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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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野的白月光回国那天,他撕碎了我们的结婚证。
“她回来了,你该让位了。”
我低头粘了一夜碎片,第二天安静地签了离婚协议。
三年后,他深夜冲进我的婚纱店。
满眼血丝地举着诊断书:“我快死了...”
我抚着孕肚轻笑:“真巧,你当年撕掉的产检单——也是绝症。”
凌晨两点,江野撕碎了我们的结婚证。
红色的碎片,雪一样,落在我光裸的脚边。
他站在那儿,像是刚完成了一件酝酿已久的大事,胸腔微微起伏,声音却冷得淬冰:“林晚回来了。你该让位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晚餐时我精心熬煮的菌菇鸡汤的余温,转瞬就被这句话冻成了冰碴子。我看着他,他穿着剪裁精良的白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那块我攒了三个月工资送他的腕表。灯光在他身上镀了层虚浮的暖边,却照不进他眼底半分。
那里,只有如释重负的漠然。
心口那个地方,先是猛地一抽,随即是空洞洞的疼,像被人徒手掏了一把,冷风呼呼地往里灌。我张了张嘴,想问他,江野,这三年,我算什么呢?是林晚不在时一个凑合的选择,还是此刻随时可以丢弃的垃圾?
可话到了嘴边,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问了,不过是自取其辱。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或许在等我的哭闹,等我的质问,像一个胜利者在欣赏败寇的狼狈。
可我最终只是缓缓蹲了下去,冰凉的木地板贴着我的脚心。我伸出手,极其小心地,一片一片,去捡拾那些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碎纸片。手指有些不听使唤,微微发着抖,锋利的纸边缘划破了指腹,渗出血珠,我也浑然不觉。
他就那么看着,看了几分钟,大概觉得无趣,转身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那一声巨响,震得我蹲着的身子晃了晃。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我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呼吸声。
我把所有碎片拢到茶几上,然后去找胶带。家里备用的透明胶带放在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我走过去,拉开抽屉,拿出胶带,动作机械得像设定好的程序。
坐回沙发,打开落地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这一小方天地。我开始尝试拼接。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需要耗尽所有耐心和眼力的过程。两个小小的红本本,被撕得那样彻底,碎片混杂在一起,难分彼此。我得先找出属于边缘的,带弧形和字样的部分,再一点点向内填充。
“江野”、“沈念”。这两个并排的名字,曾经是我贫瘠生命里唯一的光。现在,它们支离破碎,散落在眼前。
粘合的过程并不顺利。胶带总是粘歪,留下难看的褶皱和气泡。就像我们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是我强求来的,注定布满瑕疵。
记得领证那天,是个阴天。他全程没什么表情,工作人员让笑一笑,他扯了扯嘴角,弧度勉强。照片洗出来,我笑得一脸幸福,他则像个被临时拉来充数的旁观者。
是我,不顾所有人反对,一头热地扎了进去。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好,总能把他那颗冷掉的心焐热。
原来,不行。
白月光就是白月光。她回来了,我这颗碍眼的米饭粒子,自然该被拂去。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落在碎片上,洇开一小团湿痕。我慌忙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脏。不能哭,沈念,不能哭。我对自己说。至少,不能在他面前哭。
可这眼泪不听话,越擦越多,视线一片模糊。我索性不再管,只是凭着感觉,摸索着,继续粘。
这一夜,格外漫长。
窗外的天色从浓墨到鱼肚白,客厅里的灯一直亮着。我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脖子僵硬,腰背酸麻。当最后一片碎片被小心翼翼地对上缺口,用胶带固定好时,天已经彻底亮了。
晨曦透过窗帘缝隙溜进来,照在茶几上那两个勉强恢复原状,却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疤”的小红本上。
丑陋,又可怜。
像极了我自己。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几乎失去知觉的腿脚,走进厨房,像过去的每一个早晨一样,开始准备早餐。煮粥,煎蛋,热牛奶。动作熟练,却透着一种抽离灵魂的空洞。
他把离婚协议放在餐桌我常坐的那一侧,崭新的几页纸,旁边放着一支笔。
条款很简单,我净身出户。除了我带来的几件旧衣服和书,我什么也带不走。当然,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带走什么。
江野从卧室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挺括的西装,精神奕奕,准备去迎接他的新生。他瞥了一眼餐桌上的早餐,没动,目光落在离婚协议上。
