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哥通红着眼,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顿地吼出“你给我滚出去”的时候,我平静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这十年,我像一棵植物,扎根在这间不足七十平米的老房子里,照顾着日渐衰弱的母亲。我以为这根是我和这个家最后的维系,却没想到,母亲走后不到三天,这根就要被我唯一的亲人,连根拔起。
我没有哭,也没有争辩。我只是转身走进卧室,从母亲的衣柜最深处,取出了那个上了锁的旧木盒。当我把那本暗红色的房产证摊开在饭桌上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哥哥,嫂子,你们看清楚,这房本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而这一切,都要从妈走后的第三天,那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下午说起。
第1章 告别与开始
母亲的丧事办得很简单。
没有大操大办,只是请了最亲的几家亲戚,在殡仪馆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告别仪式。哥陈伟和嫂子李娟一手包办了所有对外的事宜,他们穿着崭新的黑衣,表情肃穆,接待着前来吊唁的亲友,得体周到得像是在完成一项重要的工作任务。
而我,陈静,作为母亲身边唯一的女儿,反而像个局外人。
我只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默默地跪在母亲的遗像前,一遍又一遍地叠着纸元宝。冰冷的地面硌得我膝盖生疼,但我感觉不到。我的整个世界,都随着三天前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一同崩塌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香烛的烟火气,花圈上百合的浓香,还有嫂子李娟刚刚喷洒过的消毒水味。那种味道,像是在拼命地、急切地,想要覆盖掉另一种更顽固的气味——死亡与离别的气息。
丧事结束后的第一天,家里安静得可怕。
哥哥和嫂子因为连日劳累,在主卧里睡到日上三竿。我一夜无眠,天蒙蒙亮就起了床,像过去十年里的每一天一样,开始打扫卫生。
我先是把妈的房间彻底收拾了一遍。她的床单被套我已经换洗干净,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床头柜上,她那副老花镜还摆在那里,旁边是她没喝完的半杯水。我端起水杯,走到厨房倒掉,洗干净,擦干,放回原处。做完这一切,我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心里也空得像个无底洞。
这十年,我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大学毕业后,我本来在市里找了一份不错的设计工作,但就在那时,父亲突发心梗去世,母亲大病一场,身体垮了,身边离不了人。
哥哥陈伟那时刚和李娟结婚,正在事业上升期,忙得脚不沾地。他每个月会准时打来一笔钱,数目不小,然后就是电话里的几句问候:“妈身体还好吧?静,你多辛苦一点。”
“辛苦一点”,这四个字,就是十年。
我辞掉了工作,搬回了这个从小长大的家,成了母亲的专职保姆。买菜做饭,洗衣擦地,陪她看病,听她絮叨。我的朋友圈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菜市场的摊主和社区医院的护士。我的青春,就在这间老房子的锅碗瓢盆和药水味里,一点点被耗尽。
有时候深夜里,我也会问自己,后悔吗?
看着母亲在病痛中难得露出的安详睡颜,我又觉得,一切都值。我是她唯一的女儿,这是我的责任。
我正拿着抹布擦拭客厅里那套老旧的布艺沙发,嫂子李娟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真丝睡衣,头发松松地挽着,看到我,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小静,起这么早啊。”她语气淡淡的,目光却在我手里的抹布上停留了一秒,“哎,这沙发也太旧了,布都磨得起球了,一股子老人味儿。等过两天,找个收旧货的赶紧处理掉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套沙发,是爸妈结婚时买的,是这个家最有年头的物件之一。妈在世时,最喜欢窝在沙发一角,盖着小毯子看电视。沙发扶手上,还有她常年靠着磨出来的深色印记。
“嫂子,这沙发……妈挺喜欢的。”我小声地辩解。
“人都不在了,还喜欢什么。”李娟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径直走向卫生间,“再说,这房子以后总要重新弄弄的,留着这些旧东西占地方,看着也晦气。”
“晦气”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母亲才走了三天,尸骨未寒,她就已经开始计划着如何“处理”掉这个家里属于母亲的痕迹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气氛很沉闷。
我做了三菜一汤,都是母亲生前爱吃的。番茄炒蛋,红烧茄子,还有一碗排骨汤。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哥哥陈伟扒了两口饭,忽然抬起头,看着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小静,”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这几天你也累了,等过两天,你……也该为你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了。”
我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什么意思?”
