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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坚持远嫁,8年未联系,忽然来电:爸,能分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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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笔钱,我最终还是给了她。

但在那之前,我让她在我家那张老旧的沙发上,听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录音。录音机是我很多年前淘换来的,音质很差,混着“滋滋”的电流声,可里面她母亲的声音却那么清晰。

那是她母亲在我走后,用剩下不多的力气,断断续续,对着这个冰冷的机器,留下的八年思念。

八年,两千九百多个日夜。我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家,守着一个渐渐被思念掏空身体的妻子,也守着一份被女儿亲手斩断的父爱。我以为这辈子,我们父女的情分,就只剩下每年除夕夜里,我对着她黑掉的微信头像,无声地说一句“新年快乐”了。

直到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那个让我的心沉到谷底的电话,毫无征兆地打了进来。

第1章 旧屋与旧梦

电话铃响的时候,我正在给窗台上的那盆君子兰浇水。

妻子王秀兰生前最喜欢这盆花,说它厚道,不张扬,一年到头都是绿油油的,踏实。她走了三年,这盆君子兰倒像是憋着一股劲,一年比一年开得精神。水珠顺着肥厚的叶片滚落,在午后的阳光下,像一滴滴忍住的眼泪。

“喂?”我放下水壶,接起电话,声音有些沙哑。退休后,我很少说话,声带好像都生了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爸?”

我的手猛地一抖,水壶差点掉在地上。

是陈曦,我的女儿。

这个称呼,我已经整整八年没有听到过了。八年前,她为了一个我们全家都反对的男人林志远,毅然决然地远嫁到了千里之外的南方小城。临走前,她在客厅里,当着我和她妈的面,掷地有声地说:“这是我的人生,我自己的选择,以后是好是坏,都跟你们没关系!”

她妈当时就气得犯了心口疼的老毛病,捂着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指着她的鼻子,手都在发抖:“你再说一遍?”

“我说,跟你们没关系!”她眼睛通红,却倔强地不肯流一滴泪,“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说完,她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家。门“砰”的一声关上,也关上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温情和念想。

从那天起,八年,她真的做到了。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短信,逢年过节,别人家都是儿女绕膝,欢声笑语,我们家只有我和秀兰两个人,守着一桌子渐渐变凉的饭菜,相对无言。我们给她打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后来,连微信号都把我们拉黑了。

时间久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就变成了一道结了痂的疤,轻易不敢去碰,一碰就疼。

而现在,这个消失了八年的声音,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穿过听筒,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半天没发出声音。是激动?是惊喜?不,都不是。那是一种被岁月和失望浸泡透了的麻木,麻木底下,是一片冰冷的荒原。

“爸?你在听吗?是我,陈曦。”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似乎怕我挂断。

“……有事?”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两块木头在摩擦。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似乎在组织语言。我能听到她那边有些嘈杂,有小孩子的哭闹声,还有男人不耐烦的呵斥声。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

“爸,”她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自然的熟络,“我……我就是想问问,咱家那套老房子,是不是要拆了?”

我愣住了。

我们家的老房子,在城南,是我父母留下来的,一个六十多平米的小两居。陈曦从小就在那里长大,直到上大学才搬到我现在住的这个新小区。那房子虽然旧,但地段好,前两年就传出要拆迁的消息,最近才刚刚敲定下来。

我没想到,她远在千里之外,消息竟然这么灵通。更没想到,她八年来的第一个电话,第一句关心,竟然是这个。

我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瞬间刮起了刀子一样的寒风。

“是。”我淡淡地回答,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哦……”她似乎松了口氣,語氣都輕快了幾分,“那太好了。我聽說……听说赔了不少钱吧?”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在电话那头,眼睛里闪着光的样子。那光芒,不是为我,不是为她已经过世的母亲,而是为了那笔她口中的“不少钱”。

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声音冷得像冰:“三年前就走了,你知道吗?”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那种寂静,比任何嘈杂的声音都更刺耳。我能听到她陡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的耳膜。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她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颤抖着问:“……什么?你说什么?妈……妈她怎么了?”

“走了。”我重复道,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从我胸口沉甸甸地砸出去,“心衰。医生说,常年郁结于心,思虑过重。”

我没有说,秀兰在最后的日子里,手里还攥着陈曦小时候的照片,嘴里一声声地喊着她的乳名。我也没说,她走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闭上,直直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好像还在等着那个绝情的女儿能推门进来,叫她一声“妈”。

这些话,我说不出口。那太残忍了,不仅是对陈曦,也是在撕开我自己早已愈合不了的伤口。

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的、细碎的哭声。那哭声里有震惊,有悔恨,但更多的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慌乱。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如果这通电话早来三年,哪怕早来一年,我或许都会老泪纵横,会拉着她说尽这些年的思念。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她哭了很久,才哽咽着说:“爸,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我打断她,“还有别的事吗?”