“看完了就签,我上午还有事。”
我端起牛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驱散了一些寒意。
“好。”我说。
然后,在他带着些许讶异的注视下,我走到餐桌边,拿起笔。没有翻看,没有询问,直接在末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沈念。
两个字,写得异常平稳。
放下笔,我把协议推到他面前。
“好了。”
他拿起协议,检查了一下签名,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一点不甘、痛苦或者愤怒的痕迹。
但我没有。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甚至对他极淡地笑了一下:“祝你和林小姐,幸福。”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可能是我这过分配合的态度,反而让他有些不适应。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收起协议,转身走向玄关。
开门,离开。
没有回头。
大门合上的声音传来,我终于支撑不住,扶着餐桌边缘,慢慢滑坐在地上。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钝痛的感觉。
原来,真正的绝望,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我在地上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阳光有些刺眼。我爬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的东西很少,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
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我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住了三年的地方。这里曾被我笨拙地经营成一个家的模样,此刻,却陌生得可怕。
轻轻带上门,锁舌咔哒一声轻响。
隔绝了过去,也隔绝了我全部的爱与幻想。
第二章:残片
离开和江野的那个“家”,我拖着行李箱,在初秋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
风有些凉,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我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那还是去年秋天江野随口说了一句“颜色不错”我才买的。
城市很大,车水马龙,人潮熙攘,却没有一个地方是我的容身之处。
父母早已过世,亲戚关系疏远,当年为了和江野在一起,几乎和所有劝我的人断了联系。如今,竟是连个能暂时收留我的去处都没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看,是银行APP的推送,提示有一笔款项到账。数额不小,是江野打来的“分手费”。他大概觉得,用钱就能买断这三年,买断我的青春和感情,买得他心安理得。
我看着那串数字,只觉得讽刺。这钱,我一分都不会动。
我在网上匆匆找了一个便宜的单间出租屋,环境嘈杂,墙壁斑驳,但至少有个能躺下的地方。安置好简单的行李,我坐在吱呀作响的旧床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巨大的疲惫和空茫感席卷而来。
未来该怎么办?
活下去,需要钱。
我翻出手机通讯录,一个个名字看过去,大部分都是和江野圈子有关的、泛泛之交的人。最终,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曾经关系还不错的大学同学的名字上,她毕业后开了家小咖啡馆。
电话拨通,寒暄了几句,我直接说明来意,问她那里还需不需要人。
同学有些惊讶:“沈念?你……你怎么想起来找工作?江野他……”
“我们分开了。”我轻声打断她,语气尽量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爽快的声音:“你来吧,我这儿正好缺个帮手,就是活儿有点杂,工资可能也不太高……”
“没关系,”我说,“谢谢。”
第二天,我就去了同学的咖啡馆。工作确实杂,点单、煮咖啡、端盘子、打扫卫生……从早忙到晚,一刻不得闲。身体是累的,但奇怪的是,心里那片无边无际的荒芜和疼痛,反而在这种机械的忙碌中,得到了一丝喘息。
至少,我没时间去想江野,没时间去舔舐伤口。
偶尔,在给客人找零的间隙,在擦拭桌面的瞬间,心脏还是会猛地一缩,清晰的痛楚闪电般掠过。但我很快就能强迫自己回过神来,继续手上的动作。
同学对我很好,从不多问,只是默默地把我的班排得满一些,在我偶尔对着窗外发呆时,也不会来打扰。
我就这样,白天在咖啡馆忙碌,晚上回到那个狭小清冷的出租屋,像一只受伤的兽,独自蜷缩起来,等待伤口结痂。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麻木。
直到有一天,我在清理背包时,从夹层里摸出了那个用透明胶带粘好的结婚证。
它被我下意识地带了出来,一直塞在背包最底层,几乎快要忘记。
此刻,它静静地躺在我手心,粗糙的胶带痕迹在灯光下反着光,像一道道狰狞的疤痕。红色的封皮也失去了原本鲜亮的色泽,显得陈旧而狼狈。
我看着它,看了很久。
这里面,封存着我曾经视若珍宝的三年,也封存着那个夜晚碎骨剜心般的疼痛和耻辱。
留下它,是为了提醒自己什么?是不甘心,是余情未了,还是单纯想记住这份愚蠢和狼狈?