李娟立刻接过了话头,语气比陈伟直接得多:“我跟你哥的意思是,你也不小了,今年都三十三了吧?总不能一辈子守着这个老房子过。女孩子家,还是要找个好人家嫁了,有自己的小家庭才行。”
她说着,还给我夹了一筷子茄子,笑得格外“和善”:“你放心,你哥说了,到时候肯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不会让你委屈的。至于工作,我娘家那边有家公司,我回头帮你问问,找个文员的工作应该不难。”
他们一唱一和,像是在安排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每一个字都透露着“为你着想”的善意。
可我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无比讽刺。
十年,整整十年。他们对我不管不问,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牺牲换来的清净。现在母亲刚一走,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要为我“规划未来”,而这个未来的前提,就是让我从这个家里消失。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们,很认真地问:“哥,嫂子,你们是不是想让我搬出去?”
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伟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避开我的目光,低头喝汤。
李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干咳了一声,说:“小静,话不能这么说。什么叫让你搬出去?我们是为你好。这房子,毕竟是你哥的,将来是要留给小宝(他们的儿子)结婚用的。你一个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总住在娘家,算怎么回事?”
“这房子是我哥的?”我重复了一遍,心里某个地方,开始一点点变冷。
“那不然呢?”李娟的音量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耐烦,“你哥是家里的独子,这房子不传给他传给谁?小静,你是个懂事的姑娘,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也不是说现在就赶你走,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早做打算。”
懂事的姑娘。
又是这五个字。从小到大,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陈伟是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所以他可以理所当然地追求事业,组建自己的家庭。我是女儿,就必须“懂事”,必须牺牲,必须为家庭付出。
我看着坐在对面的哥哥,那个小时候会把唯一的糖分我一半,会为了我跟邻居家孩子打架的哥哥。他此刻低着头,沉默不语,默认了妻子所有的话。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母亲临走前几天,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我的那些话。当时我只当是她病糊涂了,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母亲的无奈与远虑。
我的心,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又冷又硬。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碗里的饭吃完。那顿饭,我吃不出任何味道。
第2章 裂痕
那个下午,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户照进来,在水泥地上切割出明晃晃的光斑,空气里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飞舞。
我坐在母亲房间的小板凳上,整理她的遗物。衣柜里,大多是些穿了多年的旧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带着一股阳光和肥皂混合的味道。我一件件拿出来,抚平上面的褶皱,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的体温。
客厅里,传来哥哥和嫂子压低声音的交谈。
“……跟她说了?”是李娟的声音,有些急切。
“说了。”陈伟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她什么反应?没哭没闹吧?”
“没,就问了一句,然后就没说话了。”
“不说话才吓人呢!我跟你说陈伟,这事儿你得硬气一点。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没工作没对象,赖在家里算怎么回事?我们小宝马上就要上小学了,学区房多贵你不知道?这套房子虽然旧,但地段好,卖了钱正好可以付个首付。”
“娟儿,你小声点!妈才刚走……”
“刚走怎么了?刚走才要赶紧把事情理顺!不然拖久了更麻烦。我告诉你,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是兄妹。她照顾妈这十年,我们也没亏待她,每个月给你打的钱,她自己攒下多少?再说了,我们给她一份嫁妆,给她找份工作,仁至义尽了!”
“可她毕竟是我妹妹……”
“妹妹?你把她当妹妹,她把你当哥哥吗?我看她就是打着照顾妈的旗号,想霸占这套房子!你别忘了,你才是陈家的儿子!”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也不想再听。
我的手停在了一件母亲最喜欢的蓝色布衫上,指尖冰凉。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十年的付出,不过是一场“打着旗号”的算计。我照顾自己的母亲,竟然成了一种霸占家产的手段。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这十年,哥给的钱,除了母亲看病吃药和家里的日常开销,剩下的我都一笔一笔记录在册,每个月都会发给他看。我几乎没有为自己添置过一件像样的衣服,用的护肤品也是最便宜的国货。我以为,亲情是不用算得这么清楚的。
原来,只是我以为。
晚上,李娟做了一桌子菜,还破天荒地开了一瓶红酒。
“来,小静,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她热情地给我倒了一杯,“今天我说话可能有点直,你别往心里去。嫂子也是刀子嘴豆腐心,都是为了你好。”
陈伟也举起杯,对我挤出一个笑容:“是啊小静,你嫂子说得对。咱们……咱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
我看着杯中晃动的红色液体,像血一样刺眼。
我没动,只是平静地问:“哥,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也觉得我这十年,是在算计这套房子?”
