买了不少水果和牛奶,大包小包地提着,像往常一样。
一进门,气氛就有些微妙。我妈笑得格外热情,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嘴里念叨着“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陈伟也从沙发上站起来,略显尴尬地喊了声“姐”。弟媳李娟在厨房里忙碌,探出头对我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僵硬。
只有五岁的乐乐,什么都不知道,欢快地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姑姑,你来啦!我想你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泛起一丝酸楚。孩子是无辜的,大人之间的算计,不该牵扯到他。
饭桌上,我妈不停地给我夹菜,嘘寒问暖,仿佛前几天电话里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静静啊,你一个人带孩子辛苦,多吃点肉,补补身体。”
“学校里事多吧?别太累了,身体最重要。”
陈伟也一反常态,主动给我倒了杯饮料,“姐,前几天是我说话太冲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默不作声地吃着饭,心里却像明镜似的。这顿饭的每一口菜,都裹着糖衣,糖衣之下,是他们未曾说出口的目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题终于来了。
我妈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说:“静静,你弟弟最近……唉,日子过得确实难。他那个小公司,又亏了一笔钱,外面还欠着债。李娟的身体也不太好,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乐乐马上要上小学了,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开始抹眼泪。
陈伟低着头,一言不发,狠狠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李娟也停下筷子,脸色有些苍白。
我看着他们,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他们难,这些年,我帮衬的还少吗?可一码归一码,困难不能成为算计亲人的理由。
“妈,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平静地问。
“我想说,你就帮帮你弟弟吧!”我妈的情绪激动起来,“那座老院子,对你来说就是个念想,可对你弟弟来说,可能是救命的稻草!他把院子买过去,可以拿去银行做抵押,贷点款出来周转一下。五万块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他能拿出来的全部家当了!你就当可怜可怜他,可怜可怜乐乐,行不行?”
这番说辞,比上次的“体验田园生活”高明多了,既打了感情牌,又找了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就心软了。
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真正的目的。这番声泪俱下的表演,在我看来,只觉得讽刺。
我放下筷
第4章 我摊牌了
我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目光平静地扫过母亲、弟弟和弟媳。
“妈,陈伟,李娟,”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三个人都是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老家那片地要拆迁了?”
一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饭桌上伪装出来的和气。
我妈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陈伟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戳进碗里。只有李娟,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迅速避开。
他们的反应,已经给了我答案。
“看来我是猜对了。”我自嘲地笑了笑,“为了那笔还没到手的拆迁款,你们一家人合起伙来给我演了这么一出戏,有意思吗?”
“姐,你别这么说……”陈伟终于抬起头,脸色涨得通红,眼神躲闪,“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我提高了音量,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愤怒再也抑制不住,“没办法就可以骗我?就可以把我当傻子一样算计?陈伟,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从小到大,我这个当姐姐的,哪点对不起你?你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你结婚的房子首付,你做生意赔的钱,哪一笔没有我的份?我自己的女儿长这么大,我没给她买过一件超过五百块的衣服,可你儿子乐乐,从出生到现在的玩具、衣服,哪样不是我这个当姑姑的想着法子给他买最好的?”
“我以为,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姐弟。我早就想好了,等拆迁款下来,我拿一半出来给你,帮你把债还了,剩下的钱给你做个小本生意。我什么都替你盘算好了,可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对我的?”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我倔强地逼了回去。
我不能哭。在他们面前,我不能示弱。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乐乐似乎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到了,小声地喊了句“妈妈”,李娟连忙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陈静,你……你都知道了?”我妈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冷冷地看着她,“妈,我最寒心的不是陈伟,是你。你是我们的妈,你应该最公道。可你呢?你明知道他们在骗我,你还帮着他们一起来骗我。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就活该被牺牲,活该被算计?”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妈慌乱地摆着手,眼泪掉了下来,“我也是心疼你弟弟啊!他压力太大了,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我想着,反正那钱早晚也是给你们俩的,早点给他,让他心里踏实点,有什么关系呢?妈也是为你们好啊!”
“为我好?为我好就是把我蒙在鼓里,让我像个傻瓜一样被你们耍得团团转?”我站起身,感觉再也待不下去了,“这顿饭,我吃不下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拿起包,准备去房间叫女儿回家。
“姐!”陈伟突然也站了起来,声音嘶哑地喊住我,“你非要闹到这个地地步吗?”
“是你们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我回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好,好,好!”陈伟像是被刺激到了,连说了三个“好”字,他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没错,我们就是知道了要拆迁!那又怎么样?那房子是爸妈盖的,我也是陈家的儿子,凭什么拆迁款就全是你一个人的?”
“就凭房本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就凭这是爸亲口说留给我的嫁妆!”
