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禾城之一:苏轼的“赠马券帖”石碑
嘉兴市文史馆 嘉兴教育学院 徐志平
在南湖烟雨楼岛上,保留着苏轼“赠马券”的碑帖。说起这几块碑帖,有着动人的故事,它不仅见证着北宋大文豪苏轼与嘉兴的历史渊源,也反映出苏轼重友谊、助贫困、好诙谐的豪放旷达品性。
苏轼《赠李方叔马券文》全文如下:元祐元年,予初入玉堂,蒙恩赐玉鼻騂,今年出守杭州复沾此赐。东南例乘肩舆,得一马足矣。而李方叔未有马,故以赠之。又恐方叔别获嘉马,不免卖此,故出公据。四年四月十五日轼书。
李方叔,即苏轼的学生李廌(zhì),字方叔,6岁而孤,能发奋自学,受到苏轼赏识,成为“苏门六君子”之一。中年应举落第,绝意仕进,其个性与苏轼相似,故苏轼与他十分投契,诗文间互相唱和不客套,随意亲和。“元祐”,是宋哲宗的年号,元祐元年是公元1086年,宋哲宗初登基,年纪还小,由太后及太皇太后掌权。哲宗父亲宋神宗任用王安石变法,苏轼因与变法派有不同看法,曾离开朝廷外放,后又经历“乌台诗案”,历尽坎坷。宋神宗死后,太皇太后反对变法,任用旧党司马光,苏轼也因此而得到重用,回到朝廷,入翰林院,任翰林学士兼侍读,所以有赐马之恩遇。
文中先交待自己初登朝堂,得到皇帝的赏识宠幸,被赐一匹良马。“玉堂”,唐宋后称翰林院为玉堂。“玉鼻骍(xīng)”,鼻子边白色、身上是红色的马。苏轼得到重用,与司马光等旧党又发生矛盾。苏轼并未完全反对变法,他主张缓行“渐进”,反对王安石的急进;而对司马光的全部废弃新法,也表示反对,所以又离开了朝廷,到杭州任太守,这是元祐四年(1089)的事。奉命到杭州为太守,又将得到一匹马。因为南方少骑马,多用肩抬的轿子(肩舆),所以这匹马派不了用场,而李廌未有马,因此苏轼决定把此马送给他。但又担心李廌得到更好的马后,要卖掉此马,所以郑重其事地写下一券(契据、凭证)。这当然带有玩笑的成分。因此引起当时文人的兴趣,纷纷写诗文以记其事。
首先是苏轼的弟弟苏辙写下一诗:
小床卧客笑元龙,弹铗无舆下舍中。
五马不辞分后乘,轻裘初许弊诸公。
随人射虎气终在,徒步白头心颇同。
遥想据鞍横槊处,新诗一一建安风。
诗的首联用典故赞扬李廌虽贫穷却有大志才略。三国时陈登(字元龙)深沉有大志,不屑屑于个人私利,从而受到许汜、刘备赞扬;《战国策》中策士冯谖投靠孟尝君恃才而“三弹其铗”。典故中隐含为苏轼、李廌壮志难酬、仕途不遇而鸣不平之意。颔联则是写苏轼送马,赞扬苏轼爱惜处于下层的人才、扶贫济困的侠义精神。“五马”,太守所骑的标志,代指苏轼(任杭州太守)。“轻裘”句用白居易诗《新制绫袄成感而有咏》中的典,白居易新制了一件裘衣,由此他想到贫士:“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颈联赞扬苏轼与其弟子虽身处下层却气概不凡,心心相通。“随人射虎”,用西汉李广善射之典,指李廌跟随苏轼学诗文。“徒步”,写李廌因贫穷而缺少坐骑,只能徒步。但他们之间心心相印,伴随终生。“苏门六君子”,是苏轼的得意门生,他们也因苏轼的政见不同受压而受到影响,其他的弟子如黄庭坚、秦观等也仕途坎坷。尾联以当年曹操与“建安七子”的关系赞扬苏轼与弟子开创了宋代新的文风诗风。“横槊赋诗”,指曹操于戎马倥偬间吟诗作文。苏轼《前赤壁赋》中描写曹操:“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曹操与其子曹丕、曹植及“建安七子”的诗文形成“建安风骨”,为后世所称颂,而曹操也自然成为“建安诗歌”的首领。苏轼是北宋中后期文坛领袖,诗中以此赞颂苏轼和苏门弟子在文学诗歌史上的地位。