陈伟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中,眼神躲闪:“小静,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我怎么会这么想?”我自嘲地笑了笑,“我下午都听到了。嫂子说,你才是陈家的儿子,这房子理所当然是你的。她说我赖在家里,想霸占房子。”
李娟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她“啪”地一声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尖声道:“陈静,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没有偷听。”我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退让,“是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大到我在妈的房间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李娟气得满脸通红,指着我,“好啊你,现在翅膀硬了,敢跟我顶嘴了?陈伟,你看看你这个好妹妹!我们好心好意为她打算,她倒反咬一口!”
陈伟夹在中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把矛头指向了我:“小静!你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她是你长辈!她说的有错吗?这房子本来就是留给我的!你一个女孩子,迟早要嫁人,难道还要霸着娘家的房子不走吗?”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捅进了我最柔软的心脏。
霸着。
他用了“霸着”这个词。
我看着他,这个我叫了三十多年“哥”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他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和理所当然,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贪得无厌的人。
“哥,”我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冷,“你忘了小时候吗?有一次你发高烧,爸妈都出差了,是我背着你,走了三条街,把你送到社区医院。医生说再晚一点,就要烧成肺炎了。”
“你还记得吗?你上大学那年,家里没钱,妈把唯一的金镯子卖了给你凑学费。后来我考上大学,妈说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想让我去读专科。是我自己,一个暑假打了三份工,才挣够了第一年的学费。”
“还有爸走后,妈病倒了。你说你工作忙,走不开。是我,二话不说辞了职,回来照顾她。这一照顾,就是十年。我没问过你要一分钱的工资,没抱怨过一句辛苦。因为我觉得,我们是一家人,这是我该做的。”
我每说一句,陈伟的脸色就白一分。李娟的表情也从愤怒变成了惊愕,最后是心虚。
“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争什么,更没想过要‘霸占’这套房子。”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哽咽,“我只是以为,这里是我的家。妈走了,这里是我唯一的念想了。我只是想,在这里,多陪陪她。”
我说完,整个客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伟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娟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已经彻底变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或许会因为我的这番话而感到一丝愧疚,但这丝愧疚,绝对不足以改变他们想要我搬走、卖掉房子的决心。
因为在他们心里,利益,永远排在亲情前面。
第3章 最后的通牒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我和哥嫂之间几乎零交流。他们早出晚归,似乎在忙着什么事,回到家也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则像个透明人,继续着我的生活节奏,打扫,做饭,然后对着母亲的遗像发呆。
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们在等,等我“想通”,等我主动提出搬走。
但我没有。
我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这不是赌气,而是为了守住我心底最后的一点尊严,和对母亲的承诺。
这天下午,我正在阳台收衣服,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我探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正拿着卷尺在楼道里比比划划,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拎着公文包的中介。而陪在他们身边的,正是我哥陈伟。
“……对,就是这套。两室一厅,南北通透,位置没得说,离地铁站近,旁边就是重点小学……”中介的声音不大,但足以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价格方面呢?”陈伟问。
“陈先生您放心,这个地段的房子,出手很快。我们保守估计,至少能卖到这个数。”中介比了个手势。
我看到陈伟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们甚至没有再跟我商量,就已经开始找中介,准备卖房子了。在他们眼里,我根本就不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只是一个需要被“处理”掉的障碍。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衣服,关上了阳台门。
晚饭时,摊牌的时刻终于来了。
李娟将一碗汤重重地放在我面前,溅出了几滴汤汁。
“陈静,我跟你哥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她开门见山,语气冰冷,“我们已经联系好中介了,这房子,我们要卖。今天中介来看过了,说价格很不错。”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们给你两个选择。”李娟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我们给你十万块钱,算是你这十年照顾妈的辛苦费,也算是你的嫁妆。你拿着钱,自己出去租个房子,尽快搬走。”
十万块。
用十万块,买断我十年的青春和付出。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依旧平静:“那第二个选择呢?”