我的冷漠似乎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抽噎着,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把话题又绕了回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爸……那……那拆迁款……我……”

她没说完,但我已经全明白了。

我笑了,是那种气到极致,反而发出的冷笑。

“陈曦,”我一字一顿地叫着她的名字,“你是不是想问,你能分到多少?”

电话那头,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八年前那个拖着行李箱的决绝背影。原来,八年的时间,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关心的,从来都只有她自己。

“你想要多少?”我平静地问。

她似乎被我这句反问问住了,过了几秒才囁嚅道:“我……我也不知道该分多少……就是……就是志远他……他生意上出了点问题,我们现在……日子过得挺难的……”

“那是你的日子。”我冷冷地说,“你当年不是说了吗?是好是坏,都跟我们没关系。”

说完,我没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屋子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窗台上的君子兰,叶片上还挂着水珠,晶莹剔透。我看着它,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花草尚有情,可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心却比石头还硬。

第2章 妻子的遗物

挂断电话后的那个下午,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没心思做饭,也没心思看电视,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呆坐着,从日头正当中,一直坐到夕阳把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陈曦。小时候那个扎着羊角辫,跟在我身后奶声奶气喊“爸爸”的小丫头;上学时那个抱着奖状,一脸骄傲地冲进家门的小姑娘;还有……八年前那个满眼决绝,说出“就当没我这个女儿”的陌生女孩。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一幕幕地闪过。最后,都定格在她刚刚在电话里那句小心翼翼的询问上:“那……我能分到多少?”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不是没想过她会联系我。尤其是在秀兰走后,我无数次地幻想过,或许有一天,她会突然打来电话,或者干脆就出现在家门口,哭着对我说“爸,我错了”。

如果真是那样,我会怎么做?我不知道。或许我会骂她一顿,或许我会抱着她痛哭一场,但最终,我一定会原谅她。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是我和秀兰唯一的孩子。

可我万万没想到,八年后的重逢,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始。没有忏悔,没有思念,只有赤裸裸的、对金钱的索取。

她甚至不知道她母亲已经去世了。

这个认知,像一根最尖的刺,狠狠扎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秀兰到死都在念着她,可她呢?她这八年,恐怕连一次都没有想起过我们。

晚饭的时候,我从冰箱里拿出中午剩下的饭菜,用微波炉热了热。一个人吃饭,总是这么简单。饭菜没什么味道,我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味同嚼蜡。

吃到一半,我的目光落在了对面那张空着的椅子上。

那是秀兰的位置。以前我们一家三口吃饭,总是热热闹闹的。陈曦最喜欢讲学校里的趣事,我和秀兰就笑着听。后来陈曦走了,就只剩下我和秀兰。饭桌上很安静,我们偶尔说几句话,说的也都是陈曦。

“不知道小曦在那边吃得惯不惯。”

“天冷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加衣服。”

“这孩子,心真狠啊……”

秀兰总是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我只能笨拙地安慰她:“会回来的,等她在那边受了委屈,就知道家里好了,会回来的。”

这话,我说了八年,骗了她八年,也骗了我自己八年。

现在,秀兰走了,这张饭桌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巨大的孤独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一口。

我起身走进卧室,打开了那个上了锁的旧木柜。柜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秀兰的遗物。几件她生前最喜欢的衣服,一本已经泛黄的相册,还有一个……小小的录音机和十几盘磁带。

这是秀兰最后的日子里,我给她买的。那时候她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说话都费劲,却总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我怕她胡思乱想,就买了这么个玩意儿,让她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录下来。

我当时只是想给她找个寄托,没想到,她真的录了很多。

我颤抖着手,拿出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滋……滋……”一阵电流声过后,秀兰虚弱而又温柔的声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

“小曦……今天……是中秋节……你爸买了你最爱吃的豆沙月饼……妈妈吃了一小块,很甜……就是……有点想你……”

“小曦……天冷了……你……你有关节炎,要记得穿厚点……别跟年轻时一样,为了好看……不要温度……”

“小曦……妈妈今天……看到邻居家的小孙子了,长得……真可爱……你要是……你要是也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样呢?”

