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徐高兴家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
破棉被根本挡不住寒意,他蜷缩在硬板床上,听着肚子咕咕叫。
隔壁屋里传来父母压低的争吵声,像这冬夜一样沉闷。
“明天……一粒米都没了,高兴的学费……”
母亲冯秀华的声音带着哭腔,被父亲徐永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徐高兴用被子蒙住头,却挡不住那些声音往耳朵里钻。
十八岁的年纪,本该在课堂憧憬未来,他却只觉得前路像这屋子一样黑。
天快亮时,争吵声停了,只剩下母亲压抑的啜泣。
清晨,徐高兴踩着冻硬的土地出门,想找点零工。
村头小卖部门口,几个闲人揣着手晒太阳,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破旧的棉袄上。
“老徐家那小子,听说又要辍学了?”
“穷得叮当响,读书有啥用,不如早点下来挣口饭吃。”
徐高兴低着头加快脚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他看见邻村那个寡妇薛雅文从小卖部出来。
她穿着素净的棉衣,脸冻得有些发白,眼神扫过徐高兴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关于这个女人的传言很多,克夫,孤僻,守着亡夫留下的房子深居简出。
可此刻,徐高兴却觉得她的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薛雅文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那声叹息,像颗石子,投进了徐高兴死水般的心里。
他不知道,几天后,这个女人会敲开他家的门。
带着一个看似简单却改变一切的请求,还有那两袋救命的粮食。
更不知道,这个请求背后,藏着一个足以吞噬所有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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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在土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徐高兴盯着那点光,只觉得胃里空得发慌,像有只手在里面使劲掏。
冷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吹得他露在被子外的脚脖子生疼。
隔壁父母的低语声断断续续,像蚊子叫,却比蚊子叫更让人心烦。
“信用社催了三次了,那三百块学费……”是母亲冯秀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咳咳……我知道,我再想想办法……”父亲徐永的话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
徐高兴把被子拉过头顶,可那些声音无孔不入。
“想啥办法?你能下地吗?开春的化肥钱还没着落……”
“大不了……我这把老骨头……”
“别说胡话!”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高兴高三了,老师说他是块读书的料……”
“读啥书……咳咳……咱家这情况……”
徐高兴猛地坐起身,黑暗里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
他摸黑穿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冰凉的布料激得他一哆嗦。
灶膛里还有一点余温,他蹲下去,伸手摸了摸,只摸到一手冰凉的灰。
米缸早就见了底,昨天晚饭是母亲从邻居家借的半碗苞米面熬的糊糊。
清得能照见人影。
他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家里虽然也穷,但至少能吃个半饱。
父亲还能跟着建筑队出去打点短工。
可自从父亲在工地上摔伤了腰,这个家就像破了洞的船,一点点往下沉。
窗外传来野狗的吠叫,凄厉地划破寂静的夜。
徐高兴走到窗边,借着月光看向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树干歪斜着,像父亲佝偻的背。
他想起班主任找他谈话时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起同学们看他穿着带补丁的裤子时异样的目光。
想起暗恋的女班长递给他半个馒头时,他羞得满脸通红,却不得不接过来。
拳头狠狠砸在土墙上,疼,却比不上心里的憋屈。
隔壁的争吵不知何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母亲低低的啜泣。
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得他耳膜生疼。
他重新躺回床上,睁着眼等天亮。
盘算着明天去哪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点活干。
哪怕只是帮人扛包水泥,搬点砖头,挣个十块八块也好。
至少,能买几斤米,让父母吃上一顿饱饭。
至于学费……他不敢想。
或许,真像村里人说的,穷人家的孩子,读书就是奢望。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徐高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他考上了大学,捧着录取通知书跑回家。
父亲笑得合不拢嘴,母亲做了满满一桌菜,有他最爱吃的红烧肉。
可醒来时,嘴里只有苦涩的味道,胃里依旧空空如也。
02
天刚蒙蒙亮,徐高兴就爬了起来。