“第二个选择,”李娟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你一分钱都拿不到,我们直接走法律程序,起诉让你搬走。到时候闹得街坊邻居都知道,脸上难看的,可是你。你自己选吧。”
“嫂子!”陈伟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袖,似乎觉得她说得太过分了。
“我过分吗?”李娟甩开他的手,声音陡然拔高,“陈伟,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得商量!小宝上学的事情拖不起了!她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答复!”
陈伟被她吼得没了声音,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愧疚,但更多的是无奈和默认。他把头埋得很低,不敢再看我。
我终于明白,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在这个家里,真正做主的人,是李娟。而他,只是一个被妻子和现实利益推着走的懦夫。
我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吃完,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然后抬起头,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缓缓扫过。
“说完了吗?”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们有些意外。李娟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态度?”
“没什么态度。”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两个选择,我一个都不会选。”
“你!”李娟也猛地站了起来,怒视着我,“陈静,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赖着不走,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嫂子,有件事,你可能搞错了。”我一字一顿地说,“这房子,你们卖不了。”
“哈!”李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们卖不了?房产证上写的是你爸的名字,你哥是法定第一顺位继承人,我们怎么就卖不了了?陈静,你是不是没读过书,不懂法啊?”
“我的确不懂法。”我看着她,嘴角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我认识字。我知道房产证上,写的到底是谁的名字。”
我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圈圈涟漪。
陈伟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李娟的笑声也戛然而止,她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她。
我转身,走进了母亲的房间。
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第4章 尘封的真相
我走进母亲的房间,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草药味。
我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挂着母亲为数不多的几件好衣服。我伸手到最里面,摸索着,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盒子,上面雕着简单的花纹,配着一把小小的铜锁。
这是母亲的嫁妆,也是她存放最宝贵东西的地方。小时候我好奇,总想打开看看,但母亲总说,这里面放着我们家的“根”,等我长大了就明白了。
钥匙,就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和她那本翻得卷了边的《唐诗三百首》夹在一起。
我拿出钥匙,轻轻地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锁开了。
盒子里没有金银首饰,也没有存折。最上面,是一沓厚厚的信。信封已经泛黄,是我上大学时写给家里的家书。母亲竟然都还留着。
信的下面,压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将它拿了出来,一层层打开。
暗红色的封皮,烫金的“房屋所有权证”几个大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庄重。
我翻开它。
在“房屋所有权人”那一栏,用隽秀的钢笔字,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陈静。
而在“共有情况”那一栏,写着“单独所有”。
登记日期,是五年前。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母亲是偏爱哥哥的。毕竟,他是家里的长子,是传统的延续。我以为,我所有的付出,都是理所应当,不会有任何回报。
可我没想到,母亲她……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的委屈,知道我的牺牲,也早就预料到了我可能会面临的今天。
她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却用这种最沉默、也最有力的方式,为我铺好了最后一条退路。她把这个家,这个能为我遮风挡雨的壳,完完整整地,留给了我。
我抱着那本薄薄却重如千斤的房产证,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这眼泪里,有委屈,有心酸,但更多的是被母亲深沉的爱所包裹的温暖与感动。
客厅里,李娟的叫嚣声还在继续。
“陈伟,你还愣着干什么?进去把她拉出来!我看她就是故意拖延时间!今天这事儿必须说清楚!”
我擦干眼泪,站起身,拿着房产证,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当我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我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
“你拿的什么?”李娟狐疑地看着我手里的东西。
我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饭桌前,将那本暗红色的房产证,“啪”的一声,摊开在他们面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客厅里,只剩下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响,一声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娟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房产证上我的名字,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从难以置信,到震惊,再到彻底的苍白。她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那几个字,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我的哥哥陈伟,他的反应更加剧烈。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抢过房产证,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绝对是假的!你伪造的!”
他通红着眼,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抬头死死地瞪着我。
“陈静!你好深的心机!你是什么时候背着我们,让妈把房子过户给你的?你说啊!”
我看着他几近疯狂的样子,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悲哀。
“哥,”我平静地开口,“这上面有房管局的钢印,有登记日期。是真是假,你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我不用查!”他歇斯底里地吼道,将房产证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妈老糊涂了!她是被你骗了!你这个不孝女!为了房子,你竟然算计自己的亲妈!”
