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台北大地的晨雾里,那所五间北房的宅院总透着股说不出的冷清。青砖墙缝里钻出的狗尾草,在风里摇得没精打采,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蒙着层灰,敲上去连回声都带着空落落的响。
"这宅子邪性得很。"挑着菜担的王二路过时,总绕着墙根走。三年前,房主李家刚搬进去那会儿,他还见过李家少爷在院里放风筝,线轴转得飞快,笑声能传到半条街外。可没过半月,李家就悄没声儿地搬了,搬家用的马车在半夜吱呀呀地走,连院门上的春联都没来得及揭,红纸上"阖家欢乐"四个字,被风吹得褪了色。
没人知道李家为啥走。只听说头几夜,北房里总传出"嘎嗒嘎嗒"的响动,像有人穿着硬底鞋在屋里走。李老爷子举着灯笼去看时,门是开着的,月光洒在青砖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是撞了不干净的东西。"这话一传开,别说租了,连靠近这宅院的人都少了。
直到那年深秋,一对逃荒的老两口站在了院门前。老头姓周,背有点驼,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竹杖;老伴儿裹着件打满补丁的蓝布衫,怀里揣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他们从南边逃荒过来,一路上靠给人缝补浆洗换口饭吃,到了北大地,实在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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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主,您这儿有闲房吗?"周老头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房主李老爷子看着他俩冻得发紫的脸,叹了口气:"我这儿倒有处宅子,就是......"他把闹鬼的事说了,末了补了句,"你们要是敢住,我分文不要,就当帮我看房子。"
周老伴儿刚想摇头,周老头却按住了她的手。他瞅着那扇紧闭的院门,门环上的铜绿在阳光下泛着光:"我们住。"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铜板,"房钱还是要给的,这是规矩。"李老爷子看着那枚带着体温的铜板,突然红了眼眶,别过头去挥了挥手:"快进去吧,灶房里还有柴火。"
第一夜,老两口在西房支了张破床。周老伴儿睡不着,听着窗外的风声,总觉得像有人在檐下走。周老头却睡得沉,他说:"咱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怕啥?"
三更刚过,"嘎嗒嘎嗒"的声音真的来了。起初是在院门口,慢慢挪到北房,最后停在了西房门外。周老头猛地睁开眼,借着月光,看见门缝里探进个小小的影子,像个七八岁的孩子,梳着总角,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布衫。
"谁?"周老头低喝一声,那影子"嗖"地一下没了。他推醒老伴儿,点上油灯,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墙角的蛛网在风里晃。
连着三夜都是这样。周老伴儿纳鞋底时,突然停了针:"当家的,明儿我给你找根针,一团线。"她把线在指尖绕了绕,"等那孩子再来,你就把针别在他后襟上。"周老头皱了皱眉:"这......妥当吗?"老伴儿笑了:"咱又不害他,就是想看看,他到底从哪儿来。"
第四夜,脚步声比往常早了些。周老头躲在门后,心跳得像打鼓。当那个小小的影子再次从门缝钻进来时,他屏住呼吸,手起针落,把穿了长线的针稳稳别在了那孩子的后襟上。线轴在手里转了转,线悄没声儿地放了出去。天刚蒙蒙亮,老两口就顺着线找。线从西房门口牵出来,一路延伸到西房的墙角,最后垂到地上,线头没入青砖缝里,像被土地吞了。
"就在这儿。"周老头蹲下身,用竹杖敲了敲地面,发出"咚咚"的空响。他们找来把锈菜刀,一点一点撬起青砖,底下是块松动的木板。掀开木板的瞬间,周老伴儿"呀"地低呼一声——木板下并排摆着三个坛子,黑釉陶的,封口处糊着的油纸都发了黄。揭开第一个坛子盖时,金光差点晃花了眼。满满一坛子金元宝,每个都铸着"光绪年制"的字样,边缘磨得光滑,一看就有些年头了。第二个、第三个坛子也是一样,元宝堆得冒了尖,把坛口都撑得微微变形。
周老头摸着元宝,指腹被硌得生疼。他突然想起年轻时,自己开杂货铺,有个穿长衫的先生总来买砚台,每次都多付些钱,说"周掌柜心善,该得的"。后来先生没再来,听说是遭了祸事,家都被抄了......
"当家的,咱不能要。"周老伴儿把坛子盖重新盖好,"这准是人家的救命钱。"周老头却摇了头:"给房主,他未必懂这钱的来历。"他看着满坛的元宝,突然拍了下大腿,"咱用这钱开个店,施粥舍饭,帮那些像咱一样逃荒的人。"
他们找到李老爷子,执意要买下这所宅院。李老爷子起初不肯,说:"你们住着就是,钱我不要。"周老头把一锭元宝放在桌上:"这不是买房子的钱,是给您的谢礼。这宅子,我们想留着,将来也好有个念想。"
没过半年,丰台镇上开了家"益丰店"。铺面不大,门口却总摆着两口大铁锅,一口熬着粥,一口煮着菜,香气能飘出半条街。周老头站在门口,见着衣衫褴褛的就往店里让,管饱;遇到生病的,就请郎中来看,药钱全免。周老伴儿在灶房里忙,蒸的馒头雪白,熬的粥稠得能插住筷子。 有人问周老头:"您守着金山,咋还天天喝稀粥?"他总是笑:"金元宝填不饱肚子,可一碗热粥能。"
那所北大地的宅院,老两口没舍得卖。他们雇人修了修,把西房收拾出来,专门给无家可归的孩子住。夜里,偶尔还能听见"嘎嗒嘎嗒"的脚步声,可没人怕了。有回,周老伴儿起夜,看见月光下有个小小的影子在院里放风筝,线轴转得飞快,像极了多年前那个穿长衫的先生。
她没惊动那影子,只是悄悄回了屋。灶上的粥快熬好了,明天一早,又有不少人等着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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