“嫁妆?你嫁给谁了?你现在不还是一个人!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一个女人家,能花多少钱?我呢?我有一大家子要养!我欠了一屁股债!我儿子要上学!我比你更需要那笔钱!”他几乎是在咆哮,面目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狰狞。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原来,在他心里,我的辛苦,我的付出,我的独立,都成了我“不需要”钱的理由。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伟!你给我闭嘴!”我妈见状,厉声喝止了他。
可一切都晚了。
最伤人的话,已经说出了口。我们姐弟之间那层薄薄的温情面纱,被他亲手、粗暴地撕得粉碎。
第5章 一张诊断书
就在我们剑拔弩张,气氛凝固到冰点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弟媳李娟,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把所有人都哭懵了。
“别吵了……求求你们,别吵了……”李娟抱着乐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在发抖,“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没用……”
“李娟,你哭什么?”我妈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陈伟也愣住了,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担忧取代,他走过去,扶住李娟的肩膀:“娟儿,你怎么了?别吓我。”
“是我……是我让他来找大姐的……”李娟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我,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愧疚,“大姐,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们是真的……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皱着眉,看着眼前这反转的一幕,心里充满了疑惑。
“到底怎么回事?”
陈伟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娟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随身的包里,颤抖着掏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到我面前。
“大姐,你……你看看这个吧。”
我迟疑地接过文件袋,入手感觉有些轻,却又觉得沉重无比。我抽出里面的几张纸,低头看去。
第一张纸的顶端,印着“XX市儿童医院”的字样。
而下面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诊断证明书”。
患者姓名:陈乐乐。
诊断结果: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把那几个字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白血病……
乐乐?那个总是抱着我的腿,甜甜地喊我“姑姑”的乐乐?那个活蹦乱跳,笑起来像个小太阳一样的乐乐?
怎么可能?
我猛地抬头,看向被李娟抱在怀里的乐乐。他似乎被大人的情绪感染了,小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容,只是安静地靠在妈妈的怀里,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安。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似乎是比平时苍白了一些。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半个多月前。”李娟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乐乐一直低烧,身上还有些出血点,我们带他去医院检查,结果……结果就……”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望向陈伟,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伟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这个一米八的汉子,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告诉你有什么用?”他嘶哑地开口,“告诉你,让你跟着我们一起着急吗?姐,你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我们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这是一条人命!”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医生说,乐乐的病发现得还算早,治愈的希望很大,最好的办法是做骨髓移植。”陈伟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绝望,“我们已经做了配型,我跟他的匹配度很高。可是……移植手术和后期的治疗费用,是个无底洞。医生说,至少要准备八十万打底。”
八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我们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也就十来万,亲戚朋友能借的也都借了,还差一大截。”陈伟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就在我们快绝望的时候,我听村里的一个发小说,老家可能要拆迁。我就想……我就想先把老院子要过来,不管是用它去抵押贷款,还是……还是等拆迁,总能凑点钱,先给乐乐把前期的治疗费交上。”
“我们不敢跟你说实话,是怕你担心,也是……也是怕你不同意。”李娟接着说,“我们想着,先拿到房子,拿到钱,等乐乐的病治好了,我们再跟你坦白请罪。大姐,我们真的不是贪图那笔钱,我们只是想救乐乐的命啊!”
“那五万块钱……”我喃喃地问。
“是我们能拿出来的,最后的钱了。”陈伟的声音低若蚊蝇。
真相大白。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因为贪婪,而是因为绝望。
他们不是想从我这里骗走一套房子的拆迁款,他们是想为一个孩子的生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而我,却因为自己的多疑和戒备,把他们推得更远,用最伤人的话,在他们早已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我看着桌上那张薄薄的诊断书,再看看弟弟弟媳绝望的脸,和我怀里侄子苍白的小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我赢了那场关于房子的争论,我守住了我的道理和财产。
可我差点,就因为这些,输掉了我唯一的亲人。
第6章 老枣树下的约定
那一刻,客厅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乐乐。
钱,房子,拆迁款,在一条鲜活的生命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陈伟面前,从包里拿出那份我一直贴身放着的拆迁意向通知书,和那张存有我全部积蓄的银行卡,一起拍在了他面前。
“这里面有十五万,是我所有的积蓄。这份通知书你拿着,明天我们就去拆迁办,把能预支的款项都申请出来。钱不够,我们再想办法,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把乐乐的病治好!”