“小曦……你爸今天又看着你的照片发呆了……他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想你……他就是……脾气太倔……你别怪他……”

“小曦……妈妈可能……等不到你回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也……也替妈妈,照顾好你爸爸……”

一盘磁带,又一盘磁带。

全是她对陈曦的叮嘱和思念。从一开始的家长里短,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呼吸声越来越重,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但每一句,都离不开“小曦”这两个字。

我坐在床边,听着这些录音,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我一直以为,我对陈曦的怨恨,已经深到无法化解。可当秀兰的声音响起时,我才发现,那所谓的怨恨,其实不过是一层包裹着思念的硬壳。

秀兰到死,都没有怪过女儿。她只是想她,疯狂地想她。

而我呢?我这个做父亲的,又有什么资格,去代替秀兰,继续恨下去?

可是,原谅,又谈何容易?

一想到陈曦在电话里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我的心就再次硬了起来。她不配,她不配得到秀兰这份沉甸甸的母爱。她甚至不配知道,她母亲在临终前,是怎样一声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我关掉录音机,将它和磁带小心翼翼地放回柜子,重新锁好。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城南的老房子。屋子里还是我们一家三口,陈曦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扎着马尾,穿着校服。秀兰在厨房里忙活着,饭菜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我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陈曦从背后蒙住我的眼睛,笑着问:“爸,猜猜我是谁?”

我笑着说:“是我家的小棉袄。”

一家人笑作一团,温暖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岁月静好。

可梦醒时分,迎接我的,只有空无一人的房间,和窗外清冷的月光。

第二天一早,我的手机又响了。

看到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我知道,是陈曦。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这一次,我没有等她开口,而是直接说道:“你回来一趟吧。”

第3章 归来的陌生人

陈曦是第三天下午到的。

我去火车站接她。站在出站口的人潮里,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八年不见,她变了很多。记忆里那个还有些婴儿肥、眼神清澈的姑娘,如今变得又黑又瘦,脸上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过的疲惫和沧桑。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一条廉价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沾了些泥点的运动鞋,手里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

唯一没变的,是她那股子倔强的神情。

她也看到了我,脚步顿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

我们隔着几米远,相顾无言。周围人来人往,喧嚣嘈杂,我们父女俩却像是被一个无形的罩子隔绝开来,气氛尴尬得近乎凝固。

最终,还是她先动了。她拖着箱子,低着头,慢慢地朝我走过来。

“爸。”她走到我面前,声音很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嗯”了一声,伸手去接她的行李箱。箱子很轻,轻得不像话。我心里又是一阵说不出的酸楚。

回家的路上,我们俩依然没怎么说话。我开着车,专心看着前方的路况。她坐在副驾驶,头扭向窗外,看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飞速倒退。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几次想开口问问她这些年的情况,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不知道该问什么,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我们之间,隔着八年的空白,这空白,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难以逾越。

快到家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妈……妈的墓地,在哪?”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目不斜视地回答:“在西山公墓。”

“哦。”她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有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回到家,我打开门。屋子里的一切,都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玄关的鞋柜上,还摆着她上大学时买的一盆小小的仙人掌。客厅的墙上,还挂着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片上,她笑得灿烂,依偎在秀兰的怀里,我和秀兰则一脸幸福地看着她。

陈曦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整个人都呆住了。

“东西……都没变。”她喃喃自语。

“不让动。”我淡淡地说,“她说,怕你哪天回来了,找不到家的感觉。”

陈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压抑了太久,充满了悔恨和痛苦。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八年来积攒的所有委屈和思念,都一次性地宣泄出来。

我没有去安慰她。

我只是默默地把她的行李箱拖进她原来的房间,然后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我需要给她时间,也需要给自己时间。

她的房间,秀兰生前每周都会打扫。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散发着阳光和洗衣粉的清香。书桌上,还摆着她上学时的课本和笔记。一切都好像昨天她才刚刚离开。

我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她在客厅里那个瘦弱的、哭到颤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恨吗?当然恨。恨她的绝情,恨她的自私,恨她让她母亲至死都未能瞑目。

可当她就这么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当我看到她被生活磋磨得失去了所有光彩的脸庞时,那份恨意,却又不知不觉地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心疼。

她终究是我的女儿。她过得不好,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晚饭,我做了四菜一汤。糖醋排骨,可乐鸡翅,都是她以前最喜欢吃的。

她哭够了,洗了把脸,红着眼睛坐在了饭桌前。看着一桌子熟悉的菜肴,她的眼圈又红了。

“爸……对不起。”她拿起筷子,却没有动,只是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吃饭吧。”我给她夹了一块排骨,“菜要凉了。”

这顿饭,我们吃得异常沉默。她一直在掉眼泪,饭菜混着泪水,一起咽进肚子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吃完饭,她主动收拾了碗筷。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八年前。