他舀起一瓢刺骨的井水,胡乱抹了把脸,冰冷的感觉让他瞬间清醒。
母亲已经在灶间忙活,锅里煮着稀得能数清米粒的粥。
冯秀华看着儿子,眼圈乌青,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把锅里为数不多的米粒,多捞了一点到徐高兴碗里。
“妈,我不饿。”徐高兴想把粥倒回去。
“吃吧,今天还要出去找活。”冯秀华按住儿子的手,声音疲惫。
徐永拄着根棍子从里屋挪出来,脸色蜡黄,每走一步都皱着眉头。
他看看儿子,又看看碗里清汤寡水的粥,重重叹了口气。
这顿饭吃得沉默,只有吸溜粥水的声音。
放下碗,徐高兴起身就往外走。
“高兴……”徐永在后面叫住他,“要是……要是实在找不到活,就回来。”
徐高兴没回头,嗯了一声,大步跨出门槛。
村路上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硌脚。
他先去了村东头的砖厂,看门的老头裹着军大衣,缩在传达室里。
“招人?这大冷天的,砖都冻住了,开不了工。”
又走到镇上的劳务市场,几个包工头模样的人被一群民工围着。
徐高兴挤过去,还没开口,就被人推了一把。
“半大孩子凑什么热闹,这活你干不了。”
日头升高了些,但没什么温度,风吹在脸上像刀割。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头的小卖部门口。
几个闲汉聚在那里晒太阳,磕着瓜子,唾沫横飞地吹牛。
看见徐高兴过来,声音低了下去,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磨得发白的鞋尖。
“哟,这不是老徐家的大小子吗?不在学校念书,出来体验生活了?”
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嬉皮笑脸地说,是村里的混混肖英光。
徐高兴没理他,加快脚步想走过去。
“听说你爹瘫了?家里揭不开锅了?”肖英光提高音量,“要不跟我混,保你吃香喝辣。”
旁边几个人哄笑起来。
徐高兴拳头攥紧,指甲陷进肉里,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小卖部的门帘一掀,一个女人走了出来。
是薛雅文。
她今天穿了件藏蓝色的旧棉袄,围着灰色的围巾,手里提着半袋盐。
看到门口的阵势,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目光扫过满脸通红的徐高兴,又扫过嬉皮笑脸的肖英光。
肖英光看到她,吹了声口哨:“薛寡妇,买盐啊?一个人过日子是费盐哈?”
薛雅文像是没听见,径直往前走。
经过徐高兴身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徐高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道,很干净。
他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薛雅文看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很复杂,有怜悯,有关切,似乎还有一丝……犹豫?
但只是一瞬间,她就移开了目光,低着头快步走了。
肖英光在她身后不干不净地骂了句什么,又引来一阵哄笑。
徐高兴看着薛雅文消失在村路尽头的背影,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寡妇,好像和传言不太一样。
他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继续为今天的晚饭发愁。
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一点暖意也没有。
徐高兴裹紧单薄的棉袄,朝着下一个可能用工的地方走去。
背影在寒冷的乡村土路上,显得格外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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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徐高兴在外头转悠了一天,毫无所获。
临近傍晚,他又冷又饿,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快到家门口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自家那低矮的土坯房里出来。
她依旧围着那条灰色围巾,侧身和送出来的冯秀华说了句什么。
冯秀华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像是为难,又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薛雅文点了点头,转身朝邻村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很单薄,但步子却很稳。
徐高兴心里咯噔一下,加快脚步进了家门。
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父亲徐永坐在凳子上,闷头抽着旱烟。
烟雾缭绕,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母亲冯秀华正对着桌上放着的一个布袋子发呆。
那袋子看着沉甸甸的。
“妈,刚才薛……薛婶子来干啥?”徐高兴问道。
冯秀华回过神,指了指桌上的布袋:“她送来的,十斤玉米面。”
徐高兴愣住了。
非亲非故的,薛雅文为什么送粮食来?
徐永磕了磕烟袋锅,声音沙哑地开口:“她……想请高兴去帮几天忙。”
“帮忙?”徐高兴更疑惑了,“帮啥忙?”
“说她家有几亩荒地开春要种,缺个力气大的犁地。”冯秀华接过话,
“她说……用两袋粮食当工钱,先预付这点玉米面。”
两袋粮食!