我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不带一丝犹豫。
陈伟和李娟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妈也怔怔地看着我,嘴唇翕动,老泪纵横。
“姐……”陈伟的眼眶瞬间红了,这个刚才还跟我咆哮的男人,此刻的声音里充满了哽咽和愧疚,“我对不起你……”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打断他,走过去,从李娟怀里抱过乐乐。小家伙的身体软软的,没什么力气,乖巧地靠在我的肩上。
我摸着他滚烫的额头,心疼得像刀绞一样。“乐乐,别怕,姑姑在。姑姑会让你好起来的。”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衣服。
那一晚,我们一家人谁都没有再提之前的不快。我们围坐在一起,开始商量乐乐的治疗方案。我把我在医院的朋友关系都梳理了一遍,联系了最好的儿科血液专家。陈伟负责办理住院和各种手续,李娟专心照顾乐乐,我妈则负责后勤,给我们送饭。
我们像拧成了一股绳,每个人都有了明确的分工,目标只有一个——让乐乐康复。
第二天,我请了假,和陈伟一起去了拆迁办公室。因为情况特殊,工作人员特批了我们的申请,预支了五十万的拆迁款。
拿着那笔沉甸甸的款项,陈伟在银行门口,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他抓住我的胳膊,反复地说:“姐,这钱算我借你的,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一定加倍还给你。”
我拍了拍他的背,说:“我们是姐弟,说什么借不借的。钱没了可以再赚,家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爸要是还在,他也会这么做的。”
提到父亲,我们都沉默了。
我想起了小时候,也是在这片土地上,父亲教我写字,教陈伟爬树。他总是说,我们陈家的孩子,可以不聪明,可以不富裕,但一定要团结,要懂得互相扶持。
我们差点就忘了父亲的教诲。
乐乐的治疗过程漫长而痛苦。化疗的副作用让他吃不下饭,头发也掉光了。看着昔日活泼的小家伙变得虚弱而沉默,我们每个人的心都揪着疼。
但我们谁都没有放弃。
我每天下班后就赶到医院,给乐乐讲故事,陪他玩玩具。陈伟和李娟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妈每天变着花样地做有营养的饭菜送来。
那段日子很苦,但我们一家人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贴近。我们不再有算计和隔阂,只有共同的目标和彼此的支撑。
骨髓移植手术很成功。
当医生走出手术室,告诉我们“手术顺利,未来只要好好恢复,乐乐就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时,我们几个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那天,阳光正好。
我走出医院,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感觉压在心头几个月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几个月后,老家的房子被推土机夷为平地。拆迁款的尾款也全部到账了。
我把属于陈伟的那一半,连同我之前垫付的医药费,全部转给了他。他推辞不要,被我硬塞了回去。
“拿着吧,”我说,“乐乐后续的康复还需要钱,你们也该换个大点的房子,开始新的生活了。”
他看着我,许久,重重地点了点头。“姐,谢谢你。”
“一家人,说什么谢。”
那个周末,我们全家一起回了一趟老家。
老院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但那棵老枣树,因为在规划的绿化带范围内,被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枝繁叶茂,仿佛见证了我们家所有的悲欢离合。
乐乐的头发已经长出了一层细细的绒毛,他跑过去,抱着粗糙的树干,仰头问我:“姑姑,以后这里还会长出甜甜的枣子吗?”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会的,一定会的。而且会比以前更甜。”
因为这棵树,不仅结果实,更承载着我们一家人,用爱与和解重新浇灌出的,关于家的约定。
第7章 心墙推倒之后
乐乐康复出院那天,我们没有大肆庆祝,只是在家里做了一顿简单的家常便饭。
饭桌上,陈伟给我和我妈分别倒了一杯酒。他端起酒杯,站起身,脸颊因为激动微微泛红。
“妈,姐,”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诚恳地看着我们,“今天,我想借这杯酒,跟你们说声对不起。”
他先是转向我妈:“妈,对不起。我不该因为自己的难处,就默许甚至利用您对我的偏爱,去给我姐施加压力。我让您为难了。”
我妈摆摆手,眼圈红了:“傻孩子,妈哪有为难……妈是心疼你,也是对不起你姐……”
然后,陈伟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有愧疚,有感激,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姐,这杯酒,我最该敬你。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不该算计你,更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伤害你。如果不是你,乐乐……我不敢想后果。我混蛋,我不是人。以后,这个家,我跟你一起撑着。你有什么事,一句话,我陈伟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男人!”