“我算计她?”我的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几分,“哥,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十年,到底是谁在算计?是谁把照顾妈的责任像甩包袱一样甩给我?是谁心安理得地在外面过着自己的好日子,只用钱来堵住自己的愧疚心?又是谁,在妈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想着卖房子,把我赶出家门?”
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陈伟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红转白,最后涨成了猪肝色。
他所有的理直气壮,在白纸黑字的真相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我那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小宝的将来!”他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为了小宝的将来,就可以牺牲我的现在吗?”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
一直沉默的李娟,此刻终于缓过神来。她没有像陈伟那样失态,反而冷静得可怕。
她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下,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
“好,陈静,算你厉害。”她冷冷地说,“我们不跟你争这房子是谁的。但是,你别忘了,你哥也是妈的儿子,他有继承权!这房子,就算过户给你了,那也是妈的赠予。按照法律,你哥至少能分一半!”
她的话,让陈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附和道:“对!娟儿说得对!我是儿子,我有一半的继承权!陈静,这房子你必须分我一半!”
看着他们瞬间达成统一战线,准备从“全部占有”转为“分割财产”的嘴脸,我只觉得一阵恶心。
我拿起桌上的房产证,翻到了后面的一页附记。
然后,我把它重新推到了他们面前。
“你们再看清楚一点。”
在附记栏里,用打印的宋体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一行小字:
“本人(母亲的名字)自愿将此房产全部份额赠与女儿陈静,此赠与为不可撤销的、附带条件的赠与,条件为:陈静需对本人尽到主要的赡养义务。此协议经公证处公证,具有法律效力。”
下面,是母亲的签名,我的签名,还有公证处的红色印章。
日期,同样是五年前。
第55章 最后的退路
那行经过公证的附言,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彻底堵死了陈伟和李娟所有的幻想和退路。
李娟的脸,瞬间变得像纸一样白。她引以为傲的那些“法律常识”,在这份经过公证的、滴水不漏的赠与协议面前,被击得粉碎。她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而陈伟,他盯着那行字,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最后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这一次,不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是尘埃落定后的虚无。
我看着他们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反而涌上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悲凉。
我们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是什么时候,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为了房子,为了钱,撕破了脸皮,算计到骨子里,最后只剩下一地鸡毛和无法弥补的亲情裂痕。
值得吗?
我走到母亲的遗像前,看着她照片上温和的笑容,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妈,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你用这种方式保护了我,可我们的家,好像也散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伟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妈……妈是什么时候跟你去办的这个?”
“五年前。”我轻声回答,“有一次她肺炎住院,半夜里咳得喘不上气,差点就没抢救过来。出院以后,她就拉着我,去办了这件事。”
我的思绪,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下午。
母亲拉着我的手,走进了公证处。她的手很干瘦,但握着我的时候,却异常有力。
“静啊,”她对我说,“妈知道,你哥和你嫂子,都是精明人。妈不求他们能对你多好,只求他们别欺负你。这套房子,是爸和妈留给你最后的念想,也是你最后的底气。有它在,不管以后怎么样,你都有个家,有个能为你遮风挡雨的地方。”
当时我还劝她:“妈,您别想这么多,哥不是那样的人。”
母亲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傻孩子,人心是会变的。妈不能陪你一辈子,总要为你多想一步。”
现在想来,母亲才是这个家里看得最通透的人。她早就看穿了儿子儿媳的本性,也看穿了我这个女儿看似坚强下的软弱。
她用她最后的力量,为我铸造了一副最坚硬的铠甲。
“她……她为什么不告诉我?”陈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甘。
“告诉你?”我转过身,看着他,“告诉你,然后让你和嫂子来闹吗?让妈在最后的日子里,都不得安生吗?哥,妈不是不想告诉你,是不敢告诉你。她怕你们寒了她的心,更怕你们,会逼我。”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刺破了他心中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是啊,母亲为什么不敢告诉他?因为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她知道,一旦他知道了这件事,这个家就会立刻掀起一场风暴。而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平息任何风波了。
陈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这一刻,我不知道他是在为失去房子而哭,还是在为失去一个母亲全然的信任而哭。或许,两者都有。
“陈静。”
一直没说话的李娟,突然站了起来。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怨毒。
“今天这事,我认栽。”她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但是,你别得意。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为了这套破房子,失去了你唯一的亲人。从今天起,我们跟你,恩断义绝!你哥,再也不是你哥!将来你老了,病了,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她的话,恶毒得像淬了毒的箭。
“李娟!”陈伟猛地睁开眼,喝止了她。
“我说的有错吗?”李娟不管不顾地冲他吼道,“陈伟,你给我看清楚了!这就是你的好妹妹!一个为了钱,连亲情都不要的白眼狼!这样的妹妹,你还要吗?走!我们现在就走!这个家,我们多一秒都不想待!”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冲进卧室,开始收拾东西。很快,卧室里就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响。
陈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哥,”我轻声说,“你……也要走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里,有愤怒,有羞愧,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迷茫。
最终,他站起身,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进了卧室。
没过多久,他们两个人,一人拖着一个行李箱,走了出来。
李娟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陈伟走到我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他拉着行李箱,从我身边走过。
在门口换鞋的时候,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小静,你好自为之。”
“砰”的一声,防盗门被重重地关上。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桌上那本决定了所有人命运的房产证,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赢了吗?
