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8日傍晚,初冬的冷风顺着中南海的御河吹来,把勤政殿外那盏红灯笼摇得“咯吱”作响。殿内却暖流涌动,周恩来主持的宴会正在布菜,受邀者多是甫抵北平、已明确表态的国民党起义将领和统战骨干。席间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一派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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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治中踏进殿门时,脚底的地毯柔软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落差。自重庆和谈后,他早已习惯了新政权的从容,可就在此刻,视线掠过周恩来身侧的一个年轻面孔,整个人愣在原地。张治中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人仍在微笑举杯。于是,他一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压低声音问道:“熊老弟,你什么时候起义的?”
“张将军,这位不是起义,而是归队。”周恩来语调平缓,却让桌上一圈杯盏瞬间安静。两句话,一针见血,把熊向晖近十二年的潜伏经历揭开了最核心的一角。
时间往前推回到1937年9月,抗战烽火刚烧过卢沟桥。清华园里尚且残存书声,十九岁的熊向晖却已摘下校徽,悄悄在组织开出的联络单上写下真名。他接到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改头换面,混迹湖南青年战地服务团,并设法进入国民党高层。任务难度不言而喻,动辄就是枪口与皮鞭,他却只回了一句:“听命。”
同年冬,在武昌汉口会客厅,一轮筛选面试正在进行。胡宗南手持花名册,依次点名。每念到一个人,便要对方立正高呼“到”。轮到“熊向晖”时,他没有站起,只举右手淡淡一句:“我就是。”胡宗南挑眉,原本套路化的问答转为闲聊。“为何来我麾下?”——“国民革命,先生遗诏在先。”胡宗南被这种半学生气半军人腔的直率击中,随手在名册旁画了一个圈。那枚圈,日后成了他无法抹去的心腹隐患。
进入服务团后,试探没完没了。团长李芳兰坐火车南下时,突然凑过来低声盘问:“同行那些清华同学,可有共产党?”“要真有,我早举报了。”熊向晖面不改色。短短一句,把对方堵得哑口。李芳兰想再追,却发现目光越是锐利,对方神色越是坦然,这才放弃。
1941年至1943年,熊向晖身份扶摇直上,先是被胡宗南称为“学生”,继而调入中央军校十二期深造,再被提为侍从副官。表面看,他只是替长官起草文件、整理电报,实则已能阅读绝大多数一类绝密电码。与之同步,他与西安地下交通站的联络更加隐蔽,从原先的口述暗号改为利用延河牌香烟盒里的极细油纸;一包烟转手,或许就把敌营的整盘计划送到了八路军总部。
1943年春,蒋介石密令胡宗南筹划“闪击延安”。会议结束当晚,熊向晖被吩咐将那份编号“甲字一号”的作战方案锁入保险柜。他锁了,却先默背,再趁夜色独自拐进电台间。那是一台噪音不断的旧电台,散着机油味;他咬牙把密文拆句,以暗语飞发陕北。大约四十八小时后,延安窑洞里油灯亮起,核心干部们围着一张地图快速部署。胡宗南部两个月后抵达延安,却只得到一座空城、几条随风滚动的枯草。突袭变拉锯,补给线被拖垮,战机失之交臂。熊向晖完成了潜伏生涯里最惊险、分量也最重的一击。
再说1947年。解放战争进入战略反攻,胡宗南率重兵西安、洛阳一线南北奔突,却屡屡挫败。史料显示,国民党西北战区的情报泄露程度高得异常,参谋本部多次更换暗号仍无济于事。蒋介石开始怀疑地下党渗透到了机要室,可谁也没想到最核心的破口就在他眼皮底下的侍从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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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春,西安兵败,胡宗南被迫东撤杭州,熊向晖在收拾行李时收到密令:“适时撤离,归拢解放区。”他选择押上一局:随胡宗南飞往厦门,再借机绕道香港。临行前,他在军机处留了一纸请调电——理由竟是随行翻译缺编。胡宗南批准了,这才放熊向晖离开军机圈。谁都想不到,一张翻译缺编申请,会让国民党情报系统损失最大的一员心腹。
三个月后,他出现在北平西郊机场,随同数位爱国民主人士进入市区。周恩来只说一句:“冷棋,到位。”此后,熊向晖的潜伏生涯正式画上句号。
再看中南海那场宴会。张治中从惊讶转为释然,只用了半分钟。战争岁月里,他目睹过无数意外,却没料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胡宗南高参”,竟是潜伏十余年的同志。席间,有人悄悄感慨:“怪不得西北打不赢,原来军心早被这位先生看得通透。”言罢,众人失笑,举杯敬向熊向晖。
宴会尾声,周恩来轻声提醒熊向晖:“接下来,你要换一副身份了。”果不其然,1950年他就出现在外交部礼宾司,开始新的战线——不再匿影藏形,却依旧寡言冷静。多年以后,英国记者问他潜伏秘诀,他只摆手:“无他,信念二字。”
回顾熊向晖的一生,两组数据常被并列:潜伏时间十二年,暴露时间仅两秒。张治中那一句“老弟你何时起义的”,像极了压缩包的解压口,一扯便把暗线全部摊开。也正是这些不见光的暗线,为解放战争、为新政权赢来转折。有人说,谍战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在熊向晖这类特工身上,更像是没有硝烟,却处处火线,一次眼神、一份公文、甚至一盒香烟,都足以让局势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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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向晖后来淡出公众视野,晚年极少谈及往事。对外,他只强调自己“干的都是普通工作”。普通与否,也许唯有被他筹划过、击败过的人,才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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