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3月的台北老下雨,凌晨两点的天还黑着,吴公馆里的灯却亮着。
王碧奎刚把最后一碟腌黄瓜摆上桌,抬头看了眼钟,心里直犯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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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吴石去“总统府”开会,明明说好了十点前回来,这都拖到后半夜了。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门环就被轻轻叩了三下,“咚、咚、咚”,声音轻得像深夜来串门的老朋友,可那股子客气里藏着说不出的紧张。
佣人老林拉开门,台阶下站着四个穿深色风衣的男人。
为首的那个摘下呢帽,微微弯了弯腰,说吴次长还在吗,上面临时有公事,请他过去补签份文件。
声音不高,却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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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碧奎心里“咯噔”一下,她太熟悉这种笑了1948年在南京下关码头,宪兵把政治犯往船上推的时候,脸上就是这副表情。
吴石从书房走出来,披呢大衣时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说先去睡,别等他。
那一瞬间,王碧奎指尖凉得像冰,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夫妻俩最后一次见面。
深夜上门的“公事”
吴石被带走后,家里像少了主心骨,连空气都透着慌。
第二天清晨七点,公馆里闯进了一群保密局的便衣特务,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连孩子的婴儿玩具都拆开看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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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队的是个瘦高个,四十出头戴金丝眼镜,说话慢慢悠悠的,说吴太太别紧张,就是例行公事。
这人就是谷正文,军统局“行动科”的老牌审讯手,人送外号“笑面虎”。
王碧奎抱着五岁的女儿吴兰,缩在客厅角落,脸色白得没血色。
她搞不清丈夫到底犯了什么事,只知道那时候被“请去谈话”的人,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
搜查整整持续了三小时,特务们什么也没找到。
谷正文的目光从书柜移到王碧奎身上,突然又笑了,说这里太乱,对她和孩子不好,他家离这儿不远,环境安静,不如过去坐坐,喝杯热茶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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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碧奎本能想拒绝,可怀里的孩子被特务腰上的枪套吓得直哭,她心一软就点头了。
谷正文的家在厦门街113巷,是栋日式木屋,门口还种着茶花。
推开门,玄关铺着榻榻米,纸拉门半掩着,里面飘出炭火的味道。
谷太太穿着和服迎上来,一口一个“吴太太辛苦”,热情得像招待老熟人。
王碧奎脱了鞋,脚底碰到温热的地板,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点。
客厅的矮桌上,宜兴紫砂壶正咕嘟咕嘟煮着水,旁边摆着芝麻糕、凤梨酥、金橘蜜饯,看着就像普通人家午后待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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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这会不会是另一个圈套,可看着桌上的茶点,又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毕竟谁会在陷阱里摆这么多甜丝丝的东西呢?
那杯武夷水仙
谷正文亲自给王碧奎斟茶,茶汤是琥珀色的,还冒着细白的热气。
他说这是武夷山新到的水仙,吴先生当年在福州任职时,最爱这一口。
这句话一下把王碧奎拉回十年前福州三坊七巷的老房子里,吴石穿着藏青长衫倚窗写字,案头也摆着一壶水仙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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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谷正文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说趁热喝,暖暖胃。
王碧奎双手捧着杯子,指尖碰到滚烫的瓷壁,却没觉得热,浑身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茶过三巡,谷正文开始拉家常。
他先聊起南京的旧事,说自己以前在国防部二厅当小科员时,全靠吴次长提拔,没有吴先生就没有他谷某今天。
王碧奎听着这些话,心里那道紧绷的警惕慢慢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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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太太还适时递上热毛巾,又逗着吴兰玩,气氛越来越轻松。
突然,谷正文话锋一转,说吴太太你想想,最近有没有特别的人上门,或者吴先生交代过什么事?只要能想起来,哪怕一点点,他就能在“上面”替吴石圆场。
王碧奎那时候满脑子都是“能救丈夫”,握着空杯子就开始回忆。
她想起半个月前,家里来过个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女人,自称“陈太太”,说从香港来台北买茶叶,顺便拜访老同乡。
那人举止大方,还送了盒云片糕,吴石留她吃了午饭,席间就聊了些风土人情,没说别的。
王碧奎当时还纳闷,丈夫素来谨慎,怎么会留陌生女客在家吃饭?可吴石事后说陈太太是福州旧友的妻子,她也就没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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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被谷正文一提醒,她就把“陈太太”这事说了出来。
这话刚出口,谷正文眼底就闪过一道光,像深夜里猫的眼睛碰到烛火。
他故作随意地问,陈太太长什么样,多大年纪?王碧奎想了想,说三十出头,皮肤白净,左眉梢有颗痣,说话带点闽南腔。
谷正文嘴角轻轻扬了扬,顺手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瓷杯碰木桌的“嗒”声很轻,可王碧奎心里莫名一跳。
本来想再补充点什么,可看着谷正文又给自己续水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半小时后,谷正文开车送王碧奎回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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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别时,他还深深鞠了一躬,说您放心,我一定全力营救吴先生。
看着车灯消失在雨幕里,王碧奎抱着孩子站在铁门前,后背突然一阵发凉。
她猛地想起那杯茶,想起自己说的“陈太太”,就像把什么珍贵的东西亲手递给了敌人,再也收不回来了。
第二天,台北街头的警笛响个不停。
保密局连夜出动,在基隆港逮捕了正准备搭船离开的“陈太太”她的真名叫朱枫,是中共华东局派往台湾的地下交通员,专门负责传递绝密军事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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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谷正文在回忆录里写,朱枫案的突破口,竟来自吴石夫人口中一句无心的闲话。
情报工作的诡异,怕是最有体会的就是当时的王碧奎了。
三十年悔恨
一周后,吴石被从“警备总部”看守所提出来,押往台北军法处。
起诉书上写着,他和朱枫、聂曦、陈宝仓等人一起,被控“通敌叛国”。
1950年4月的一个凌晨,五名五花大绑的囚犯被推进川端桥头刑场,枪声划破了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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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石身中六弹,双眼始终睁着,仿佛要穿透黑雾,看到福州家里的那盏灯。
王碧奎是在报纸上看到丈夫死讯的,那天她正给孩子喂粥,老林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攥着《中央日报》,头版的黑体大字格外刺眼:“巨谍吴石等五人昨伏法”。
粥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瓷片溅得到处都是,热粥烫伤了孩子的脚背,哭声撕心裂肺,可王碧奎一点知觉都没有。
从那以后,王碧奎带着两个孩子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日子。
从台北到基隆,后来又去了美国、加拿大,一折腾就是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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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始终保留着一个习惯:每年清明,深夜里泡一壶武夷水仙,倒在两只杯子里,一只自己抿一口,另一只放在丈夫的遗像前。
她总给远在美国的儿子写信,说自己亲手把刀柄递给了敌人,你父亲是我害死的。
信纸上的字迹常常被泪水打湿,晕开的墨点像一朵朵小小的乌云。
1993年,王碧奎带着吴石的遗骨回到大陆,把他安葬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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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她还有什么心愿,她颤巍巍地掏出一只旧瓷杯,正是当年在谷正文家喝茶的那只,杯沿还有一道细小的裂纹。
她说如果能回到1950年,宁愿把这只杯子摔得粉碎,也不愿喝那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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