苏轼的另一弟子黄庭坚也写了一篇小文记载此事,并赠予李廌,此文成为书法珍品而留传至今。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江西修水人,其学问文章受知于苏轼,其诗与苏轼并称“苏黄”。作为北宋书法大家,黄庭坚擅行、草书,与苏轼、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据报道,黄庭坚手笔的《书苏东坡马券贴后赠李方叔真迹卷》,有石渠宝笈、三希堂精鉴玺等宫廷内府收藏印,引首有张大千作水墨仙并赞辞,并有汪迟云、梁启超、罗振玉、汪大燮、陈衡恪、徐乃昌、黄宾虹、王国维、郑孝胥、王己千等名家的题跋及印鉴。它为纽约的一位旅居海外四十多年的老华侨所珍藏,前几年在拍卖会上引起轰动。
这以后,历代文人如明代“前七子”首领王世贞,清代乾隆年间学者青浦王昶,嘉兴的张庭济、沈曾植及曾任嘉兴知府的许瑶光等都有关于马券石的诗文留下。
那么这块石碑为什么为在嘉兴留下?说起来更是话长。据吴藕汀先生《烟雨楼史话》中介绍,具体来历已经很难考证。据记载,这四块碑石在明代正德年间放置在嘉兴灵光坊陆宣公(中唐宰相陆贽)祠堂,嘉靖年间祠堂迁址改建于报忠坊,又移到这里。清初清兵攻打嘉兴,祠堂被毁,四块碑帖也散失。后陆宣公后人访得,重新放置在新建的祠堂。后又失散不知去向。直到乾隆年间,才又被陆续发现,且还发现黄庭坚的碑刻,就置放于嘉兴县学的流虹亭中。咸丰末年太平军占领嘉兴,流虹亭被毁,碑石又遭失散。同治三年(1864),许瑶光来到嘉兴任知府,百废待举,寻找这四块碑石,虽找到,已遭破坏,经修复,放置在重建的流虹亭中。1931年,流虹亭年久倒塌,又失去一块,遗存的三块放置在原嘉兴图书馆。1946年,又找到失散的一块,四石遂放置烟雨楼。文革中,被作为四旧而推入南湖中。1980年,打捞上来,只有三块,即今天见到的。此石碑真是历尽劫难,能保存至今,实乃奇事。更何况现苏轼集中不见此短文,能补充苏轼佚散著作,弥足珍贵。马券文碑石在苏轼家乡四川眉山也有,为什么在嘉兴也有,已经很难考证。不过,苏轼在任杭州通判、杭州太守时,几次来过嘉兴,在南湖留下“煮茶亭”,到过三塔茶禅寺,更给后世留下名声的是到大运河边的本觉寺,留下“三过”之诗。嘉兴运河边的“三过堂”也有许多碑刻,将苏轼和文长老的“三过”诗刻碑留念,为嘉兴运河留下千古佳话。“三过”诗反映出苏轼不屈服任何强权势力、坚持独立自由的人品及用佛道思想诠释人生世事、俯视功名富贵的透彻通达的处世态度,而马券书又反映出苏轼仁慈宽厚、风趣幽默、调侃人生的乐观生活态度,这为历代文人贯注了精神力量,增添了人生勇气,也赢得了历代嘉兴士人的敬仰和韵羡。而中唐贤相陆贽也是嘉兴历代文人仰慕的对象,所以,在陆贽祠堂中刻下苏轼的碑文,也是自然而然的事。苏轼与嘉兴的历史文化现象,也为嘉兴与南湖增添了文化历史的内涵。
张廷济在为马券碑石题诗中有“此券此碑八百载,真友真情长不坏”之句,八百多年来,它始终昭示着人间的真情至情。许瑶光在诗中则从碑文显示苏轼重友谊、助贫困的品性及保存古代文化遗迹、传承古代文化的角度来阐述其重要的意义。嘉兴幸运地得到了刻写两位文豪真迹的石碑,经过战火浩劫,重见天日,并镇守在南湖边,为南湖添辉增色,使后人从石碑中感受宋代文豪的高风亮节,这是值得嘉兴百姓庆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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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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