徐高兴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那够他们家吃上一个多月了。
可是,犁地?薛雅文亡夫家底还算殷实,需要雇人犁地?
而且,为什么偏偏找他这个半大孩子?
徐永抬起头,看着儿子,眼神里满是挣扎:“高兴,爸……爸没本事……”
他又开始咳嗽,脸憋得通红。
冯秀华赶紧给他拍背,眼圈又红了:“他爹,你别急……”
“爸,妈,我去。”徐高兴几乎没怎么犹豫。
不管薛雅文为什么找他,那两袋粮食的诱惑太大了。
他能看着父母挨饿,自己还假装清高吗?
徐永停止咳嗽,深深地看着儿子:“高兴,那薛雅文……村里传言不少。”
“我知道。”徐高兴低下头,“但咱家没得选了,不是吗?”
屋里陷入沉默,只有油灯噼啪作响。
冯秀华抹了抹眼角:“雅文说了,就几天工夫,犁完地就行。”
“她还说……”冯秀华犹豫了一下,“让高兴明天一早过去,她等着。”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晚上,徐高兴躺在炕上,翻来覆去。
薛雅文那张平静却藏着心事的脸,总在他眼前晃。
她为什么主动送来粮食?真的只是缺个犁地的人?
为什么找他?难道就因为看他家穷,变着法儿接济?
可村里穷的不止他一家。
还有父亲提到的那些传言……克夫,孤僻。
徐高兴心里乱糟糟的,既为即将得到的粮食感到一丝轻松,
又对未知的几天感到隐隐不安。
窗外,北风还在呼啸。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明天还要早起。
无论如何,有了那十斤玉米面,明天早上,父母能喝上一碗稠一点的粥了。
这么想着,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
04
天还没大亮,徐高兴就起来了。
母亲用薛雅文送的玉米面烙了两张饼,金黄金黄的,冒着热气。
徐高兴只吃了一小半,把剩下的硬塞给母亲。
“我在薛婶家干活,饿不着。”他故作轻松地说。
冯秀华看着儿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帮他理了理衣领。
“少说话,多干活,别惹人家不高兴。”
徐高兴点点头,揣着半张饼出了门。
清晨的霜冻很重,路边的枯草上都结了一层白茸茸的霜花。
薛雅文家在西边邻村,要走三四里地。
那是村子最边上,独门独院,后面靠着一个小土坡。
院子比徐高兴想象的要大,围墙是用石头垒的,很高。
黑漆木门关得紧紧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清。
徐高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抬手敲了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薛雅文的脸出现在门后,看到是他,似乎松了口气。
她打开门:“来了?进来吧。”
院子里很干净,但空荡荡的,角落里堆着些柴火。
正面是三间瓦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窗纸糊得严严实实。
西边还有一间矮小的偏房,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枣树上跳来跳去。
“吃过了吗?”薛雅文问,声音不高,也没什么起伏。
“吃过了,婶子。”徐高兴赶紧回答。
薛雅文点点头,指了指靠在墙边的一架旧犁铧和一把镐头。
“地就在屋后坡上,荒了两年,草根深,得费点力气。”
她顿了顿,看着徐高兴:“你就专心犁地,别的不用管。”
她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徐高兴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快的闪烁。
“中午饭我给你送过去。”薛雅文说完,转身就进了正屋。
门关上了,把她和外面隔绝开来。
徐高兴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觉得那股压抑感更强了。
他扛起犁铧和镐头,推开后院的小栅栏门。
坡上的地确实荒得厉害,枯黄的杂草长得比人都高。
地冻得硬邦邦的,一镐头下去,只能刨起一小块土。
徐高兴甩开膀子干了起来。
很快,汗水就湿透了里面的单衣,冷风一吹,冰凉。
他停下来,喘着气,回头看了看那座寂静的院子。
正屋的窗户都关着,像一双双闭着的眼睛。
西偏房那把大锁,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薛雅文为什么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
她亡夫死了好几年了,没孩子,也没见娘家人来过。
村里人说她性格古怪,看来不假。
但徐高兴觉得,她的古怪背后,好像藏着很重的心事。
不像是因为死了丈夫才变得消沉。
倒像是……在守着什么,或者躲着什么。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地犁好,拿到那两袋粮食。
他抡起镐头,继续刨向坚硬的土地。
