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语山丹（小说连载六）

14

城北九沟十三寨已经尽被攻破，十多万胡兵已经把信城围成一座孤城。

眼下这些胡人与当年的金兵大不一样。他们并没有拐子马、铁浮屠一样的重甲军队，都是轻骑兵。

曾教授也派出几路人马，出城与之接战，想挫一下他们的兵锋。

那些胡人看起来很凌乱，宋兵一来，马上四下散开，却又并不是溃逃，而是边走边回头射箭，宋兵不断中箭倒下，士气一弱，他们马上回马冲杀过来，舞着弯刀一通劈砍。

看宋兵奋起抵抗，他们又呼哨一声，四下散去，而且不断回马射箭。

等宋兵一疲，又回马杀来。

如此几回，宋兵出城的几路敢死勇士都被射杀殆尽。

曾教授不敢再出城接战，城门紧闭，以守待攻。

这拨胡兵与以往果然大不同，他们不但善于骑兵野战，而且善攻城。

骑兵后退，一批卷胡子蓝眼睛的怪人，推着几个高大如楼车般的怪物什到了城下。一通叽里咕噜的鸟语，挥着小旗子，那些长臂怪物向城内发射霹雳火弹，一时间雷声震地，火光冲天，远比城上的床弩还要厉害百倍。

更要命的，城内粮库被引燃，刹那间成山粮草烧为灰烬。

城中守备府中的曾教授意识到凶险，很马上率领精兵五百，来到东城墙下，巡视一番，叮嘱那五百人，誓死守住此地，东墙不丢，信城不破，就能等到米将军回来。

15

米远忠率两千将士，出东门不久，离东固山一百余里，对泣亭附近被敌军团团围住。

米将军也很快发现对于胡虏与先前金人不一样，再仔细看，认得他们是蒙古兵，那些蒙古人轻骑善射，进攻时如群狼般凶狠，转而撤退时又如狐狸般狡诈。

米远忠临危不乱，挥动旗子，百辆兵车推出来，摆成一字长蛇，将士们倚车而战。

这不是普通运送粮草资重的车子，车轮宽厚，车厢高大，外附铁皮，里面装有强弓硬弩，还有十几辆装配火铳，士兵们训练有素，藏身车厢，从开口向外射击。更精妙的，这种车子看似笨重，却极为灵活。不用普通牛马拉拽，只需要一两名士兵即可推动。

原来，曾教授潜心研究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悟得其中机关妙处，做成此兵车。

蒙古骑兵攻来，兵车形成一道流动长城，根本无法攻破。又被车内弓箭火铳射杀不少，只能撤开，却又不死心，一路尾随，伺机进攻。

米远忠已经派出几路侦察兵，查找夫人下落。自己率兵马慢慢向东行进。

天色渐渐暗下来。

米远忠吩咐士兵，找宽阔处，把兵车围成一圈，安营扎寨。

营寨外围又撒下四棱扎马钉和连琐绊马球。扎马钉是一种四棱铁钉，棱刺朝向不同方向，随手一撒，总有一个朝上，刺上马腿。

绊马球只是三四个铁球，用绳索串到一起。被马腿淌到立即飞起来，如流星飞锤一样，砸伤马腹，砸死骑兵。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东方天亮微白，大路上有马蹄声过来。

几匹蒙古马走得很慢，前面有人需要不断的把扎马钉和绊马球拨到一边。侦察士兵站在兵车顶上，一边张弓搭箭，一边大声喊话：不要往前走了，再走，老子射穿你们！

对面来人中一个叫做于从龙的头目，喊着汉语：不要射箭，我们奉蒙哥大汗之命，要和你们将军谈话——看，这是谁？

前面两匹马一分，中间推出一辆小车，掀开车帘：米夫人头发凌乱，衣冠不整，面色凄惨坐在里面，她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正是米怀北。

米远忠出营门来看。

怀北乍着手哭喊着：爹爹，快来救我。

16

一千多年前，五胡乱华，衣冠南渡。

一群山东琅琊人行至东固山前一凉亭处。当年衣锦贵胄，现在成了丧家之犬。凉亭内，大家相顾一眼，忍不住悲不能禁，泣不成声。

其中一个年轻人拍着亭边榔柱，大声喝斥：大丈夫处乱世之中，自当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身前，哭哭涕涕，作妇人之态，岂不可羞可惭？

大家闻声，面面相觑，对那年轻人无不敬佩之至，拱手施礼，愿听从其号令。

米夫人手扶着栏杆叹息道：对泣亭，说得就是我们王家先祖的故事，不料千年后，不肖女让祖先蒙羞。

米远忠抱住夫人，红着眼在她耳边说：夫人哪里话来！我誓要杀光那些胡虏为你雪耻。夫人惨然道：我死后，愿夫君为我剖腹濯肠，让我以清白之身面见地下先祖。

怀北过来摇着母亲胳膊：娘，娘，我不吃肉饼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夫人抚着他的头发：孩子，若不是因为你，娘怎么会受此屈辱。

她又转头对米远忠说：将军，我把这孩子给你带回来了，也算于你们米家无愧了。

米远忠觉得自己臂间一沉，低头看时，夫人已用金簪刺入心窝而死。

米远忠仰天长啸，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拔剑冲出凉亭，向几个蒙古兵冲去。

那几人却圈马远远避开，于从龙叫道：蒙哥大汗将军素闻将军威名，知道您忠勇无二，甚为钦佩，愿与您结为安答。平定宋国后，让您裂土为王！请米将军三思。

17

信州城粮草仓库被烧，人心惶惶。

曾教授却泰然自若，对大家说：我还有储粮可支一月。一月之内，必有救兵。

大家半信半疑。

定更之后，曾教授带人到东城墙处，扒开外面一层青砖，让人家铲下里面“白土”，原来里面一里城墙却是用糯米筑成。守好此段城墙，可供城内军民一月食用。

守备将军府聚将厅屋顶苇席却都是现成的箭杆，地窖里十几大缸箭镞。出城作战，没有胜算。若用来守城，万无一失。

正在这时，蒙古征南大将军蒙哥大汗却让人送来米远忠的人头：南人狡诈，我本真心愿与你们将军结为安答，他却心口不一。这就是说谎者的下场。

米远忠假意投降，答应随于从龙去见蒙哥大汗。酒席间抽出暗藏利刃刺杀不成，反被抓住。蒙哥亲自执酒劝降，米远忠只是破口大骂。一怒之下，蒙哥汗抽出腰刀，砍了他的头，送到信州城里来。

看到米远忠断头，牙关紧咬，怒目圆睁。

曾教授痛哭一场，却又一下子泄气了。他自己足智多谋，但却需要一个主心骨。就像下棋，主帅被人拿下，所有的兵马车炮也都没有了用处。他明白，米将军一死，自己也扛不起那杆帅旗。

曾教授说：可以开城投降，但不要伤我们百姓。否则，玉石俱焚！

蒙哥汗道：汉人狡诈，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