等她收拾完出来,我指了指沙发:“坐吧,我们谈谈。”

她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我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我已经很久不抽烟了,但今天,我需要尼古丁来麻痹一下自己混乱的神经。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和林志远……我们……我们离婚了。”

我并不意外。当年我就看出来,那个林志远油嘴滑舌,眼高手低,不是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可那时的陈曦,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一头扎了进去,谁劝都不听。

“他做生意,赔了。”她继续说,“把我们所有的积蓄都赔进去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债主天天上门,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他……他后来就跑了,把我跟孩子扔下,自己一个人跑了。”

“孩子?”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嗯,”她点了点头,泪水又涌了出来,“是个男孩,今年六岁了。叫……叫林念……思念的念。”

林念……思念。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把孩子也扔下了?”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意。

“嗯。债主找不到他,就天天来找我。我没办法,带着孩子东躲西藏,工作也丢了。房租交不上,我们……我们已经被房东赶出来了。”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爸,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不是人,我没脸回来见你们。可是……可是我不能看着念念跟我一起饿死……”

她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和祈求:“爸,我知道我错了,我混蛋,我不孝。我求求你,你帮帮我……看在念念的份上,你帮帮我这一次吧……”

我看着她,沉默了很久。

她说的这些,印证了我对她生活的所有最坏的猜想。一个单身母亲,带着一个六岁的孩子,身无分文,还背着前夫的债务。难怪,她会打来那个电话。

人在绝境中,是会抛弃所有尊严和体面的。

我掐灭了烟头,站起身,走到那个上了锁的旧木柜前。

“你先别说这些。”我拿出钥匙,打开了柜门,“你先听一样东西。”

第4章 迟到的八年

我从柜子里拿出那台旧录音机和一摞磁带,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陈曦看着这些东西,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她可能以为,我要给她听什么我早就准备好的、教训她的话。

我没有解释,只是把第一盘磁带放了进去,按下了播放键。

“滋……滋……”

熟悉的电流声响起,紧接着,是王秀兰那虚弱而又温柔的声音。

“小曦……今天……是中秋节……”

当她母亲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的那一刻,陈曦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台老旧的录音机,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录音在继续。

“……妈妈吃了一小块,很甜……就是……有点想你……”

“小曦……天冷了……你……你有关节炎,要记得穿厚点……”

“小曦……妈妈今天……看到邻居家的小孙子了,长得……真可爱……你要是……你要是也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样呢?”

王秀兰的声音,像一把温柔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陈曦的心。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惨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那台录音机,但手伸到一半,又触电般地缩了回来。她不敢,她怕一碰,那个承载着母亲最后声音的机器就会坏掉。

我面无表情地换上第二盘磁带。

“小曦……你爸今天又看着你的照片发呆了……他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想你……他就是……脾气太倔……你别怪他……”

听到这里,陈曦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她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但那悲恸的、悔恨的情绪,却从她的指缝间,一点点地溢了出来。

整个下午,我就这么一盘一盘地放着磁带。

客厅里,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录音机里,王秀兰断断续续的声音,和陈曦越来越无法抑制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这些录音,是王秀兰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也是她对女儿八年来全部的牵挂。这里面没有一句责备,没有一句抱怨,只有母亲对远方女儿最纯粹、最深沉的爱和思念。

直到最后一盘磁带放完,屋子里重新归于寂静。

陈曦已经哭得瘫软在沙发上,浑身都在抽搐。她的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我看着她,心里那块冻了八年的坚冰,也在这一个下午的哭声和思念中,悄然融化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地开口:“这些,是留给你唯一的遗物。”

陈曦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已经肿得像核桃,布满了血丝。她爬过来,跪在我的脚边,抓着我的裤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对不起妈妈……我对不起你……”她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我不是人……我是个……妈……妈她……”

她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反复地念叨着“对不起”,用头一下一下地,轻轻磕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没有扶她。

我知道,这一关,必须让她自己过。有些债,欠下了,就必须用眼泪和悔恨去偿还。

过了很久很久,她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低低的抽噎。

我把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推到她面前。

“这里面,是老房子的全部拆迁款,一共一百二十万。”我平静地说,“密码是你的生日。”

陈曦愣住了,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怔怔地看着那张卡,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敢相信。

“爸……我……”

“我不是分给你。”我打断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这是的意思。她生前跟我说过无数次,那套老房子,就是留给你的。她说,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样,家里总要给你留条后路。”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她怕你过得不好,怕你受委屈。她总说,女孩子家,手里没钱,腰杆子就挺不直。”