我保住了房子,保住了母亲留给我最后的家。
可我,好像也把这个家,亲手拆散了。
第6章 一个人的家
哥哥和嫂子离开后的日子,出奇的安静。
安静得让我有些不习惯。
我依然每天打扫卫生,做饭,只是从做三个人的饭,变成了做一个人的。我依然会坐在母亲常坐的沙发上,看着电视,只是再也没有人会在旁边跟我絮叨电视剧的剧情。
这个房子,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了。
但我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
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都会睁着眼睛到天亮。隔壁主卧空着,再也听不到哥的鼾声和嫂子半夜起来喝水的声音。这空旷,让我感到害怕。
我开始频繁地梦到母亲。
梦里,她还是健康的样子,在厨房里忙碌,一边炒菜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她回头对我笑,说:“静啊,去喊你哥吃饭了。”
我每次都在这样的梦里哭着醒来,枕头湿了一大片。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姑姑打来的。
“小静啊,”姑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姑姑。”
“你哥和你嫂子……跟你说了吗?他们搬出去了。”
“嗯,我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姑姑叹了口气:“唉,你哥这个浑小子!我昨天打电话把他狠狠骂了一顿!才走几天,他们就这么逼你,像话吗?还有李娟,那个女人,从进门开始我就不喜欢,太精明,太算计!”
听着姑姑为我打抱不平的话,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在这个家里,还是有人真心疼我的。
“姑姑,没事的,都过去了。”
“怎么能没事!”姑姑的音量高了起来,“小静,你别怕。这事你做得对!把房子留给你,那是她老人家有远见!你这十年怎么过来的,我们这些亲戚都看在眼里。你哥他就是个糊涂蛋!被老婆撺掇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姑姑,您别生我哥的气了。”
“我能不气吗?他现在到处跟亲戚说,说你为了房子,不认他这个哥了,把他们夫妻俩赶出了家门。把黑的说成白的,好像他自己多有理似的!”
我握着电话的手,微微收紧。
原来,他们是这样在外面说我的。
“小静啊,”姑姑的语气又软了下来,“你也别往心里去。清者自清。你哥那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等他自己想通了就好了。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缺什么,就跟姑姑说。”
“我知道了,谢谢姑姑。”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
原来,在亲戚们的圈子里,我已经成了一个为了房产,六亲不认的“白眼狼”。
我忽然明白了李娟临走时那句“你以为你赢了吗”的真正含义。她要的,不只是在物质上跟我划清界限,更要在名声上,彻底搞臭我。
接下来的几天,我陆续接到了一些亲戚的电话。有的是像姑姑一样安慰我的,但更多的,是旁敲侧击地“劝说”我。
“小静啊,你哥毕竟是你亲哥,血浓于水啊。”
“是啊,一套房子而已,闹得这么僵,让在天之灵怎么安息?”
“你一个女孩子,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如拿出来给你哥,帮衬一下侄子,将来你老了,不也得指望他们吗?”
这些话,像一把把软刀子,割得我心里生疼。
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我是不是应该像他们说的那样,把房子分一半给哥哥,换来一个“顾全大局、通情达理”的好名声?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在我心里疯狂滋生。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我和哥哥在院子里玩,他为了给我摘树上的野果,从墙上摔了下来,摔破了膝盖,血流不止。他没哭,还笑着把那颗酸涩的野果递给我,说:“妹妹,甜不甜?”
