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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牛村有个叫墨守仁的木匠,年纪不过二十五,手艺却已远近闻名。他做的家具不用一根铁钉,却能百年不坏;他盖的房子,梁正墙直,风雨不侵。更难得的是,他心地善良,遇到穷苦人家,常分文不取。
这日傍晚,墨守仁在邻村做完活计,揣着主家多给的二钱银子,脚步轻快地往家走。天色渐暗,林间小路上雾气初起,他不由得加快脚步。
行至半路,忽闻路边草丛中传来阵阵哀鸣,声音微弱却急促。墨守仁驻足细听,觉得不似寻常动物叫声,便拨开草丛查看。这一看,让他心头一紧——一只硕大的白刺猬正卧在草窝中,腹部剧烈起伏,显然是临产在即。可不知为何,它痛苦地翻滚着,身下已见血迹,却迟迟生不下来。
“造孽啊,这是难产了。”墨守仁虽是人间的木匠,却曾听祖父讲过,山中灵兽生产时若遇困难,多半是遭了天忌或人祸。他不及细想,忙放下工具箱,蹲下身来,轻抚刺猬背部,低声道:“莫怕,我帮你一把。”
他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段软木,削成细条,又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这是他平日用来针灸救急的。用酒消毒后,他小心翼翼地帮刺猬调整胎位。约莫一炷香后,随着最后一声凄厉的尖叫,四只小刺猬终于平安落地。
墨守仁擦了擦额头的汗,正要起身离开,却见那白刺猬突然人立而起,前爪相搭,竟如人般作揖道谢。
“恩公大德,白十三娘感激不尽。”刺猬口吐人言,声音虚弱却清晰。
墨守仁虽知山中有灵物,但亲见刺猬说话,还是吓了一跳,后退半步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白刺猬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突然急切说道:“恩公,我观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大难。切记我一句话——小心大师兄!”
“大师兄?”墨守仁一愣,“我师父只收了我一个徒弟,哪来的大师兄?”
白刺猬还欲再言,忽然林中风声大作,它警觉地环顾四周,匆匆道:“命运难测,恩公谨记便是。他日若有难,可来白石坡寻我。”说罢,叼起幼崽,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墨守仁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这“小心大师兄”的警告来得莫名其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自幼拜在老木匠门下,师父确实只收了他一个徒弟,何来大师兄?
带着满腹疑惑,他回到家中,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墨守仁刚打开门,便见同村的樵夫李二慌慌张张跑来:“墨哥儿,不好了!你师父的坟被人动了!”
墨守仁大惊,忙随李二赶到村后山坟地。果然,他师父鲁宏的坟前泥土翻新,墓碑也有移动的痕迹。更奇怪的是,坟前摆放着三样祭品:一壶酒、一条鱼、还有一把半旧的刨子。
“这是谁人来祭拜过?”墨守仁疑惑不解。他师父生前并无亲属,除了他这徒弟,还有谁会来上坟?
李二低声道:“守仁,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昨天傍晚,我砍柴回来,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在这坟前徘徊,约莫四十来岁,腰间别着一把奇怪的凿子。”
墨守仁心中一动,问道:“那人什么模样?”
“身材高大,左眉上有一道疤,右手只有四根手指。”李二回忆道。
墨守仁闻言,如遭雷击。这描述,竟与他师父偶尔提及的一个故人如此相似!
回到家中,墨守仁翻出师父留下的一个旧木箱。这箱子师父生前从不让他碰,去世后他也一直尊重师父意愿,未曾打开。今日之事蹊跷,他不得不查看一番。
打开木箱,里面除了一些旧物,还有一本泛黄的笔记。墨守仁翻开阅读,越看越是心惊。
原来,鲁宏年轻时曾收过一个徒弟,名叫严魁,天赋极高,深得鲁宏真传。不料这严魁心术不正,竟偷学鲁宏珍藏的《鲁班秘术》中册,被发现后不但不知悔改,还打伤鲁宏,夺书而逃。鲁宏因此心灰意冷,隐居青牛村,多年后才收了墨守仁为徒。
笔记最后一页,鲁宏写道:“魁虽不肖,然其天资卓绝,已得我真传七分。吾恐其日后为祸,故将《鲁班秘术》上册藏于梁间,下册焚毁,免留后患。唯望仁儿继承衣钵,以善为本,勿负吾望。”
墨守仁忙搬来梯子,爬上房梁摸索,果然找到一个油布包裹。打开一看,正是《鲁班秘术》上册,书中不仅记载了精妙木工技艺,更有各种机关布置、风水阵法,看得他眼花缭乱。
“原来师父真有这么一个大师兄...”墨守仁喃喃自语,想起白刺猬的警告,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三天后的黄昏,墨守仁正在工坊里干活,一个陌生男子推门而入。来人身材高大,左眉上一道疤痕,进门便拱手笑道:“这位便是墨师弟吧?我是严魁,你大师兄啊!”
墨守仁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恕小弟眼拙,不知大师兄从何而来?”