泥土的气息混着寒气,钻进他的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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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日头爬到头顶,也没什么暖意。
徐高兴已经开出了一小片地,手掌磨出了水泡,火辣辣地疼。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拿出怀里那半张玉米饼,慢慢啃着。
饼子又冷又硬,噎得他直伸脖子。
这时,后院栅栏门响了一下,薛雅文提着个篮子走了过来。
她换了一身深灰色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先吃饭吧。”她把篮子放在徐高兴旁边的一块平石上。
篮子里是一大碗高粱米饭,还有一碟咸菜,一个煮鸡蛋。
这在当时,算是很不错的饭食了。
“谢谢婶子。”徐高兴有些不好意思。
“趁热吃。”薛雅文说完,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站在地头,看着徐高兴开出来的那片地,眼神有些飘忽。
“这地……荒了可惜了。”她像是自言自语。
徐高兴饿坏了,埋头扒着饭,含糊地应着:“嗯,开春种上苞米挺好。”
薛雅文没接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爹……身体好些了吗?”
徐高兴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老毛病了,咳嗽,腰使不上劲。”他老实地回答。
薛雅文轻轻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意味深长。
就在这时,前院忽然传来一阵粗鲁的敲门声,还有男人的叫嚷。
“薛雅文!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薛雅文的脸色瞬间变了,那是一种混杂着厌恶和紧张的警惕。
她对徐高兴说了句“你吃你的”,便快步朝前院走去。
徐高兴放下碗,下意识地跟过去几步,躲在院墙拐角偷偷看。
薛雅文打开院门,门口站着的是吊儿郎当的肖英光。
他嘴里叼着烟,斜着眼往院里瞟。
“哟,薛寡妇,日子过得挺清净啊。”
薛雅文挡在门口,声音冷得像冰:“有事说事。”
肖英光嬉皮笑脸地往前凑:“没啥大事,就是手头紧,想跟嫂子借点钱花花。”
“我没钱。”薛雅文说着就要关门。
肖英光一把抵住门板,脸色沉了下来:“别给脸不要脸!当年水库那事儿……”
他话没说完,薛雅文厉声打断:“肖英光!你胡咧咧什么!”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一种罕见的凶狠。
徐高兴从没见过薛雅文这个样子,心里一惊。
肖英光似乎也被镇住了,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行!你狠!我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那事儿没完!”
他狠狠啐了一口,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薛雅文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
徐高兴赶紧缩回头,心里怦怦直跳。
水库那事儿?什么事?
肖英光明显是在敲诈,薛雅文为什么那么激动?
他想起村里关于薛雅文亡夫的死因,好像就是在水库淹死的。
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
徐高兴回到地头,看着那碗还没吃完的饭,顿时没了胃口。
薛雅文一直没有再过来。
下午继续干活时,徐高兴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
肖英光那张无赖的脸,和薛雅文激烈的反应,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这趟简单的帮工,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06
天黑得早,徐高兴勉强把一小半地深翻了一遍。
累得腰酸背痛,手上磨破的水泡钻心地疼。
他收拾好工具,回到前院。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正屋窗户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
薛雅文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水。
“累了吧?喝点水。”
徐高兴接过碗,水温透过粗瓷碗壁传到掌心,有点烫。
“地……还得两三天。”他喝着水说。
薛雅文点点头:“不急。天黑了,路不好走……”
她犹豫了一下,“要不,你今晚就住这吧?西边那间偏房能睡。”
徐高兴差点被水呛到。
留宿?在一个寡妇家?
