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协议书上签完字的第二个月,我收到了一个快递。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一个烫金的地址,是本市最顶级的会展中心。我以为是广告,随手想扔,可指尖触到信封上等高线地图一般的纹路时,鬼使神差地停住了。拆开,里面是一张设计极简的邀请函。一场科技新品发布会的入场券。我嗤笑一声,这种东西怎么会寄给我?我一个做市场营销的,和前沿科技八竿子打不着。直到我的目光,落在了邀请函最下方的那个名字上——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陈默。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陈默,我的前夫,那个在我眼里窝囊了整整八年的男人。这个名字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国企里,每天对着电脑整理报表,一个月拿着八千块钱死工资,连给我买个名牌包都要分期付款的男人吗?我一定是看错了。我把邀请函翻来覆去地看,甚至用指甲去抠那个印刷得无比清晰的名字,可那两个字,就像是长在了纸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嘲讽。
我和陈默离婚,是我提的。或者说,是我“恩赐”给他的。在这段婚姻里,我一直扮演着拯救者和施舍者的角色。我毕业于名牌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外企,凭着一股狠劲,五年就做到了部门主管。而陈-默,一个三本院校毕业的,托关系进的国企,像一株温室里的植物,无风无雨,也毫无生机。我们俩站在一起,所有人都觉得不般配。我的父母更是从没给过他好脸色,话里话外都是“我们家晓慧真是瞎了眼”。
起初,我也曾试图改造他。我给他报各种在职培训班,让他去考证,甚至动用我的人脉想给他换个更有前景的工作。可他呢?每次都笑着说:“晓慧,现在这样挺好的,不累,稳定,我还有时间给你做饭。”做饭,做饭,他的人生价值似乎就只剩下做饭和拖地了。当我的同事们讨论着股票、期权和海外投资时,我的丈夫在研究今晚的红烧肉是放老抽还是生抽。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像潮水一样,一点点淹没了我们最初的感情。
我开始越来越晚回家,宁愿在办公室加班,也不想回到那个只有柴米油盐味的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林浩出现了。林浩是我们的合作方代表,一个和我一样充满了野心和欲望的男人。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手腕上是百达翡丽,谈吐间永远是最新鲜的商业资讯和最敏锐的市场洞察。他看我的眼神,是欣赏,是征服,是棋逢对手的兴奋。他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渴望成为的模样,也照出了陈默那令人窒息的平庸。
出轨,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没有太多挣扎,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自我救赎。第一次和林浩在酒店过夜,我故意没有删除手机里的开房记录。我甚至期待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我想象着陈默看到记录后歇斯底里的质问,想象着他痛哭流涕地求我不要离开他,想象着我们之间一场惨烈的撕扯。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是在乎我的,才能让我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感得到平衡。
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像往常一样给我热了牛奶,嘱咐我早点睡。我把手机扔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屏幕亮着,那条刺眼的信息就停留在页面上。他只是瞥了一眼,然后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点,轻声说:“今天项目很累吧?眼睛都红了。”他的平静,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让我所有的预谋都成了笑话。那一刻,我对他最后一点点的期待,也彻底熄灭了。他不是大度,他是真的窝囊,窝囊到连自己的妻子出轨,都不敢吭一声。
从那以后,我变得变本加厉。我开始夜不归宿,林浩送我的香水味常常留在我身上,车里副驾驶的位置上偶尔会落下不属于我的男士袖扣。我把这些“证据”一件件地摆在他面前,像一个残忍的孩童,非要逼着那只温顺的兔子露出獠牙。可他始终没有。他只是越来越沉默,眼里的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他会把我的衣服洗好熨平,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然后在我偶尔回家的清晨,给我准备好温热的早餐。他的顺从,让我感到恶心。我觉得他不是爱我,他只是没有能力离开我,像一只被圈养的宠物,失去了独立生存的能力。
提出离婚那天,我特意化了精致的妆,穿着林浩送我的最新款连衣裙,坐在他对面,像是在进行一场商业谈判。我列出了我所有的“功绩”:这个房子首付我出了大头,车是我买的,这些年家里的大部分开销是我在支撑。我摆出一副仁至义尽的姿态,说:“陈默,我们不合适。房子归你,车子也给你,我只要我的存款。我们好聚好散。”
我以为他会哭,会求我,会像电视剧里的男人一样,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可他只是安静地听完,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已经打印好的离婚协议。协议上的条款,比我说的还要优厚。他不仅把房子和车子都留给我,甚至连我们联名账户里的那点存款,他也分文不取。他唯一的要求,是让我把我们一起养的那只猫带走,他说:“它跟你比较亲,跟着我,怕它不习惯。”
我愣住了。那一瞬间,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出轨了,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地想摆脱我。可看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别的女人看得上?我签了字,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家。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他正蹲在地上,默默地收拾着我散落的书籍,背影瘦削而孤单。我心里闪过一丝快意,我终于摆脱了这个累赘,要去追寻我光芒万丈的人生了。
离婚后的生活,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精彩。我和林浩光明正大地出双入对,他带我进入他的圈子,认识了更多的人脉。我感觉自己像一只挣脱了牢笼的鸟,前途一片光明。我偶尔会想起陈默,但那种想起,更像是一种怜悯。我想象着他一个人守着那空荡荡的屋子,吃着泡面,大概率会很快再找一个和他一样平庸的女人,继续过他那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直到这张邀请函的出现,将我所有的优越感击得粉碎。
我疯了一样地开始搜索“陈默”和邀请函上那家“奇点科技”公司的信息。网络上的信息铺天盖地,每一条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奇点科技,一家三年前成立的初创公司,专注于人工智能算法领域,去年拿到了行业内最大的一笔融资,估值已经超过十亿。而它的创始人,那个在无数财经新闻和科技论坛上被誉为“行业黑马”、“技术天才”的男人,赫然就是我的前夫,陈默。照片上的他,穿着得体的定制西装,站在聚光灯下,眼神锐利,自信从容,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哪来的时间?哪来的资金?哪来的技术?这八年,他不是每天都在家给我做饭拖地吗?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数个被我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是电影回放一样,一帧帧地在我眼前闪过。
我想起他总是在深夜的书房里待到很晚,我以为他在玩游戏,可每次我推门进去,他都迅速地关掉屏幕,只留下一堆我看不懂的代码。我嘲笑他:“都多大的人了,还熬夜打游戏,有这时间不如去提升一下自己。”他只是笑笑,说:“好,听你的,马上去睡。”
我想起他有好几次接到电话,都刻意避开我,去阳台上小声地讲。我问他,他只说是公司领导,催他报表。我不屑地撇撇嘴:“就你那破工作,还有什么机密不成?”