似乎都没有意义了。
过去,就该彻底过去。
我拿起那个布满裂痕的小红本,走到厨房,打开了燃气灶。
幽蓝的火苗“噗”地一声窜起,跳跃着,映亮了我毫无表情的脸。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抹刺目的红,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凑到了火焰上。
边缘迅速卷曲,发黑,然后化作明亮的橘红色,贪婪地吞噬着单薄的纸张。胶带熔化,发出难闻的气味。火光在我瞳孔里跳动,灼热感扑面而来。
不过几秒钟,它就在我指尖化为一小撮灰烬,飘飘洒洒地落下。
我关上火,打开水龙头,冲走了洗手池里的灰烬。
看着它们打着旋,消失在下水道口,心里某个沉重的、一直紧绷着的地方,好像也随着那缕青烟,彻底散去了。
没有想象中的解脱感,也没有额外的悲伤。只是一种彻底的,放空般的平静。
从今往后,沈念,你要为自己活了。
第三章:新生
在咖啡馆工作了半年,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摆,规律而平静。手上的茧厚了,心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也渐渐结了一层薄薄的、坚硬的痂。
同学偶尔会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最终只是拍拍我的肩膀:“念念,看你这样,我心疼。”
我朝她笑笑:“挺好的,真的。”
是挺好的。自食其力,不再依附任何人,不再把喜怒哀乐系于一人身上。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虽然辛苦,却让人安心。
只是,午夜梦回,那个撕碎结婚证的夜晚,江野冰冷的话语,偶尔还是会闯入梦中,让我惊醒,然后对着出租屋的天花板,直到天明。
我知道,有些伤,需要更久的时间来淡化。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常来咖啡馆的客人闲聊,说起本地一个创业园区有针对手工艺人的扶持政策,租金低廉,还有小额贷款。客人在园区里开了家手工皮具店,生意不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我心里那颗沉寂已久的种子,似乎被浇灌了一点水分。
我一直喜欢摆弄针线布料,大学时还选修过服装设计,后来为了迎合江野所谓的“稳定”,去做了毫不感兴趣的行政。缝纫,是我黯淡青春里,唯一能让自己感到些许成就感和宁静的事情。
或许,我可以试试?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我利用休息时间,跑去那个创业园区考察。园区不大,但氛围很好,随处可见各种充满个性创意的小店。我找到管理处咨询了政策,又盘算了一下自己这半年省吃俭用存下的积蓄,加上那笔我一分未动、原本打算找机会退回给江野的“分手费”。
用他的钱,来开启我的新生。想想,竟有一种扭曲的快意。
犹豫了几天,我向同学提出了辞职。同学虽然不舍,但更多的是支持:“去吧,念念,你做的东西那么好看,肯定能行!”
