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春天的一个夜晚,以色列奥弗监狱的铁门被踹开时,42岁的巴西姆·坎达克吉刚透过律师的口信得知,自己的小说《如天空之色的面具》拿下了国际阿拉伯小说奖——也就是圈内人常说的“阿拉伯布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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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个由阿联酋设立、被誉为阿拉伯世界最高文学奖的荣誉,本该是照亮他牢狱生活的光,却招来一顿毫无预兆的殴打。
狱警冲进牢房,反绑他的手脚,拳头密集落在头、颈和脊柱上,之后把他扔进了单人牢房,一关就是12天。
外面的文学界在庆祝“囚禁中诞生的自由文学”,铁窗里的创作者却因这份荣誉遭到报复。
后来人们才明白,他的“罪名”不是越狱或暴动,只是用文字揭开了监狱的遮羞布。
2024年10月13日,当囚车驶离监狱时,巴西姆全身都在发抖。
21年了,从21岁到42岁,他终于服完了三项无期徒刑中的第一段刑期,作为美国斡旋的加沙停火交换协议的一部分被释放。
但这份期待已久的自由很快变了味:囚车没有驶向约旦河西岸的家乡纳布卢斯,而是一路向南开往埃及边境。
以色列禁止他返回故土,所谓的释放,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牢笼”。
在埃及的临时住处,他每天守着手机等家人的消息,那些穿越封锁线才能传来的只言片语,是他流亡生活里仅有的慰藉。
他心里清楚,流亡比监禁更磨人——故乡就在记忆里,却连一步都踏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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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2004年,那时的巴西姆还是纳杰大学新闻与政治学系的大四学生。
2000年戴维营谈判失败后,巴勒斯坦爆发了第二次“大起义”,年轻的他加入了巴勒斯坦解放阵线,很快就被以色列方面逮捕,被控参与袭击的他,面临着无法想象的重刑。
后来他才说出真相,所谓的供词是一份“被迫签署的交易”:为了让三名年轻人免于终身监禁,他独自扛下了所有指控,换来了三项无期徒刑的判决。
接下来的21年里,巴西姆被转押过19座以色列监狱,每一座监狱都有不同的折磨方式,但内核都是一样的——用最原始的暴力摧毁人的灵魂。
他后来回忆,那些地方根本不是监狱,更像是一个个“屠宰场”,饥饿、寒冷、殴打是家常便饭,剥夺睡眠、拒绝治疗更是常态。
2023年10月加沙战争爆发后,监狱里的暴行愈发肆无忌惮,据人权组织统计,仅仅一年时间,就有至少75名巴勒斯坦囚犯死在狱中。
巴西姆见过最惊悚的场景:死去的囚犯被挂在牢房里,任由尸体腐烂,他曾亲眼看到十二具尸体被硬生生塞进一间牢房。
冬天的牢房里没有暖气,也没有足够的衣物和毯子,那种冷不是瞬间的刺痛,而是慢慢钻进骨头缝里的煎熬,比拳头落在身上更让人绝望。
对巴西姆来说,最残忍的不是身体上的折磨,而是对写作权利的剥夺,狱警多次摔碎他的笔、纸和眼镜,仿佛要彻底掐断他与外界连接的唯一通道。
他曾说,剥夺他写字的权利,就像剥夺了空气,在那样暗无天日的环境里,写作早成了他唯一的逃生通道,每一个句子都是一次无声的越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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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为了争取一支笔、一张纸,他不止一次发起绝食。
拿到纸笔后,藏稿子又成了新的难题。
床板下、旧书页的夹层里、甚至衣服的针脚缝中,凡是能想到的地方,都成了他的“秘密仓库”。
每次律师来访或家人探视,他都会趁着短暂的接触机会,把写好的稿子偷偷塞出去。
这些带着监狱气息的手稿,就这样一点点流出铁窗,最终在2023年汇聚成了小说《如天空之色的面具》,在黎巴嫩正式出版。
这部小说讲的是巴勒斯坦考古学家努尔的故事:偶然捡到一张以色列身份证后,他化名潜入犹太定居点,在身份错位中挣扎前行。
字里行间藏着的,是整个巴勒斯坦民族在历史与现实夹缝中的无声呐喊。
评委们读懂了这份重量,将“阿拉伯布克奖”颁给了他,评价这部作品是“在囚禁中书写的自由文学”,可这份荣誉却成了麻烦的导火索。
以色列极右翼政客、国家安全部长本-格维尔得知消息后,公开愤怒要求加重他的刑罚,社交媒体上甚至有极端分子叫嚣着要“处决他”。
他们害怕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书里那些藏不住的真相——那些关于折磨、关于囚禁、关于尊严被践踏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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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1年的牢狱生涯里,巴西姆从未停止过学习,他在狱中拿到了以色列研究硕士学位,如今还计划攻读博士。
支撑他走下来的,除了写作,还有狱友们的情谊,他最亲密的狱友是作家瓦利德·达卡,这位知名的巴勒斯坦囚徒去年因癌症去世,而巴西姆始终认为,他的死是“医疗忽视”的结果。
瓦利德的离开没有让这份友情消散,反而成了他继续写作的动力,他说自己活着,就是为了替那些逝去的人写下未竟的故事。
他的狱友中还有法塔赫领导人马尔万·巴尔古提,这位被称为“巴勒斯坦的曼德拉”的政治家,即便身陷囹圄,依旧是许多人心中的抵抗象征。
上个月,巴尔古提被狱警殴打至昏迷,尽管国际社会多次呼吁释放他,以色列方面却始终置若罔闻。
巴西姆说,巴尔古提是能团结整个民族的人,可惜这样的声音,终究传不出监狱的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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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如今在埃及的流亡生活里,巴西姆已经在脑海里写完了下一部小说,灵感就来自瓦利德的故事。
他每天都会想起纳布卢斯的家,想起母亲的拥抱,他最大的愿望,不是作为“获奖作家”或“被释放的囚徒”回去,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儿子,好好抱一抱母亲。
有人说他的故事是监狱文学的史诗,是逆境中的奇迹,但对巴西姆来说,这不过是一场关于尊严的坚守。
21年的铁窗没锁住他的思想,流亡的距离没磨掉他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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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说的,巴勒斯坦人或许不住在故乡里,但故乡永远住在他们心里,那些在牢房里偷偷写下的句子,那些用绝食换来的纸笔,那些穿越封锁线的手稿,最终变成了照亮黑暗的光。
这束光里,藏着一个民族的疼痛与坚韧,也藏着文字最强大的力量——哪怕身处牢笼,思想也能抵达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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