这要是传出去,村里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他。
“不了不了,婶子,我走回去就行,不远。”他连忙摆手。
薛雅文似乎看出他的顾虑,淡淡地说:“偏房单独开门,不碍事。”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晚上可能有点活要你帮忙,农具有些坏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高兴不好再推辞。
再说,他也确实累得够呛,走回去还得摸黑。
“那……谢谢婶子。”他低声说。
薛雅文没再说什么,领着他走到西偏房门口。
那把大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用钥匙打开锁,推开门,一股霉味混合着尘土味扑面而来。
屋里很简陋,一张破木板床,一张歪腿桌子。
“被子是旧的,但洗干净了。”薛雅文把一盏煤油灯放在桌上,
“晚上冷,凑合一下吧。灶上有热水,你自己打。”
她说完,便转身回了正屋,关上了门。
徐高兴站在偏房门口,看着正屋那扇紧闭的门,心里怪怪的。
他打来热水,简单擦了擦身子,和衣躺在那张硬板床上。
被子有股淡淡的皂角味,和薛雅文身上的味道一样。
累了一天,他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细微的声音惊醒。
像是……哭声?
徐高兴一下子清醒过来,屏住呼吸仔细听。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是个女人的啜泣。
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瘆人。
是薛雅文?
她在哭什么?
是因为白天肖英光来闹事?
还是因为别的?
哭声似乎是从正屋方向传来的,但又不太像。
仔细分辨,好像……是从正屋后面的墙壁那边传来的?
可正屋后面就是山墙,紧挨着土坡,哪来的房间?
徐高兴心里毛茸茸的,睡意全无。
他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条门缝。
院子里月光惨白,树影摇曳,像鬼影一样。
正屋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那哭声……好像又没了。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风声?
他侧耳听了半晌,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
回到床上,徐高兴再也睡不着了。
这个院子,这个看似平静的寡妇,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夜,深得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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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后半夜,徐高兴几乎没合眼。
天刚蒙蒙亮,他就起来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正屋的门还关着。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屋后,假装查看昨天犁的地。
目光却仔细扫过正屋的后墙。
墙体是土坯的,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但当他绕到侧面时,心里猛地一跳。
在正屋卧室窗户后面,紧贴着山墙的地方,
竟然有一道几乎与墙体颜色融为一体的窄门!
门是木头的,很旧,上面同样挂着一把锁。
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根本发现不了。
门周围的墙壁明显比其他地方颜色新一点,像是后来砌的。
门缝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徐高兴的心怦怦直跳。
这扇隐蔽的门后面是什么?
为什么锁着?
昨晚的哭声,是不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他想起薛雅文亡夫的死,想起肖英光提到的“水库”,
想起老村长偶尔欲言又止的神情。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薛雅文的丈夫根本没死?
或者……死的另有隐情?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工具。
这时,正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薛雅文走了出来,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显然也没睡好。
“起这么早?”她问,声音有些沙哑。
“嗯,早点干完。”徐高兴低下头,不敢看她。
薛雅文没说什么,去灶间生火做饭。
整个上午,徐高兴干活都心不在焉。
他时不时偷偷瞟向那扇隐蔽的小门。
犁地休息的间隙,他借口找水喝,在院子角落转悠。
忽然,他注意到偏房墙角的一片荒地,土色似乎比周围新一些。
像是最近被人翻动过。
虽然上面撒了些枯草落叶掩饰,但仔细看还是能分辨出来。
为什么单独翻动这一小块地?
下面埋了什么东西?
徐高兴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这个看似寻常的农家院落,处处透着诡异。
薛雅文给他送午饭时,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
但徐高兴却能感觉到,她那平静的外表下,藏着极大的紧张和疲惫。
“婶子,”徐高兴忍不住试探着问,“您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不怕吗?”
薛雅文抬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
徐高兴心里一虚。
“有什么好怕的。”薛雅文淡淡地说,“习惯了。”
她放下饭菜,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住,头也不回地说:“高兴,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干完活,拿了粮食,就安心回家吧。”
这话像是劝诫,又像是警告。
徐高兴看着她的背影,咀嚼着这句话,越发觉得疑云重重。
08
下午,徐高兴去村里的小卖部买火柴。
恰好碰上老村长黄德全在那里下棋。
黄德全看见他,招了招手:“高兴,过来。”
徐高兴走过去:“黄爷爷。”
“听说你在薛雅文家帮工?”黄德全捏着棋子,状似随意地问。
“嗯,帮她犁几天地。”徐高兴点点头。
黄德全沉吟了一下,压低声音:“她……没啥事吧?”