说完,他仰头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我的眼眶也湿润了。那句“这个家,我跟你一起撑着”,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触动我的心。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一个人扛起所有,第一次,我感觉到了身后有了一堵可以依靠的墙。
我也端起酒杯,站起来,对他笑了笑:“都过去了。我们是姐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以后别再跟我藏着掖着,有什么难处,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们碰了杯,清脆的响声,像是敲碎了过去所有的隔阂与不快。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久,聊了很多。聊起了小时候的趣事,聊起了已经过世的父亲,聊起了对未来的规划。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温暖而祥和。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氛围发生了微妙而美好的变化。
我妈不再像以前那样,事事都以儿子为中心。她开始学着关心我的生活,会主动帮我接女儿放学,会念叨着让我别太辛苦,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找个好人家。
陈伟和李娟更是把我的话放在了心上。他们用剩下的拆迁款,在离我不远的小区买了一套二手房。陈伟找了一份踏实的工作,虽然赚得不多,但胜在稳定。李娟则在家里做些手工,补贴家用。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有点小事就瞒着我,生怕给我添麻烦。现在,无论是乐乐的康复情况,还是工作上的一点小进展,陈伟都会在家庭群里分享。我们之间的交流,变得频繁而真诚。
周末的时候,他们会带着乐乐来我家里吃饭,李娟在厨房帮我打下手,陈伟陪着两个孩子玩耍,我妈则坐在沙发上,看着我们,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那种感觉,是我期盼了许多年的,真正的家的感觉。
有一次,女儿悄悄对我说:“妈妈,我感觉舅舅和外婆现在对你可好了。”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啊。”
是啊,一家人。
我们曾因为猜忌和误解,在彼此心里筑起高墙。那座老院子,就像一个试金石,试出了我们之间亲情的脆弱,也照出了人性的复杂。
但幸运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场狂风暴雨,虽然带来了灾难,却也冲垮了那些心墙。
雨过天晴后,我们才发现,血脉亲情,才是我们最坚实的根基。
我开始反思自己。在这件事上,难道我一点错都没有吗?
也不是。
我习惯了付出,也习惯了在付出中寻找自己的价值感。当我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回报时,便会生出怨怼和防备。我把自己包裹得像个刺猬,竖起满身的尖刺,却忘了,有时候,柔软的拥抱比尖刺更有力量。
如果我能早一点,多一点关心弟弟的生活,而不是仅仅在金钱上给予帮助;如果我能在他第一次打来电话时,不被戒备心冲昏头脑,而是耐心地问一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或许,这场误会就不会发生,他们也不必承受那么久的独自煎熬。
沟通,永远是家庭关系里最重要的桥梁。
我们都差一点,就因为缺少了这座桥梁,而走向了亲情的分崩离析。
第8章 新生的枣树
一年后的秋天,城市规划的新公园在老家的旧址上落成。
那棵老枣树,被很好地保留了下来,成了公园一景。树下立了一块小小的牌子,写着:百年古枣树。
我们全家一起去公园游玩。
乐乐已经完全康复了,长高了不少,在草地上疯跑,笑声清脆响亮。女儿跟在他后面,像个小大人一样叮嘱他“慢点跑,别摔着”。
陈伟和李娟手牵着手,看着孩子们的背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我妈坐在长椅上,从带来的保温壶里倒出热茶,递给我一杯。
“真好啊,”她感慨道,“一切都过去了。”
我点点头,握着温热的茶杯,看向那棵熟悉的老枣树。
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枣子,比记忆中任何一年都要繁茂。秋风吹过,几颗熟透的枣子掉落在草地上。
乐乐捡起一颗,跑到我面前,献宝似的递给我:“姑姑,吃枣!甜!”
我接过枣子,咬了一口。
清甜的汁液在口腔里瞬间爆开,那是一种久违了的,属于童年的味道。
我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他说,这棵树有灵性,家里人和和美美的,它结的果子就甜;要是家里人闹别扭,它结的果子就又酸又涩。
看来,父亲说的是真的。
我看着眼前这幅温馨和睦的景象,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那笔曾经让我辗转反侧、患得患失的拆迁款,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串数字。它来过,也去得有价值。它没有成为分裂我们家庭的导火索,反而成了粘合我们亲情的催化剂。
它让我和我的家人们都上了一堂深刻的课。
我们明白了,金钱可以衡量很多东西,却唯独无法衡量亲情的重量。算计可以得来一时的利益,却会输掉一生的情分。在家人面前,最不该用的就是“算计”,最应该做的就是“坦诚”。
那座承载了我童年记忆的老院子虽然消失了,但它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地活在了我们心里。它教会了我们,真正的家,不是钢筋水泥的建筑,而是由理解、包容和不离不弃的爱所构筑的心灵港湾。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就是当年父亲给我装枣子的那种,把地上的落枣一颗颗捡起来。
“妈,陈伟,李娟,我们带点枣子回家吧。”我说,“以后每一年,我们都来这里,看看这棵树,尝尝这枣子的味道。就当是我们家的一个新传统。”
“好!”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阳光下,我们的笑声和孩子们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传得很远,很远。
我知道,我们家的那棵“心树”,在经历了风雨飘摇之后,终于重新扎下了深根,长出了更加繁茂的新枝。而未来等待我们的,将是年复一年,满树的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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