我租下了园区里一个最小的铺面,只有十几平米,但朝南,阳光很好。我用积蓄简单装修,买了二手缝纫机、熨台、布料架……当“念·初”这个小招牌挂上去的那一刻,我看着那几个自己设计的歪歪扭扭的字,眼眶有些发热。
这一次,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我自己。
婚纱定制,是我的一个梦。哪个女孩不曾幻想过自己身披白纱的模样?虽然我现在觉得婚姻虚妄,但美好的事物本身,值得被创造和铭记。
起步维艰。没有知名度,没有客源,我只能靠接一些简单的衣物修改、定做日常连衣裙来维持。但我做得很用心,每一件交付的衣服,都倾注了我最大的诚意和手艺。
慢慢地,开始有顾客喜欢我的设计,口碑在小范围内传开。我开始接到第一条定制婚纱的订单,为一位即将毕业、想在毕业典礼上穿婚纱留念的女孩。她不要繁琐,只要简洁、独特。
我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设计、打版、选料、缝制。当那条线条流畅、点缀着细碎珍珠的缎面婚纱完成时,女孩试穿时眼里迸发出的惊喜和泪水,让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那种被认可、被需要的感觉,像暖流,一点点融化着我心底的冰层。
我的小店,终于慢慢走上了正轨。
生活被裁剪、缝纫、与顾客沟通、学习新的设计理念填满。我忙得脚不沾地,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满足。镜子里的自己,虽然清瘦,但眼神里渐渐有了光,那是一种扎根于土壤,靠自己生长出来的力量。
我不再刻意去打听江野的消息,但这座城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偶尔,还是会从一些不可避免的渠道,听到一些关于他和林晚的只言片语。
他们似乎确实在一起了,出入对,是社交圈里惹人艳羡的一对。听说林晚想进军艺术界,江野就为她一掷千金,办画展,捧她做策展人。
听到这些的时候,我的心已经不会再像当初那样尖锐地疼痛,只是泛起一丝淡淡的、类似于隔夜茶水般的苦涩,很快便消散在忙碌中。
他过得很好。
而我,似乎,也还不错。
我们就像两条短暂相交的直线,在那一夜之后,各自奔向截然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这样,很好。
第四章:余波
“念·初”工作室的玻璃门被推开,带动了门楣上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咚声。
我正在人台前调整一件婚纱的腰线,闻声抬头,习惯性地扬起职业微笑:“欢迎光临……”
话音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门口站着的人,是林晚。
三年不见,她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头精心打理过的海藻般的长卷发,妆容精致,穿着当季最新款的套装,手里拎着一只价值不菲的限量款手袋。她身上散发着一种被娇养、被呵护得很好的优越感,以及那种我永远也学不来的,漫不经心的风情。
她的目光在小小的店里扫视了一圈,带着些许审视,最后落在我身上,红唇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沈念?真的是你。刚才在园区外面看着有点像,没想到真是你开店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惊讶,几分熟稔,仿佛我们只是久未碰面的旧友。
我的心在最初的骤然紧缩后,迅速沉淀下来。手里的珠针稳稳地别在婚纱的褶皱里,我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只是淡了些许:“林小姐,好久不见。需要看婚纱吗?”
林晚袅袅娜娜地走近几步,指尖拂过挂在一旁的一件成品礼服,指甲上精致的蔻丹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随便看看。”她说着,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在我身上打量,“听说你离开后,自己开了店,做得还不错。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她口中的“离开”,轻描淡写地抹去了那夜所有的难堪与狼狈。
“混口饭吃而已,比不得林小姐。”我语气平静,转身去整理工作台上的布料,不想与她多做纠缠。
她却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在店里唯一的休息椅上坐了下来,姿态优雅。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呢,沈念。”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当年要不是你……照顾了江野三年,他可能也不会那么快定下性子。男人嘛,总是要经历过一些,才知道什么是最适合自己的。”
我的背脊微微一僵。
照顾?定下性子?她是在暗示,我那三年,不过是为她暂时看管男人的保姆生涯吗?
指尖捏着柔软的缎面,用力到微微泛白。但我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话。沉默,是最好的反击。
林晚见我不答话,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宣示主权:“我和阿野打算订婚了。本来想找国际大牌定制婚纱,但阿野说,还是支持一下国內独立设计师比较好。我想着你这儿……嗯,虽然风格简单了点,但也算有点特色,过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她叫我“沈念”,叫他却依旧是亲昵的“阿野”。
她要和江野订婚了。
他们要结婚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了一圈涟漪,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原来,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承受。
或许,是真的放下了。
我转过身,脸上依旧是得体的微笑:“那要先恭喜林小姐和江先生了。不过抱歉,我店小,设计风格可能入不了您的眼,恐怕耽误您的时间。园区里还有几家不错的婚纱店,您可以再去看看。”
这是委婉的送客了。
林晚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也是。那就不打扰了。”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怜悯和优越感的神色:“沈念,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也该找个合适的人,开始新生活了。”
说完,她推门离去,风铃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我站在原地,看着玻璃门外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园区的人流中,久久没有动作。
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阳光移动的声音。
良久,我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长期接触针线布料而略显粗糙的指尖。
找个人,开始新生活?