陈曦的眼泪,再一次决了堤。这一次,不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绝望的泪水。

“拿着吧。”我说,“这不是给你的,是给留给她的外孙的。带着孩子,找个地方,好好重新开始。把欠的债还了,剩下的钱,做个小生意,或者找个安稳的工作。别再让在天上,还为你操心了。”

她看着那张卡,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拿。

“爸,”她哽咽着,声音嘶哑,“我……我不能要。我没脸要这笔钱。这八年,我没有尽过一天做女儿的孝道,我有什么资格……”

“你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了。”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这是的遗愿。你收下,她才能安心。”

我背对着她,不想让她看到我此刻泛红的眼眶。

“陈曦,你知道吗?走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闭上。她一直看着门口的方向……她在等你回来。”

身后,是她彻底崩溃的哭声。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父女之间那道长达八年的鸿沟,终于在这一天,被她母亲用爱和思念,重新填平了。

恨,已经没有意义了。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悲伤,和一份沉甸甸的、需要用余生去背负的责任。

第5章 墓碑前的承诺

第二天,我带着陈曦去了西山公墓。

天气阴沉沉的,像是憋着一场大雨。山上的风很大,吹得松柏呜呜作响。

王秀兰的墓碑很干净,我每周都会来擦拭。照片是她五十岁生日时照的,穿着一件红色的外套,笑得温婉又慈祥。

陈曦在看到墓碑的那一刻,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她没有哭喊,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伸出颤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照片上母亲的脸。那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母亲的安宁。

“妈……”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回来了……女儿不孝,回来看您了……”

她把头抵在冰冷的墓碑上,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我站在她身后,没有打扰她。我知道,这是她们母女俩迟到了三年的告别。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站起来,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眉眼间,有几分陈曦小时候的影子。

“妈,这是您外孙,叫念念。”她把照片小心翼翼地靠在墓碑前,对着照片上的王秀兰轻声说,“林念,思念的念。妈,对不起,我当年……我当年太任性了,伤了您的心。我总想着,等我过好了,等我风风光光了,再回来接您和爸过去享福。我以为……我以为时间还有很多……”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没想到……我把日子过成了一团糟……我也没想到,您……您会走得这么早……妈,如果……如果我早点给您打个电话,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风更大了,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得我的眼眶一阵酸涩。

是啊,如果……

可生活里,哪有那么多如果。

“妈,您放心。”陈曦擦干眼泪,眼神里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以后,会好好生活,会把念念抚养成人。我也会……替您好好照顾爸爸。我欠您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下辈子……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女儿,我一定……一定好好孝顺您。”

说完,她对着墓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都磕得那么用力,那么实在。

从公墓回来,天就下起了雨。

车子行驶在雨幕中,雨刷器单调地刮着挡风玻璃。

“念念呢?”我打破了沉默。

“寄放在一个老乡家里。”她低声说,“我……我没脸带他回来。我怕……怕您不认他。”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胡说什么。”我沉声说,“那是我外孙,我怎么会不认。等事情处理完了,把他接回来吧。家里……也该有点生气了。”

陈曦猛地转过头看我,眼睛里闪着泪光,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出两个字:“谢谢……爸。”

这声“爸”,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叫得真诚,叫得自然。

回到家,她把那张银行卡又拿了出来,放在我面前。

“爸,这钱我还是不能全要。”她态度很坚决,“我算过了,我还掉债,再租个小房子,给念念交学费,有个二十万就足够了。剩下的……剩下的您留着养老。您一个人,身边不能没钱。”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欣慰。她终于长大了,懂事了。

“我的退休金够花了。”我说,“留给你的,你就拿着。你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听我的,收下。”

我们俩推让了半天,最后,我做了让步。

“这样吧。”我说,“钱先放在我这里。你需要用多少,就跟我说。等你跟念念安顿下来了,生意走上正轨了,这钱,我再交给你。”

我不是不信任她,我只是怕她再一次被生活冲昏头脑,做出错误的选择。这笔钱,是她和孩子最后的保障,必须用在刀刃上。

陈曦想了想,点了点头,同意了。

之后的几天,她开始着手处理债务。她联系了那些债主,一个一个地约谈,把林志远欠下的钱,连本带利,全都还清了。

做完这一切,她整个人都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轻松了不少。

一周后,她要去接孩子了。

临走前一晚,她在我房间门口站了很久。

“爸,有件事……我想跟您说。”她有些犹豫。

“进来说吧。”

她走进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小学生。

“我……我跟林志远,其实没领证。”她低着头,声音很小。

我愣住了。

“当年……我们到了他老家,他家里人不同意。他爸妈觉得我是外地人,又没个正经工作。林志远……他当时也犹豫了。我们就……就那么一直拖着。后来有了念念,就更……更不好办了。”