画面一转,又到了我上大学的那个夏天。我拖着行李箱,在火车站跟他告别。他把一沓皱巴巴的钱塞到我手里,那是他第一个月的工资。他说:“小静,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别省钱。”
梦里的他,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我醒来时,泪流满面。
我走到客厅,拿出那个装着房产证的木盒子。我打开它,看着那本暗红色的证件,又看到了压在下面的那沓信。
我抽出其中一封,是我大二那年写的。信里,我兴高采烈地告诉母亲,我拿了奖学金,还用省下来的钱,给哥哥买了一件新衬衫。
我仿佛能看到,母亲在灯下,戴着老花镜,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些信的样子。
她为什么要把这些信和房产证放在一起?
我忽然明白了。
她是在提醒我。提醒我,我们曾经是多么好的一家人。提醒我,亲情,远比一套房子更重要。
但是,她把房子留给我,也是在告诉我,当亲情被利益绑架时,我首先要学会的,是保护自己。
这不是自私,这是母亲教给我的,最后的生存法则。
我把房产证和信,重新放回盒子里,锁好。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家,不能就这么散了。但和解的方式,绝不是无底线的退让和妥协。
第7章 一碗馄饨
我主动给陈伟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他疲惫又警惕的声音:“喂?干什么?”
“哥,是我。”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我深吸一口气,说:“我们……见一面吧。就在楼下那家‘老王馄饨’,你以前最喜欢吃的那家。”
他似乎有些意外,沉默了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我在馄饨店见到了他。
他瘦了,也憔悴了,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那件衬衫也皱巴巴的。看起来,搬出去的日子,他过得并不好。
我们相对而坐,一时无话。
老板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鲜肉馄饨,白瓷碗,绿色的葱花,飘着几滴香油,香气扑鼻。
“还是老样子,多加香菜,不要辣。”我把他那碗推到他面前。
陈伟看着眼前的馄饨,眼神有些恍惚。他拿起勺子,默默地吃了起来。
吃了几个,他忽然抬起头,眼睛有些红。
“小静,你……还记着我的口味。”
“怎么会不记着。”我笑了笑,“从小到大,给你做了多少顿饭了。”
一句话,仿佛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我们之间的气氛,不再那么剑拔弩张。
“你……最近怎么样?”他小声问。
“就那样。”我搅动着碗里的馄饨,“一个人,有点冷清。”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头,一口一口地吃着。一碗馄饨很快就见了底,他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放下碗,他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
“小静,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说得那么轻,却又那么重。
我的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那天……是我混蛋。”他低着头,声音里充满了懊悔,“我不该说那些话,不该那么对你。你嫂子她……她也是被钱迷了心窍。我们最近为了小宝上学的事,焦头烂额,压力太大了。”
“我知道。”
“搬出去以后,我们租了个小房子,又小又潮。李娟天天跟我吵,怪我没本事,连套房子都争不来。亲戚们也都在背后指指点点。我……我这几天,觉都睡不好。”他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我总梦见妈,梦见她骂我,说我不配当她儿子,不配当你哥。”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小静,”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恳求,“我知道我现在没资格说这话。但是……我们能不能……能不能还像以前一样?我……我不能没有你这个妹妹。”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就是我的哥哥。他懦弱,自私,容易被枕边风吹得晕头转向。但他心底里,对这个家,对我,依然存着一份最朴素的亲情。只是这份亲情,在现实的压力和妻子的挑唆下,被他藏得太深,甚至连他自己都快找不到了。
“哥,”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房子,我不能给你。”
他眼神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但是,”我话锋一转,“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他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我的意思是,”我一字一顿地说,“这套房子,我不卖。它就是我们陈家的根。以后,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样,这里,永远有你一间房。你想回来住,或者只是回来看看,门,永远为你开着。”
“至于小宝上学的事,我也想过了。这房子虽然不能卖,但可以抵押贷款。我咨询过银行了,大概能贷出一百多万。这笔钱,我借给你,算是我这个做姑姑的,给小宝的一点心意。你不用着急还,等你以后手头宽裕了,再慢慢还给我。”
“但是,这笔钱,是你借的,不是李娟借的。借条上,要你亲笔签字。而且,这件事,你要跟她讲清楚。房子,还是我的。我只是把钱借给你,解决你们的燃眉之急。”
我说完,整个馄饨店都仿佛安静了。
陈伟怔怔地看着我,嘴唇翕动,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在一家小小的馄饨店里,哭得像个孩子。