严魁自顾自坐下,叹道:“当年我年少轻狂,与师父有些误会,负气远走他乡。如今年纪渐长,思乡情切,特地回来探望,不想师父已然仙逝,实在令人痛心。”说着,竟真的挤出几滴眼泪。
墨守仁谨慎应对:“师父生前从未提起过有师兄,不知师兄此来有何见教?”
严魁笑道:“师弟不必多疑。我此来一为祭拜师父,二为认亲。听说师父将《鲁班秘术》传给了你,不知可否借师兄一观?”
墨守仁心中警惕,推脱道:“师兄误会了,师父只传了我寻常木工手艺,不曾留下什么秘术。”
严魁脸色微变,随即又笑道:“师弟何必瞒我?师父既收你为徒,岂会不传秘术?实不相瞒,我手中已有中册,只想借上册一观,补齐缺失,绝无他意。”
墨守仁坚决否认,严魁再三追问无果,最后冷下脸来:“师弟既如此不近人情,为兄只好改日再访了。”说罢拂袖而去。
当晚,墨守仁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三更时分,忽听工坊中有轻微响动。他悄悄起身,从窗缝中望去,月光下,一人正在翻箱倒柜,不是严魁又是谁?
墨守仁心中一沉,知这大师兄果然贼心不死。他不动声色,暗中启动工坊中的几处机关。只听“咔嚓”一声,一个捕兽夹猛地合拢,严魁反应极快,一跃躲开,却触发了另一处机关,一张大网当头罩下。
严魁冷笑一声,手中凿子一挥,竟将网绳割断。他转身面向墨守仁藏身之处,高声道:“师弟既已察觉,何必藏头露尾?”
墨守仁推门而出,正色道:“师兄深夜私闯,非君子所为!”
严魁狞笑道:“什么君子小人,我只要《鲁班秘术》!师父偏心,将上册也传给了你,今日你不交出来,休怪我不念同门之情!”
说罢,严魁从怀中掏出一个木鸟,念动咒语,那木鸟竟活了过来,直扑墨守仁面门。墨守仁急忙闪避,衣袖已被划破一道口子。
“机关术!”墨守仁惊呼。
“不错!”严魁得意道,“这些年我走南闯北,不仅精熟了中册技艺,更得了不少旁门左道。师弟,你不是我的对手,乖乖交出上册吧!”
墨守仁心中焦急,忽想起日间看过的《鲁班秘术》中有一应急机关,忙退至墙边,暗中拨动一处机关。只听“嗡”的一声,墙上射出数支木箭,逼得严魁连连后退。
“好!不愧是上册所载!”严魁不怒反喜,攻势更猛。
两人在工坊中斗得难分难解,墨守仁毕竟经验不足,渐渐落了下风。危急关头,他忽然抓起一把木屑,扬向严魁,趁机冲出工坊,往村外白石坡方向奔去。
严魁紧追不舍,二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入了山林。
墨守仁不熟悉夜路,跑得跌跌撞撞。眼看就要被追上,忽然脚下一空,跌入一个深坑中。严魁随后赶到,站在坑边大笑:“师弟,这是你自掘坟墓!”
说罢,他竟开始推动坑边的一块大石,欲将墨守仁活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中忽然飘来一阵白雾,雾中传来老妇人的声音:“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赶尽杀绝?”
严魁一惊:“何方神圣?”
白雾渐散,一位白衣老妪拄着拐杖现身,正是那日的白刺猬所化。她沉声道:“严魁,你欺师灭祖,如今又要残害同门,就不怕遭天谴吗?”
严魁冷笑道:“区区刺猬精,也敢管我闲事!”说罢,又掏出木鸟,念咒催动。
白十三娘不慌不忙,张口吐出一颗白色内丹,光芒四射,那木鸟触及光芒,顿时失去活力,掉落在地。
严魁大惊,心知不敌,恶狠狠瞪了墨守仁一眼:“师弟,今日算你走运!他日我必来取书!”说罢转身逃入林中。
白十三娘也不追赶,救出墨守仁,道:“恩公,此人执念已深,必不会善罢甘休。”
墨守仁感激道:“多谢仙姑相救。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着于《鲁班秘术》?”
白十三娘叹道:“此书非同小可,上册载正道,中册述奇技,下册录邪法。若三册合一,可通天地,逆阴阳。严魁已得中册,若得上册,必为祸人间。”
墨守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仙姑,我该如何应对?”
白十三娘道:“严魁此番失利,定会寻更强邪术来犯。为今之计,唯有你精研上册,我传你一些防身法术,或可一战。”
自此,墨守仁白日做工,夜间便随白十三娘学习法术。如此过了三月,他已初有所成。
这日,墨守仁正在家中研究机关,忽听村中喧闹。出门一看,只见村民们围着一口古井议论纷纷。原来,村中唯一的这口井突然干涸,滴水全无。
老村长焦急道:“守仁啊,这可如何是好?没了水,全村人都活不成啊!”
墨守仁查看井口,发现井壁上有新鲜爪痕,心中起疑。他取来长绳,下到井底,果然在井底发现一枚黑色木符,上面刻着诡异符文。
“这是...断流符!”墨守仁认出这是《鲁班秘术》中册记载的邪法,“定是严魁所为!”