我心里一阵怒火上涌。这个林志远,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所以,念念的户口……”

“跟着我。”她声音更低了,“姓陈,叫陈念。”

陈念。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原来,在她心里,这个家,从来都没有被真正忘记过。

第6章 一碗阳春面

陈曦带着陈念回来那天,是个晴天。

我在楼下等他们。当看到陈曦牵着一个瘦瘦小小、眼睛却乌溜溜的小男孩走出出租车时,我的心,瞬间就被填满了。

那孩子,眉眼像陈曦,鼻子和嘴巴却像我,一脸的倔强和机灵。他有些怕生,躲在陈曦身后,只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偷偷打量我。

“念念,叫外公。”陈曦蹲下身,温柔地对他说。

小家伙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小声地喊了一句:“……外公。”

“哎!”我应了一声,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我走过去,想像别的老人一样,把他抱起来,或者摸摸他的头。可我的手伸到一半,又僵在了半空。我怕吓到他。

还是小家伙主动。他从陈曦身后走出来,伸出小小的手,抓住了我的食指。

他的手很小,很软,带着孩子特有的温暖。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残留的芥蒂和隔阂,都烟消云散了。

血缘,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回到家,小家伙的好奇心就彻底被释放了。他像一只快活的小鸟,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妈妈,这个爷爷好年轻啊!”他指着墙上那张全家福,大声地问。

陈曦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走过去,把陈念抱起来,指着照片上的王秀兰,声音哽咽地说:“念念,这个……是外婆。”

“外婆?”陈念眨巴着大眼睛,“外婆去哪里了?”

“外婆……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变成天上的星星了。”陈曦抱着他,泪水滴落在孩子的头发上,“她会在天上,一直看着念念,保佑念念健康长大。”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伸出小手,轻轻地摸了摸照片上王秀兰的脸,奶声奶气地说:“外婆再见。”

我别过头,不忍再看。

为了庆祝陈念回家,我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陈念的口味随陈曦,也喜欢吃甜的。一盘糖醋排骨,大半都进了他的小肚子。

饭桌上,因为有了孩子,气氛不再像之前那么沉闷。陈念叽叽喳喳地讲着他在幼儿园的趣事,我和陈曦就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笑出声来。

空了八年的房子,终于又有了家的味道。

晚上,陈曦哄着陈念睡下后,走进了我的书房。

“爸,我打算,在这边找个工作,租个房子,先把念念的幼儿园转过来。”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我。

“租什么房子?”我眉头一皱,“就住家里。你那间房,不是一直空着吗?让念念跟你一起住。”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打断她,“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在外面住,我不放心。就这么定了。”

我的态度很坚决,陈曦没再反驳,只是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生活仿佛回到了正轨。

陈曦很快在附近的一家商场找了份销售的工作。工作虽然辛苦,但她做得很卖力。每天早上,我送陈念去幼儿园,然后去公园里跟老伙计们下下棋,打打太极。下午,我再去接陈念放学,回家给他做饭。

晚上,等陈曦下班回来,我们三个人就一起吃晚饭,看电视,聊天。

日子过得平淡,却很踏实。

陈曦变了很多。她不再是那个任性倔强的姑娘,变得沉默、隐忍,也变得体贴、孝顺。她会记得给我买降压药,会在我生日的时候,用她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我买一件新外套。

有一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她房间的灯还亮着。我推开一条门缝,看到她正坐在书桌前,一边看育儿书籍,一边做着密密麻麻的笔记。旁边,陈念睡得正香。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它用最残酷的方式,教会了她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

转眼,就到了冬天,是王秀兰的忌日。

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又去了一趟西山公墓。陈念已经不怕了,他把自己最喜欢的奥特曼玩具,放在了外婆的墓碑前。

“外婆,这是我最喜欢的玩具,送给你玩。”他认真地说。

从公墓回来,陈曦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晚饭也没吃几口。

到了深夜,我被厨房的响动吵醒。走出去一看,是陈曦在厨房里忙活。

“这么晚了,做什么呢?”我问。

她回过头,眼睛红红的:“爸,我睡不着,想……想给您做碗面。”

说着,她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面上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几点翠绿的葱花,和王秀兰生前给我做的,一模一样。

“您尝尝,看味道对不对。”她把筷子递给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和不安。

我坐下来,挑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

面的味道,很淡,甚至有些咸。我知道,那是眼泪的味道。

可我还是点了点头,对她说:“嗯,跟做的,一个味道。”