他没有说“谢谢”,只是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说:“小静……哥对不起你……哥对不起你……”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之间的那道鸿沟,开始慢慢愈合了。
这无关乎房子,无关乎金钱。
只关乎,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第8章 家的温度
陈伟拿着我给他的那笔钱,很快就给小宝的学区房付了首付。
李娟知道后,据说在家里大闹了一场。她不相信我会这么“好心”,认定我背后肯定有什么阴谋,甚至怀疑陈伟是不是跟我签了什么“不平等条约”。
但当陈伟把只有他一个人签名的借条拿给她看,并且告诉她,房产证上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我完全可以一分钱都不给他们时,她沉默了。
从那以后,她没再闹,但对我的态度,依然是冷冰冰的。
我并不在乎。
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求得她的原谅和感激。我只是想让我哥知道,亲情,比一套房子更重要。我只是想守住母亲留给我们的,这个家的根。
生活,渐渐回到了正轨。
我找了一份工作,在我大学专业相关的设计公司,从最基础的助理做起。虽然薪水不高,每天也很忙碌,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
我开始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周末会跟同事一起逛街、看电影。我给自己报了瑜伽班,还开始学着烘焙。我那被搁置了十年的生活,正在一点点地被重新拾起。
陈伟每隔一两个星期,就会回老房子一趟。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坐一会儿就走。他会主动帮我修理坏掉的水龙头,会陪我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会笨拙地在厨房里给我打下手。
我们聊天的内容,也从客套的问候,变成了真正的家常。他会跟我抱怨工作上的烦心事,会跟我分享小宝在学校的趣闻。
有一次,他回来,看到我正在费力地擦拭高处的窗户。
他二话不说,抢过我手里的抹布,踩着凳子,三下五除二就擦得干干净净。
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照进来,暖洋洋的。
他回头对我笑,露出一口白牙,像极了小时候那个会为了我爬墙摘果子的少年。
“小静,以后这种活儿,等我回来干。”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那个熟悉的哥哥,又回来了。
至于李娟,她是在半年后的一个冬至日,第一次踏进这个家的。
那天,我包了饺子,是母亲在世时最喜欢的白菜猪肉馅。我给陈伟打电话,让他回来吃。
他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脸不情愿的李娟,和怯生生的小宝。
“她……非要跟来。”陈伟有些尴尬地解释。
我笑了笑,说:“来了就一起吃吧。嫂子,小宝,快进来。”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
李娟一直低着头,不怎么说话。
小宝倒是很活泼,他指着墙上母亲的遗像,好奇地问:“爸爸,墙上的奶奶是谁呀?”
陈伟的表情一僵,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我摸了摸小宝的头,温和地说:“那是奶奶。奶奶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是她会一直看着小宝,保佑小宝健康长大。”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李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
吃完饭,陈伟去洗碗。李娟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套被她嫌弃过的旧沙发,忽然开口,声音很低:“这沙发……你没扔啊。”
“没舍得。”我说,“妈以前最喜欢坐在这儿看电视。”
她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这是这个月的钱。不多,但你哥说了,再难也要先还你。”
我没有接。
“嫂子,钱不急。你们刚买了房,压力大。”
她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戒备和算计,多了一丝迷茫。
“陈静,”她轻声问,“你……不恨我吗?”
我摇了摇头。
“以前恨过。但现在不了。”我看着她,很平静地说,“嫂子,我们都是想让自己家人过得好一点,只是用的方式不一样。我理解你为了小宝的心情,但也希望你能明白,这个家,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眼圈,慢慢地红了。
他们走后,我一个人收拾着碗筷。
看着这个被重新填满了烟火气的家,我忽然觉得无比心安。
母亲留给我的,不只是一套房子,更是一种生活的智慧。她教会我,在面对伤害时,要有保护自己的铠甲;在面对亲情时,要有化解干戈的温柔。
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但一定是一个讲爱的地方。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万家灯火。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我和哥嫂之间,或许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摩擦和矛盾。
但我也知道,只要这个家还在,只要我们心里的那份爱还在,我们就永远不会真正地走散。
妈,谢谢您。
您的女儿,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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