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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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金风染透枫林,菊香漫过东篱,重阳便踩着千年的诗意而来。王维笔下“九日黄花酒,登高会昔闻” 的悠远吟唱,早已将这个承载着登高、赏菊、饮酒、敬老的节日,酿成文人墨客心中最醇厚的抒情载体。
从明代吴门画派的绢素上,那几笔雅致勾勒的菊影亭台,到清代文人画的宣纸上,那抹淋漓泼洒的山岚云雾,历代书画家以丹青为舟,载着重阳习俗的烟火暖意与文人精神的澄澈超脱,在时光长河里缓缓航行。
那些流传至今的帧帧画卷,不只是节俗的鲜活注脚,更是穿越时空的情感信笺,让我们得以在笔墨流转间,触摸古人的重阳风雅,读懂藏在山水花鸟里的生命感悟。

赏菊品茗中的隐逸情怀
菊与重阳的羁绊,自陶渊明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的诗句始便根深蒂固。这位 “不为五斗米折腰” 的隐士在《九日闲居》诗序中坦言对重九之名的喜爱,秋菊盈园的景致更成为他精神世界的象征。这种菊与重阳的文化关联,在明代画家唐寅的《东篱赏菊图》中得到了极致的艺术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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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这幅作于35 岁左右的画作,恰是其人生境遇的隐晦写照。此时的他历经科场舞弊案的打击,早已褪去少年得志的锋芒,心境更贴近归隐田园的陶渊明,于是,他便以陶诗入画,表达了他的慕陶隐逸之志。
画面核心定格了陶渊明与友人在山林间赏菊倾谈的场景,二人姿态从容,目光悠然望向远方云雾缭绕的南山,不刻意、不造作,恰是陶诗 “悠然” 意境的具象化。
作品采用元代以来文人画常用的 “一水两岸” 构景模式,却在细节处突破传统:前景以一左一右两块巨石形成 “遮景”,既避免画面直白空旷,又通过石块的肌理皴擦与菊丛的柔媚线条形成刚柔对比;人物置于前景偏右位置,后方隐现半露的茅亭与错落的屋舍,巧妙营造出纵深空间感,让观者视线随景致延伸至远处的南山,仿佛能与画中雅士同享 “望山见真意” 的心境。
画作的题跋则为这份 “隐逸心曲” 增添了跨时空的对话维度。唐寅以赵孟頫体书法题诗:“满地风霜菊绽金,醉来还弄不弦琴。南山多少悠然趣,千载无人会此心。” 其笔法丰润俊逸,起笔藏锋、收笔回腕,既得赵体的秀雅,又暗含自身的疏放。
更妙的是,清代乾隆皇帝在此画后御笔和诗:“坐石高谈利断金,菊擎露盏涧调琴”,以帝王视角点赞陶公的清高气节,更肯定了唐寅 “以诗入画、以画传情” 的艺术独创。两代文人的笔墨交织,让这幅《东篱赏菊图》不再是孤立的艺术作品,而成为承载菊与重阳文化、隐逸精神的跨时代对话载体。

登高望乡中的家国深情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王维这首《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赋予了重阳登高超越健身祛病的文化意义,将生理的登高升华为心理的望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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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画家石涛的《重九登高图》,便以笔墨为桥梁,将这份思乡之情转化为可视的山水意境。
石涛创作这幅作品时,早已历经国破家亡的剧痛。15 岁时明朝覆灭,父亲被杀,他被迫削发为僧,一生颠沛流离,这种 “异乡为异客” 的境遇,让他对王维诗意有着刻骨铭心的体悟。
画作以 “范宽笔意” 为基底,延续了宋代山水画的雄浑气势:画面宏阔,群山连绵起伏,层峦叠嶂。远景奇峰凸起,倚天拔地,四面如削,云雾缭绕;近景山石嶙峋,景物突出,树木参差,松风吟啸。山岩之间,房舍俨然,两位高士品茗对坐,或楚河汉界,或谈经论道,高雅超脱之态让人艳羡。
石涛以流畅凝重的线条勾勒山形,枯湿浓淡的墨色交替晕染出山石的肌理,使山川的氤氲气象跃然纸上。松针以劲挺的短线密集排布,似能听见秋风穿过松林的呜咽;山间小径以淡墨轻描,若隐若现,暗合 “遥知兄弟登高处” 的想象空间。
画作左上方,石涛以古拙汉隶题录王维全诗,笔力苍劲如老树盘根,与山水的苍茫意境相得益彰。这种 “诗画合一” 的创作方式,让登高这一习俗不再是单纯的身体活动,而成为承载家国之思、兄弟之情的精神仪式。

闲居雅集中的生命欢愉
“菊留秋色蟹螯肥” 的景致,让饮酒品蟹成为与赏菊登高并列的重要习俗。从唐代李白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 的吟咏,到南宋陈造 “橙香蟹肥家酿熟” 的诗句,文人墨客早已将蟹与菊、酒融为一体,视为秋日最极致的享受。清末画家任伯年的《把酒持螯图》,便以鲜活的色彩与灵动的笔触,定格了这一充满生活气息的重阳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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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于1882 年的这幅作品,充分展现了任伯年 “海派四杰” 的艺术特色。他将民间绘画的艳丽色彩与西方绘画的冷暖对比相融合,既鲜活生动又不失雅致。
画面中心,几只煮熟的螃蟹色红似火,蟹壳的纹理以细笔勾勒,虽寥寥数笔却极具质感,仿佛能感受到蟹黄的肥厚;一旁的暗青瓷酒壶与螃蟹形成冷暖对比,壶身的光泽以留白表现,简洁而传神。篮中盛开的黄菊与白菊是点睛之笔:花瓣以淡墨勾勒,再敷以明黄与莹白,在暗赭色篮子与墨色菊叶的映衬下愈发鲜活,既呼应了重阳赏菊的习俗,又为画面增添了清雅之气。
任伯年对细节的把控堪称精妙:蟹爪的蜷缩姿态自然逼真,仿佛刚被捕获不久;酒壶的系带以一笔连贯的线条绘成,灵动而富有弹性;菊叶的脉络清晰可见,叶缘的锯齿透着自然生机。
这种 “以小见大” 的创作方式,将 “把酒持螯” 这一生活场景升华为艺术作品,既展现了重阳节的烟火气,又暗藏文人的闲情逸致。正如唐代毕卓 “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的疏狂,画中虽无人物,却能从蟹、酒、菊的组合中,想见文人相聚的欢愉与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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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拂过这些承载着重阳意涵的书画,仿佛能看见唐寅在菊园里的沉思,石涛在高台上的远眺,任伯年在案前勾勒蟹菊的专注 —— 这些画作,早已不是简单的节俗记录,而是文人精神世界的镜子,映着他们的隐逸、思念与欢愉。
唐寅用细腻秀逸的笔墨,让赏菊成了精神的归隐;石涛以苍劲雄浑的线条,让登高化作了家国的思念;任伯年凭鲜活灵动的色彩,让持螯成了生活的欢愉。他们笔下的每一朵菊花、每一座山峰、每一只螃蟹,都藏着对传统的敬畏,对生命的热爱。
时光流转,重阳的习俗或许会变,但这些书画里的诗意与深情,却从未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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