我想起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他的银行账户,发现里面有一笔几十万的进账。我质问他钱是哪来的,他支支吾吾地说是他炒股赚的。我当时还骂他:“你那点工资,不好好攒着,还学人家玩股票,赔光了怎么办?”他没再解释,那笔钱很快就转走了,我以为他听了我的话,把钱取出来存了定期。现在想来,那大概是他的第一笔天使投资。
原来,他不是没有上进心,他只是他的世界,我从未走进过。他那份国企的工作,不过是他为了掩人耳目,为了给自己留出足够时间精力去创业的一个伪装。他不是窝囊,他是隐忍。他不是平庸,他是深藏不露。
而我,一个自诩聪明、精明的职场精英,在他身边睡了八年,却对他一无所知。我像一个跳梁小丑,在他精心搭建的舞台上,自顾自地表演着我的优越和鄙夷,而他,只是台下一个冷静的观众,看着我可笑的独角戏。
更让我感到彻骨冰冷的是,我在奇点科技的股东名单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林浩所在的公司,赫然是他们的战略投资方之一。时间点,恰好是我们开始交往后不久。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林浩的出现,是不是一个意外?他对我发起的猛烈追求,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商业合作,那些恰到好处的恭维和欣赏,难道都是……
我颤抖着手,拨通了林浩的电话。电话那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磁性:“宝贝,想我了?”
我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林浩,你认识奇待科技的陈默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一声轻笑:“哦?你怎么知道他的?我们公司最近刚投资了他们,一个很有能力的技术狂人。怎么了?”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我追问。
“就几个月前吧,通过一个朋友介绍的。他的项目非常好,我们都觉得是未来的风口。”林浩的回答滴水不漏。
但我已经不信了。我直接把邀请函的事情说了出来。林浩的呼吸明显一滞,然后他开始安抚我:“晓慧,你别多想。这只是巧合。我和他只是商业合作关系,我和你之间是感情,这不一样。”
“不一样?”我冷笑起来,“林浩,你告诉我,当初我们公司那个重要的项目,为什么会突然从竞争对手那里转到你手上?是不是陈默在背后帮你?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俩的事了?他是不是用这个项目,换你来‘陪’我演这场戏,好让我顺理成章地跟他离婚?”
我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电话那头,林浩彻底沉默了。这种沉默,比任何解释都更说明问题。
一切都清楚了。陈默早就知道了一切。他不是不吭声,他是在布局。他知道我的野心,知道我的不甘,知道我迟早会离开他。他干脆顺水推舟,甚至可能为我铺好了路。他需要时间,需要一个安稳的后方来完成他事业的原始积累。而我,这个不安分的妻子,是他计划中最大的变数。他需要一个人来“接盘”,一个能满足我所有虚荣心和欲望的男人,好让我安安静“地、心甘情愿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林浩,就是他选中的那颗棋子。而我,是那只被戏耍的猴子。我以为我挣脱了牢笼,飞向了广阔的天空,其实我只是从一个笼子,跳进了另一个他为我设好的陷阱。他甚至慷慨地把房子和车子都留给了我,那不是愧疚,也不是补偿,那是一个胜利者对一个被淘汰出局的失败者的施舍。他用这种方式,彻底地、干净地了结了我们之间的一切,让我带着“战利品”心满意足地离开,再也不会去打扰他的宏图伟业。
我挂了电话,瘫坐在地上,眼泪终于决堤。我哭的不是逝去的爱情,而是我那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自尊和智商。我一直以为我是掌控者,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王,可以随意评判和抛弃我的丈夫。到头来,我才是那个最可悲、最可笑的人。我所有的骄傲,在他不动声色的算计面前,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出轨,他看着。我提离婚,他配合着。我自以为是的精明,在他眼里不过是幼稚的表演。他把我当猴耍,看着我上蹿下跳,看着我自鸣得意,然后在我达到兴奋的顶峰时,轻轻一推,让我从云端跌入谷底。
发布会那天,我没有去。我把那张烫金的邀请函,撕成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我知道,我去与不去,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我的出现,不会在他的成功里激起一丝波澜,只会更彰显我的愚蠢。
我和林浩也分手了。我无法再面对一个时时刻刻提醒我有多失败的男人。或许,他对我也只是逢场作戏,如今任务完成,他也乐得解脱。
我卖掉了那套陈默留给我的房子,离开了这座让我功成名就也让我一败涂地的城市。我需要一个全新的环境,去舔舐我的伤口,去重新审视我自己。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咄咄逼人的锋芒和挂在嘴边的野心。真正的强大,是陈默那样的,是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的隐忍;是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沉稳。他不是窝囊废,他只是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他认为值得的地方。而我,很不幸,不是那个值得他花费力气去挽留和争吵的人。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上过最昂贵的一堂课。代价是我的婚姻,我的爱情,和我那可怜的、自以为是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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