他揭下木符,不一会儿,井底慢慢渗出水来。村民欢呼雀跃,墨守仁却忧心忡忡。严魁此举,分明是逼他出面。
果然,当晚严魁的声音在村外响起:“墨守仁!若不想村民受苦,明日午时,带着《鲁班秘术》上册到后山断崖来!”
墨守仁心知此去凶多吉少,但为护村民,只得应战。
次日午时,墨守仁如约来到断崖。严魁早已等候多时,身旁还站着一名黑袍人,全身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面目。
“师弟果然守信!”严魁笑道,“上册可带来了?”
墨守仁举起手中木盒:“书在此处。请师兄先解了村中之困。”
严魁哈哈大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那井水不是已经恢复了吗?”笑声一停,他面色转冷,“把书拿来!”
墨守仁不动:“师兄先告诉我,这位是何人?”他目光投向黑袍客。
严魁得意道:“这位是黑风道长,我的合作伙伴。没有他,我也找不到那么多失传的秘术。”
黑袍客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声音沙哑:“小子,交出秘术,饶你不死。”
墨守仁心知难以善了,暗中握紧了袖中的墨斗。这是他以桃木特制的法器,专克邪术。
严魁见他不答,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挥手间,数个木人从林中冲出,直扑墨守仁。
墨守仁不慌不忙,抛出墨斗,墨线飞舞,缠住木人。他念动咒语,木人纷纷碎裂。
“好!不愧是我的好师弟!”严魁不怒反笑,与黑袍客同时出手。严魁祭出七把木剑,组成剑阵;黑袍客则唤出阵阵黑风,风中鬼哭狼嚎。
墨守仁独力难支,渐处下风。危急时刻,白十三娘突然现身,吐出内丹相助。一时间白光黑风交织,难分高下。
四人斗法正酣,忽听空中一声霹雳,一道金光落下,分开双方。一位白发老翁驾云而至,仙风道骨。
“尔等在此争斗,扰乱山林清静,该当何罪?”老翁声如洪钟。
严魁怒道:“你是何人,敢管我们的事?”
老翁笑道:“我乃本山山神。你们师徒三代的恩怨,我已旁观多时。”
墨守仁忙施礼道:“山神明鉴,晚辈被迫应战,实非得已。”
山神点头:“你心地纯良,我已知晓。”又转向严魁和黑袍客,“你二人偷学邪术,为祸人间,今日该当受罚!”
严魁不服,与黑袍客同时攻向山神。山神不躲不闪,袖袍一挥,二人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落地。
黑袍客见势不妙,化作黑烟欲逃。山神取出一个葫芦,将其吸入其中。严魁则被一道金光罩住,动弹不得。
山神对墨守仁道:“此人虽恶,终究是你师兄,如何处置,由你决定。”
墨守仁看着面如死灰的严魁,心中百感交集。他走到严魁面前,沉声道:“师兄,你我本出同门,何至如此?”
严魁惨笑道:“成王败寇,何必多言!只恨师父偏心,将真传都留给了你!”
墨守仁摇头:“你错了,师父临终前曾说,你天资远胜于我,只可惜心术不正,否则必成大器。”他从怀中取出《鲁班秘术》上册,递给严魁,“拿去吧,希望你得此书后,改过自新。”
此言一出,不仅严魁愣住了,连山神和白十三娘也大感意外。
严魁颤抖着手接过书,眼中泪水突然涌出:“师...师弟...我...”他猛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我愧对师父,愧对你啊!”
山神见状,收了金光,叹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哉善哉。”
严魁擦干眼泪,对墨守仁道:“师弟以德报怨,我无地自容。这书中册在我住处,我这就取来还你。”说罢起身离去。
不多时,严魁返回,不仅带来了中册,还有一本笔记:“这是我多年研习心得,就赠予师弟吧。我决定远走他乡,重新做人。”
墨守仁接过书册,诚挚道:“师兄保重。”
严魁向山神和白十三娘各行一礼,转身离去,背影萧索却坚定。
山神点头微笑:“恩怨已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罢驾云而去。
白十三娘对墨守仁道:“恩公仁心,化解了一场灾祸。我也该回山修炼了。”
墨守仁深深一揖:“多谢仙姑多次相救之恩。”
白十三娘笑道:“善有善报,此乃天理。”化作白刺猬,隐入林中。
墨守仁回到村中,将《鲁班秘术》中册封存,只留上册研习。他广收门徒,传授木艺,却定下规矩:心术不正者不教,争强好胜者不传。
多年后,青牛村成为有名的木艺之乡,墨守仁的弟子遍布四方,皆以“量心为先,技艺为次”为训。而“墨线量心”的故事,也在民间代代相传,成为美谈。
至于严魁,有人说在塞外见过他,专为穷人做活,分文不取;也有人说他出家为僧,青灯古佛了却余生。真相如何,已无人知晓,只知墨守仁家中,一直留着大师兄当年用过的那个刨子,时时擦拭,光亮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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