她听完,终于笑了。那笑容,在氤氲的热气中,像一朵在废墟里重新绽放的花。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这个破碎的家,才算是真正地完整了。

第7章 新生的绿芽

日子就像那碗阳春面,虽然平淡,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慢慢熬出了滋味。

陈曦的工作渐渐稳定下来,她很聪明,也肯吃苦,没过多久就成了店里的销售骨干,工资也涨了不少。她把每个月的工资都分成三份,一份用于日常开销,一份给陈念存着当教育基金,还有一份,她坚持要交给我当生活费。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其实我并不缺这点钱,但我知道,这是她的一份心意,是她想要弥补、想要承担家庭责任的一种方式。我收下了,她心里才能踏实。

陈念也顺利地转到了附近最好的幼儿园。小家伙性格开朗,很快就和新同学打成了一片。他每天放学回家,都会兴奋地跟我分享幼儿园里的趣事,谁得了小红花,谁又被老师批评了。

看着他那张无忧无虑的小脸,我时常会感到一种恍如隔世的幸福。

这个曾经冷清得只剩下回音的家,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变得充满了欢声笑语。他会在我午睡的时候,偷偷给我盖上毯子;会在陈曦下班回家时,给她递上一双拖鞋;他甚至学会了用他那小小的拳头,给我和陈曦捶背。

他就像一株破土而出的绿芽,带着蓬勃的生命力,让这个沉寂了太久的家,重新焕发了生机。

那笔一百多万的拆迁款,陈曦后来再也没提过。她用自己的努力,撑起了她和孩子的生活。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也向天上的秀兰证明,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别人的小女孩了。

有一次,我们爷孙三人在客厅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关于创业的节目。

陈念指着电视,一脸天真地问:“妈妈,什么是创业呀?”

陈曦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创业,就是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想要的生活。”

我看着她,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自信和坚韧。

“爸,”她忽然转过头对我说,“我想……我想用那笔钱,开个小店。”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想好了?”

“嗯。”她很认真地说,“我想开一家童装店。我喜欢孩子,也了解现在年轻妈妈们的喜好。而且,开店时间自由一点,我也能更好地照顾念念。”

看着她条理清晰地分析着市场、选址和经营模式,我知道,她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好。”我说,“我支持你。钱不够的话,跟我说。”

“够了,爸。”她笑了,“妈留给我的,足够了。”

她的童装店很快就开了起来,就在我们小区附近的一条商业街上。店面不大,但装修得很温馨。从选货、陈列到销售,她都亲力亲为。

开业那天,我带着陈念去给她捧场。看着她穿着围裙,在店里忙碌地招呼着客人,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我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

我的女儿,她真的长大了。她像一棵被暴风雨摧残过的小树,虽然留下了伤痕,却也因此变得更加坚韧,把根深深地扎进了泥土里,努力地向上生长。

生意比想象中要好。陈曦的眼光很好,选的衣服款式新颖,质量也好,再加上她为人真诚,很快就积累了不少回头客。

店里的生意忙起来后,她就更顾不上家了。接送陈念、买菜做饭的活,又都落在了我身上。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乐在其中。

看着女儿的事业蒸蒸日上,看着外孙一天天健康成长,我觉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为他们多撑几年。

这天,我接陈念放学回家,路过陈曦的店,想进去看看她。

还没进门,就看到店里站着一个男人,正在跟陈曦说着什么,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让陈念在门口等我,自己快步走了进去。

走近了,我才看清,那个男人,竟然是消失了许久的林志远。

他比以前更落魄了,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也又脏又旧。

“……小曦,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他正抓着陈曦的手,苦苦哀求着,“我知道错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跟你和孩子好好过日子的!你看,我现在找到工作了,我以后一定好好挣钱养活你们!”

陈曦用力地想把手抽回来,脸上满是厌恶和冰冷。

“林志远,你放手!”她冷冷地说,“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怎么会没关系呢?我们有念念啊!他是我儿子!”林志远不依不饶。

“他现在姓陈。”我走了过去,沉声说道。

林志远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叔叔……您也在啊……”

我没理他,只是对陈曦说:“念念在外面。”

陈曦一听,立刻挣脱了林志远的手,快步走了出去,把陈念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生怕被抢走一样。

“叔叔,您帮我劝劝小曦。”林志远又转向我,“我是真心悔过的。我这次来,还给她带了钱……”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钞票,塞到我手里:“叔叔,这点钱您先拿着,就当我……就当我孝敬您的……”

我看着手里的钱,大概有两三千块。再看看他那副卑微又可怜的样子,我心里忽然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声叹息。

我把钱还给他,平静地说:“你走吧。陈曦现在过得很好,你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叔叔!”