“没事啊,挺好的。”徐高兴心里一动,嘴上却这么说。
黄德全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她那个人……唉,也不容易。”
他顿了顿,似是无意地提起:“她男人福生,多好个小伙子,说没就没了。”
徐高兴屏住呼吸,知道老村长话里有话。
“福生叔……是怎么没的?”他顺着话茬问。
“说是晚上去水库下网捞鱼,失足掉下去淹死的。”黄德全摇摇头,
“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得没形了。”
他叹了口气:“当时也有人觉得蹊跷,水库边那么浅,咋就能淹死人?”
“那后来呢?”徐高兴追问。
“后来?人都死了,还能咋样。”黄德全摆摆手,“雅文那孩子受了刺激,
性子就变了,不爱跟人来往。村里那些长舌妇,还说她命硬克夫……”
老村长又压低了嗓音:“不过,肖英光那混账东西,好像知道点啥,
以前就老拿话点薛雅文,想要好处。你在她家干活,留个心眼,
碰上肖英光,躲远点,那小子不是好东西。”
正说着,棋友催黄德全走棋,他便不再多说。
徐高兴买了火柴,往回走,心里翻江倒海。
老村长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薛雅文丈夫的死,果然有疑点。
肖英光很可能以此要挟薛雅文。
而那扇锁着的门,屋后新翻的土……
薛雅文到底在隐藏什么?
保护什么?
或者……害怕什么?
回到薛家院子,徐高兴感觉这里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薛雅文在院子里喂鸡,看到他回来,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但徐高兴却觉得,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防备。
也许是自己心虚?
他不敢再多想,埋头继续干活。
只想赶紧犁完地,拿到粮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好奇心像藤蔓一样,在他心里疯狂生长。
晚上,薛雅文依旧让他留宿。
似乎经过昨夜,这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夜深人静,徐高兴躺在偏房的床上,耳朵竖得老高。
他在等。
等那可能的哭声,或者别的什么动静。
月光透过窗户纸,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今晚,会不会发生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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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高潮)
前半夜风平浪静。
徐高兴撑到后半夜,实在熬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
不是哭声,是某种……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低低的说话声。
声音的来源,似乎又是那扇隐蔽的小门后面!
徐高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悄悄下床,溜到门外。
月光很亮,院子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那扇隐蔽的小门,竟然虚掩着一条缝!
一丝微弱的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来。
徐高兴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
他的心怦怦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膛。
透过门缝,他小心翼翼地向里望去。
里面是一间极其狭小的房间,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个柜子。
床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骨瘦如柴、面色惨白的男人,闭着眼,一动不动。
床边,薛雅文正背对着门,用一个很小的勺子,小心翼翼地给那人喂水。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嘴里还低声念叨着什么。
“福生……今天好点了吗?”
“外面来个孩子帮咱犁地,是东村老徐家的,看着挺实在……”
徐高兴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凉了!
福生?薛雅文的丈夫李福生?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会躺在这里?
看那样子,分明是……植物人?
巨大的震惊让徐高兴不小心碰倒了墙边靠着一根木棍。
“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薛雅文猛地回过头!
看到门缝外徐高兴惊恐的脸,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高兴!”她低呼一声,猛地冲过来拉开房门。
徐高兴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婶子……他……他是……”徐高兴语无伦次。
薛雅文一把将他拉进小屋,迅速关上门。
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哀求。
“高兴……你……你都看见了?”她的声音颤抖着。
徐高兴看着床上那个形销骨立、只有胸口微弱起伏的男人,点了点头。
真相像潮水般涌来,冲击着他的认知。
薛雅文颓然靠在墙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福生没死……那年在水库,他是被人打伤推进水里的……”
“救上来后,人就成这样了,醒不过来……”
“我不能说他还活着……打伤他的人有权有势,要是知道福生没死,一定会来灭口……”
“肖英光那天也在场,他认出了福生的鞋……他一直用这个要挟我……”
“我假装寡妇,躲在这里,就是怕那些人找上门……”
“这扇门……是后来偷偷开的,方便照顾他……”
薛雅文泣不成声,几年的委屈、恐惧和艰辛,在这一刻决堤。
徐高兴看着这个瘦弱的女人,看着她身后那个活死人般的丈夫,
心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同情。
原来,那些古怪、孤僻,都是为了守护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守护丈夫的生命,守护这个家最后的尊严。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剧烈的撞门声和肖英光的叫骂!