是啊,我是该开始新生活了。
但我的新生活里,不会再有任何与“江野”相关的阴影。
无论是他,还是他现在的、未来的妻子。
都与我,再无瓜葛。
只是,心底最深处,那被强行压下去的一丝细微的刺痛,提醒着我,有些伤害,即使结痂,痕迹也依然存在。
第五章:偶遇
春去秋来,“念·初”工作室在创业园区稳稳地扎下了根。随着几件颇具设计感的婚纱在小众平台上被推荐,慕名而来的顾客渐渐多了起来。我租下了隔壁空置的小房间,打通了墙壁,工作室宽敞明亮了许多,也招了一个刚毕业的、对婚纱充满热情的小姑娘做助手。
生活依旧忙碌,却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一个周五的下午,我约了一位准新娘在园区附近的一家精品咖啡馆见面,沟通婚纱设计的细节。女孩想法很多,聊得投入,不知不觉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送走心满意足的准新娘,我松了口气,准备结账离开。刚站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咖啡馆靠窗的另一个角落,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那一刻,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江野。
他就坐在那里,独自一人。
窗外是流淌的城市霓虹,映照着他侧脸的轮廓。三年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英俊,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阴郁。他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已经冷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这座城市有千万人口,我们分了手,就理应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可命运似乎总爱开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仿佛感应到了我的注视,猛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闪过极度的震惊,随即是某种复杂的、我无法解读的情绪。惊讶?难以置信?或许,还有一丝……慌乱?
我迅速垂下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不能慌,沈念。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和手提包,尽量维持着平稳的步伐,朝收银台走去。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牢牢地锁在我身上,像带着实质的温度,灼得我背脊发烫。
“女士,您这桌这位小姐刚才已经买过单了。”收银员微笑着对我说,是刚才那位准新娘。
“好的,谢谢。”我点点头,转身径直朝门口走去。
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晚风带着初冬的凉意扑面而来,让我打了个寒噤,也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沈念!”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他带着一丝沙哑的呼唤。
他还是追上来了。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他几步绕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距离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曾经让我迷恋的冷冽木质香调,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他好像抽烟比以前凶了。
他低头看着我,眼神急切地在我脸上逡巡,像是要在三年后的今天,找出什么不同。
“真的是你……”他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奇怪的、类似失而复得的震颤,“我刚才……差点没敢认。”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江先生,有事吗?”
疏离而客气的称呼,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他明显愣了一下,眼底翻涌的情绪凝滞了片刻。“江先生?”他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念念,我们之间……有必要这么生分吗?”
“我们之间,”我平静地重复,“本来也没什么熟稔的关系了。江先生如果没事,我先走了,店里还有工作。”
说完,我侧身想从他旁边走过。
他却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掌心很烫,带着一层薄薄的汗意。那股熟悉的触感袭来,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曾经,这双手拥抱过我,也亲手撕碎了我的婚姻和希望。
我几乎是触电般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动作幅度之大,让两人都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难以置信,仿佛我的反应是多么的不可理喻。
“念念……”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晚风吹起我额前的碎发,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过得好吗?
在我签下离婚协议,拖着行李箱流落街头的时候,他在哪里?
在我蜗居在出租屋,靠着在咖啡馆端盘子维持生计时,他在哪里?
在我一点一点,用满是伤痕的手,拼凑起自己的梦想和尊严时,他又在哪里?
现在,他跑来问我,过得好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那点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图寻找安慰的期盼,忽然就失去了所有周旋的耐心。
“我过得很好。”我开口,声音在夜风里清晰而平稳,“非常好。不劳江先生挂心。”
他似乎被我这干脆利落的回答噎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顿了顿,目光掠过他价值不菲的西装,落在他略显空茫的眼睛里,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看来,江先生倒是过得不太顺心?”
他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我的注视。
“我还有事,先走了。”我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拢了拢外套,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自己的那辆二手代步车。
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后视镜里,他依旧站在原地,身影在霓虹闪烁的夜色里,显得有几分单薄和……落寞。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踩下油门。
车子汇入车流,将他,连同那令人不快的偶遇,一起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不是余情未了。
只是被突然掀开了结痂的伤疤,那瞬间的刺痛,提醒着我过去有多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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