“你如果真的为她好,就离她远一点。”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她这几年吃的苦,够多了。”

林志远看着我,又看了看门口紧紧抱着孩子的陈曦,眼神里闪过一丝愧疚和绝望。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颓然地转过身,落寞地离开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不知道陈曦心里在想什么。

我只知道,过去的一切,都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第8章 时间的答案

林志远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激起了一阵涟漪,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陈曦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依旧每天忙碌于自己的小店,用心经营着自己的生活和未来。

只是从那天起,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那是一种混杂着感激、依赖和愧疚的复杂情感。

一个周末的晚上,陈念睡下后,她给我倒了一杯热茶。

“爸,”她坐在我对面,犹豫了很久,才开口,“您……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林志远……没领证的事?”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她:“重要吗?”

她愣住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看着她,平静地说,“人不能总回头看。你现在要做的,是带着念念,好好往前走。”

她沉默了很久,眼圈慢慢地红了。

“爸,谢谢您。”她低声说,“谢谢您……还愿意认我这个女儿。”

“傻孩子。”我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不是我女儿了?”

父女之间,很多话,不必说得太明白。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就都懂了。

那晚之后,我能感觉到,陈曦心底最后一丝的芥蒂和不安,也彻底消散了。她变得更加开朗,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它能抚平最深的伤口,也能冲淡最痛的记忆。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窗台上的那盆君子兰,又开花了。红色的花朵,在绿叶的映衬下,开得格外热烈。

陈曦的童装店生意越来越好,她已经盘算着要开第二家分店了。陈念也上了一年级,成了一个背着小书包、戴着红领巾的小小男子汉。

我的生活,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每天接送外孙,买菜做饭,闲暇时就去店里帮女儿搭把手,或者去公园里找老伙计们杀几盘棋。

日子过得简单而满足。

清明节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再次去了西山公墓。

我们在王秀兰的墓碑前,摆上了她最喜欢的百合花,还有陈念亲手画的一幅画。画上,有太阳,有房子,还有三个手牵手的小人。他指着画,骄傲地对我说:“外公,这是你,这是妈妈,这是我。”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陈曦跪在墓碑前,跟她母亲说着悄悄话。

“妈,我现在过得很好。爸身体也很好,念念很乖,很懂事。您在那边,放心吧。”

她抬起头,看着墓碑上母亲温柔的笑脸,自己也笑了,笑中带泪。

“妈,您知道吗?我现在才明白,您和爸当年为什么那么反对我。你们不是不希望我得到幸福,你们是怕我选错了人,过得不幸福。对不起,我明白得太晚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的身上。

我站在一旁,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八年前,她从这个家决绝地离开,我们都以为,我们永远地失去了她。

八年后,她带着一身伤痕回来,却也带回了我们这个家失落已久的亲情和完整。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戏剧性。你永远不知道,在下一个转角,会遇到什么。

回家的路上,陈念在后座上睡着了。

车里很安静,陈曦开着车,忽然轻声问我:“爸,您……还恨我吗?”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沉默了片刻。

恨吗?

或许曾经恨过。恨她的不懂事,恨她的绝情。但更多的,是心疼,是失望。

“都过去了。”我缓缓地说,“人这一辈子,谁能不犯错呢?家人之间,没有隔夜的仇。只要你回来了,就好。”

只要你回来了,家就还是家。

陈曦没有再说话,但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悄悄地抬手,抹了一下眼角。

车子驶过城南那片已经建起高楼的拆迁区,我仿佛又看到了那栋承载了我们一家三口无数欢声笑语的老房子。

房子没了,但家的记忆,永远都在。

回到家,我拿出那个旧木柜里的录音机和磁带,把它们交给了陈曦。

“这些,你收着吧。”我说,“想的时候,就听一听。”

陈曦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盒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些磁带,会成为她一生的警醒,也会成为她一生的慰藉。它会时刻提醒她,曾经因为年少轻狂犯下过怎样的错误,也会让她永远记得,无论她走到哪里,母亲的爱,都从未离开过。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满客厅。我坐在沙发上,看着陈曦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陈念在旁边给她打下手,祖孙三代,其乐融融。

我忽然想起八年前那个让我心沉谷底的电话。

“爸,能分到多少?”

这个问题,曾经像一根毒刺,扎得我体无完肤。

但现在,时间给了我最终的答案。

她能分到的,不是那一百二十万的拆迁款。

而是一个父亲的谅解,一个完整的家,和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些,远比金钱,要贵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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