“薛雅文!开门!别给老子装死!我知道那小子还没走!”
“再不开门,老子把你们那点破事全抖出去!”
薛雅文脸色骤变,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
“他……他肯定是看你没回家,起疑心了!”
撞门声越来越响,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10
“砰!”的一声巨响,院门被撞开了!
肖英光醉醺醺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个空酒瓶子。
“薛雅文!给老子滚出来!”他红着眼珠子嚷嚷。
一眼看到站在小门外的薛雅文和徐高兴,愣了一下,随即狞笑起来。
“哟呵?真没走啊?孤男寡女的,搞什么名堂?”
他的目光扫过那扇虚掩的隐蔽小门,脸色一变:“这他妈是什么?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说着就要往里冲。
“肖英光!你别乱来!”薛雅文张开双臂挡住门口,声音发抖但眼神坚决。
“滚开!”肖英光一把推开薛雅文。
薛雅文踉跄着摔倒在地。
徐高兴血往头上涌,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冲上去死死抱住肖英光的腰。
“不准你欺负薛婶!”
“小兔崽子!找死!”肖英光抡起酒瓶子就砸向徐高兴的脑袋。
徐高兴一偏头,瓶子擦着耳朵砸在肩膀上,一阵剧痛。
但他死死不松手。
薛雅文爬起来,抓起墙角的镐头,对着肖英光尖叫:“肖英光!你再动高兴一下,我跟你拼了!”
她的眼神像绝望的母狼,透着拼命的光。
肖英光被镇住了,动作一滞。
徐高兴趁机用力把他撞倒在地,两人扭打在一起。
肖英光毕竟是个混混,力气大,很快把徐高兴压在身下。
眼看拳头就要落下,薛雅文举起镐头……
“住手!”一声苍老的断喝响起。
老村长黄德全带着几个村民冲了进来!
原来,隔壁邻居听到动静,觉得不对劲,跑去叫了老村长。
众人一看这阵仗,都惊呆了。
肖英光被拉开,还在骂骂咧咧。
黄德全看着那扇敞开的小门,看着床上躺着的李福生,一切都明白了。
他痛心疾首地指着肖英光:“你这个畜生!当年就是你跟着那伙人干的坏事!”
在黄德全的逼问和众人的目光下,肖英光心理防线崩溃,瘫倒在地。
他承认了当年参与殴打李福生,并亲眼看他被推下水库。
以为他死了,后来偶然发现薛雅文的秘密,便一再敲诈。
真相大白,村民们看着憔悴不堪的薛雅文,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李福生,
都沉默了。那些曾经的流言蜚语,此刻显得多么可笑和残忍。
薛雅文几年的隐忍和守护,赢得了所有人的敬佩和同情。
肖英光被扭送到了派出所,当年的案子重新启动调查。
薛雅文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躲藏。
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照顾丈夫,等待也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奇迹。
徐高兴离开薛家那天,薛雅文把答应好的两袋粮食,又多装了一袋。
“高兴,谢谢你。”她看着徐高兴,眼里有泪光,“要不是你……”
徐高兴摇摇头:“薛婶,您保重。”
他推着独轮车,载着三袋沉甸甸的粮食走在回家的路上。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家里的难关暂时渡过了,他也得以重返校园。
这段特殊的经历,像一枚深刻的印记,烙在他十八岁的记忆里。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活的复杂和人性的坚韧。
有些真相,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但总有一些人,在黑暗中,默默地守护着微光。
就像薛雅文,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了命运给予的全部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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